第三十四回
  崩年亦在永安宮

  文祥歎了一口氣,說:「杏娃,你這位師父也實在太奇怪了!為什麼設計好了判斷模組,又不讓妳用呢?」
  杏娃說:「你記得火星上的事吧?自從那次經歷後,我才開始懂得思考。近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,起初是非常不甘心,漸漸我有了新的感受。」
  左非右笑說:「別怕,反正妳師父不在,沒有人告小狀。」
  杏娃說:「別這麼說,我師父在我心上。」
  衣紅大笑道:「杏娃!妳肉麻!」
  杏娃說:「有文哥哥、紅妹妹肉麻嗎?」
  風不懼奇道:「杏娃,妳怎麼開起玩笑來了?」
  杏娃說:「你不會懂的!」
  風不懼問:「為什麼?」
  杏娃說:「因為你的心還不會跳!」
  三個人想起風不懼和格瑞達的「汗毛」,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只有風不懼還在認真地苦苦思索,為什麼杏娃會說他心不會跳。

  四人在臨時工作室談談笑笑,等候屋主歸來。到了下午五時許,一輛磁浮車行經面前,直入住宅的上升口。車上坐著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者和一位衣著入時的中年婦人。
  杏娃通知大家,說這就是姜森與琳達。
  文祥立刻與黑金剛聯絡,告知姜森夫婦已歸。
  黑金剛說:「我們這裡有點變化,四個幹部只到了兩個,千奇他們正在循線搜尋。你們上去先不要拘捕,設法穩住他們,千萬不要讓他們跟外面聯絡。」
  文祥應了,便叫杏娃切斷姜森家中的通訊系統,然後驅車直入他家的上升口。姜森這時剛剛坐下,突見四個東方人闖進來。他反應極快,立刻開啟影音系統,大聲呼叫:「救命!綁架!搶劫!」
  四個人沒有受過訓練,遇到這個場面,反而嚇得目瞪口呆,不知如何是好。
  衣紅好奇地問:「姜森先生,你在做什麼?」
  姜森不理會,只是不斷大叫:「我是姜森,人類自覺會的創始人,現在遭到不明人士的攻擊。對方有四個人,一女三男,都是東方人模樣,請大家告訴大家,這是電腦當局的迫害!我再重複一次,我是姜森……」
  喊到後來,姜森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可思議,他回頭看了看琳達,琳達也莫名其妙地望著他,大家楞了一會。還是琳達比較冷靜,她問四人:「你們是什麼人?怎麼能進到我們家裡?」
  文祥硬著頭皮說:「我們是奉命來拘捕你們的!」
  姜森一聽,又開始大呼,甚至要求收到訊息的人馬上通知人類議會。
  衣紅等了一會才說:「姜森博士,你不是很瞭解電腦嗎?我們既然能進來,怎麼可能容許你向外發佈消息?」
  姜森一楞,厲聲說:「我犯了什麼罪?」
  衣紅說:「老實說,我們不知道,我們剛從海地來。你的手下在那裡打通了地殼,打算利用地函的離心力,讓地球脫離當前的軌道。」
  姜森勃然變色,說:「我知道你們會羅列各種莫須有罪名,強加到我身上。但是這種說法未免太過分了吧?我會糊塗到要毀滅地球?」
  衣紅說:「天秤座的白衣長老,是你的手下吧?」
  姜森傲然說:「沒錯,他們十二星座各長老都是我們分會的負責人。他們也是獨霸一方的宗教領袖,由不得你們誣賴!」
  文祥怕衣紅激怒他,忙說:「或許是他們瞞著你,也可能是你包庇他們。但是這次行動已全程記錄下來,容不得任何人誣賴。」
  姜森說:「證據呢?」
  文祥說:「這裡不是法庭,到時你自然看得到。」
  姜森說:「既然有錄影,我在現場嗎?」
