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回 千載琵琶作胡語
褲白才說完,忽然又大叫:「衣姐,看!那是什麼?」
衣紅順著褲白所指望去,斜暉映照在地上,竟成斑爛五色,讓人觸目驚心。原來金大上岸時過於心急,一見有沙灘就直衝上來。這裡是一片兩畝大小的空地,衣紅仔細打量,見四周葉凋枝枯,紫青褐黑,顏色極為詭異。
而自河岸到眾人站立之處,竟是一片紅砂,間雜著玄黑石塊。霞映之下,有如斑斑血跡,好不嚇人。
希來突然向金大喊道:「不好!氣墊車還能下水嗎?快走!」
金大說:「不行!動力不足了。」
希來急道:「我們帽子上有太陽電池,將就用一下吧!」
金大說:「開玩笑,那能有多少馬力?」
希來抓著金大,大叫:「再晚我們都死定了!」
這時大家都看到遠處的紅砂,正緩緩地向這邊蠕動。一直前進到相距十餘公尺處,這才看出那裡有一道道凸起的砂痕,彷彿群蛇在砂下蜎蜎而行。褲白早把帽子取下,又將衣紅的也摘了下來,取出太陽電池,趕緊遞給金大。
金大把太陽電池的插座接上,伸手向希來嘀咕道:「還有沒有多的?就這麼幾個,差太遠了!」
希來連忙把三個背包都打開,大家七手八腳把太陽電池都取出來。木大說:「夠是夠了,等太陽一下山,這電池能用多久?」
希來說:「快裝!先離開再說!」
那邊衣紅褲白早把電殛棒備妥,這次褲白心裡有了準備,要打兩隻老虎讓衣姐看看!早知那樣容易,先前就不該害怕了!只見一條赭紅砂痕蠕行蠉動,已經游到面前,褲白不管三七二十一,舉棒就往地下一刺。
才這一刺,便聞得吱吱連聲,砂土亂迸,成千上萬的甲蟲群躍而起,轟轟向眾人撲來。衣紅膽子不小,可是一見蟲蛇就威風不起來了。先前不知道是什麼,尚能強自鎮定,一見是小蟲,早已全身雞皮疙瘩,回頭就逃,一直逃到水裡。
褲白一見是蟲,反倒膽壯了,從小他就喜歡捉蟲、養蟲、玩蟲。要不是見希來緊張兮兮地,剛才又丟盡小臉,他早就動手捉幾隻來玩玩了。
問題是這不計其數的甲蟲,一支棒子哪能打盡?稍一遲疑,甲蟲立刻爬上褲白的手腳,他不斷舞動棒子,幸而那些蟲只能跳不能飛,一碰到電殛棒就冒出一道火花。褲白用電殛棒掄起了輪輪光圈,紆青拖紫,煞是好看。
那邊五行人等正忙著裝電池,水大木大土大都怕蟲,一看情形不妙,連電池也不肯裝了,抬著氣墊車就要往水裡跑。
金大急得喊道:「你們急什麼?這樣叫我怎麼裝?」
這時有幾隻蟲已順著金大的腳背爬了上來,他不知道是什麼,用手去揮。哪知這些蟲早已饑不擇食,見肉便噬,兩隻前顎對著金大的大拇指便是一夾。
「啊!」金大摔它不及,慘叫一聲。
希來大叫:「快到水裡去!」
水大土大腳上也都被咬了,一個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,死命把氣墊車抬到水裡。說也奇怪,那些甲蟲一碰到水就都鬆了口,隻隻逐水而去。
大家手忙腳亂地爬上氣墊車,正打算開動,衣紅見褲白還在岸上,向他招手大叫:「白弟,快來!」
那褲白好不威風,他悟出一些方法,先把地上的砂踢開,站在空地中間,一見甲蟲擁來,電棒一揮,一道電弧閃過,頃刻間甲蟲就死掉一片。他正鬥得來勁,聽到衣紅的呼叫,回道:「怕什麼?只是些小蟲嘛!」
希來高叫道:「這蟲有毒,快回來!」
褲白一聽有毒,立刻全身發癢,再顧不得充英雄,回頭就跑。誰知他自己踢出的砂堆太高,一抬腳就被絆倒,摔在砂上。甲蟲毫不留情,立刻滿頭猛咬,褲白嚇得魂不附體,連滾帶爬地掉到水裡,大家連忙把他拉起。
氣墊車勉強能夠開動,總算離開了是非之地,甲蟲雖然都落水了,但好幾個人都被咬傷。最嚴重的是褲白,臉上還有幾道血痕。
希來說:「我們得趕到金鐘山去,那裡有位知名的生物學家,他可能有辦法。聽說這些蟲都有毒,而且毒性很強,一般的藥物恐怕無效。」
衣紅替褲白抹去臉上的血跡,問道:「像他這樣,能熬多久呢?」
希來說:「我也不知道,大概半天吧!」
