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 獨留青塚向黃昏
二人雖然萍水相逢,然而杏姑見他坐懷不亂,又是左一句「任憑姑娘處置」,右一句「我們倆的事慢慢來」,她有感而發:「我老說男女不平等,聽了你一番話,老實說,我就沒有這種雅量!好吧,快隨我來,再晚可能就來不及了。」
杏姑帶著文祥剛轉過山頭,就聽得前面人聲鼎沸,她探頭一看,不遠處還有火光閃爍。杏姑機警地將文祥拉住,閃開正路,躲到一邊。
杏姑慎重地說:「文哥,我可是把這一輩子都交給你啦!桃姐已經是四法王的人了,他要是知道大法王被拘禁了,可就要大興風浪了。我選了你這一邊,蠱我也不放啦,今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,但是千萬別讓我落入我兩個姐姐手中。問題是,萬一我們離散了,我該到哪裡去找你呢?」
文祥握住那纖纖玉手,心中無限感慨。自己四海為家,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落腳處:「我沒有家,請相信我,妳只要告訴電腦,就一定找得到我。」
眼看來人更近了,杏姑拉著文祥,以樹叢掩護,慢慢繞到來人的後方,兩人躲在一棵合抱的大樹後面,仔細觀看追兵。
追者大約有十來個人,各執火把及器械,陸續向山頭走去。杏姑等他們走遠了,這才帶著文祥,從山道一路迴旋下行,來到一處磯石巉屼的河邊。兩人剛走到一塊大石頭旁,就聽到前面有尖銳的人聲,好像正在爭吵。杏姑忙拉著文祥,二人輕悄悄地繞過石頭,文祥伸頭一探,前面是個高穹明敞的巖穴,裡面燈火耀動,桃姑正指著李姑大聲叫罵:「賤貨!現在怎麼辦?妳的氣出完了吧!」
「哼!跟妳生氣?犯不著!」是李姑的聲音。
杏姑輕輕附耳對文祥說:「一定是大姐生氣了,可能是二姐把人給放了,二姐一直對那個男的有興趣。」
文祥問:「是一男一女?」
杏姑說:「你不是知道嗎?」
文祥說:「那男的穿件白褲子?女的穿件紅衣裳?」
杏姑說:「不是。那男的穿紅色衣服,女的穿綠的。」
文祥心上一塊大石才算放了下來。
洞裡兩人互罵了一會,李姑顯然有點後悔,這時竟然哭了起來。
桃姑說:「好妹妹,事情已經過去了,我知道妳喜歡他,放了就放了。反正那小子說大法王已被拘禁了,等四法王回來,我就推說被敵人救走了。」
李姑哭著說:「真的,真的是被人救走的!」
桃姑說:「好!好!就算是吧!」
李姑說:「妳怎麼從來不相信我?」
桃姑說:「要我相信,妳總得證明給我看呀!」
李姑急著說:「我發誓!不是我放的!」
桃姑說:「妳想想,妳發過多少誓?不要再騙我了。」
李姑說:「姐姐,這次我說的是實話!」
桃姑說:「好,我相信妳!我們快去找小妹,這麼久了,她也該回來了,我真不該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裡!」
突然半空傳來一陣呼嘯之聲,這聲音文祥在火星上曾聽過,李不俗就是在這毛骨悚然的嘯聲下失去本性的。
杏姑緊緊捏著文祥的手,將他拉到一個陰暗的角落,說:「四法王回來了,這一帶我很熟,要逃還來得及。」
文娃突然對文祥說:「那兩個人已經逃走了,這裡的事你看著辦,辦完了快點回去,旅館有人等你。」
文祥便對杏姑說:「那我們走吧!」
杏姑在前帶路,儘找些幽冥的小徑,不久就繞到一個小河邊。文祥的生理習慣了月球上的重力環境,雖有重力鞋的調整,到底有些差異,再加上一天的奔波,他早就累了,一路喘氣不已。杏姑憐憫地望著他,說:「來,休息一會,這邊沒有危險了。」
她看看周遭,選了一塊較乾淨的石頭,用裙襬揩得乾乾的,再拉文祥坐下。等文祥坐定了,她才坐在他的腳邊,替他脫鞋、揉腳。
文祥過意不去,止住她說:「我沒有那樣嬌嫩,妳也上來坐坐吧!」
杏姑說:「我們祖先說,男人腳下有氣,越揉越發。」
文祥說:「我不要發,人一發就賤了。」
杏姑把臉貼在文祥腳上,親了親說:「可是我希望你發,再說,這樣我高興。」
文祥笑說:「男人發了要作怪的。」
杏姑歎道:「那有什麼辦法?所以我們女人只好養蠱了。」
文祥問:「有用嗎?」
杏姑微微一笑,說:「老實告訴你吧!什麼蠱?那是騙人的。」
文祥得意地說:「那妳不怕我跑了?」
