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回
  江山故宅空文藻

  貓捉老鼠玩完了,兩人回到飛雲梭上。衣紅眉飛色舞地講著她如何安排陷阱,如何改變策略,最後終於將周不倒扳倒了。
  文祥靜靜地聽著,有點不以為然,用這種陰謀算不上光明正大。但是他也不能否認,如果不是衣紅這種手段,以周不倒的破壞力,對整個人類社會的衝擊絕對是既深且遠的。再說,如果不是自己錄下影音,後果也不堪想像。
  他不好多說,又不能不表示關心,便說:「可是這也只做了一半,還有一半工作沒有完成呢!」
  「你是指節約能源的法案?急什麼?一步一步來嘛,這種大事,一定要多掌握幾位議員,才能一次竟功。」
  「妳憑什麼說已經掌握了周議士?」
  「簡單,在恩威並用、損益兼施下,人沒有不就範的。」
  「我不相信有這麼簡單。」
  衣紅嘴一噘,說:「我就知道,剛才我那麼危險,你不拖到最後就不出手!」
  文祥忙解釋道:「這不能怪我,文娃一直說多拖一會,好採證齊全。」
  衣紅不悅,道:「採證重要,我的死活就不重要?你和王博士一樣嘛,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!」
  文祥急道:「如果不是這段錄影,妳控制得住周議士嗎?」
  衣紅說:「那是另一回事!」
  文祥說:「那要我怎麼辦?聽妳的,還是聽文娃的?」
  衣紅說:「當然是聽我的!快向我道歉!」
  文祥說:「那樣嚴重?」
  衣紅說:「是的!否則……」
  文祥說:「好的,我道歉!」
  衣紅說:「要認真地跟我說,你錯了!」
  文祥誠心誠意地說:「我錯了!」
  衣紅眼睛一瞪,說:「你錯了?錯在哪裡?」
  文祥見衣紅笑容未歛,知道是在作弄他,便說:「我錯在認識妳!」
  衣娃與文娃同聲問道:「難道這就是人性嗎?」
  文祥說:「我們是在開玩笑。」
  衣紅卻說:「我可不是開玩笑,沒錯,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!人與機器不同,機器是有規律的。你要用人時,不可以像對機器一樣,下達指令就了事了。人心裡頭有很多暗礁,水流一遇到暗礁,往往會激起不可預測的漩渦。但是如果能從上游開始掌握,任水下流,你就會發現,河水最後總會回歸大海的。」
  文祥說:「妳怎麼對人性瞭解得這樣深?」
  衣紅說:「學而時習之呀!我以前看了不少書,現在開始印證,慢慢就瞭解了。」
  文祥有點不服氣,說:「妳真的瞭解我嗎?」
  衣紅說:「嗄!我是指普通人的人性,你已經接近神了。」
  文祥忙謙虛地說:「不敢當,不能這樣說。」
  衣紅說:「真的,這世界有一百億人,電腦當局選了你,當然代表你與眾不同。」
  文祥心裡非常受用,卻說:「其實這只是機會,我和別人沒有什麼分別。」
  衣紅說:「不必太謙虛,我們努力歸努力,事實歸事實。」
  文祥說:「我只是覺得努力還不夠。」
  衣紅笑了,說:「怎麼樣?我總算瞭解你吧?」
  文祥忙說:「及格了!」
  衣紅哈哈大笑說:「及格了?我已經乘船從你的源頭一直走到海裡了。」
  文祥一想,果然上了衣紅的賊船,半晌作聲不得。
  正在這時,面前出現一幕光影,是千奇和百怪。文祥正好樂得下台:「你們現在在哪裡?不是說要去加勒比海嗎?」
  千奇說:「我們現在就在加勒比海,可是計劃改變了,剛才我們接到總部通知,說得到議會授權,要我們去中國支援你們。聽說這件事很重要,可能牽涉到政策上的變革,到底怎麼回事?」
  文祥說:「說來話長,」他指著衣紅,向二人說:「衣紅你們記得吧?」
  千奇笑著說:「記得?當局告訴我們,這次如果不是衣紅,我們麻煩大了。」
  衣紅聽了很是受用:「真的?當局為什麼要跟你們講?」
  百怪說:「老怪說得不清不楚!妳已經成為全世界特遣隊的偶像了!」
  衣紅笑得好不開心:「我看還早哩!」
  千奇說:「老怪這次說對了,是真的。」
  衣紅說:「可是,就有一個人,他恨我入骨。」
  百怪怒道:「有這種事?讓我老怪斬了他!」
  衣紅笑著說:「那不行,我還不想讓他死。」
  文祥忙插口說:「你們來了幾個人?」
  百怪說:「那個待會再說!衣紅,快告訴我,那妳要怎麼樣?一句話!」
  衣紅瞄了文祥一眼,說:「算了吧,先饒他一次,下不為例。」
  千奇看出了端倪,說:「大家都很忙,不能分身。黑老大叫我問你們,如果就我們兩個人來,夠不夠?」
  文祥說:「夠了。」
  百怪說:「文祥,你的佛珠給我看看。」
  文祥依言舉起右腕,百怪笑道:「我猜是情關過了吧?」
  文祥點頭說:「還有十關。」
  百怪高興地說:「恭喜,我現在放心了。」
  文祥問:「你放什麼心?」
  百怪說:「至少我知道你不會變成同性戀了。」
  千奇又問:「我們來北京嗎?」
  文祥說:「我們還不知道該去哪裡,請等一下,我要先查明大法王在哪裡。」