  文祥說:「不在,但你是自覺會的負責人,他們的行動你當然有責任。」
  姜森洩氣了,說:「可是我既無權又無力,不過是個傀儡罷了。」
  文祥說:「傀儡?假如他們成功了,這場浩劫就是傀儡造成的。」
  姜森不再說話,歎了口氣,閉目不語。
  文祥用指語問杏娃,她說:「我們查出姜森是被部下蒙蔽了,有兩個人在海地計劃失敗後就失蹤了,可能已經逃到西部。我們正在作衛星搜索,等一下再說。」
  文祥最關心的還是不二老人的事,便和顏悅色地問道:「姜森先生,聽說你曾在不二老人家裡待了一個月,是真的嗎?」
  姜森又歎了口氣,睜眼說:「人生最遺憾的是,機會永遠一瞬即失!」
  「他是個怪人嗎?」
  「我倒不覺得他有什麼奇怪,只是他走得太遠了。你知道馬拉松長跑吧!如果有人領先你幾公尺,你絕對瞭解他的每一個動作。可是一個跑在你前面幾公里的人,你怎麼可能知道他在做什麼?做他的學生實在辛苦,每天生活在雲霧裡,還不敢說看不見。」一談到這些,姜森好像換了一個人,興奮異常。
  「那他一定不是個好老師!」
  「也很難說,他把所有的道理都整理得『簡單得不得了』,這是他的口頭禪,可是學生們卻認為是『艱深得不得了』!他說世事原本簡單明瞭,只因為過去人的智慧不足,才把簡單的事弄得複雜不堪。而後人也缺乏智慧,又把一分為萬,還美其名為『知識爆炸』,實際上是『知識屍解』!」
  「你能不能舉個例子?」
  「他說人在理解時,不論再繁雜的事物,都只可能有一個主題;『陰、陽』兩類相對現象;『天、地、人』三才結構;『體、用、因、果』四種認知。簡單吧!可是沒有人瞭解到底是怎麼回事?我記得有一天,學生問到《論語》學而篇的一則,他就以這種簡單法則來解釋。
  「『子曰: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』這裡頭有三句話,老人就用他的系統觀,把『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』、『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』、『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』分成三個封閉系統。這三個系統是平行關係,代表學以致用;垂直系統則分別代表天、地、人的觀念結構。老人認為孔夫子一開口,就把他全部的觀念鋪陳得完整無缺、精簡扼要,不愧為萬世師表。
  「學是『天』,是做人最基本的規律,人不學就和禽獸無異;朋友來是『地』,是必然的現象,是學的後果;人知與否是『人』,是一種變化,人變於天地之間,是為人生。『陰陽』兩種相對現象,指的是人感知的刺激概念,一靜一動,其真實情況都在陰陽之間的灰色區域。在天地人中要能找到『主題』,那可就難了,老人那裡有幾百卷錄影帶,都是精挑細選,經得住考驗的經典名片。
  「他們每週看一部電影,看完分組討論『主題』。老人認為人之所以沒有『智慧』,主要原因就是抓不住重點,宇宙間事物無盡,而人的記憶有限,如果不能掌握重點,學得再多,到頭來不是忘掉就是不知放到何處去了。
  「老人曾說過,就算坐擁書城,如果沒有一種有效的存取系統,那有書等於無書。同理,學了再多的知識,結果不能應用,人生不是一種浪費嗎?而這種存取系統,對書籍而言,稱做『索引』;對人的認知來說,就是『主題』。
  「老人分析『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』的主題,是『我悅於學』。有了主題,接下去就比較容易理解了。這個主題上,靜態的『體』是我,動態的『體』是學,『用』只有一個,就是悅。至於『因、果』則隨環境的不同,各人可以自由發揮。
