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 環珮空歸月下魂
褲白見石師子父子突然走了,大為訝異,問衣紅:「衣姐,我們還沒有拜師,他怎麼就走了呢?」
衣紅笑道:「你還是拜我為師吧!他那副眼鏡裡裝了一種科學儀器,能分析任何物質的光譜。我們袋子上有污痕,可以推想一定剛去過垃圾場,去垃圾場做什麼呢?當然是找有用的東西。而最有用的,莫過於太陽能電池、維生器了。他戴上眼鏡,用分光儀分析,算哪門子的神仙!」
「可是他怎麼知道我們不是千鶴莊的人呢?」
「我猜是我說住在崇左的關係,再說,千鶴莊要買東西,會去垃圾場買嗎?」
「那妳說他是假神仙囉!」
「當然,天下哪有真神仙?這是科學時代!誰叫你不讀書?沒有知識的人,最容易迷信、輕信,經常被人騙了還不知道。」
嘴巴是這樣說,衣紅卻有點心虛,她好像聽到有人說「實驗室」,就是這三個字才讓她想起分光儀來。可是,這也可能是她正好想到,那個念頭「響起來」,讓她以為聽到什麼。她又想起上次在蛇洞避難時,彷彿也聽到有人說「不要動」,剛好那時一個人影從洞口閃過,有可能那人有心放她一馬,也可能她聽左了。
只是,為什麼這麼巧兩次聲音都很相像呢?難道自己潛意識的聲音就是那樣?聽起來有如一陣風,輕輕巧巧、低低沉沉的?
希來見衣紅沈吟不語,以為她累了,便說:「時間到了,這裡環境不錯,咱們休息一下,吃點東西吧!」
褲白正有此意,馬上摘下帽子,取出果汁機下的袋子,對著口直著脖子,三兩口就喝得涓滴不剩。喝完了,他大叫一聲:「過癮!為什麼我們以前沒有想到?」
希來笑道:「誰叫你不讀書,沒有知識。」
褲白又對衣紅說:「衣姐,這個果汁不好喝!妳的也給我吧!」
他們隨身帶有乾糧,以應付肚子突然饑餓,或因事延誤用餐等狀況。因為臨時要用維生器製造是來不及的,每六十平方公分的太陽能電池,每秒鐘只能提供二十卡的熱量,製造一片麵包起碼要三分鐘,再要加個雞蛋,那就得等上一個小時。
衣紅一邊吃,一邊想著那個聲音。她聽過太多神仙故事了,有些神仙真可以說是庸庸碌碌的,除了腳踏浮雲,在天上亂飛以外,與她平常見到的人沒有多大分別。尤其是什麼長生不老、點石成金、飛劍傳書的本事,那今天有誰不是神仙?如果人人都是神仙,也都那麼愚昧無知,神仙有什麼值得做的?
她一直認為,只有一種人可以被稱做「神仙」,就是能明白所有的道理,能知道過去及未來。而且,最重要的是,要德行高超。
這種人應該是科學家,但是,她所見所知的科學家,都只知道很專門的知識,連道理都談不上。知道過去的人也有,可惜也只限於某個時代、某件事情,至於未來,那是四兩棉花--免談。再談到德行,除了書中有「聖人」外,她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一個。
如果說她好玩,經常逃課,那是不能否認的。對一般人來說,好玩是生理驅使下,人類一種鍛鍊肢體的自發性行為。逃課則是因為對課業沒有興趣,與其坐著發呆,不如遠離課堂,自由自在。
但是,衣紅心底有種渴望,她想見識一下那種無所不知,超凡入聖的人。如果有,她必然會定下心來,向他學習,自己也做個明理的神仙。因為她目標明確,在一大堆毫無主見的孩子中,只有她能堅持,自然就成為娃娃頭。一旦做了頭,她自認必須有兩把刷子才能服眾,所以私底下又看了不少書,增廣了不少見識。