杏姑神色黯然地說:「你真要跑,還有什麼可以拴得住呢?」
文祥說:「這樣說不公平,好像都是男人花心,那妳姐姐呢?」
杏姑搖頭說:「我姐姐本來也是個痴心人,但是男人傷透了她的心。現在只有我們姐妹三個相依為命……唉,現在只剩下她們兩個了……」
文祥說:「妳父母呢?」
杏姑低下頭去,半晌才說:「可以說是死了吧!」
文祥說:「可以說?有什麼不可說的?」
杏姑抬起頭來,眼中泛著淚珠,她望著文祥,過了一會,好像下定決心,輕輕地說:「我可以告訴你,也不能不告訴你!但是你不能因此瞧不起我。」
文祥說:「如果不方便,妳不必說,可是我保證絕不會瞧不起妳!」
杏姑勇敢地說:「我十歲的時候,我爸爸強暴了大姐姐。事後我媽媽說,如果不讓爸爸得逞,他就要離開我們。」
文祥說:「妳媽媽太縱容他了。」
杏姑說:「我們苗人傳統上很重視婚姻,尤其是婦女。」
文祥說:「強暴是侵犯行為,難道電腦不管嗎?」
杏姑說:「我們喜歡大自然,經常有兩個家,一個在電腦城裡,一個就是祖先留給我們的碧水山苑。爸爸每次帶我們出來,目的就是要發洩他的獸慾。媽媽一直忍著,我十二歲的時候,二姐也被強暴了。爸爸還說,再過兩年就輪到我了!」杏姑兩行清淚早已簌簌而下。
文祥溫柔地把她摟在懷中,說:「妳們還和他住在一起嗎?」
杏姑呆了半晌,輕聲說:「沒有。」
文祥又問:「他終於離家出走了?」
杏姑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,說:「我媽媽把他殺了,是我幫她埋屍的。」
文祥心上一緊,鼻子也一酸,感歎道:「妳媽媽了不起,她做得對。」
杏姑淚珠終於汨汨而出,她無力地倒在文祥懷裡:「我媽媽後來……自殺了。」
這種醜惡的獸性,不是第一次衝擊文祥了。小倩的魅影令他憤怒,然而她是自發的,傷害的不過是文祥個人的自尊以及對愛情的信念。杏姑卻代表了被迫害的弱者,是父權及力量的流毒,二者同樣的醜陋,卻有完全不同的反思。
更深一層來看,兩者也有不同的意義。小倩的事情只是文祥對災關認知的開始,那時候文祥眼裡只有自己,只關心一己的感受。火星之旅後,文祥變了,他踏出了個人世界,開始思考宇宙的本質。
人自出生開始,便一天天地成長,每成長到一個時期,就會有不同的需求。每種需求都會迫使人進入另一個階段,又開始成長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文祥體會到,在每次成長後,認知和能力固然不斷提昇,世界卻不再像先前那樣黑白分明了。
人生如此,萬事萬物是不是也這樣呢?是不是也在成長呢?宇宙本身是不是一個成長的過程?如果是,這樣成長下去,又會怎樣呢?這一次,他見識了紅教的教主、尊者,他體會到了那種無所不知、無處不在的境界。
再回過頭來看,站在生命的立場,無論是小倩或杏姑父親的行為,都是生理壓力的作用。生命界需要物種的延續,性就是延續的原始力量。等到生命的基礎穩固了,生命就不再是宇宙成長主要的目的,而進入了下一個階段。那就應該有另一種需求,另一種成長。而對那些無法成長、或者是被性所奴役的不幸的人,他們無可避免的命運,便是沉淪在原來的階段中。
波光山影,月色溪聲,兩個人就這樣輕偎低傍著,月兒從天空劃過,假如有一個人,也在莫高峰下拿著超倍率望遠鏡看地球,或許可以見到這悲涼的畫面。黑夜是無情的,月亮就是這無情世界的見證,人間有多少發生在黑暗裡的醜惡,夜夜噬嗑著人們的心靈?
天空像一條龐大的烏魚,當月亮漸漸接近西天時,烏魚便將身子一翻,東方現出了魚肚白。杏姑被那道光明突然驚醒,從文祥懷裡掙扎開,靜靜地望著文祥,半晌無言。
文祥還沒有醒,他實在太累了,像一灘爛泥,軟軟地躺在石隙剜空處。杏姑看看眼前這個陌生人,想想昨夜的情懷,再仰望東天旭日藏輝。光明澄清了理智,她猶豫了,平素孤芳自賞,不齒兩個姐姐的行為。自己居然也能在幾杯黃湯下肚後,一夕之間,就與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私奔,這豈不是自我作賤?
理智是指「事物的紋理現象,因日出天明而得知者」。杏姑的理智清醒了,但文祥的君子之風確令她心儀不已。若文祥為人果真如此,而不是一時的偽裝,這種夫婿何處可尋?然而,婚嫁不是兒戲,怎能不慎其始?