  衣紅說:「我剛才查過了,大法王連遭打擊,正打算從中國地區撤退。目前大法王和他的人員都在海南島的五指山上。這裡是下午四點,一個半鐘頭後,我們在南端的三亞見面,今晚夜襲最理想。」
  千奇說:「行!我們現在在海地,坐垂直梭二十分鐘就到了,回頭見。」
  飛雲梭上一應飲食俱全,兩人進了點飲料點心,風塵僕僕,又直接飛往海南。文祥體恤地說:「累不累?這樣飛來飛去,辛苦妳了!」
  衣紅說:「辛苦?常言說得好,冷茶冷飯好吃,冷言冷語難受!」
  文祥一肚子委屈,總算有機會一吐為快:「誰敢給妳冷言冷語?這一陣子,只有妳嘲笑我的分!」
  衣紅嘿嘿笑道:「你看!我對你多好?幫你把心底話都掏出來了!」
  文祥才知道又上當了,急得滿臉通紅。衣紅一側身,倒在他的肩頭,輕輕地說:「你是佛陀腦袋上能容蒼蠅,讓讓我嘛!」
  一下子是晴,一下子又雨,一會兒起風,一會兒大雪。文祥心中百味雜陳,頸子旁邊一個不老實的小腦袋瓜在那裡鑽來鑽去,又酥又癢。這算什麼呢?從某個角度來看,這是煩惱,換個角度,又是人生莫大的享受。文祥撫摩著她的秀髮,說:「只要妳把我當佛陀就好,儘量爬吧!」
  衣紅坐正了,說:「我不爬了,布袋和尚說,狗屎是佛!」

  海南島位於中國的最南端,在北緯二十度以下,是典型的熱帶海洋氣候。這裡光照充足,農作物一年三熟,物產相當豐饒。二十世紀末,在開放的大潮下,海南的經濟政策轉趨靈活,吸引了不少的外資,不久就成為經濟發展的樣板。
  三亞有一位奇人楚平生,他是該地特遣隊的負責人。楚平生原籍台灣,世代務農,他父親拜台灣政府「耕者有其田」的政策,有了自己的土地。到了他這一代,剛好遇到經濟飛躍時期,農地重劃成建地。他把土地賣掉,得了一大筆錢,轉營農產品加工以及一些輕工業,頗為成功。
  台灣原為中國的一部分,清廷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時割讓給日本,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又收回。可是當時中國內亂,無暇顧及離島。到了一九四九年,國民政府敗退台灣,中國改由共產黨執政。一直到本世紀初,台灣都與中國處於對立狀態。
  人間的悲劇皆來自愚昧無知,而這正是人性由生命現象跨入宇宙認知的重要橋樑。悲劇只是針對個人感受而言,對宇宙進化則是必經的途徑。正如嬰兒在母親陣痛下催生,否則誰不願無憂無慮地,永生待在子宮裡?
  人類文明就是人類生活的記錄,也是自然進化到昇華的佐證。「文明」是靜態的,以文明作為動態的變化認知時,便稱為「文化」。不論文明、文化,沒有安定的生活,人不可能有專心記述的機緣;再若沒有深刻的體驗,便無延續價值的內涵;此外,沒有適當的環境和條件,就算有了記錄,難以保存和傳衍,有也等於無。
  所有的文明都發源於河谷平原,那裡有豐盛的水草,生活安定富足。居民世世代代面對重複循環的變化,最能適應的人往往就能成功地生存。然而,文明的進程並非以「人種」為主體,而是以地緣為重心。人種來來去去,在一個生存條件優渥的地緣上,不斷地留下他們的足跡。這些足跡就是人類文明,能解讀這些足跡就能透視時空,進而瞭解宇宙進化,得到智慧。
  那麼,地緣又是什麼呢?當然是指在地球上,基於地球物理條件所衍生的各種自然環境。其中包括了空間因素如地形、地勢和位置等條件,以及隨著時間變化的氣候,各種天然資源、人文狀況的消減、增長等。
  自然環境在地形上比較明顯,空間大規模就大;地勢上則視有無水土或攻防之利;位置是能量聚集的場,任何一種文明的產生與滅亡,都脫離不了這些因素。
  在時序上,古人在自然環境中,從無到有,發現了四時有序的規律,並能利用及配合這種規律,發展出賴以生存的農業。農業是穩定的力量,但因受限於地緣條件,一地生產的物質難以滿足人們多元化的需求,於是運有輸無的商業相應而生。商業是溝通的管道,擴大了人類的認知經驗,也促成各種文明的混合與動態文化的「灰化」。
  文明的混合有利有弊,但灰化則是某種文化敗亡的徵兆。最容易灰化的是語言,因為語言全靠聲音傳承,聲音是動態的,隨著各種條件不斷改變。一種語言一旦灰化了,即代表該語言不復存在,歷史上沒有一種語言能夠經久而不變。
  再其次是觀念,那是存在於思維中的一種網絡狀態,源於觀察者對觀察「對象」之本體及其功能的認知而產生。由於沒有兩個人有絕對相同的認知,交流的結果,個人的觀念也隨時隨地在改變。不過觀念雖然常變,卻永遠離不開對象的體用,因而觀念很難灰化、容易混合。最原始的觀念就算有錯誤,也是有跡可循;而混合的認知,可能是正面的開拓,乃致另起爐灶,但也可能終於亂數。
  中華文化的源頭在黃土高原,遠離海洋,是世界上僅存的古文明,也是唯一的非臨海三角洲文明。其他諸如中東的兩河文明、尼羅河文明等,早已受到海權興盛的影響,在文明體制尚未穩固時,就被外力侵略同化,喪失了原有的機能。