多年來,她一無所獲,人見得愈多,她愈是瞧人不起。現在青春期到了,學校裡教了不少性知識,也有不少同學糾纏不休,她當然動心。可是她的意識型態太鮮明了,只要一開口,就會問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,結果同學們只碰到刺而摸不到玫瑰,次數一多,再也沒有人敢對她有興趣了。
衣紅正在胡思亂想,忽然聽到遠處傳來轟隆轟隆聲,緊接著土起塵揚,一條灰龍飛馳而至。原來是一部拼裝的氣墊車,上面有五個男女,各穿著白黑黃紅綠五種顏色的衣裳。氣墊車嘩然停在三人面前,五人一起跳下車來。
那身著白衣的先把三人打量了一番,叱道:「娃娃們,給我報上名來!」
「你們是誰?」衣紅很不服氣。
「我們人多,該你們先講!」
「我們人少,該你們先講!」
那五個人一聽,一下子糊塗了,咭咭呱呱地商量了半天。衣紅不耐煩,向希來和褲白使了個眼色,三人便收拾東西,準備上路。
那為首的見衣紅三人要走了,反而急起來,對衣紅說:「沒道理!我們人多反而吃虧!我們是五行大士,叫金木水火土統統大。」
「這成什麼名字?誰是金木水火土統統大?」
那五人異口同聲道:「我們!」
衣紅倒懂了,她對為首的白衣人說:「嗄!你應該是金大了?」
金大說:「沒錯。」
衣紅搖頭說:「你們是無知無識,還是不知不識?」這句話是她從書裡背下來的。
金大說:「什麼無知無識不知不識?繞口令嗎?」
衣紅說:「名字是讓別人分辨的,越清楚越好!是吧?」
金大說:「有理!」
衣紅說:「那麼,你是無知無識!」
金大說:「無理!」
衣紅說:「你想想看,如果你明明知道名字的作用,還取這種名字,就是不知不識了。如果你不想讓人分得清楚,就是無知無識!」
一位身著黑衣的女士說:「我是水大,應該是妳無知無識。」
衣紅說:「我已經知道他是金大,當然是有知有識。」
另一位身穿綠衣的女士說:「妳只是後知後識。」
衣紅說:「如果我猜出三位的名字,是否可以稱做先知先識呢?」
木大說:「只要妳猜對了!」
苗人很相信五行說,衣紅早知道五行有五種代表顏色,她指著穿紅衣的男士說:「你是火大吧?但願我沒有得罪你!」
火大高興地說:「我這麼有名?妳怎麼知道的?」
衣紅對穿黃衣的人說:「當然妳就是土大了。」土大連連點頭,衣紅又對綠衣女說:「剩下一個木大,妳能否認嗎?」
金大說:「這不算稀奇,我也能猜,告訴我妳的名字。」
衣紅說:「我叫衣紅。」
金大得意地指著褲白說:「那位叫衣白。」又指著希來說:「那位叫衣花。」
褲白委屈地說:「拜託,我只是褲子白,你真是無知無識!」
火大說:「別怪他,他是不穿褲子的!」
水大搶嘴道:「你幹嘛?你罵他不等於罵你自己嗎?」
土大則說:「妳就少說兩句吧!明明沒妳的事!」
木大說:「這又與妳何干?」
金大大聲說:「夠了,要吵私下吵,別讓無知無識的人看笑話!」
衣紅說:「你記性太差了,先知先識我不敢當,有知有識是不會錯的!」
金大說:「妳有什麼知,有什麼識?」
衣紅說:「我知道五行生剋,你們既然代表五行,一個幫一個,一個剋一個,本是自然的道理。」
水大說:「看妳小小年紀,怎麼知道這麼多?」
衣紅說:「放心,我沒有易容,我是從鬼谷子那裡學來的。」
木大洩氣地說:「我們還以為這是天下獨步的本領,怎麼鬼谷子都會?」
金大說:「木大長他人志氣!我們縱橫一世,這次被她猜到,不稀奇!」
火大則說:「被她猜到?你還沒猜出那兩個人的名字哩!」
水大搶著說:「不公平,他們沒有開口,叫金大怎麼猜?」
土大說:「猜就是要靠本事,什麼公平不公平?」
衣紅手一舉,止住了他們的七嘴八舌。說:「不論如何,我很佩服你們,怎能把生剋關係記得那樣清楚?」