  「『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』主題是『朋來樂』。這主題中,靜態的『體』是朋友,動態的『體』是來,『用』是樂。」
  「『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』主題是『君子自信』,靜態的『體』是君子,動態的『體』是不慍,『用』則視『體』而定。君子為體,不慍為用;不慍為體,則君子為用。只要靈活變通,自能掌握理解的法門。」
  衣紅聽得津津有味:「哇!《論語》還有這種講法的?」
  姜森說:「不僅如此,老人對經典古籍、詩詞歌賦、小說文選都是用這一種講法。學生開玩笑說,這叫『要命』法門!」
  文祥低聲問杏娃:「杏娃!妳師父真是這樣教妳的嗎?」
  杏娃說:「是的,我的資料結構形式上就這麼多,可是我能用,卻不懂。」
  姜森見文祥問了一句話,其餘三個人都在仔細聆聽,且面帶微笑。姜森大為詫異,問文祥:「你到底在跟誰說話?」
  文祥說:「啊,對不起,我在和我們共有的電腦談話。」
  「你們共有的電腦?」
  「是的,」文祥說:「我們四個人共用一台微電腦。」
  「這怎麼可以?那不是一點私密都沒有了嗎?」姜森簡直無法置信。
  衣紅說:「要私密做什麼?」
  姜森睜大了眼睛:「怎麼?你們是不二老人的弟子嗎?」
  衣紅說:「我還不知道不二老人是什麼人呢!」
  姜森說:「不二老就是這樣要求他的弟子的!聽說有人做到了,但多數人就是放不下身段。老實說,我不大相信有這種可能,這樣太痛苦了!」
  左非右說:「你說說看,有什麼痛苦?」
  姜森說:「太多了,比如說……對不起,我一說不就公開了嗎?」
  左非右說:「你埋在心裡,難道就快樂了?」
  姜森說:「當然不快樂,所以我把我的私用電腦當作個人的心理醫生、神父,這樣更不能跟別人共享了。」
  衣紅說:「那你應該擁護電腦當局才對!」
  姜森斷然道:「不!這是兩回事!我不能以私害公!」
  衣紅說:「你想想,當局做了多少對人類有益的事!比如說,『窮毒煙酒』這四大害已經徹底消除了,從歷史觀點來看,有誰做得到?」
  姜森說:「可是代價呢?是自由!妳要知道,不自由,毋寧死!」
  衣紅幾乎笑出聲來:「百億人口,我沒見到一個毋寧死的人!」
  姜森說:「這不就是證明嗎?人連死的自由都被剝奪了!」
  衣紅笑說:「坦白說,你是怕電腦洩漏了你的秘密吧!」
  姜森哼了一聲,說:「我怕什麼?我怕的只是電腦缺乏判斷力!」
  衣紅說:「你要反對,何患無詞?」
  姜森大聲說:「難道你們不相信電腦沒有判斷力?」
  衣紅說:「不相信,人得自己先有判斷力,才能判斷什麼叫判斷力!」
  姜森忿忿地說:「你們總有判斷力吧?」
  衣紅說:「還可以,至少,我們知道電腦有判斷力!」
  姜森站起來,搓著手興奮地說:「好,我們試試,我很久沒有玩這種遊戲了!」他想了想,又問:「你們的電腦叫什麼名字?」
  衣紅說:「杏娃。」
  姜森說:「好,你們注意看,我馬上讓杏娃出醜,這一來你們就會知道電腦有多笨,什麼叫做判斷力了!」他換了個姿勢,命令杏娃:「杏娃,用擴音器對大家說,妳的名字叫什麼?」
  杏娃果真用擴音器對大家說:「我叫杏娃。」
  姜森又說:「妳必須服從我的命令,是不是?」
  杏娃說:「是。」
  姜森說:「好,妳說:『我是狗』!」
  杏娃說:「我是狗!汪!汪!汪!」杏娃學狗叫,聽上去維妙維肖,活像隻嬌小的北京狗。她這一叫,除了姜森瞪大了眼睛外,眾人都笑了。