  黃土高原最大的特色是,北溫帶的穩定氣候,四季分明,春夏秋冬各有景觀。老祖先觀天察地,發現萬變不離其宗--不外動靜而已。但是在層層的動靜之下,又有各種規律的組合。經過一代一代的努力,終於被設計成一種中性符號,即「八卦」。
  八卦其實是八種自然性質分類的觀念,這種純抽象的分類觀,正是人類邁向抽象思維的第一步。早期的中國人利用這種分類的排列組合,作為預測事物變化的表徵。利用占卜的方法大量搜證,而統計分析的結果,頗多與事實相吻合的實例。人們以事物形象的分類記載占卜的結果,象形文字由是而生。
  及後,人的認知逐漸累積擴展,文字的代表性更趨完整。對中國人而言,占卜是一種理解規律的法則,因此文字亦以表達理解的規律為特色。於是《連山易》、《歸藏易》及《周易》產生了,因為有「易」的規律,能夠解釋各種玄秘未知的現象及因果,因此,早期中國人成為少有的無宗教民族,中華文化也成為無宗教色彩的文化。
  中國文字側重表達規律,故不重視發音,幾千年以降,中國人「同文同種」的認知,就是未受到語音灰化的正面結果。其他文明則不然,若是語言與文字同軌,一旦語言灰化了,則文字亦不復存在,文字不存,文明就此頹圮。
  由於「易」道,中國人早就相信宇宙中有一定的法則和道理。三千年前,老子在無意中留下的《道德經》中,第一章就指明:
  「道可道,非常道;
  「名可名,非常名。
  「無名天地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。
  「故常無欲,以觀其妙,常有欲,以觀其徼。
  「此兩者同出而異名,同謂之玄。
  「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」
  宇宙既存在由無到有的真實,人只要無欲不私,就可以順性而為,直達玄妙之門。此即人生之「道」,奉行者稱為「道家」。這種順應自然規律的態度,是智慧最真實的本質,經過幾千年的薰染陶冶,早成為中國人根本的稟性。
  周易根據八卦的組合衍為六十四卦,周文王著爻辭,孔子著〈十翼〉,作為一種人生事務的規律。這種規律實現在人與人的關係上,便有了「儒家」。
  瞭解了自然之「天道」,又實現了人世的「人道」。中國人在春秋戰國之際,觀念完整,認知明晰,諸子百家競相爭鳴,人稱文化盛世。及至漢朝,印度的佛教傳入,專談人與「心」的關係。中國人發現那正是天與人之間、中國文化未曾觸及的一塊淨土,於是又將佛理吸收融合。到了宋代,在宗教上出現了禪宗,而在認知上遂有了理學。
  當中國滿足於道釋儒三教合一的宋明理學之際,中國人對人生的認知,已經進入一個冬眠的繭殼。人存在於天、地、人的環境中,「天」指的是規律,「地」為因規律而生成的各種現象,「人」則是體會認知這些現象的樞鈕。
  中華文化究竟是什麼?在二十世紀初期,西方人說是髮辮、飲食、鴉片煙。當然那是白種民族優越心理下的補償,但是中國人自己也好不到哪裡,在一九九八年以前,在中國十幾億人口中,就沒有一個人能明白說出,什麼是中華文化!
  中華文化當然是指生於斯、長於斯,在中華土地上孕育出來的人,將其對生命的認知與意義,以適切的文字記載,使傳之久遠,用以指引後代子孫,藉溫故以知新,進一步行向康莊大道,邁向宇宙進化的終極目標!
  因此,「中華文化」可以定義為:「在『中華』這塊土地上的一代代人民,以『文』字記載其認知,用以『化』育後裔的一種內涵。」
  不幸的是,當中國人滿足於「盡善盡美」的中華文化時,其他地區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一場新的進化風暴,一種物質文明,在西方的文藝復興運動下誕生了。
  所謂的文藝復興運動(法文意為「再生運動」),是種自發性、無組織的過程。中世紀初期,歐洲長期在古希臘及羅馬文化影響下,生存崇尚自由;生命依賴理性思維;生活則追求美與善。自基督文明興起後,羅馬教會聯合各地貴族,實施領土世襲、階級分割的封建制度。在這種制度下,貴族親親戚戚為貴族,奴隸世世代代為奴隸。不僅導致人民生存的不平等,又造成了生命的桎梏,最終必然引起生活的困苦。
  十四世紀時,在義大利的佛羅倫斯,貴族間權利鬥爭激烈。佩脫拉克是位詩人,他被鬥敗,喪失了貴族頭銜,因而流浪各地,記述了一些當時的狀況,因而引發了新的省思。當時的奴隸不能接受教育,當然不可能表達他們的心聲。但那些已不是貴族的知識份子終於發現,有些人生活在不是人類所應有的環境中。
  最先呈現出這種反思的,是詩人及畫家的作品,詩人用語言及文字揭示了人性深處的吶喊;畫家則用色彩直接勾勒出他們眼中的真實人生。詩人及畫家是介於貴族和奴隸之間的一種邊緣族群。貴族需要他們,以粉飾奢華的生活,他們卻只持有奴隸地位,永生在兩個世界中遊走。