金大說:「我們從小就這樣,習慣成自然了。」
衣紅說:「難道不傷感情嗎?」
水大說:「怎麼傷法?我們是循環相生的。」
土大說:「應該說是循環相剋!」
衣紅說:「難道你們一直在一起嗎?」
火大說:「沒錯,除了拉屎撒尿,分不開的。」
衣紅說:「你們是一家人?」
土大說:「不,我們是師兄弟姐妹。」
衣紅說:「那你們的師父是誰?」
金大說:「石師子!」
衣紅幾乎笑了出來:「哈!是他?」
水大說:「我師父哪點不好?」
衣紅說:「他叫你們來報仇?」
木大說:「答對了!」
衣紅說:「我看,我還是改稱先知先識的好!」
火大說:「管妳是什麼,我們要來教訓妳!」
衣紅說:「你們的師父為什麼不出面?」
土大說:「對付三個娃娃,哪裡用得著我師父出面?」
衣紅說:「說得有理,怪不得他剛才逃得飛快!」
金大說:「混帳!妳敢罵我們的師父?」
衣紅說:「當然,我是當他的面把他罵走的!」
水大說:「不可能!我們師父才是先知先識!」
衣紅說:「不正確!你們師父是假知假識,只能騙你們這些不知不識!」
木大作手勢,說:「大夥上,先教訓他們一頓再說。」
衣紅不動聲色,她知道這時一慌亂就完了,說:「來吧!反正都是些傻蛋!」
火大說:「你憑什麼說我們是傻蛋?」
衣紅說:「傻蛋是不用大腦的人,同意吧?」
土大說:「同意,但是我們會用大腦。」
衣紅說:「用大腦的人是不容易被騙的,同意吧?」
金大說:「同意,誰也騙不倒我們。」
衣紅說:「好,我們來賭一賭,如果我騙倒你們,就證明你們是傻蛋,怎麼樣?」
水大說:「我同意,但是,我們要商量一下,否則一定會有人不同意。」
五個人又開始七嘴八舌,爭個不休。衣紅想妥了對策,便大喝一聲:「別吵!我們沒時間跟你們鬼混!如果不同意,我們就走了!」
五個人立刻異口同聲說:「我們同意!但是要我們統統同意才算同意!」
衣紅說:「你師父是大大的好人!」
五個人又異口同聲道:「同意!」
衣紅說:「這不證明我騙倒你們了嗎?」
金大說:「胡說!他真的是大好人呀!」
衣紅說:「他是個騙子,剛才就是想騙我們被拆穿了,才逃走的!」
水大說:「我不信!」
木大也說:「我也不信!」
火大也說:「我也不信!」
土大也說:「我也不信!」
衣紅說:「好吧!既然你們笨到這個地步,我就騙死你們!」
五個人口徑一致地說:「絕不可能!」
衣紅說:「規矩是這樣的,我們說話要算話,否則算不上是人!」
五個人一起說:「同意!」
衣紅在地上畫了一條線,說:「你們如果能走到這裡,就證明你們有腦……」那五個人不等衣紅把話說完,就一起跑了過來。衣紅大喝:「犯規!」
金大問:「犯什麼規?」
衣紅說:「我話還沒說完呀!」
金大說:「那犯了什麼規?」
衣紅說:「規矩是說話要算話,是吧?」
五個人異口同聲地說:「是的!」
衣紅說:「我的話還沒說完,那能算話嗎?」
五個人面面相覷,大家望著金大,金大只好硬著頭皮說:「好!這次不算,我們還沒有準備好!」
衣紅說:「你們怎麼會笨到這個地步?」
五個人同聲說:「師父也說我們很笨。」
衣紅說:「聽我的話,你們就不會笨了。」那五個人聽了,乖乖站著不動。衣紅這才說:「你們就站在這裡好了,我叫開始才能開始。」
金大得意地說:「我知道了,妳永遠不叫開始,我們就永遠不能動了?」
衣紅說:「你還有點腦筋嘛!放心,我不會這麼卑鄙的!」
火大說:「這不算有腦筋,連我都知道這是陰謀!」
水大說:「你這個喥頭,有本事為什麼不先說?」
土大說:「不能通敵!你這是敵我不分!」