火大說:「金鐘山在哪裡?還有多久路程?」
希來說:「在這條河上游,離百色有兩百公里。」
木大說:「百色早就過了,看來還有一百公里。」
水大說:「目前我們時速最快只有十公里。」
金大說:「馬上就天黑了,電池大概只能用一個小時。」
他們還在討論,衣紅卻說:「水這麼淺,還能行船嗎?」
眾人一看,水面比剛才驟然窄了許多,前面河道中有亂石激湍。再往前看,只見山勢頓起,河道上揚,分向左右兩方彎去。此刻面對正西,紅日已隱在山後,原本平緩的水面,現在是急流倒湧,餘霞紛紛,看來船已行不得了。
金大放慢了速度,所幸氣墊車全賴空氣浮力,只要離地十五公分處沒有阻礙即可。看看大約尚有數公里勉強可行。
五行人相視無言,金大只得將氣墊車停住,看清形勢,靠到一處安全的岸邊,說:「怎麼辦,再往前,我們得抬著它走了。」
希來看了看四週,說:「先找個地方休息吧,這一帶看來還很正常。回去的路太危險,往前行又不可能,你們幾個都被咬了,必須及時治療才行。」
褲白全身麻癢,衣紅所帶的藥物都無效,只得用冷水澆身。除了衣紅躲進水中,希來早有準備之外,五行人也都被咬中,尤其是金大,大拇指已經腫起來了。
大家惶急無計,衣紅也沒了主意,但她覺得自己是頭,應該負責任,待在這裡死等不是辦法。再等一會天就黑了,天一黑,更只有苦等到天亮了。
衣紅決定上岸看看,她取了夜視鏡,帶了電殛棒。褲白見她要走,苦著臉說:「衣姐,妳會回來吧?」
衣紅說:「傻小子!你在這裡,我還能去哪裡?」
這一帶全是石頭,傾斜的由山腳向水邊急伸,間或有些雜草叢枝。天色暗得很快,衣紅才走到山腳,回頭一看,那氣墊車已經成為灰色飄帶上一團昏暗的影子。
衣紅急著找一條可以行走的山路,否則馬上折回,另找出路。這一帶荒涼無比,連採樵的小徑都沒有。但是衣紅還不死心,以她的經驗,再荒涼的山也會有人跡,只要有人經過,就一定有路。據金大的說法,只要有條小路,氣墊車就可以改成直列,大家早點離開,傷者才能及時治療。
她戴上夜視鏡,眼前頓時一片光明,她知道植物多半吸收能量,所以光度較低。而人造物或是有人跡的小逕,有的發光,有的散熱,看來會比較明亮。
衣紅爬得越高,看得越遠。大約一個小時的腳程,她已經爬到山頂,視野頓時遼闊起來。這裡的山勢是由西向東,山南之處似有人家,遠遠看去有些亮光。她估計距此最多不過十幾公里。既然有人,人會到處活動,一定有人到這個山頭活動。只要能找到一條小徑,就有希望了。
想到這裡,衣紅大為興奮,為了寬慰大家,她對著百尺下的溪谷大叫:「我找到了,南邊有人家!」
她這一呼叫,四山響應,真像許多仙子與她唱和一般,一時間嗡嗡之聲不絕。衣紅覺得有趣,正要提高音量大嚷幾聲,卻聽到下面隱隱有聲音傳來。
停了一會,衣紅高聲慢慢說:「聽……不……見!」
她仔細傾聽,分明有人聲,只是聽不清楚。其實她並未打算隔空喊話,只要知道他們還在就心安了。她決定順著上山的方式下山,那就是伏莽穿棘,可走就走。
走了好一會,四周都是黑忽忽的山嶺,東西難辨,衣紅不知置身何處。她從沒用心學過天文地理,不知道如何利用天上的星座或地上的樹木辨別方向。怎麼辦呢?她唯一會用的工具,就是扯開喉嚨:「你們在哪裡?」
這時回聲更雜,好像有幾個人在呼喚。她又喊了幾聲,山谷回音不絕。其實她求的只是心安,只要聽得到聲音,就放心不少。
突然,砰!砰!連續幾聲重物落地,衣紅一驚,忙連滾帶爬,手腳並用地從山頂往下滑去。在夜晚,就算戴了夜視鏡,感覺上還是不大熟悉。剛才上山沒有注意地形地物,下山時又惶急慌亂,好不容易腳踏平地,方向已完全迷失了。
現在不論她怎樣喊,除了山谷回音,稀落的蟲鳴,樹梢的風吹外,四週靜靜的,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。衣紅緊張了,在山巔他們可能聽不清楚,在這裡不可能聽不見,除非是發生意外!不能再嚷了,如果出事了,自己是大家唯一的指望,絕對不能洩漏行蹤!