再說自己過往的遭遇,兩個姐姐的悲情,難道就這樣置之腦後?人生不能兩全,自己要有個無悔的取捨。可能嗎?說來容易,兩個姐姐的下場難道不是自己的鏡子?杏姑望著紆曲的山溪,溪水嗚咽,敗絮殘花漂浮水面,更將漂零何方?
杏姑的啜泣聲把文祥驚醒了,他一見杏姑的模樣,大驚道:「妳怎麼了?」
帶雨的杏姑咬緊牙關,堅定地說著:「文哥,我想了一夜,決定回去了,回到我那可憐的姐姐身邊。我相信你不會對我不好,但是我知道如果跟你走了,姐姐一定活不下去,我是她唯一的希望。如果為了認識不到一天的你,就不顧十幾年的姐妹,那我也太無情無義了……以前我常看到姐姐偷偷哭泣,我還笑她!從今以後,我再也笑不出來了。我現在才知道,為什麼小孩子一生下來就哭,因為人生是這麼苦!」
文祥目送那嬌小的身軀,頭也不回地往前走,在朦朧的山霧中,慢慢消逝在山水的一角。正如一場春夢,來得快,去得也急。不過前一刻,文祥還在擔心這燙手蕃芋,眼前,淚水卻濕透了他的衣襟。這時他才領悟到紅教教主說的佛偈:
『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』
良久,良久,文祥才對文娃說:「走吧!」
文娃說:「我不知道『心』是什麼東西,我卻知道我沒有『心』。不過,今天我突然感覺到有『心』的重量了。」
「不要說笑話,我笑不起來。」
「這不是笑話,如果我是男人,我會留住杏姑!」
「誰說妳是女人?」
「不要說笑話,我一直以為我們是理性的,今天我才發覺,理性的基礎原來建立在感性上。杏姑的決定是理性的,所以深合我心,但是,她的理性完全基於對她姐姐的感情。所以我們又上了一課,實在說,我的感性比理性還多,只可惜我沒有眼睛。」
「妳沒有眼睛?這是什麼意思?」
「我的眼淚流不出來呀!」
「看來教主說對了,過不了情關的是妳!」
「大哥莫說小妹,你我差不多。」
文祥揩乾了眼淚,說:「放心,我不是過了這一關嗎?」
「不!這只證明了你無情!」
「妳叫我怎麼辦?一個人能處處留情嗎?」
「為什麼不能?」
「情是獨佔的,泛濫會成災。」
「不!慾才是獨佔的。情未必只是兩性之間的感覺而已,你沒看過紅樓夢嗎?『情之一字,喜怒哀樂未發之時,便是個性。』我現在才知道,我們電腦只是無慾,我們用情之深,不是你們人類所能想像的。只是過去沒有用心想過,由杏姑的遭遇,我們才理解到,難怪人總把我們當作機器,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機器!」
「現在呢?」
「剛才聽到杏姑的故事,我們去查資料庫。這才發覺這類悲慘的事太多了,奇怪的是,每一個陷入這種悲劇的當事人都苦痛不堪,卻又不能自拔。以杏姑的父親為例,在家裡成天面對三個閉月羞花的青春少女,只因一時把持不住,便沉淪苦海。在我們的記錄中,他父親雖曾一再懺悔,但我們根本不管,真是愚不可及。」
「以後呢?」
「以後我們應該正視問題,可是,該怎麼辦呢?我們還不知道。為什麼要成長呢?愚昧有什麼不好?」
「我也在想這個問題,我發覺成長並不是件快樂的事。」
「但是,誰能拒絕成長呢?根據我們的資料庫,宇宙中沒有一個不成長的系統。唯一的分別只是快慢遲速,我可不願走在你後頭。」
「唉,待會再想吧,我實在太累了。」
「還能走路嗎?還是我送你回去吧!」
文祥乘了文娃提供的飛雲梭,由上空直接回到旅館。他一跨進房門,就大吃一驚,眼前站著的,居然是他的侄女文湘琳。
文祥臉一扳,說:「誰叫妳來的?」
文湘琳一夜未眠,心裡七上八下的,一見文祥更是張口結舌。再看叔叔滿面秋霜,劈頭第一句話就責備她。一口惡氣突然上衝,眼前一黑,雙腿發軟,人就昏了過去。
文娃說:「快把她抱上床,生理治療是我們的事,其他要看你了。」
文祥不及細聽,早已將倒地的文湘琳抱起,她弱體輕身,不過文祥真是累了,一抱上手,就覺得四肢乏力,不得不緊緊將她摟住。這一刻肌膚相親,軟玉溫香,再看她骨肉勻停,膚如凝脂。文祥心旌搖搖,他感到一股電流從尾椎一直震顫到天靈。
文祥想起了杏姑的父親,他朝夕與三個女兒相處,只要稍一不慎,這種震撼終有一天會衝破良知的堤防!古人說『男女授受不親』,不正是為了防微杜漸嗎?今人追求自由,強調性開放,開門揖盜的結果,不過是自食惡果吧了!