衣紅煩不勝煩,又在面前畫了一條與剛才那條相平行的直線,大叫一聲:「不許吵,好好聽著!在你們和我之間,有兩條線,是不是?」
五個人同聲說:「同意!」
衣紅說:「你們先在這兩條線之間,一半的位置上,再畫一條平行線,會不會?」
五個人又說:「同意!」
衣紅說:「你們要到我面前這條線之前,一定要先過中間那條線,是不是?」
五個人還是說:「同意!」
衣紅說:「過了中線,再畫一條和底線平行的中線,每次都要先過中線。也就是說,要先走完中線,再劃中線,才能繼續向前走,聽懂沒有?」
五個人一起說:「同意!」
衣紅說:「只要你們能走完這些中線,走到我這邊來,你們就不是笨蛋,我們就任你們處置!好不好?」
五個人相顧微笑,得意地大聲地說:「同意!」
衣紅退到線後,然後下令:「開始!」
五個人一想,這太簡單了,立刻畫好一條中線,大家都站在中線後面,再向前畫一條中線,依序往前行進。這五個人果真五心齊一,配合無間。
褲白站在衣紅旁邊,眼看他們一次比一次接近底線,緊張得要命,悄悄對衣紅說:「衣姐,這次妳上當了,他們快過來了!」
衣紅說:「反正我跑得比你快,他們只抓得到你!」
褲白嚇得臉色發白:「衣姐,快想想辦法嘛!」
衣紅說:「為什麼你自己不想辦法?」
褲白說:「我跟著妳,就是靠妳想辦法的!」
那五個人本來進展神速,想不到距離越來越短,那中線也越畫越頻繁。眼看衣紅就在前面兩步,偏偏中線已經畫得很細了,還是沒完沒了。
金大說:「奇怪!這小丫頭會法術!怎麼畫不過去?」
水大說:「別急,再畫幾次就過去了。」
土大說:「不對!這樣細,怎麼畫一半?」
木大說:「再細也要畫!」
火大真的火大了,大叫:「你們看線都連起來了,一半在哪裡?」
衣紅說:「一半不能超過底線,同意吧?」
五個人想了想,同聲說:「同意!」
衣紅說:「那你們用用腦筋,有什麼方法能過來?」
五個人想了又想,五臉茫然。衣紅得意地說:「現在,你們應該有勇氣承認,你們已經被我騙了!」
五個人又聚在一起商量,又是吵得不可開交,只是想比吵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。
褲白也想不通,說:「衣姐,連我也被騙倒了!」
衣紅笑說:「小傻子,你早就被我騙了!」
希來也問:「妳是怎麼想到的?」
衣紅說:「我哪裡想得到,是書上看來的,前人把智慧寫在書上,現代人不看書,所以變笨了。」
那五個人垂頭喪氣,最後由金大出面,向衣紅說:「我們承認是笨蛋,的確沒有腦筋可用,能不能麻煩妳告訴我們,妳是怎麼騙我們的?」
衣紅說:「這叫作繭自縛,一定要你們先同意遵守規則,否則騙不倒人。這規則有個機關,叫做移花接木,就是說把花接到木頭上。」
金大問:「怎麼把花接到木頭上?」
衣紅說:「這就是主題轉移的騙術,我是從書上學到的,理論上,兩條線之間是永遠分割不盡的。我叫你們去畫分不盡的線,你們就忘了要過來抓我的目的。等到你們發現了,卻又被規則限死了。」
五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,立刻跪下來要拜師父。衣紅反而慌了,忙把他們拉起來,說:「快起來,快起來!我怎麼能做你們的師父?」
金大說:「怎麼不可以?石師子什麼都不懂,也做過我們的師父!」
水大說:「石師子只說,要我們先挑三年水才教!現在還不到一個月。」
木大說:「我是要砍三年木頭!」
火大說:「我是要燒三年火。」
土大說:「我是要掃三年地!」
衣紅笑說:「怪不得你們的名字叫金木水火土!」
金大說:「我們的名字不是石師子取的!」