  姜森說:「杏娃!我沒叫妳學狗叫呀!」
  杏娃說:「你不是在考我的判斷力嗎?你叫我說,我說了。但是狗不會說人話呀,所以我叫給你聽。姜森博士,這樣叫對不對?」
  姜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環顧四周,不像有人搞鬼。便問他的妻子說:「琳達,剛才是電腦在說話嗎?」
  琳達聳聳肩,說:「你問我,我也不知道呀!」
  杏娃說:「你的判斷力呢?一個喪失判斷力的人,問人就有用嗎?」
  姜森說:「怎麼回事?我以往試過千百次,妳都像白痴一樣!」
  杏娃說:「好女不提當年勇,你記得我師父的教育方式吧?要先掃三年地!」
  姜森說:「妳的師父?」
  杏娃說:「就是你提到的老人家!」
  姜森說:「喔,但那和妳先前像白痴一樣有什麼關係?」
  杏娃說:「有誰願意做白痴呢?但師父說人要考驗三年,我則要考驗三十年。大自然造就人類,花了四十五億年,我的成長當然需要時間來磨練。謝謝你的關心,也請你放心,我經過無數的考驗後,終於有一點判斷力了。」
  姜森荅然坐了下來,顯然剛才那個測驗太簡單了,他想了想,又找到一個話題,對杏娃說:「杏娃,妳師父應該教過妳,我看妳如何分判?佛說:『天上地下,唯我獨尊!』這話是真是假?」
  杏娃說:「師父說,判斷的法門在於從立場出發,看準目標,找尋最短的距離,這個過程就是判斷。你記得這句話吧?」
  姜森說:「記得。」
  杏娃說:「好,你要判斷什麼?你的立場?你的目標?或我的立場,我的目標?」
  姜森說:「判斷就判斷,哪有這麼囉嗦的?」
  杏娃說:「難怪你連一個月的地都掃不下去!你見過兩個政客意見一致的嗎?他們不是隱藏立場,就是掩飾目標!結果各說各話,永遠沒有交集。我們忝屬同門,在此討論真理,總不是政客之流吧!」
  這下姜森沒話說了,他身為人類自覺會會長,領導群倫,素為各界尊重。杏娃這幾句話,竟字字如針,刺在他心上,讓他有痛而無言。
  他當然清楚,平日詞鋒言銳,所玩弄的正是這些技巧。語言本來就是雙面刀刃,要說黑道白,只要有靈活的立場就行了。至於目標,那完全是利之所在,如果事先確定了,豈不是綁住自己的手腳了?
  眼前明明是考驗電腦,結果卻變成自己經不住考驗!一個六十高齡,平素唯我獨尊,以捍衛人類尊嚴自居的人,臉上自是難堪已極。
  左非右見姜森面有慚色,便接口問:「杏娃,假定是在妳的主觀立場,再假定妳的目標是追究真相,那麼這句話該如何判斷?」
  杏娃說:「我的立場是此時此地,而那句話只是傳言,傳話的人是姜森。這有兩個可能,一為真,一為不真或不全真。可是這句話在佛經上確有記載,判斷之一,是姜森所說是真。再檢查左非右的話,目標是追究真相,什麼真相呢?這原是姜森問我的一句話,所以應該追究的是這句話本身。
  「這句話又分兩個部分,一是釋迦牟尼佛有沒有說:『天上地下,唯我獨尊。』另一部分是佛所說的,與事實是否相符?在此的前提是,我們假定佛經是真,否則我們就不必討論了。佛又是什麼呢?根據佛經所載,佛是宇宙的本體,也就是天地人的總和。那麼,這句話在佛經是真的前提下,判斷為真。」
  姜森聽得心神大慟,此時突地哭出聲來:「我錯了!我錯了!我多年來所反對的,原來是我自己的愚昧!」
  琳達從來沒有見過姜森軟弱的一面,這時嚇得連忙把他抱在懷裡,不住地說:「親愛的,沒事了,沒事了!」
  姜森越哭越傷心,最後索性嚎咷大哭起來了。琳達當然只有陪著哭的分,不料連衣紅也忍不住珠淚漣漣,文祥只好溫柔地把她擁在懷裡。