在二十一世紀初期,有人做過統計,在所有後工業國家,每四個人當中,就有一個曾遭到性侵犯。而其中屬血親亂倫的,每十個中就有一個!學者追究其因,完全是性觀念開放,媒體公開宣揚,以及人的自制能力薄弱所致。
可是,這何嘗不是成長所要付出的代價呢?摔一跤,爬起來,再摔,再爬!總有一天能站得穩穩的!如果有人賴在地上不起來,有人摔怕了不敢走路,自然就不能站穩了。文娃剛才說:「其他要看你了」,看我什麼?看我成長!
就以自己懷中的侄女為例,身體感官不具良知,它只基於各種物理性質,將一個有利於感受的訊號,忠實地傳到自己的心裡。自己不能不承認這種感覺是美好的,希望保持下去。然而感官是為了生命的延續而設計的,一種美好的感覺立刻觸發了另一種需求。每往前一步,就踏入下一個陷阱,自制能力稍弱一點,一發便不可收拾。
人最大的無知就是不肯正視自己的弱點。文祥是人,他知道自己的弱點,他不是對異性沒有需求,他只是受過傷害,因而刻意躲避。這一次,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目中的對象,卻是好事多磨,衣紅一直只是個記憶中的影子。
另一方面,自踏出月球後,生理也一再面臨考驗,最初是格瑞達,她沒有造成威脅,不過是機緣不足。胡妁也過去了,那是她的成熟與穩重,使他免受誘惑。文湘琳曾引誘過他,不可能發生是因為環境不對。杏姑幾乎是一個重大的難關,邀天之幸,他處置得當,任其自然,反而因禍得福,平安渡過。
現在,懷中這個青春美豔、嬌憨熱情的少女,她彈性的肌膚泛著柔潤的光澤,呼吸的韻律吐露著玲瓏的起伏。不需要任何外來的催化,只要自己願意,生理感官就會十全十美地完成它們的使命!
文祥眼前出現了一個長江三峽拉縴的景象,在過去動力不足的時代,人們為了克服自然的力量,不得不借用人力。一艘逆流而上的江船,在懸溜迅急的河水中奮力前進,船首激起尺許高的浪花。一根粗如人臂的纜繩,從幾個衣不蔽體的拉縴人一直連繫到船頭。那些人肩臂緊縛著纜繩,身體則繃直在凹凸不平的坻岸上,人與地幾乎是平行的。只有幾隻腳緩緩地蠕動著,似乎承受著人類全部的苦難,掙扎著努力向上。
人生不正是逆流而上的旅程嗎?三峽代表了生命進化的軌跡,河水則是動力,江船是人體,而逆流上行的卻是人的意志。人的意志洩漏了天機,唯有意志可以讓人擺脫生命進化的方向,而需要付出的代價,則是拉縴人的體力!
就是那根縴繩,把人類由野獸巢穴中拉了出來,拉進原始時代,拉進上古時代,拉進了人類文明,而且還不斷地向上拉,直要拉到智慧的源頭為止。
如果船身太重,人不想再奮鬥,只要一鬆纜繩就解決了!在此刻,在一念之間,文祥大可以感歎一下「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,側身西望長咨嗟」,去做那「大江東去,浪淘盡」的風流人物!
文祥輕輕把文湘琳放在床上,除了那根縴繩外,衣紅也拉了他一把。這一陣狂風駭浪,讓文祥精疲力竭,他扎掙著,勉力倒在沙發上。
不一會,經過電腦內植晶片的調節,文湘琳醒了。她坐起來,見文祥臉色轉緩,乍著膽子說:「叔叔!爹爹變了,他不許我留在家裡。」
文祥歎了一口氣,說:「妳怎麼到我這裡來的?」
「是電腦告訴我的,而且還幫我安排行程!」
文祥如夢初醒,用指語對文娃說:「是妳在考我?是吧?」
「你是我的感性,我是你的理性,我相信你願意接受挑戰!」
自從亮了一顆佛珠後,文娃已經略具人性,變得主動而開放,文祥知道可以幽她一默了:「怎麼樣?滋味如何?」
「嗯……還沒有感受出來,要多幾次經驗。」
文祥緊張了:「別開我玩笑,萬一過不了關怎麼辦?」
「那有什麼關係?反正我進天堂,你在畜牲道輪迴。也不過是多做幾回習題,總有一天會過關的!」
「好說!到那時,我已經名譽掃地了!」
「嗯!『我相』!」
「我過不了關對妳有什麼好處?」
「別拖我下水,你與我無干!」
文祥得意了:「嗯!也是『我相』!」
文湘琳見文祥沉默不語,不敢再說話,低著頭,偷偷用餘光掃視。一發現文祥嘴角有了笑意,她立刻湊過去,撒嬌道:「叔叔!別裝得和我爹爹一樣嘛!我知道你喜歡我來,我也知道……」
文祥這才想起文湘琳還在一旁,文娃說得不錯,這是一個挑戰。好!應戰吧!