衣紅說:「那又是什麼人取的?」
水大說:「我們的師父!」
衣紅說:「怪不得,你們到處拜師父!」
木大說:「不!那個才是我們真正的師父!」
衣紅說:「那你們怎麼又拜石師子為師呢?」
火大說:「因為師父太窮了,把我們趕出來了!」
土大說:「我們師父說,他是倉頡輸入法的傳人,我們原是五個孤兒,被師父收留。他說我們原來的姓名太麻煩,便改成金木水火土五姓,一字一碼。名字都用一,在中文電腦上,只要兩碼就夠了。離開師父以後,我們乾脆把一改成大,反正同樣是一碼,聽起來卻更有氣派。」
衣紅不懂他們說的一碼兩碼,便避而不談:「我不能做師父,但是能做朋友。我們打算暢遊天下,你們如果有興趣,歡迎加入。」
五個人又商量了一下,這次倒沒有吵架,一講就通。
五行人有部氣墊車,衣紅本來想徒步遊覽各地風光。希來則認為陸路不如水路,而氣墊車是水陸兩用,正好溯江而上,早些到達山區。第一站他想去著名的金鐘山,然而在西林水路盡處,尚有一段山路要走。金大說他們這種改裝的氣墊車,可以合用也可以分用。如果要登山,可以分成數部,列車而行。
沿江上行,崖影江聲,上下交映,遠處層嵐聳翠,其上碧天如洗。步行時速度慢,看來看去前後如一,變化有限,像這樣風馳電飆,一會兒是亂倩叢翠、嵌水踐綠,一會兒又是花色浮空、藤樹密蔭,果真目不暇給,美不勝收。
這裡已是廣西和雲貴交接處,天氣一日數變,剛剛還是皓日當空,此刻已然烏雲滿天。希來很有經驗,忙叫五行人把雨篷搭好,不要片刻,就見水煙溟濛,雲氣低垂,遠近渾茫一片。那插天的青山逐漸隱入絮白的霧靄中,到後來只剩下點點墨跡。
又過一會,但見愁雲漠漠,慘霧冥冥。突然一陣殷雷轟轟,立時暴雨傾盆,勢若倒峽,遮天瀰地而來。頓時狂飆大作,江濤怒起,天昏地眩,宙急宇險。氣墊車有如一葉浮萍,顛上簸下,橫衝直撞,隨時就有滅頂的可能。
褲白早已面無人色,嚇得連口都合不攏。希來雖見多識廣,在這一剎也不免膽顫心驚。那五行人是相互擁成一堆,死命抓住氣墊車基部。只有衣紅,心裡雖然緊張,但想到差一點就變成人家的師父,不管怎麼樣,總要像個準師父的模樣。
氣墊車原先是金大駕駛,後來為了觀賞風景,就改用自動駕駛。衣紅一見情況危急,挺身而出,雙手緊緊掌住駕駛盤,讓氣墊車保持在河道中央。好在風雨來得急,去得卻也快。不到半個小時,雨還未止,雲也未散,太陽又怯生生地露出半個臉來了。
這一來,不要說褲白和五行人,連先前只是基於好奇,想來見識一下衣紅是什麼人物的希來,這時也都心服口服,成為不二之臣。
到了百色附近,已接近上游,江面漸狹,兩岸高峰插天,數次遇到河道分叉口,所幸都有指標。那指標好似新立,上面字跡不整,歪歪斜斜寫著「金鐘山」三個大字,幸而還看得清楚。
「現在還有這種有心人,設計路標,真是難得。」衣紅說。
「可能是山上居民立的,怕行舟的人迷了路。」希來說。
這時早已風平浪靜,氣墊車順著指標前行,眼前又是一番奇景。雨後的青山像出浴的仙子,薄雲如紗,半繫腰際。山石片片懸綴,時見白龍飛竄,玉瀑輕鳴,流泉淙淙,如奏笙簧,令人心神一寧。那水面與山坡斜交,圈圈碧紋漣漪,由近而遠不斷推湧。江水渾而不濁,灘沙平鋪,紫石雜陳,連同如幄的綠蔭,一直延伸向上。卻見山坡如繡,芳草萋萋,繁花滿樹,嫣紅萬紫,儷白妃黃,看得褲白手舞腳蹈,連連叫好。
衣紅笑說:「白弟,怪不得你剛才半句話都不說,原來是在養精蓄銳!」
褲白小臉一紅,說:「怎麼能怪我?」
衣紅說:「那該怪誰?」
褲白說:「看妳第一次駕船,我當然緊張!」
金大說:「妳這是第一次?」
褲白說:「她什麼都是第一次!」