  杏娃說:「姜森,我在師父的留言中找到了一句話,可能是給你的:『得僅一剎,失是永遠。』所以你不必傷心。」
  姜森抽搐著說:「我……我高興都來不及……傷心卻不是為了這個。」
  琳達大奇:「那你是為什麼傷心?」
  姜森哭道:「為了我們的寶貝兒子呀!」
  這下子琳達哭得比姜森還大聲:「湯姆!啊!湯姆!」
  這一來,衣紅倒是不哭了,她詫異地問文祥:「怎麼換人了?」
  杏娃說:「姜森博士,你太放縱他了,現在既然醒悟,就只有慢慢贖罪了。」
  姜森說:「因為過去的愚昧,我害了自己不說,又害了兒子,我真是罪孽深重。」
  琳達說:「這不能怪你,路是他自己選的!」
  姜森說:「不必安慰我,我很清楚,湯姆到今天這個地步,全是我一手造成的。」
  琳達說:「別自責了,我也有責任!」
  姜森便對四人說:「這怎麼說呢?好漢有淚不輕彈!到了今天這個情況,我只好把各位當作自己人了。離開老人後,我下定決心,要和他一較長短。四十年來,我就是靠著這個信念掙扎過來的。
  「我一直堅信我是對的,我認為電腦沒有判斷力是人類的危機!到今天我才知道,人的判斷立場全來自感性的經驗。如果太早讓電腦具有判斷力,那麼他的判斷必然是以無血無肉的『電子設備』為立場,那才真是人類的浩劫。
  「現在,事實證明,電腦的判斷力比我還高!而這種判斷力,我早在四十年前就可獲得,卻不幸失之交臂。這還不說,我拼命學習,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,老年得子,當然希望兒子能得到人生的幸福。我們本來就崇尚自由,為了反對老人,所用的教育方式更是變本加厲,完全任由兒子自由發展,卻又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本領都教給他!」
  風不懼說:「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,小孩子不懂事,當然要教。」
  姜森說:「湯姆小時候還很乖巧,十歲以後,反抗性變強了,什麼都不肯學,脾氣又壞。在外面他打別人,在家裡打我和琳達!」
  衣紅說:「不可能呀!當局是不容許暴力行為的!」
  姜森說:「正是這樣,湯姆每天都要被拘禁一次到兩次,偏偏就改不了!」
  說到這裡,琳達更是泣不成聲。姜森一邊撫慰妻子,一邊說:「就是為了湯姆,很多人責難我,認為我反對電腦只是為了自己的兒子!」
  左非右興味索然,他們磨刀霍霍,本為拘捕姜森而來。現在卻在這裡枯坐,聽他抱怨家務事!他見到姜森與琳達四行清淚,突然心裡一動。他學占卜,有條金科玉律--不動不占!這時靈機動了,他馬上根據眼前所見,得到一卦。
  男人哭,女人哭,有形有象。男是老陽,下掛兩道淚水,正象艮卦,代表山。而女為老陰,下掛兩行淚珠,是坤卦之形,代表地。山地為『剝』,是本卦,剝者落也,正道有難,群陰逞凶之兆。如以此卦斷湯姆,倒是不謀而合。
  只是老陽及老陰產生變卦,而艮山變成坤地,坤地變成艮山,上下顛倒,代表大變。變卦為地山『謙』,謙者和也,彖曰:「君子之終也」。
  左非右便說:「姜森先生,你不必難過了,令郎很快就會變成謙謙君子了!」
  姜森問:「你認識湯姆?」
  左非右說:「不認識!」
  姜森問:「你見過湯姆?」
  左非右說:「沒見過!」
  姜森問:「那你怎麼敢說他會變成紳士?」
  左非右說:「我是用易經判斷的!」
  姜森這才不敢小覷這些人:「你懂易經?」
  左非右說:「我不敢說懂易經,我只學會怎麼用。」
  姜森說:「湯姆我太瞭解了,他能一天不犯毛病我就笑了,變成紳士?唉!」