她再一想,既然有溪流,就應該聽見水流聲。等一切安靜下來,她仔細聆聽,沒有水聲!難道她走錯地方了?偏離太遠?她回頭仰望山頂,的確有可能!這座山高聳突兀,底部範圍很廣,而且峰巒起伏相連,在上頭只要稍稍偏離,到山腳就可能差了好幾公里!
怎麼辦呢?急不得,怕沒用,自己只有一個人,假如對方是剛才那些怪物,一定會有打鬥聲。可是在山頂只聽到兩次回聲,以及重物拍打聲。是什麼重物呢?東西掉落地上?人跌倒了?為什麼後來再也沒有回音了?
衣紅再仔細回想,她認為只有一種可能,一定是希來他們被壞人擊昏倒地。再不然便是自己聽錯了,沒有其他的可能!
她越想越是心悸,他們有一台寶貴的氣墊車,加上所帶的貨物,對山區游民正是極大的誘惑。果真如此,自己更要小心,一定要靠機智不可!
當前第一個目標是辨明方向,對了,剛才在山上晚霞初逝,曾見山勢是東西向。這裡是山谷,若是橫斷的山腳,兩端必然正對南北。若是平行兩山的交界,則谷的兩端多半是東西。只要先辨明方向,再找水源,就差不遠了。
根據這個條件,她察覺目前所處的山谷只是兩山之間的一個低點而已。已知是南北向了,可是如何證明的確是南北呢?其實這也不難,與其站在這裡空想,不如走走就知道了。再說南北也不是重點,河在哪邊才是首先要查清楚的。
這裡聽不到水聲,那麼先往前走幾里,如果還聽不到,就回頭再試。這樣找下去,遲早能找到河邊,到河邊再想第二個問題。
一點不錯,她向假定的北方走了幾里,果然聽到了潺潺水聲。衣紅怕被人發現,輕聲悄足地潛近水邊,正是方才上岸的附近,只是岸邊空空,一無所有。
衣紅判定眾人被擄走了,連氣墊車都沒有放過!在夜視鏡下,地上有明顯的痕跡。其中最清楚的是腳印,尤其沿著山腳,有一條連續的足跡。衣紅先看清前面確實無人,這才循著腳印,一直往山裡走去。
這樣走了約一公里,地上還有人跌倒的痕跡,她猜一定是褲白,心裡一陣酸痛。她忘不了褲白對她的依戀:「衣姐,妳會回來吧?」衣紅咬牙切齒,就算是龍潭虎穴,哪怕要犧牲性命,我衣紅也一定要把你救出來!
不遠處有燈光閃閃,衣紅更加小心了,她心跳如鼓,不斷對自己說:「不能急,不能來硬的,一定要智取!一切要見機行事!」
她悄悄爬上圍牆外的大榕樹上,向牆內探望,這裡顯然是一個莊園,共有四棟磚房,其中兩棟是二層樓房。正中空地上有幾台農機具,顯然莊上還自力稼穡,可是看那燈光,卻又是最新型的離子燈。在最左一棟磚房旁,赫然就是那台氣墊車,衣紅又喜又驚,知道找對了地方。
再看這道厚厚的磚牆,顯然是防野獸的,這還難不倒衣紅。但是牆角有幾隻四條腿的動物,正相互追逐嬉戲。莊裡有狗!衣紅在野地漫遊最怕遇到狗,她只會講理,而狗是無理可喻的!
這一來衣紅可為難了,一千個機智比不上一條狗叫!再進一步她都感到為難,要救人可不等於自己送死!冷靜一點!她再四下一看,左近數里外,還有一處燈光!總不成家家都是強盜吧!就算是,未必今夜都參加行動了。賊窩既已找到,不妨先打探一下,所謂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!
衣紅下了樹,悄悄朝左邊燈光處走去,樹叢中有一間簡陋的茅屋。衣紅躡手躡腳潛近一看,只有一門一窗,窗子也只是樹枝搭就的,由窗縫往內偷窺,竟是一目瞭然。
房內有兩個人,似是一對夫妻,丈夫躺在床上,頭上裹著一塊白布。室內堆滿藥草,在一個角落上,幾塊石頭架成一個石爐,中間燒著木柴,上頭有一個瓦罐。那妻子蹲在爐邊,一邊添柴一邊吹氣,一時間青煙迷漫,兩個人咳個不停。
衣紅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憐的景象,這也叫生存?為什麼不搬到城裡?如果背包在身上就好了,好歹送他們幾套設備。雖然東西都丟了,總能想辦法奪回來,一定要賙濟這種可憐人才是!