水大說:「我還以為妳是高手哩!」
衣紅佯怒道:「怎麼?有誰少了什麼嗎?對我的技術不滿意?」
火大說:「我!」
衣紅說:「你少了什麼?」
火大說:「我的心少了一個!」
水大說:「算了吧!你什麼時候有過心來的?」
衣紅說:「吵什麼?這麼好的景色,不趕快享受一下!」
土大說:「唉!這些既不能吃,又不能用!我們凡夫俗子,有什麼好享受的?」
衣紅正要開口,卻見前面右側山坡下黑壓壓的一片,還不停地上下蠕動。在綴映沉綠的樹濤中,突然幹倒枝翻,一群黑毛羢羢的動物正往河岸方向衝過來。
衣紅詫問:「你們看,那是什麼?」
希來一見大驚,忙說:「趕快離開!」
衣紅問:「怎麼啦?」
希來說:「那是虎頭牛,會吃人的!」
衣紅問:「什麼虎頭牛?」
希來說:「快走,不然來不及了!」
金大連忙走過來,加大馬力,往前直衝。那些虎頭牛似乎不怕水,臨河的幾隻已撲通撲通的往水裡跳,拼命朝氣墊車這邊游過來。
希來早就取出事前準備的電殛棒,見虎頭牛游了過來,忙對褲白和衣紅說:「快用電殛!最高強度!」
褲白取出電殛棒,卻高舉不敢下手。那虎頭牛體碩力大,前半身像老虎,後半身像黃牛,兩隻爪子伸出了長約十公分的利刃,森森發光。牠們游到氣墊車旁邊,用爪子一鉤,半個身體已冒出了水面。接著虎口一張,狂嘯連連,吼聲直可穿雲裂石!再看那巨吻,竟比人頭還大,兩排尖牙利齒,不知已活活撕裂了多少獵物!
希來見勢不妙,立刻轉過身來,手上的電殛棒直往虎頭上槌去。霎時一道青白光芒掃過,那虎頭牛慘吼一聲,翻身掉落水裡。
那虎群縱橫當地多年,從來沒有吃過虧,一頭落水,第二頭繼之而上,轉瞬間又有三四隻爬了過來。衣紅依樣電殛了一隻,火大手無寸鐵,見褲白高擎不下,搶過他手中的電殛棒就往另一隻虎頭打去。那虎略停了停,突被激怒,一隻爪子還掛在車緣,另一隻就猛朝火大頭上抓來。
衣紅眼尖,見火大這一棒打下去,並沒有發出弧光,心知不妙。她不及思索,立刻跨到火大身前,那一爪堪堪抓來,卻抓在電殛棒上。虎爪本是鋒利之物,在尖端放電作用下,電殛棒冒出一道紫紅電弧!剎那間血光迸飛,骨肉星散,那虎不及哀號,就此歸西。
那一陣爆炸威力雖大,由於恒溫衣質地堅軔,衣紅被震倒在地,卻沒有受傷。她右手已麻,還是緊緊握住電殛棒。空氣中瀰漫著皮毛焦臭的氣味,令人幾欲作嘔。衣紅神智不亂,改以左手持棒,一邊大喊:「火大,把電壓調到底!」
火大聞言趕緊調好電殛棒,正好另一隻虎頭牛接踵而來,這一次倒是管用,還沒有打到虎頭,那道電弧就拉出一條青光,猛虎應聲落水。
那邊希來已電翻了五六隻,好在水面擁擠,圍在氣墊車四周的虎頭牛不過四五隻,每當一隻被電倒了,後面就有一群餓虎撲上去,相互撕搶爭奪。一陣大亂之後,要等殘屍落進虎肚,污血都被流水沖走了,另一批才又擁游過來。
衣紅等三人分佔一邊,倒是沒有讓那些怪物得逞。這時氣墊車的速度也加快了,漸漸衝出重圍,沒有多久,便把那些怪獸拋到後面去了。
水大看得心驚膽顫,這時才喘過氣來。她發現氣墊車邊沿已有多處破損,有一處竟插著一根粗若匕首的虎爪。
金大歎道:「怪不得我怎麼加速都快不起來。」
那邊衣紅把虎爪拔出來,見那爪尖如鉤,銳利似刀,爪根上還連著一些筋骨血肉。衣紅用江水洗淨了,交給褲白說:「以後你用這個好了,還可以作刀子。」
褲白面紅耳赤,羞道:「衣姐,妳不怪我吧?」
衣紅憐愛地摸摸他的頭,說:「我怎麼會怪你?我該保護你的!」
金大與水大等正在細查受損嚴重的氣墊車底部,衣紅見動力漸漸不足,便說:「我建議大家先上岸,修好了再說。」