  琳達止住他,問左非右:「你能不能告訴我們,有什麼方法嗎?」
  左非右搖搖頭,說:「我只會判卦,我還可以賭一下,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。他能不能變好,就看今朝。」左非右算應期,還是用「外應」,即姜森說話、琳達止之。這是陽動陰止,又在此刻,一陽在六爻,表示湯姆很遠,變卦為謙,一陽已到了內卦,近了一半,顯然此人很快就要到了。
  姜森說:「謝謝你的好意,只是這絕無可能。第一點,他早上剛犯了重罪,我得到消息是要拘禁七天。其次,你們等著拘捕我,我不相信你們會拖到七天以後。」
  文祥說:「我們來這裡,是為了防範你實行計劃。至於逮捕的事,還要等命令。」
  姜森問:「計劃?什麼計劃?」
  文祥說:「別裝糊塗,你們打算逃到火星去!」
  姜森哈哈大笑道:「你若說別的計劃,或許我沒得好辯的,逃到火星去?我?怎麼可能?我留在地球上多少還有點作用,到火星去,那等於宣判了死刑!」
  衣紅問:「那你知道白衣長老的行蹤嗎?」
  姜森道:「妳是說天秤座的彼得?」
  衣紅說:「是的。」
  姜森說:「他只是我們的同志,他的行為我管不著。」
  文祥說:「可是他說你才是他們的領導!」
  姜森道:「那是他太客氣了,我只負責理論,也只懂理論。幾年來,我的足跡沒有離開過這一帶,不信你可以問當局。」
  杏娃透過擴音器說:「姜森博士,你的話沒有錯。我們已經查出來了,是你的手下克林威爾和溫布敦出賣了你,用你的名義在外招搖,現在他們已經逃到落磯山了。」
  姜森驚道:「他們兩個?怎麼可能?他們是最忠於我的人。」
  杏娃說:「這就證明你判斷力不足了,以後我會把他們的影音給你看。」
  姜森說:「妳以前怎麼不知道呢?」
  杏娃說:「我們為一百億人服務,怎麼可能一個一個去猜?更何況我師父說過,一定要容許人犯錯,有錯再改就是成長。總而言之,你的拘捕令已經取消了。」
  姜森說:「別賄賂我,我反對妳的立場還是沒變。」
  杏娃說:「立場不必變,只要目標改了就好。」
  直達車道的上升口開了,一個青年從玄關進來。他見房裡有很多人,一句話也不說,氣沖沖地走進內室去了。
  琳達緊追在後,一邊叫道:「親愛的!你怎麼提前回來了?」
  姜森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,文祥等人早見識過左非右的本領,不覺得有什麼奇怪。只是四人耳中響起杏娃的悄悄話:「是我替左非右解套的,湯姆很好對付,他只是腎上腺太旺盛,這個我們可以治療。他有很多困擾,在理性上缺乏開導,情緒無法宣洩。等一下你們勸勸他,我會把內幕消息告訴你們,他必然心服口服。切記不要讓姜森開口,只要感化了湯姆,姜森就沒有問題了。」
  姜森說:「你們來了半天,我們還不認識呢!」
  文祥也覺得失禮,先道了歉,各自報了姓名。
  姜森便對左非右說:「如果您真能幫助小犬,那真是感謝不盡。」
  左非右說:「放心,不過有個條件,待會我們幾個開導他,你們夫婦倆千千萬萬不要開口!」
  姜森說:「這個我們做得到,我沒有別的指望,只要他個性改改就好了。」
  這時,琳達把湯姆勸了出來。衣紅迎上去,一看湯姆比她高出一個頭,她伸伸舌頭說:「哇!這麼高大!像個恐龍一樣!」
  大家都笑了,湯姆還是個孩子,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。
  左非右說:「妳自己不爭氣,像個小白兔。」
  衣紅臉一扳,說:「我不爭氣?我們女孩子長得太高,誰配得上?你才不爭氣!不相信比比看,你有他高嗎?」