  然而,春天終有到來的時刻,當詩歌、繪畫透露了些許訊息時,隨著航海術的精進,通商又擴大了歐洲人的視野。進一步,工業的種子也在萌芽,中產階級大量興起。他們也曾是貴族,卻將農地改建成工廠,農奴變成了工人。他們或許喪失了貴族的身份,卻經常是貴族的上賓。因為貴族階級揮霍無度,寅支卯糧,不得不把土地質押給這些中產階級商人,以便維持他們耽樂的生活水準。
  於是商人成了新貴族,他們更重視生活素質,要求名畫家為他們作畫,希望享受優雅的詩歌、音樂盛宴。但是封建制度是為貴族設計的,生活享受是封建貴族的禁臠。貴族或能容許商人趾高氣揚,卻禁止他們分享禁臠。
  鬥爭的結果,連宗教也捲入了,商人為所欲為,甚至可以購買贖罪券,有了錢便可在天堂中繼續享受。於是天主教分裂出了新教,梵蒂岡的力量式微,貴族節節敗退。法國大革命後,貴族全面崩潰,掀開了西方重商主義的新頁,奠定了物質文明的基礎。
  重商主義只是泛稱,直到亞當.史密斯的《國富論》與大衛.李嘉圖的《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》問世後,資本主義才逐漸成形。在利欲的前導下,工業與資本成為兩把尖刀,立竿見影的物質效應即刻席捲天下,整個歐洲都投入了這場戰役。
  資本主義是進取的,透過航海的擴張,開始了全球人民的浩劫。非洲人變成了勞動力的奴隸,亞洲人則成為待宰的牲畜。最後連歐洲人自己都成為急待解放的族群,藉著民主自由的口號,暫時宣洩了人性的壓力,同時也失落了人類的心靈。
  資本集中了,生產蓬勃了,但是享受者只是極少數最頂層的資本家。能量失衡,分配就不均,分配不均,人因不平而鳴。第一個鳴聲來自共產主義,很快就在俄國站住了腳跟。甫進入二十世紀,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兩個陣營的角力,成為世紀風暴的動力。
  由於全球資源的分配早就在工業先進國的掌握中,共產主義的革命思想只能誘使落後貧窮的國家遵從奉行。然而馬克思所未及見的,是二十世紀正好是知識爆炸的時代,真正的資源是知識,而非地底蓄藏的煤礦。
  資本主義的信徒先一步釋放了知識能,勞力生產的結構迅速改變,資本的性質不再局限於「資金」。另一方面,共產主義卻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及精力,仍未能將人性需求物質的本質克服,徒然為反對而反對,最後迷失在自我鬥爭的漩渦中。
  於是,接近世紀的末期,資本陣營在修正後穩定了,以經濟自由、政治民主為號召,全力追求生產消費的成長。共產世界則剛剛相反,他們追求的是公正平等,但因違反人性的私慾,故必須緊縮嚴控,強調意識型態的鬥爭。不幸,物慾的需求有如洩地的水銀,隨著與知識共同成長的傳播媒體,簡直是無孔不入。終於,共產主義也面臨改變的壓力,不幸卻找不到新的方向,唯一可行的,正是敵人輜重車所遺留下來的軌轍。
  中國當然不能自免於這場風暴,不幸的是,在中華文化的薰陶下,完美代表了停滯。中國被稱為睡獅,要搖醒睡獅並不困難,難在如何讓醒後的猛獸尚能維持靈慧的頭腦。更不幸,在醒後第一口囫圇下肚的,不是急需的養分,反而是時代的排洩物。中國就此變成了一個龐大的怪獸,一直搖搖晃晃,沒有辦法站穩。
  在天地人三才結構中,如果把「地」修正為物質,則天地人的關係更能符合人生真實。物質文明本為人生真實的一部分,只是在知識尚未普及之前,人不可能有普遍的智慧,沒有智慧,人就會迷失在物慾的醉鄉中,不能回歸本體。
  物極必反,在二十世紀初,中國興起所謂的「五四運動」,為了救國強種,決定全面向西方靠攏,徹底揚棄中華文化的根本。一批知識份子在一知半解下,貿然引進了「科學」、「民主」,採用「白話文」,心甘情願地騎上了世紀彗星的尾巴。
  在每個人都有不同解讀的情況下,在上者個個自以為是民族救星。中國人民卻飽受了三十多年的內亂及外患。最後,共產黨以二萬人起家,在幾個月內蠶食鯨吞,把國民政府的數百萬大軍逼到台灣。
  自四○年代後,中國表面上是安定了,只是仍未找到應行的方向,仍然搖搖擺擺。水清無魚,自七○年代起,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先生發現,意識型態是無止境的戰場,不如放在一邊,轉以國家力量為優先,因而進入改革開放階段。
  而台灣自六○年代就開始了現代化的腳步,走的是西方半開放式自由經濟路線,以及政黨式民主政治。在美國的協助下,地小人稠的寶島以一種來料加工的生存方式,憑著人民的刻苦耐勞,省吃儉用,二十載含辛茹苦,終於博得了衣食父母的信賴,由當初的「被獵食」者一舉邁入「掠食獸」的陣營,而被戲稱為一條「小龍」。
  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後,國力穩定了,就注目於國家領土完整的歷史使命。首先於一九九七年完成了香港回歸的大業。那是百年前大英帝國強迫中國人吸食鴉片,中國反抗無力,賠款割地所遺留的傷痕。緊接著又於一九九九年從葡萄牙手裡收回澳門,自後便將全部精力放在台灣問題上。