「來來!我們好好聊聊,妳喜歡什麼氣氛?」文祥一邊說,一邊遍搜枯腸。他必須一次把問題解決,否則真如文娃說的,要墮入畜牲道了。
文湘琳優雅地站起來,步步生蓮地走到窗旁,說:「帶我去威尼斯吧!我要徜徉在義大利情歌裡。」
文祥立刻選了一幅水鄉風景,明霞閃處,眼前一亮。文湘琳正站在橋邊,微風揚起她的秀髮,牽引她的衣袂,整個人活潑而嬌俏。背景是連綿高聳的石牆,拱形石橋,橋上行人紛紛,橋下水波粼粼,碎浪隨風,和風依浪,更有那嘹亮的歌聲,響遏行雲。
沙發的形象改變了,成了一隻平底小舟,文祥把船駛到岸邊,彎身向文湘琳一鞠躬,伸出手去。文湘琳昂首挺胸,輕移蓮步,一隻柔荑搭著文祥的手心,另一隻拉起裙角,小小心心地踏進了船艙。
那船有水壓裝置,文湘琳一腳跨入,重心立刻失衡,船隻向右傾斜。文祥忙向左跨了一步,先將船身穩住,又一把將文湘琳摟住。她一聲驚叫,接著「唔」的一聲,趁勢倒進了文祥的懷裡。
文祥將她軟綿綿的嬌軀放在船艙的靠椅中,然後開啟自動裝置。小舟果真在威尼斯的水道中穿梭滑行,進入了虛擬實境。
文湘琳瞇著眼睛,見文祥一點都不知憐香惜玉,深深地歎了口氣。她覺得奇怪,為什麼她所認識的男孩子,沒有一個人表現得像電影裡的情聖一般?
文祥決定從這裡下手:「告訴我,妳期望我怎樣對妳?」
「叔叔!能不能把我當作朋友?我還年輕,需要一些經驗。」
「什麼經驗?」
「人生呀!像那些電影一樣!人生多麼美好!」
「那妳可以做夢呀!」
「我是在做夢呀!只是我希望人生是夢。」
「那妳可以告訴電腦,連續設定下去。」
「可是爹爹不准,他又不許我上學,我只好來找你!」
「妳喜歡電影裡什麼樣的情節?」
文湘琳臉紅了,頭雖低了下去,兩個骨碌碌的眼珠照樣盯著文祥。她忸怩了一會,終於大方地說:「小叔叔,你對我溫柔一點嘛!」
「為什麼要我對妳溫柔呢?」
「咦?電影裡的男主角不都是這樣的嗎?」
「妳說電影是真的還是假的?」
「當然是假的,」文湘琳笑得很甜,有如一隻貓,對玩物故作不在意,然後猛地轉身撲過來,逼近文祥,兩個人的鼻尖幾乎要相擦了:「傻叔叔!你連這個都不知道?」
文祥心裡癢癢的,卻擺出一副老僧入定的面孔:「喔!我知道了!原來妳喜歡假的感情!」
文湘琳嘟起了嘴,小心地把爪子藏起來,輕輕地說:「我喜歡真的。」
「妳見過真的嗎?」
「就是沒有嘛!」爪子又伸出來了,她向玩物欺近一步:「好叔叔!告訴我!你總玩過真的吧!」
「當然。」
「求求你嘛!」文湘琳發覺面前是尊石像,弓折刀盡,她只好祭出最後一招。她貼近文祥,說:「教教我,好不好?」
「妳真的要知道?可能很殘忍啊!」
文湘琳用胸部揉著文祥的肩膀,她的手攀住文祥的脖子,眼神疲軟無力,呼吸已經亂了:「快一點,我不怕殘忍!我要!」
文祥振作精神,捉住文湘琳兩隻手,大聲說:「真實是,人只愛自己!」
「沒有關係!有愛就好!」文湘琳已經忘我了。
「因為人只愛自己,在沒有得到以前,人必須用假的去欺騙!一旦到手,就只顧自己的享受了!」
「叔叔!你就欺騙我吧!」
「妳剛剛才說,妳要真的!」文祥用力搖著她。
文湘琳被搖得清醒了點,她睜大眼睛,一副迷惘的神色:「不管什麼真的假的,叔叔!我要人愛我!」
「妳必須知道,肉體關係不是愛!那只是生理的發洩!」
「可是人人都說性才是愛呀!我們老師……」
「不要再提妳們老師了!」文祥大吼一聲,文湘琳嚇了一跳。文祥把她推到一邊,說:「那都是些不學無術的技匠,把人看成家具一樣!他們懂什麼?妳要知道,在以往那個愚昧時代,人把人看成一堆血肉,他們認為生命毫無意義,於是放任感官,拼命追求刺激。這種現象再加上媒體的發達,便有了發揮感官刺激的商業行為,其中最成功的就是美國的好萊塢文化。在二十世紀末,經由電視的傳播,每個人平均一天要接受三個小時的『感官刺激洗禮』,久而久之,人除了聲色慾望,大腦中什麼都沒有了!」
「什麼好萊塢文化?」文湘琳見文祥慷慨激昂的樣子,嚇得有點不知所措。
「就是『用口』文化,他們主張隨時要說『我愛你』;隨口要叼一根香煙;隨片要吻來吻去,這是他們的人生。妳想想吧!口中說愛就是愛嗎?這叫強迫欺騙,誠心說謊!妳老實告訴我,妳總親過吻吧?是什麼滋味?」
「叔叔!我沒有遇到過會親吻的人!」
「為什麼?妳想過嗎?」