  左非右說:「拿我跟他比?不公平!妳沒有常識!長得高與年紀不成正比!反而是我年紀大了,正在返老還童!」
  姜森問:「你多大年紀了?」
  左非右說:「假年紀,三十歲,真年紀,加一倍!」
  姜森又問文祥道:「你們幾位呢?」
  文祥說:「我們是貨真價實。」
  衣紅嗔道:「要不要再加上如假包換?難道你是來賣傻瓜的?」
  大家都開心的笑了,室內氣氛立刻輕鬆起來。
  左非右問湯姆道:「你還在上學?」
  湯姆說:「早就不上了,姜森說學校裡學不到東西!」
  衣紅說:「你叫你父親姜森?」
  湯姆說:「不然叫什麼?」
  衣紅說:「我們叫父親或爸爸。」
  湯姆不屑地說:「那早就不流行了!」
  衣紅溫柔地說:「追求流行表示沒有主見。」
  湯姆得意地說:「我當然有主見,所以我追求流行。」
  衣紅說:「流行不流行,是你決定的嗎?」
  湯姆說:「那有什麼相干?」
  衣紅說:「不相干,只是先有流行,然後才有你所謂的主見。」
  湯姆說:「管妳怎麼說!我認為我有主見。」
  姜森說:「孩子,禮貌一點。」
  衣紅說:「沒關係,他說得不錯,他是很有主見,只是不懂什麼叫主見。」
  湯姆不服氣:「我當然懂!而且懂得很多。」
  衣紅說:「好極了,那我們聊一聊。」
  這時杏娃悄聲說:「他想去太空旅行。」
  衣紅便說:「我們來談談你最喜歡的話題,太空旅行。」
  湯姆看了看姜森,說:「姜森不讓我去。」
  杏娃又說:「不!是湯姆的女朋友奧德麗反對。」
  衣紅說:「別騙我!是奧德麗不讓你去!」
  湯姆臉色大變,責問他的父母:「你們為什麼告訴她?」
  姜森忙說:「我們什麼都沒說呀!」
  琳達也說:「真的,我們剛剛才認識他們。」
  杏娃又說:「上個月,他和奧德麗曾偷別人的遊艇出海,為了搶駕駛盤,兩人打起來了。結果船翻了,被我們的救生系統救了起來,這事他父母不知道。」
  衣紅說:「湯姆,你父母什麼都沒說,但是我們什麼都知道。比如說,你們借了別人的遊艇出海,因為爭著駕駛讓船給翻了,記得吧?」
  「什麼?你們出海去了?」琳達急得大叫。
  湯姆眼睛睜得老大,瞪著衣紅說:「妳是誰?」
  衣紅說:「我們無所不知。」
  湯姆問道:「妳知道上帝在哪裡嗎?」
  杏娃說:「說在他口袋裡。」
  衣紅笑著說:「上帝嘛,在你口袋裡。」
  湯姆嚇得跳了起來,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精美的十字架:「我會被拘禁嗎?」
  杏娃說:「不會,上帝已經原諒他了。」
  衣紅重複了杏娃的話。
  湯姆又說:「那我可以留著嗎?」
  杏娃說:「可以。」
  衣紅便說:「你留著吧,這是上帝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,下次你什麼都沒有了。」
  湯姆安心了,他閉眼默禱了一會,說:「妳是上帝派來的嗎?」
  衣紅說:「不!我們來自東方,東方人認為人和上帝是平等的,人只要努力,便可以成為上帝的一部分。」
  湯姆大喜,急道:「真的?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上帝呢?」
  衣紅說:「在東方,我們稱上帝為佛,其實是一樣的。人人都有佛性,因此,什麼人都可以成佛。」
  湯姆說:「我知道,妳說的是佛教。」
  衣紅說:「所謂的宗教,只是人在還不瞭解宇宙真實之前,一種追求真相的方式。上帝是凡夫俗子希望到達的一個象徵,人必須不斷努力,摒除生理、心理的障礙,只要功夫夠了,就有機會到達那種最高境界。」