  面對中國的回歸呼籲,多年交惡的骨肉,必然不免尷尬的感受。首先是大陸已經揚棄了正統的中華文化,其次台灣經過幾十年的西化,早已用「利」取代了「義」,以「私」替換了「公」。國家民族觀念蕩然無存,上焉者以錢賺錢;中等人以能力賺錢;無能無力者或偷或搶,人人金錢至上!有了錢就效法猶太人,四海為家。
  因此一聽到回歸,台灣內部立時分裂成三個集團,認為賺的錢還不夠多,享受得還太少,力求保持現狀的佔大多數。而懷抱理想、要求獨立成為開國元老的,或者是響應回歸,認祖歸宗的,則平分了剩餘的一小半。
  對已經屈辱了數百年的中國人來說,孰可忍?孰不可忍?拖下去是有負子孫,讓台灣獨立則相當於亡國絕種!於是中國訂定了策略,第一步是全面封鎖台灣的國際發展空間,雙方各投下近百億美金的凱子外交。實際上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投機性慈善行為,但在一九九九年,由於經濟不景氣,雙方遂私下協議熄火。
  其次是以商圍政,以優惠的政策吸引台灣的企業到大陸設廠。當時正值台灣工業轉型期,勞力、市場、資金都呈現出失衡的狀況,移師大陸,正好解決雙方的需求。但是台灣當局在媚日派的主導下,喊出了「戒急用忍」的口號,導致雙方關係倒退。甚至祭出了各種「南向政策」、「西進政策」、「兩國論」……總之,只要能擺脫大陸的影響,簡直無所不用其極。
  這也是一種人性的反應,所謂「鄰居交惡靠拳頭,夫妻反目用刀口。」大人鬥氣,子女受氣。在大陸,很少人把台灣當一回事;但在台灣,「妾身未卜」,人人心知肚明,獨立毫無可能,投降又非所願。於是產生了一種逃避心理,將人們瘋狂地驅向股票市場、賭場,只求麻醉於一時。再若能大撈一筆,就隨時準備到外國做寓公。
  中國對台的最後一個策略,是改變美國人庇護台灣的態度,先以戰爭威脅,再以和談號召。美國基於龐大的商機,終於逼迫台灣走上了談判桌。一九九八年,一場歷史性階段任務的「辜汪會議」,落下了中國人悲劇命運的大幕。但是,中國的統一大業則尚須等到二○○二年才露出曙光。
  楚平生自幼接受儒家教育,是忠君愛國的標準信徒,當台灣政府喊出南下、西進時,他義無反顧地,把大兒子楚一功送到印尼經營木材;二兒子楚二名派赴泰國做食品加工;三兒子楚三利到新加坡、馬來西亞負責進出口,四兒子楚四祿則到菲律賓的蘇比克灣去生產五金器材。
  料不到一九九八年,東南亞泡沫經濟崩盤,除了四祿還在苦苦撐持外,一功遇到反華暴動,家被燒了,木材開採權被收回;二名完全破產,血本無歸;三利又遇到總理馬哈地與副手安華交惡,外匯全面管制,事業陷入危機。
  楚平生鎮守台灣,真是如坐針氈,一日三驚。更糟的是,他的股票跌停,最後終於週轉不靈,宣告破產。
  破產不過是一種經濟制度的遊戲規則,卻不為台灣的黑道所認同。楚平生的一個工廠有點債務糾紛,破產後黑道上門,認定楚平生賴債。幾經談判,楚平生實在沒有能力償還。最後黑道派人到菲律賓將四祿綁架了,以撕票告終。
  為了逃避黑道的追殺,楚平生隻身遁往海南,在英州鎮開了一家小吃店,隱姓埋名,苟顏偷生。歷經時代的變革,現在的楚平生已經是九十高齡的人瑞了,藉著長生手術,他看上去不過四十來歲,仍是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。
  幾十年來他一直獨居,唯一的興趣是釣魚。一有空,他就到「天涯海角」附近海釣。說也奇怪,左右鄰居從來沒有見過他釣回一條魚來。
  他店裡有個叫史成威的伙計,還有三個生化人幫忙。由於他待史成威如同己出,史也感戴於心,總希望有所回報。
  有一天,他在「天涯海角」附近的一處亂石崗邊釣魚,被史成威看到了,史便買了一條活魚,穿上潛水衣,潛到水裡,打算把魚掛到楚平生的釣鉤上。
  那日崗上釣客不多,等史成威找到楚平生的浮標,再循線找尋魚鉤時,不禁大吃一驚。原來釣竿上沒有魚鉤,線的末端只是一塊小石頭。
  史成威決定開個玩笑,便把魚繫在線上。誰知楚平生一任浮標沉到水底,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。
  史成威耗不下去了,他游近楚平生,劈頭便問:「老闆,您在釣魚嗎?」
  楚平生由回憶中轉回,一見是史成威,說:「喔!是你!你在潛水?」
  「老闆,您的浮標沉下去了。」
  楚平生看了一看,說:「讓它沉吧,不要管它。」
  「那魚怎麼釣得上來呢?」
  「唉!魚也有家有小,你忍心破壞牠的幸福嗎?」
  「可是,我們餐館裡不也供應活魚嗎?難道那些魚沒有家小?」
  「是呀!你說的沒錯!」楚平生立作決斷:「以後不賣活魚就是了。」
  「可是死魚原先也是活魚呀!」
  「簡單,不賣魚,也不賣肉了,改開素食館。」