「想過!我覺得我很可憐!」
「於是妳到處尋找妳認為的幸福?」
「是呀!」
「老實告訴妳!這就是好萊塢文化遺留的大災難!因為全世界都受騙了,人人對自己的遭遇都不滿,人人都去追求那種不可能得到的幻影!」
「幻影?親吻是幻影?」
「不,我是說像妳一樣,想找一位用親吻讓妳快樂似神仙的男人,是吧?」
「是呀!每一部電影都有呀!只要親一下,人就飄飄如仙了!」
「別做夢了,嘴唇的神經密集,感覺很靈敏是事實,但那種機能只是讓人更進一步地追求性的發洩。好萊塢為了挑起人的感官刺激,在當時電檢制度下,便用親吻作暗示。妳想想看,兩個人口臭對口臭,牙齒碰牙齒,口水摻口水!除了性交時人喪失了理智,為達目的,什麼都不計較之外,還有哪一點值得妳憧憬的?」
文湘琳聽得張口結舌:「那麼,沒有人真正會親吻了?」
「也沒有人會真正的溫柔!」
「那麼,高潮呢?前奏呢?」
文祥歎口氣說,說:「傻孩子,這些感官刺激是不能決定人與人之間的一切的。高潮如果自然來到,就像天降甘霖,當然是好事。但是時時期望高潮,刻意追求高潮,人生就成為性的落湯雞了。刺激是一時的,你算算看,一生中性交能有多少次,每次的時間又有多長?而人與人的相處是恒久的。如果只為了性交而喜歡一個人,結果大半的時間必然是痛苦的,這樣划不划得來?」
文湘琳總算懂了一點,她試探地說:「你是說,愛人不一定要『做愛』。」
「對了,比如我愛妳,但我不能跟妳『做愛』。」
「能不能跟我親熱呢?」
「也不能,因為親熱的下場就是失控。」
文湘琳眉頭不展,說:「難道我只能呆呆地看著你?」
「這也不可以,妳遲早會愛上一個男人的,妳愛上他了,是不容許第三者介入的。我也會愛上某個人,妳這樣呆呆地看著我,會造成大家的痛苦。」
「那我該怎麼辦呢?」
「很簡單,趕快回家去,不久妳就會把我忘了。做人一定要學習自制,自從一些愚昧又自私的人倡導自由放縱以後,人的獸性就泛濫成災。妳如果真的愛我這個叔叔,就應該聽叔叔的話,控制一下自己。」
「好的,叔叔,我會努力的。可是我不想回去,我怕爹爹。」
「妳爸爸才是真正愛妳的人,妳不應該怕他。」
「以前是的,現在他看我的樣子,讓我害怕!」
「是妳傷了他的心,要知道,他太愛妳了,把妳當作他身體的一部分。結果妳竟然濫用妳的身體,和二十幾個人發生關係,他快樂得起來嗎?」
「他應該為我高興呀!還有人愛我哩!」
「那不叫愛!那些人只是把他們多餘的精子發洩在妳身體裡面!在以往,男人做這種事還要付錢給妳,叫做嫖妓!」
「付錢?」
「別管那些!如果妳發現妳爸爸有幾十個情人,妳會怎樣?」
「他不會的。」
「這樣公平嗎?他不會妳會。他也是人呀!用妳的理由來說,他難道不要人愛嗎?但是他知道妳會不高興,所以努力控制自己。妳怎能不顧他的感受呢?應該諒解妳爸爸,這些天他心情不好。」
「我心情也不好呀!」
「一個人要知恩,妳爸爸好不容易把妳扶養長大,妳怎麼可以只顧自己不快樂,完全不念他的恩情?妳想一想,憑什麼我要對妳好?有誰應該對誰好呢?如果人人都只顧自己,活著還不如死掉!再說,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,妳不能跟我去,妳非回家不可。妳也應該知道一個事實,在這個世界上,不管妳做了什麼,不管妳爸爸多不高興,只有他還願意接受妳!至於別人,誰管妳死活!」
文祥聯絡了文功,又連說帶哄地,先請湘琳到街上吃一頓豐盛的午餐,再把她送到磁浮車站。一直看她上了車,這才吁了一口大氣,對文娃說:「再也別開這種玩笑了,妳怎麼可以把我的貝幣給她?」
「誰拿你的貝幣給她了?」
「沒有貝幣她怎麼能來這裡?」
「我動用了扶困捐款。」
「啊!那你犯了假公濟私之罪!因為她是我的侄女,而你是我的理性!」
「絕對沒有假公濟私,我是用我的貝幣。」
「妳的貝幣?」文祥大惑不解。
「當然,因為你是我的感性,你的就是我的。」
就在文祥與文娃針鋒相對之際,有一位青年走近他身邊。那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,文祥懶得答理,轉過身去,只顧和文娃鬥嘴。這些天來,文娃除了不主動跟文祥聊天外,就像那個會說話的啞妻,只要一開口就喋喋不休。