衣紅走到門口,輕輕敲了一下那個七零八落的柴門。
「什麼人?」一聲粗暴的吼叫,把衣紅嚇了一跳。
「我是過路人,走得很累了,能不能發發善心,讓我進來一下?」衣紅說。
裡面突然一陣忙亂,過了一會兒,才聽那婦人說:「我先生病了,不方便,小姐還是到前面陶大善人那裡求助吧!」
衣紅從門隙一窺,夫妻二人擁在一處,神情緊張。衣紅又提聲求情說:「二位行行好罷,我實在走不動了!」
「我先生脾氣不好,小姐,妳還是多走兩步,陶家什麼都有。我們是一窮二白,怎麼招待妳?」妻子一隻手掩住先生的嘴巴,說著。
「拜託嘛,我實在走不動了!」衣紅苦苦哀求。
「XXX,我老婆好心勸妳,妳囉唆什麼!」那男子扳開婦人的手,罵道。
「我只坐一下,問你們一件事就走!」
那人吼聲如雷:「快滾!XXX,別以為我好欺負!」
「妳們有幾個人?」婦人問道。
「只有我一個人!」衣紅說:「老實對你們說,我和幾個同伴一起來的,他們都被您剛才說的那位陶莊主抓去了。兩位如果能行行好,幫我找到下山的路,我回城裡找人來,一定給你們蓋新房子,添新設備!」衣紅見夫妻倆緊張又注意地細聽,到後來,二人竟面帶喜色,她也慶幸自己說了實話。
果然門呀然而開,男子坐在床邊,兩眼盯著衣紅。
衣紅行了禮,說:「你們以為陶大善人是好人,其實不是。我親眼看到他們把我的朋友和一些寶貴的貨物,給搶到莊裡去了。」
「小鬼!妳說鬼話,妳親眼看到的?」男人臉色大不好看。
「其實……」衣紅怕到頭來無法自圓其說,決定繼續說實話:「當時我不在場,沒有看到,但是東西在陶家院子裡,一點都沒錯!」
「那妳為什麼騙我?XXX!」
「我不是騙你,是怕你不相信我。」
「小鬼!那妳打算怎麼辦?」
「回去找人!」
「XXX,胡扯!找誰?誰願意找這種麻煩?」
「我有很多朋友。」衣紅心虛了,她的朋友一個都不管用。
「狗屁!妳說有很多寶貴的貨物?什麼貨?」
衣紅說:「全新的太陽電池和維生器!有好幾百套!」
「說謊,哪裡弄來的?」
衣紅說:「我們給千鶴莊採購的!」
那人說:「好吧!妳先出去一下,我們商量商量!」
衣紅說:「你們談嘛,我不聽就是。」
那人暴跳如雷,大吼道:「滾出去!XXX!」
婦人向丈夫使了一個眼色,對衣紅說:「小姑娘,請在外面等一下!」
衣紅還沒退到屋外,兩人已經悄聲爭執起來了。
過了好一會,那人才大聲說:「喂!妳給我進來!」
那人努力壓抑怒氣,說:「妳打算怎麼辦?回去找人是不可能的,說不定明天他們就把東西送走了。」
衣紅囁嚅地說:「如果能找到人,把東西拿回來,我可以分你一半。」
那人哈哈大笑,病也沒了:「一半?XXX,憑什麼?」
衣紅說:「我知道東西在哪裡!」
「老實跟妳說,我們夫妻原先就在陶家做事,只因我脾氣不好,被陶老大趕了出來,在這裡不死不活的。他家裡的情形我最清楚,我早就要對付他,沒有妳來,我也會去,分一半?免談!」
「那你要怎樣?」
「我們商量過了,我幫妳把妳的朋友救出來,然後妳們就離開,其他的不必管。不同意,妳自己找人!」
衣紅想想,能把人救出來已經求之不得,還貪圖什麼?再說那些東西也是垃圾場撿來的,再去一次就又有了,便說:「好,東西全歸你,可是你們只有兩個人,怎麼夠?」
「不夠?笑話!等一下我們夫妻先進去,那幾隻狗跟我們很熟,不會叫的,我帶狗來認識妳。你的朋友一定是在左邊的樓房裡,我先去放火,趁他們救火,妳就混進去。把這個藥給他們喝下去,等他們醒了,馬上就逃……」
「為什麼要喝藥?」衣紅不懂。
「啊!妳大概不知道,他們捉了人以後,一定會先迷昏的,這是解藥。」那人把牆壁上的一塊石頭搬開,伸手從裡面取出一瓶藥水。
「假如沒有被迷昏呢?」
「XXX!妳囉唆什麼!」那人又發火了,衣紅只好閉口不言。深碧色的藥水看來非常黏稠,怒漢就著牆邊的燈光,用滴管仔細滴了數滴到一個空瓶裡,交給衣紅說:「就這麼多!沖水給他們喝!」