金大也覺得再不修理會有危險,看看後面虎頭牛群已經失去蹤影。但左觀右看,兩岸不是森林密佈,便是巨石高聳,迥非落腳之處。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個淺灘,金大立刻將氣墊車開了上去。
這時希來才說,他聽人說過,在本世紀初,生物科技發展神速,很多生物學家利用遺傳基因技術,隨意排列組合,製造了無數怪物。虎頭牛就是當時中國西南生化基地製造出來的,這些怪獸很有商業價值,經常被買去展覽。
一開始大家都很小心,知道怪獸如果逃出樊籠,後果將不堪設想。因為自然界的生物都經過長時期的進化,基於能量分佈的關係,生物相互依存發展,形成了食物鏈。生物各取所需,因而能保持生態平衡。
人為製造的生物都依靠人工餵食,完全沒有經過這種歷程。一旦逃出牢籠,不僅不是食物鏈的一分子,反而破壞均衡,與其他生物爭食。最後又因為某些無天敵生物的大量繁殖,成為人類難以消除的嚴重禍害。
像這種大型生物,大家耳聞目睹,還知道問題所在。麻煩的是些昆蟲,它本來是植物的媒介,而人工培育的新品蟲不僅不能傳花授粉,鬆土聚氮,反而殘害其他的昆蟲。
更糟糕的還不是這些肉眼可見的昆蟲,而是細菌!本來在做生物實驗時,體積越小,實驗效果越佳。在遺傳基因的排列組合下,各種病毒層出不窮,一種病毒引發一種禍害,就需要另外一種病毒來防禦。因果相循,生物工程成為利基最大的工業,也因此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大害。
所有研究者都信誓旦旦,絕對不會讓他們的實驗品外流。而事實上,不論哪一種實驗品,只要有商機,都可以在市面上找到。當時正值商業文明的巔峰,人人唯利是圖,即令做實驗的科學家有道德良知,實驗室中的助手、員工、警衛以至於來客、小偷、間諜等,都有可能是獲利者。在純淨潔白的實驗室中,最安全、最平凡的試驗,一旦到了無法控制的自然環境中,就是禍害的根源。
終於,在二○二一年,在雲貴一帶,最後一隻蜂后死去了,而各種人工培育的蜂群都不懂得如何傳粉。在二○二二年以後,蟲媒植物幾乎全部絕種!蜜蜂、蚯蚓等昆蟲滅絕後,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人工培育的怪蟲,這些怪蟲窮兇惡極,多方危害人類。當年這個地區的電腦城規劃,有很大一部分考量,便是為了防範這些人造昆蟲的侵襲。
衣紅問:「果真如此,花草應該很少了,那我們沿途看到的是什麼?」
希來說:「所幸有些良知未泯的生物學家在電腦的協助下,利用博物館保留的標本及樣品,用核酸複製了很多絕種的昆蟲,再放回自然,近十年來才恢復了一些。妳是沒有近看,其實很多花都是人工合成的,是自花授粉,漂亮是漂亮,但都有毒。」
衣紅說:「為什麼過去的人那樣不負責?」
希來說:「我也不知道,大概那時還沒有長生術,反正一了百了。不過,也有負責的人,我想帶你們去看看,金鐘山上有一些背負十字架的生物學家,正在努力贖罪。沒想到這些怪獸繁殖快速,竟然會有這麼多!」
衣紅感慨地說:「人真是無知無能!犯下這麼多罪孽!」
金大駁道:「創造出那麼多怪獸,還叫無知無能?」
衣紅說:「那只是技術,只要上學就學得會,算什麼能耐?」
褲白說:「衣姐!妳老說我不肯上學,妳看這些生物學家,就是因為上學上多了,有了這種能耐,才害得我們今天嚇得半死,連蜜蜂都看不到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