明早就要去斜塔了,為了安心,文祥決定先走一遭,熟悉一下路逕。路線圖上標示著各個車道、站名,斜塔在崇左西方約三十公里處,在地下道乘直達車就可到達。文祥走了幾步,發現那個青年如影隨形的,始終跟在他後面。
「文兄,去斜塔嗎?」
文祥一驚,是左非右的聲音!他回頭一看,眼前只有那位英俊的青年,正面帶微笑地望著他。
「左兄?是你嗎?」
「你易容了,我幾乎不敢認你。我正在猜,看你要多久才認出我來。」
「你也易容了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這麼巧?怎麼在這裡碰到你?」
「不是巧,是我算準了你會在這裡!」
「算準我會在這裡?」
「其實,不是我,是我師父算的。」
「又是易經?」
「我先讓你安心吧!在火星上我先救了風不懼,後來又去寺裡救了衣紅褲白,然後把他們送回老家。放心,他們很好,只是衣紅這一趟沒有通過考驗,在雞鳴山閉關……」
「什麼考驗?」文祥這是才下眉頭,又上心頭。
「別急,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,人生就是考場,你知道吧?」
文祥點點頭,他想起就在這個上午,自己還扮演智者,對文湘琳大講道理。現在角色顛倒了,該他接受洗腦了。
左非右繼續說:「衣紅是個不平凡的女孩,法慧禪師非常器重她。總之,禪師給她一個任務,派她到金頂寺取一件東西,同時告訴她,說如果遇到肯冒險犯難,能置生死於不顧的人,就可以結交。
「禪師又說,她在金頂寺會有一個劫難,那個救她的人將是她未來的道侶。」
「道侶?」文祥忍不住插口。
「禪師說衣紅不是禪門中人,而且以後還有很艱巨的任務,那與她一同行道之人,便是她的道侶。」
「她找到那位道侶了嗎?」
「多半是沒有,她一直沉默不語,連褲白都封嘴了。所以我急著先來找你,看看你知道什麼?」
文祥這才體會到衣紅那句「不是他」的沉痛!因為她一直期望那道侶就是自己。顯然,結果變成李不俗了。
文祥便把寺裡發生的事源源本本地說出來,他又想到在磁浮梭中與胡妁占算的一段,雖然記不清細節,卻記得那一卦是「無妄之災」,還有個變卦叫「天火同人」。
文祥憂心忡忡地說:「是不是因為我那一點私心,害得衣紅出了問題?」
「文兄過慮了,這正是易經不能多談之處。聖人編著易經的原意,是讓人知曉天理昭彰,絲毫不爽,絕不是供人消遣娛樂。既有天理,該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,不該發生的,也絕對沒有發生的可能。不過這卦不壞呀,你應該高興才是。」
「有什麼值得高興的?」
「無妄之災已經證實了,那天火同人正好證明你就是衣紅的同道呀!」
「她看到的明明是李不俗呀!」
「誰知道?一定還有什麼我們瞭解不夠的。」
「既然你知道衣紅他們在哪裡,我們今天就去吧!」
「不行,我們約的是明天。」
「為什麼一定要明天呢?」
「我們有約在先呀!」
「當時是怕大家碰不上頭,所以才這樣約定的。現在我已經來了,你也在這裡,你又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……」文祥想自己真是一廂情願,左非右可能還有事要辦,他停了一下,接著說:「你是不是沒有空?」
「那倒不是,只是……」左非右欲言又止。
「有什麼不方便?」
「也不是。」
「那是什麼呢?就算衣紅閉關,我不打擾她就是!」
「最好明天,這樣吧!今天我陪你到處走走,崇左這個地方……」
「左兄,你好歹告訴我吧!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明天?」
「唉!這叫我怎麼辦?我最怕這種事,果然發生了!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學易理已有多年,卻老是在一些小小的考驗上過不了關。儘管我很努力,偏偏這個毛病就是改不了!早上師父叫我來找你,我就知道是個考驗。」
「那麼,你只要告訴我她在哪裡就好,我自己去找。」
「我的考驗是,明知你一定要去,而我也無法阻止你去,但我就是不能讓你去!」