「這樣夠嗎?」
「XXX,當然夠!好心幫妳的忙!還要聽妳嘮叨!」
「請問您尊姓大名?」
「XXX!」那人暴跳起來:「妳管我是誰?XXX,不去拉倒!妳滾吧!」
衣紅急了,說:「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呀,總不能喂呀喂的吧!」
「叫我大爺!XXX!」那人還要發火,他老婆連忙過來,扶著那人坐下,對衣紅說:「我先生就是這個毛病,所以到處得罪人。」
衣紅說:「我只是想表示感激。」
那人怒道:「誰要妳感激!XXX,老實說,我只是貪圖那些寶貝!」
他老婆說:「好啦!現在就走吧!他們大概正在用餐。」
怒漢收拾了火種等引火工具,三個人便向陶莊走去。在離莊門不遠處,怒漢要兩個女人等一等,他自個兒走到大門口,立刻有五六隻狗圍了過來,見到他,隻隻都興奮歡躍不已。那人打開門,把狗兒帶出來,狗兒乍見衣紅,還來不及吠叫,就被那人止住。衣紅早已嚇得全身發抖,狗兒在衣紅身上聞了半天,這才簇擁著怒漢,一起進入莊內。
那人領著衣紅,躡手躡腳地走到左側一棟樓房邊,先叫衣紅躲好,悄聲說:「我去放火了,這裡面大概有三四個看守的,等他們都出來了,妳就進去。這些藥足夠他們用,加點水灌下去,頂多兩三分鐘就醒了。一醒就逃,千萬不要再走大門口!記住!一定要穿過院子,大概跑上一百多公尺,從對面那道矮牆出去!」
衣紅點頭應了,那對夫妻便繞向樓後,消失在黑暗中。
衣紅心跳得很厲害,一直在盤算下一步應該怎麼辦?那人怎麼知道褲白等就在這棟房子裡?萬一錯了呢?她忍不住偷偷掩到窗下,探頭一看。裡面顯然是一間客廳,褲白等七個人果然如那怒漢所說,整整齊齊地躺在雪白的床墊上,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了,奇的是四周並沒有人看管。
就在此時,後院傳來劈劈啪啪的響聲,樓上一陣混亂,有人大叫:「失火了!草料失火了!」隨見兩人跑下樓來,直奔後院。衣紅怕還有人,等了一會,未見有人再出來,她既怕延誤時機,又怕撞見莊人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!再看後院,果然火勢熊熊,火苗向上竄升了數丈,有十幾個人紛紛拎著水,由各方趕來。
衣紅等不及了,趕忙衝到房內,杯子、清水就在桌上。她把藥水倒進杯子,再用水一沖,藥水淡成草綠色,聞聞略帶腥味。她怕有毒,每個人先只餵了一點。餵完一圈,發覺並無異狀,再餵第二圈,一共餵了五圈才把藥水用完。果然,希來第一個先醒過來了。
衣紅再看後院,火勢並沒有蔓延,她又緊張起來了,再一看除了褲白外,其餘六人都醒了,她輕聲說:「千萬注意!大家不要作聲!等一下聽我口令,先別多問,出險後再解釋!」她剛說完,褲白也醒了。
褲白一看是衣紅,彷彿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,摟著她的脖子,痛哭出聲。衣紅忙安慰他說:「白弟!乖,不要怕,我們馬上脫險了!」她急問眾人:「你們先活動一下筋骨,看還能跑嗎?」
大家動了一下,都覺得沒有什麼問題,衣紅便要背褲白,他有氣無力地說:「我不是小孩子,我可以走。」
「白弟!聽話!我們要跑一百公尺!你受不了的!」
「要跑一百公尺?跟誰比賽?」
褲白這句話把她問倒了,為什麼要跑一百公尺?此刻危在眉睫,哪有時間解釋?她正要發號司令,又聽到那個低沉的風聲:「為什麼?」
他們幾個人不像受到囚禁,為什麼要逃?為什麼又不許走大門,而要穿過那空曠的院子?那樣不是更容易被發現嗎?為什麼要相信那怒漢的話?再說,那人怎麼知道他們昏迷不醒?捆綁不是比迷昏更省事?再說那人倒藥時非常謹慎,自己還怕不夠,現在七人都醒了,證明藥量恰當,他怎麼能未卜先知?