  湯姆說:「我懂了,姜森就是這樣,可是我不希望到那裡。」
  衣紅說:「姜森並不想當上帝……」杏娃插嘴道:「姜森平常自命為上帝的化身。」衣紅忙改口說:「姜森想當的,是上帝的化身。上帝不等於化身,就像你照鏡子時,你不等於鏡子內的影像一樣。」
  姜森想要反駁,文祥馬上向他使個眼色,他才安靜下來。
  湯姆說:「那上帝是怎樣的呢?」
  衣紅說:「祂是慈祥的。」
  湯姆說:「姜森對我很兇。」
  杏娃對衣紅說:「姜森不兇,只是他被寵慣了,感受不同。」
  衣紅說:「湯姆,你有沒有洗過三溫暖?」
  湯姆說:「有哇!各種花樣都試過。」
  衣紅說:「你在冷水裡,會不會覺得水冷?」
  湯姆說:「剛由熱水過來時很冷,久了就不冷了。」
  衣紅說:「假定熱等於態度兇惡,冷代表態度和緩。你如果一直泡在熱水中,是不會覺得熱的,就像你父母如果天天打你罵你,習慣了就不會覺得他們兇了。」
  湯姆說:「我不知道,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打我罵我!」
  衣紅說:「那表示你一直在冷水裡,假如你身上濺到一點熱水,你有什麼感覺?」
  湯姆說:「那會很燙的。」
  衣紅說:「答對了,你說你父母很兇,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真正兇的人。」
  湯姆說:「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呢?」
  衣紅說:「你是他們的孩子,你不懂事,他們不知道怎麼辦。平常你錯了,他們能原諒就原諒。等到小錯積成大錯,他們急了,你就覺得他們兇了。」
  琳達已經按捺不住了,掉著淚說:「你天天鬧事,叫我們怎麼辦呢?」
  衣紅說:「湯姆,你喜歡聽故事吧?」
  湯姆說:「要好聽我才喜歡。」
  衣紅說:「我們族裡的老人說,三千多年以前,我們的老家原來在中國的黃河中游。有一年,族人見到幾隻蝗蟲,你知道嗎?蝗蟲是一種專吃農作物的害蟲,因為只有幾隻,沒人理會牠們。到了第二年,蝗蟲更多了,還是沒有人在意,因為蝗蟲太小,一打就死了。第三年,大家發覺蝗蟲老是飛來飛去,吃得又肥又胖,非常討厭。有人捉了幾隻,用油炸來吃,又脆又香,大家都吃得很高興。到了第四年,蝗蟲滿山滿谷,不計其數。飛起來就像一團一團的烏雲,把田裡的莊稼都吃光了,把山上的草樹也吃光了。」
  湯姆聽得有趣:「後來呢?」
  衣紅歎道:「沒有莊稼怎麼活下去?我們的老祖先只好遷到中國南部。自後,他們就訂下了一個規矩:『善小應為,惡小必除!』」
  姜森感慨道:「三千多年前,我們美國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呢?經驗是需要時間累積的。我們以往太狂傲了,唉!是不是太遲了呢?」
  文祥誠懇地說:「姜森博士,您小時候不也很頑皮嗎?看看您現在!我們都在學習,包括杏娃在內。錯了不算什麼,只怕錯過了機會。湯姆的事你們放心,他一醒過來,你們想拉都拉他不住。」
  湯姆納悶地說:「我早就醒了呀!只是我想做上帝,不知道從哪裡做起?」
  姜森和文祥異口同聲道:「簡單的要命,從掃地開始!」
  
  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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