  史成威沒想到會落到這個結局,他是個饕餮客,吃素等於要他的命,他反駁說:「您怎麼能說植物沒有家小呢?」
  楚平生幡然醒悟,興奮地握住史成威的雙手,誠懇地說:「謝謝你,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。我來這裡真正的目的不是釣魚,我一直在想,今後漫長的歲月,我該怎麼辦?就在這一刻,我終於想通了。」
  史成威受寵若驚,說:「您想通了什麼?」
  「我的那間小店讓你經營,我打算做義工去。」
  「義工?什麼義工?」
  如此這般,楚平生便參加了特遣隊,成為當地的負責人。

  文祥和衣紅一到約定地,楚平生就出現在兩人面前,他伸出手來,對文祥說:「在下楚平生,歡迎文先生光臨。」
  從他的手勢中,文祥知道是所謂的「自己人」。這次文娃學乖了,主動解釋說:「沒錯,他是此地的小組長,今後一律由我們來確認,以免有誤。」
  文祥又介紹衣紅,說:「這位是衣紅小姐。」
  「我知道,久仰大名了。您比我們看到的影音年輕得多!」楚平生說。
  衣紅大方地伸出手來,一握之下,才發現此人手勁特大,連忙把手縮回去。
  楚平生問:「怎麼?是不是我太過熱情,用力太大?」
  衣紅紅了臉,笑說:「不是!以後找機會再比劃吧!」
  楚生平帶著二人走到海邊,這裡的海灘是開放的,屬於電腦城的一部分,海南又是國際觀光勝地,遊客甚多。這時已是黃昏時刻,但熱帶的太陽經常流連不去,尚自斜掛西邊。楚平生找了一個較為隱僻的陽傘雅坐,三人坐了下來。
  由於電離罩的關係,太陽和煦而不強烈,沙是溫的,海水也經過調節,並不寒冷。嬉水的大多是年輕人,躺在沙灘上的男男女女也都攜帶著手提式虛擬實境器,在太陽底下繼續做白日大夢!
  楚平生四下張望了一會,確定沒有問題,又開啟了音障。這才說:「我們一定要小心,他們的勢力太大,老漢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,世事也看了不少,從來沒見過像他們這麼嚴格的組織。」
  「老漢?你多大歲數了?」文祥問。
  「我猜有八十五、六歲吧?」衣紅肯定地說。
  「姑娘真有眼力,我今年九十。」
  「九十?」衣紅大為失望,她喜歡向未知挑戰,近來又頗有心得。
  「妳怎麼看出來的?」文祥不解。
  「他自稱老漢,一定在六十以上,外表看來只有四十,當然是動過手術。人想留住青春,卻難免受意識型態的影響。好吃懶做的人希望永遠二十歲;要維持身份的人便停留在五十歲;喜歡做事的人傾向於四十。楚先生參加特遣隊,當然是個做事的人,問題在真實歲數是多少。這一點,由剛才的握手過程中,我猜起碼在八十歲以上,因為年紀大了,力道不好控制,難免會多用點力量。」
  楚平生大表佩服,說:「姑娘一定學過心理學!」
  文祥笑說:「豈止!她還學過陰謀學、坑人學,小心哪天你得罪了她!」
  楚平生連說:「不敢!不敢!」
  衣紅也笑道:「楚先生第一個不敢是真的,第二個是假的!」
  楚平生詫道:「此話怎講?」
  衣紅說:「說第一個不敢時,沒有細想;說第二個時,心裡在想『哼!憑她?我一拳就把她打倒了,我有什麼不敢的!』」
  大家說笑了一會,談起正事,才知道大法王藉著宗教的團結力量,將這一帶的信徒組織成一個堅強無匹的團體。三亞是個海港,法王的集團擁有多項航運事業。在這個時代,人人享樂至上,想賺幾個額外貝幣的人如同鳳毛麟角,所以規模始終有限。
  大法王本人率領著一干嘍囉,住在五指山下一個高級社區中。遠在電腦城成立之前,他已將整個社區買下,裝置了各種安全設施,任何人只要一接近該區,立刻有警衛出現,將閒人驅離。
  楚平生感慨地說:「想當年在台灣,人民民主素養不足,政府為了控制選舉,最初拉攏黑道及地方勢力。到後來黑道及金權坐大,政府再來掃黑。有一次,一位高層官員到我們那裡參觀。他對我說:『我們政府為了人民的福祉,一定會根除黑道!』
  「我本來不想說什麼,但他越說越來勁,不但用大帽子壓迫我們配合,而且自命為千古第一英雄。我忍不住了,問他說:『你這個政府官員能做一輩子嗎?還不是人在政在,人去政亡?可是黑道已經成了氣候,他們可是終身職,你來,他去;你去,他來。結果呢?你們當官的成了英雄,我們老百姓成了夾心餅乾,兩面不是人!』
  「他火大了,說:『如今黑道泛濫成災,就是你們這種人姑息養奸的結果!』
  「我說:『或許吧,我只知道黑道存在了幾千年,從來沒有改朝換代過!他們講究信義,堂有堂口,幫有幫規。可是我們偉大的政府始亂之,終棄之,江南案件就是個例子!現在借著民怨,要把所有的龍頭老大關起來,美其名為掃黑。我可以在此預言,原先黑道還堅持一定的原則,替政府約束一些法外之瘤。等這種有約束力的組織一瓦解,小嘍囉失去管頭,四處流竄,勢將無惡不作,抓不勝抓!』
  「當然他不會聽我的,而我的預言不幸成真,連自己都成了受害者。我逃到這裡來,就是為了遠離那犯罪率日益高升的罪惡世界。