衣紅腦筋一轉,向眾人說:「沒事了,大家好好休息吧!你們剛才是不是在氣墊車上昏倒的?」
希來問:「妳怎麼知道?」
衣紅說:「我就是不知道,差一點冤枉了好人!」
衣紅便把剛才的情況對大家說了。
金大說:「妳怎麼知道我們是被迷昏的呢?」
衣紅說:「那人給我解藥,當然知道你們被迷昏了。來路上腳印雖然不多,卻踩得很深,足見你們是被抬來的。他沒有人手,也不像好心人,沒有理由救我們,除非另有目的!我猜他讓我們逃走只是為了製造混亂,藉此混水摸魚!」
正說著,一個老年人走進來,詫道:「你們都醒了?我請的醫生還沒有來呢!」
衣紅立刻向那老人說:「現在來不及解釋,那火是從你們莊子離開的一對夫妻放的!他們要來搶你們剛才抬回來的東西!」
老頭點點頭說:「有理!可是,小姑娘,妳是誰?」
衣紅一挺胸膛,說:「我不是小姑娘,我是衣紅!」
那老頭走到門口,向外招招手,便來了幾個人,他吩咐了幾句話,又回到屋中。這時已有人送上茶水,收去被褥床墊。老頭請大家坐下,先自我介紹。
原來老頭姓陶,自稱朱公,在此地隱居已有多年。他正說著,見褲白不停地搔著那本已紅腫的臉頰,便問褲白:「那是被蟲咬的嗎?」
衣紅說:「是的,就在右江那邊一個紅砂地上。」
朱公說:「糟了!」說時一拍掌,進來一個人,朱公低聲向他說了幾句,那人點點頭,立刻快步離去。朱公繼續說:「我們這裡是八寶墟,在雲南與廣西交界處。前面不是右江,我們管它叫死河,你們一定是在谷拉河附近走岔了。在上個世紀末,這一帶水土保持很差,人民濫墾濫耕,以致年年發大水,如今河道全變了。」
希來不信,說:「沿路都有標誌,一直指向這邊!」
朱公說:「不可能,你們一定看錯了,這一帶有十幾種害蟲毒物,難得有人來,哪有人去立什麼路標?四十年前,附近曾有一個生物高科技公司,因為太賺錢了,有人看得眼紅,放火把實驗室燒了,結果一大半實驗用的生物逃了出去,把這附近的生態環境都給破壞了。」陶朱公說話時,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他肩上,頭漸漸垂了下去。
衣紅猜想他一定是當年的科學家之一,便問:「陶先生,這十種害人的毒蟲難道不能除盡嗎?」
「唉!哪有那麼簡單?以往人太過狂妄無知,自以為征服了自然。哪知完全被自然愚弄了,真是潘朵拉的盒子,害死人!」
「什麼盒子?」
「啊,一個希臘神話故事,傳說有一個叫潘朵拉的女人,長得非常美麗,連天神宙斯都愛上她。有一天,潘朵拉看到宙斯拿著一個非常精美的盒子,她便問宙斯盒子裡裝了什麼?宙斯警告她那個盒子絕對不能碰,因為裡面裝的是最壞的東西。潘朵拉自恃受天神寵愛,有什麼她不能做的?於是她偷偷打開盒子,把裡面的東西都放出來了!」陶朱公感慨萬分,他翻翻手掌,好像自己就是那個恃寵開盒的潘朵拉!
衣紅最喜歡聽故事,急問道:「裡面是什麼?」
「是什麼?是邪惡,是痛苦,是悲哀,是疾病,是憎恨,是妒嫉……是所有人能想到的負面的因子!是天神宙斯禁錮的罪惡之源!」
「宙斯既然是天神,祂為什麼不制止呢?」
「我也想過這個問題,誰知道呢?也許是天意吧!千年萬載,總有疏忽的一剎!善與惡原是一體的兩面,只怪人好奇心太盛,名利欲太重!」
「您有沒有答案呢?」
「有,就是活該!自作自受!」
大廳中沉默下來,一時之間,眾人也許不能全然體會陶朱公的深意與悔意。但是種子已入土,只要機緣和合,總有破土發芽的一日。
這時,門外一陣喧擾,幾個人把那對夫妻綁了進來,那人一見衣紅端坐在廳內,立刻破口大罵:「XXX!早知道老子把妳給X了!」
陶朱公眉頭一皺,手一揮:「綁到後面去,綁緊一點,免得污了我們的耳根!」
那人還不斷叫罵,聲音漸漸遠去,朱公說:「莊子裡有這等粗暴卑鄙的人,我先向各位道歉!只怪我一直認為以身作則,潛移默化,再惡的人也能改過,沒想到他是改了,改得更偏激了!據我個人猜測,他發現各位大概已有大半天了。最近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故,我們一直懷疑是他,傍晚時聽到河邊有人喊叫,等我們趕到,幾位都已昏倒了。那時他正在分解那部氣墊車,我們只好把他擊昏,將各位抬到蔽莊來。怎麼都想不到,各位乘船而來,還會遭到鐵甲蟲的攻擊!」
說時,只見另一位老者提著一個箱子,急急走進來。陶朱公起立迎接,說:「之淳!這些都是我們的受害人!」又向大家介紹說:「這位是王之淳博士,四十年前一起工作的老伙伴,今天同留在此地贖罪。」
眾人早立起相迎,王之淳向大家鞠躬說:「請坐,各位請坐,過去太年輕,太驕狂,二十多年來我們想盡方法補救。只是這些不是東西的東西,生長力之旺,遠超過我們的想像。」
陶朱公忙說:「之淳,先看病再說吧!我看這位小朋友情況很嚴重!」
王之淳打開大燈,走到褲白面前,仔細檢查了一會。他神情十分怪異,看了半天,回過身來,又給五行人等詳細檢視。他想了又想,檢查又檢查,最後,他望著陶朱公,問道:「朱公,你給他們用過什麼藥嗎?」
「沒有呀!」
「那怎麼可能?」
「他們來時都昏迷不醒,我也沒多留意,只是叫人去請李醫師。後來還是這位姑娘提起,他們被鐵甲蟲咬過,這才派人找你來!」
「你知道他們怎麼昏迷的嗎?」
「不知道,我只知道是孽徒孫謀武下的毒手!想來是要謀財害命!」
「那又是怎麼救醒的呢?」
衣紅便說:「那位姓孫的給我一瓶藥水,他們服了才醒。」
王之淳點點頭:「那就對了,孫謀武跟我去採過藥,知道我的各種配方。我用來治療鐵甲蟲咬傷的藥水,因為需要止癢,所以有麻醉作用,他卻用來麻醉別人!不料誤打誤撞,竟然及時對症,否則拖了這麼久,連我也束手無策了!現在沒事了,他們幾個休息一兩天就好了。」
陶朱公聽了大感安慰,便吩咐備席,為大家壓驚。王之淳急著要趕回去,被陶朱公強留下來,說:「救人要徹底,你留在這裡觀察一下,絕對安全了再走。再說我們哥兒平時各忙各的,很少見面,既然來了,聊聊再走,如何?」
王之淳這才坐下來,他拿起酒杯,一飲而盡,竟然搖頭晃腦的吟起詩來了:「三年無日不思歸,夢裡還家旋覺非;臘酒送寒催去國,東風吹雪滿征衣。」
陶朱公笑說:「這是蘇東坡的《華陰寄子由》。之淳兄最仰慕蘇東坡,每次飲酒,總要吟個一兩首。」
王之淳則說:「大哥莫說二哥,你不是以陶淵明自居嗎?天地長不沒,山川無改時,草木得常理,霜露榮悴之……」
陶朱公忙打斷他:「來!喝酒!喝酒!都是閑話。」
王之淳感慨地說:「真的,要不是認識了禪師,我大概已經瘋了!」
陶朱公說:「禪師可好?我很久沒有去拜謁了。」
「不必,禪師對你我的作為清清楚楚的。禪師說過毅行感天,幾年之後,我們又可以見到群蜂亂舞了。」
「只要不是瘋狗亂咬就好!」
王之淳閱人甚多,見那七人對衣紅頗為敬重,剛才催眾人坐下,七人還望著衣紅等她示意。他打量了一下,問衣紅:「小姑娘,你今年幾歲了?」
衣紅就怕人家問她年齡:「十八歲,我叫衣紅,是葛衣族人士。」
王之淳笑道:「有人怕老,就有人怕小!老的不見得有智慧,小的也不見得沒有,據我看,姑娘生理年齡大概只有十三、四歲,心理年齡卻有二十六、七歲,難得智力年齡……」他故意沈吟不語。