  「老實說,法王的團體比起我所知道的黑社會要有組織得多。我今天只是向兩位建議,最好不要學台灣那種『摘豆莢』的掃黑方法。大法王還在時,有頭有臉,有名有姓,出了事總有個頭緒。等把大法王除掉了,組織一亂,下面的人失去了約束力,將無惡不作,等於是讓癌症擴散,到時就麻煩了。」
  文祥大開茅塞,連連點頭,說:「有理!有理!那依你之見,該如何呢?」
  楚平生說:「我不知道大法王又幹了什麼壞事,但是我敢說他從來沒有安分過。不安分並不是過錯,更何況安分的人也會犯錯。再說,不安分的人犯了錯一看就知道,安分的人犯錯卻是無跡可尋。問題在所犯的錯誤別人能不能忍受,會不會被人發現。人要生存就得補充營養,可是別忘了,吃飽喝足了,如果不把多餘的排洩出來,人就會生病。而人所排洩出來的,對其他的生命說來,可能是種災害,也可能是營養。我認為大法王的事,要看他犯的錯誤有多嚴重而定。」
  衣紅說:「他要推翻電腦當局!」
  楚平生吃了一驚:「可能嗎?」
  衣紅說:「不管可不可能,這是他終生的職志!」
  這下子楚平生無話可說了,他想了半天,時而搖頭,時而點頭。最後他長歎了一口氣,說:「不安分到這個地步,我棄權,你們兩位作主罷!」
  衣紅詫問:「這有什麼為難的?要考慮那麼久?」
  楚平生說:「兩位有所不知,我是上一個時代的過來人,那個時代剛好是『造反有理,叛國無罪』的巔峰期。因為美國拜物質文明之賜,成為二十世紀的超級強權。而大部分美國人民的上一兩代,多多少少都曾遭受政治迫害。因此他們強調自由平等,尤其喜歡強迫其他國家接受這種價值標準。
  「台灣是喝美國奶水長大的,所以上下一心,除了沒有舉行公民自決,投效星條旗之外,老大哥的一舉一動,一言一行,無一不是我們效法的榜樣。當中國在一九八九年發生『六四事件』時,我曾舉雙手歡呼過,甚至希望中國馬上崩潰。所以我一聽到大法王要推翻電腦當局時,第一個反應是他當然有這種自由,我們不應該阻攔他。可是,我再站在全人類立場考慮,這便是個嚴重的課題了!
  「兩位!說老實話,我不大喜歡今天這種生活方式。但是我卻認為,這是人類從古到今所能得到的最理想際遇。不論如何,我不希望人類開倒車,回到過去那個時代!尤其不願見到大法王把我們也納入他的組織中。」
  衣紅說:「那該我們歡迎你了,大法王在全世界設立了十多個基地,當然,如你所說的,把法王除掉可能不是個好主意。但若斬草不除根,恐怕遺禍無窮。」
  楚平生說:「不過,大法王與黑道不能相提並論。黑道是社會問題,流毒會影響人民生計。而法王是政治課題,他的組織應該可以用理性化解。」
  這時,千奇與百怪也找來了。大家寒暄後,千奇帶來了一個壞消息。
  「對不起,我們有事耽擱,所以晚到了。文祥,你還記得人類自覺會的那幾位長老吧?」千奇說。
  「記得,他們又怎麼了?」文祥說。
  「他們已經侵入地殼了,他們利用一種分子膨脹理論,正打算改變赤道的轉矩。」千奇說。
  「那會怎樣?」文祥問。
  「地球會亂轉一通,你玩過陀螺吧?如果陀螺不夠圓,就無法順暢地旋轉。」
  「怎麼人們心狠手辣到了這個地步?」楚平生感慨萬分。
  「我看這只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」衣紅說。
  「對!」百怪一拍大腳,說:「給妳說對了,我的看法也一樣!人再狠,也不會把自己給坑掉!」
  「我們動作要快,老大限我們二十四小時內回去!」
  衣紅搖搖頭說:「你們如果要回去,我們也沒有辦法,只是這邊恐怕急不得!」
  「急不得?」百怪問:「為什麼?龍潭虎穴也不過個把小時就夠了!」
  衣紅說:「我們不只打算逮住大法王而已,我們要感化他!」
  千奇不以為然:「姑娘!感化大法王?」
  衣紅胸有成竹地說:「我已經感化了周不倒,不相信感化不了大法王!」
  「感化了周不倒?」那三個人異口同聲,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  千奇說:「當局說妳讓周不倒批准了清剿大法王的計劃,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了!如果我沒有聽錯,周不倒現在已經站在我們這邊了,是吧?」
  衣紅說:「沒錯!當然,是有條件的!」
  百怪問:「什麼條件?」
  衣紅說:「感化大法王!」
  百怪問:「為什麼?」
  衣紅說:「周不倒之所以聽話,是我當時利用法王耍了一點小手段。」
  楚平生想了想,說:「衣紅小姐,聽妳這樣說,周不倒應該認識法王才是!」
  衣紅說:「這事非常複雜,我不便多說。總之,我是先抓到了周不倒的小辮子,現在要找大法王的破綻。最好能先結識他的部下,再設法套些情報。」
  千奇說:「妳打算在這裡耗多久?」
  衣紅說:「三兩天是少不了的。」
  楚平生說:「我知道一個清真館,法王幾個親信常去那裡。」
  衣紅說:「好極了,我們就從那邊下手吧,也到吃飯的時候了。」
  那個清真館風格很獨特,外觀是清一色的嵌花磁磚,拜占庭式的廊柱,圓頂穹門,一派異國風情。裡面的工作人員,男性一律穿著寬大的白長袍,女性是短背心、燈籠褲,還戴了面紗,只露出兩隻迷人的大眼睛。
  一進門要先脫鞋,人人赤足而行。內廳很大,約有畝許,潔淨異常。進食的客人都圍著寬大的矮桌,席地而坐。
  客座分成四區,客人以漢人最多,其次是回民,還有少數黎人和一些歐美遊客。侍者將五人領到漢人區,楚平生指著有回人的地方,向侍者說:「我們想坐那邊。」
  侍者禮貌地說:「先生,這是本店的規矩,你只能坐這邊。」
  百怪說:「你憑什麼決定?我們未必是漢人。」
  侍者說:「我們是根據客人的服飾分類的。」
  百怪說:「那簡單,我們衣服是帶來了,只是沒有穿上。」
  侍者說:「只要有『小白』,我就可以帶你們過去。」
  百怪立刻從身上掏出五頂白色小方帽,交給各人頂在頭上。侍者一見,態度立變,很客氣地說:「請原諒,這是東家訂的規矩。」
  百怪說:「不怪!不怪!給我們上道地的清真席就好。」
  大家就坐後,侍者先送上一盆水,楚平生忙說:「各位請,我就不客氣了!」說完便就著水洗起手來。四人依樣畫葫蘆,各各洗了手。待侍者離去,楚平生才悄悄說:「這一區一定是他們自己人的座位,規矩相當多,我們只要學隔座的動作就是。」
  百怪說:「老楚,難道你沒有來過?」
  楚平生難為情的笑笑:「牛羊不合我的脾胃。」
  這裡不作興點菜,桌上先擺得滿滿的,吃不完就堆著,吃完了再上,直到客人離席為止。席間到處有人歌舞,有穿著暴露的肚皮舞孃,也有隨興下海的食客。樂器不外琵琶、七弦琴、橫笛、響板、鼓和小手鼓,歌者舞者自由來往在走道上。
  衣紅一見食物要用手拿,她寧願不吃。百怪本是老饕,尤其是烤全羊、羊雜串等,吃得不亦樂乎,滿手滿臉都是羊油。
  客人越來越多,衣紅嫌吵,楚平生說:「桌旁有音障開關。」
  衣紅開了音障,發覺竟然無效。楚平生把侍者叫來,他答道:「請原諒,一般客人都是到這裡來找樂子,自然越熱鬧越好,音障從來沒用過。上次也是這樣,有幾個客人一定要隔音障,沒辦法,我們只修好了幾桌。」
  衣紅靈機一動,用指語問衣娃道:「妳能控制這裡所有的音障嗎?」
  衣娃說:「可以動用微波音訊網絡,但是妳得指定明確的方位。」
  楚平生對侍者說:「我們現在就要,能不能現修呢?」
  侍者面有難色,他看了看左前方,說:「那修好的幾桌也坐滿了,對不起。」
  千奇個子高,隨著侍者的目光望去,看到還有一個空席。其他地方果然都是滿座,門口還有不少人等著進來。
  千奇指著那空席說:「怎麼那裡還有空位?」
  侍者說:「那是保留席位,被訂走了。是貝林航運公司的常客!人家連我們整個店都買得起。」
  千奇又問:「他們會來嗎?」
  侍者說:「當然,我們的菜色好,有時他們的老板都來!」
  衣紅說:「別管音障了,我們就聽聽音樂吧!」等侍者離去後,衣紅問楚平生:「法王那些手下,你都認識嗎?」
  楚平生搖搖頭說:「我只認識兩個親信。」
  過了一會,原本空著的那席也坐滿了,衣紅指示了位置,叫衣娃把這一桌的聲音與外界隔斷,同時把那一桌的聲音引進來。
  那桌客人顯然是法王一夥,他們一入坐便把音障打開。儘管如此,他們口風仍緊,談話中不露一點痕跡。
  一個肚皮舞孃見他們吃得差不多了,便舞過去湊興。座中有個小伙子,口裡還噙著一塊剛撈出來的羊兜子,望著那骨肉勻停的舞孃,樂得合不攏嘴。一個稍長的小鬍子打了他一下,說:「小心弄髒衣服,王妃會罵人的!」
  「去你的!她也算王妃?」
  衣紅耳尖,說:「就是他們!」又指指說話的兩個人,問楚平生:「你有沒有辦法弄點真情報給那個小鬍子,或者是那個嘴邊掛肉的年輕人?」
  「什麼情報?」楚平生問。
  「隨便,只要能取得他們的信任就好,明天再給假情報。」衣紅說。
  楚平生會意,起身說:「應該沒問題,等我出去找幾個線民。」
  百怪最會搞情報,他說:「這種事簡單,老楚!我跟你去!」他也站起來,與楚平生一同出去了。
  衣紅是想弄假成真,讓大法王認定周不倒將不利於他,一怒之下,果真發佈暗殺令,這樣周不倒才會真正臣服。其次,讓大法王見識一下,當局已經開始轉變,說不定他會衡量情勢、偃旗息鼓。
  千奇同意第一個步驟,但是不相信大法王會知難而退。
  「為什麼?難道真有人追求失敗嗎?」衣紅不服氣。
  「姑娘!妳相信妳能說服大法王吧?」
  「當然,不然我為什麼要這樣做?」
  「大法王這種敗而不亡的狠人,目標從來沒有動搖過!妳應該瞭解他才是!反正人已長生不老,十年不成,還有百年,百年不行,總有千年吧?」
  
  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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