衣紅哪裡聽得懂這些,她直覺認為王之淳是在考她,便對褲白說:「你看,我們的年齡都掛在臉上了!易容都沒有用。」
王之淳更覺得有趣,笑呵呵說:「姑娘,我是易容專家,人換過幾次皮,抽過幾次油,都逃不過我的法眼。」
衣紅也不甘示弱:「我是說謊專家,別人說多少真話,我心裡有數。」
王之淳被反擊得樂不可支,又問:「姑娘在哪裡就學?」
衣紅隨口道:「以大自然為師!」
王之淳一驚:「師法什麼?」
「山水風雲。」
王之淳搖搖頭,說:「格局太小了。」
「還有更大的嗎?」
「當然有,比如說,天地正氣!」
衣紅神色一正:「有嗎?那怎麼會有今天的後果呢?」
陶朱公黯然道:「只怪我們當年未明究裡,誤入歧途!」
王之淳也慨然道:「的確,材有小材及大材,小材一燒就著,一著就亮,但是光照不及三尺!大材不易點燃,不能作火柴。世人目光短淺,不見放光,就看不到他的價值。有人甚至把大材劈成細材,只為了點火放光!把真正的材料都糟蹋了!這就是我與朱公年輕時的寫照,那時放盡光芒,自命不凡。等到光熱散盡,才發覺已鑄下無邊大孽,現在不得不在良知的煎熬下,在此為往日的過失贖罪。」
衣紅若有所悟,問:「這樣說來,世上又有誰沒誤入歧途呢?」
王之淳說:「像我們剛才提到的法慧禪師,他從來沒有放射過光芒,但數十年來,卻渡化了不知多少有緣人。每次我向禪師請益後,心裡都充滿了平安與歡喜。」
衣紅說:「真的有這種人?我以為那叫神仙,人只是睡覺做夢的!」
王之淳頷首道:「沒錯!沒錯!」
衣紅說:「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那位禪師的故事?」
王之淳說:「想說是說不完,真要說卻又沒有。姑娘要知道,能夠說出來的都是有限的。法慧禪師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。妳不自己去領會,要我點根火柴,能看到什麼?」
衣紅一聽,鄭重的對王之淳說:「我剛才只是信口開河,無知放肆。能不能請伯伯告訴我,怎麼才見得到禪師?我要拜這樣的人做師父!」
陶朱公哈哈大笑:「好個有見識的姑娘!要見禪師不難,想拜師父卻不可能!」
衣紅圓眼一睜:「為什麼?」
陶朱公說:「為什麼?禪師是和尚,和尚廟裡是沒有尼姑的!」
衣紅說:「只因為我是女的,禪師就不敢收我為徒?」
陶朱公說:「不是不敢!這是禪門規矩!」
衣紅說:「如果規矩不對,就該改規矩!」
王之淳忙說:「姑娘說得對,但是這個規矩沒有什麼不對!」
衣紅說:「那總有一個不對,要不然,就是老天不對!不該有女人!」
兩個大人面面相覷,想不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竟能說出這等話來。
第二天一早,五行人把氣墊車修好了,陶朱公與王之淳兩人騎馬,親自帶領衣紅等人到六詔山謁見禪師,下午便到了高佛寺。
禪師正在壇上講經,王陶二人還在商議如何向禪師引見。沒想到禪師一見衣紅,只說了聲:「妳來了!」
衣紅一聽,五內俱震,那低沉輕柔的聲音正是她心中那陣微風。不待第二句,衣紅一個踉蹌,撲倒在地,哭得像個淚人兒。
禪師除了講經時言無不盡外,平素是惜言如金。上次去火星,禪師把衣紅、褲白和風不懼三人叫到面前,說:「有一重要任務付與爾等三人,速赴火星三師叔處,一切自有交待。一干路費開支,已由十師叔打點妥當,爾等不用煩心。在月球上紅兒若見有不計死生之人,可與結交,但有關任務之事,萬萬不可洩漏。至於為師所授之龍符,可散播於隱秘之處,時至自有妙用。若人問及此符,可領來此間,為師當為汝等解說。紅兒切記,此行當有劫難,汝未來之道侶即在劫難中捨身相救之人。」
衣紅聽了心中狂跳不止,仗著師父疼愛,磨蹭著一定要禪師多透露一點細節。
禪師歎氣道:「紅兒情關之重,可見一斑。也罷,孽由心生,因至果隨,待為師讓妳看一段圓光!」
禪師手一指,空中即現出一個光圈,圈內是一個昏暗的小房間。房裡站著三個人,正中是一位男士,兩旁為一位紅衣喇嘛及一位女士。妙的是三人也在看圓光,裡頭衣紅正被一位喇嘛捉住。圓光內之圓光小而不明,影像又全被中間那位男士的背影擋住。然後光影漸漸淡去,衣紅還想追問,禪師卻閉目入定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