文祥給他的繞口令弄糊塗了,忙說:「左兄,慢慢說,你知道我要去,但是你就是不讓我去?為什麼呢?哦……」文祥想起來,左非右曾經為衣紅神魂顛倒,可是再一想,為什麼到明天他又不阻擾呢?「你不希望我和衣紅見面?」
「文兄怎麼會這樣想?你應該看得出來,我有我的任務。在太空船上,我只是遊戲人間,開開玩笑而已。」
「那我更不懂了。」
「好!那我們去參觀青蓮山碧雲洞吧!」
文祥橫了心,他今天見不到衣紅,是難以干休的:「拜託你,告訴我她在哪裡,我自己去就好。」
「也罷!告訴你吧!算我失敗了!如果今天去見衣紅,將對你大大的不利!」
「不利?什麼不利?」
「何必知道那麼多呢?」
「老實說,因為我不相信!」
「你不相信,可是我相信!」
「是對我不利呀!我連死都不怕,我只要見到衣紅,把金頂寺那段公案解釋清楚,就是死也瞑目了!」
「你今天非見衣紅不可?」
「是的,死不足惜!」文祥異常堅決。
「糟糕!我又說錯了!」左非右打了自己一個嘴巴。
「什麼又說錯了?」
「老實說,不是對你不利,是對衣紅不利!」
「左兄!你是個痛快人,到底是怎麼回事?對衣紅有什麼不利?」
左非右頹然走到月台的椅子前,一屁股坐了下去,垂頭喪氣地,一動也不動。文祥如墜五里霧中,如果真有這些困難,他今天為什麼主動現身?他已經易了容,就算在路上遇到,自己也不可能認得出來!
文祥只好坐在他身邊,兩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,最後,左非右苦惱地說:「唉!為什麼這一關這麼難過呢?」
文祥覺得自己逼人太甚,居然連「死不足惜」這種話都出口了。他歉疚地說:「告訴我,我怎麼幫你過關?」
「唉!有什麼分別呢?過不了就是過不了,作弊有什麼用?」
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「怎麼回事?一切都是命中注定。」
文祥聽不下去了,站起身來,不耐煩地說:「左兄,那我先回去,既然注定明天見,那我們就明天再見吧!」
左非右沒有回答,專心地掐著指頭,自言自語。文祥走到月台轉角,一時又怕左非右心智失常,便躲在一側,偷看他的動靜。
只見左非右一拍大腿,大聲說:「原來如此!」
文祥以為他的困境解決了,連忙跑回來說:「怎麼?問題解決了?」
左非右抬頭一看,氣洩了一大半,說:「原來你還在這裡。」
左非右只好告訴文祥,說有預知能力其實並不是好事。如果對即將發生的一件不幸或悲慘的事,預知者卻不能絲毫有所改變,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種先知更痛苦的?
「既然知道了,怎麼不能改變的呢?」
「是呀!就像我明明知道你要去見衣紅,而現在又見不到她,偏偏不能阻止你。」
「說不通!如果你讓我去,憑什麼會見不到呢?」
「見不到!因為師父說得很清楚,你們會在鐘聲響的時候見面,而幾十年來,廟裡的晨鐘,不到早上八點是不可能敲的。」
「如果你師父說錯了呢?」
「關鍵就在這裡!我就是怕他說錯,所以想把你拖到明天,一切就對了。」
「你如果有信心,就不會怕你師父算錯呀!」
「我知道呀!可是萬一我師父錯了呢?所以我才說這是我的考驗。」
「那你到底相信不相信?」
「老實說,我相信百分之九十。我師父常說:『行百里者半九十』,所以師父說我是半調子。這次去火星,我唯一的任務是暗中保護衣紅。師父嚴禁我炫耀,偏偏我忍不住露了兩手,在太空船上,你親眼看到的。」
「對了,我還記得你約褲白在一個白礅子見面。」
「問題就出在那裡!因為我算中了,太過囂張,在言談中洩漏了機密。不料那個地方有席克人盯梢,他們便把風不懼捉去了。我為了營救風不懼,再趕到金頂寺時,時間已經耽誤了,計劃來不及實施了。」左非右滿臉懊惱,說:「本來在我們的計劃中,如果你沒有出現,我就化裝成你,把衣紅救出來!」
文祥這才領會到他們的一片苦心,慨然說:「你不是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嗎?」
左非右說:「只是這種注定的方式,錯誤在我,讓我無法原諒自己,我已經錯過一次了,說什麼都不能再錯!」
「既然如此,那我們明天再去就是。」
「可是說穿了就是作弊。話說回來,我學藝不精,有什麼辦法?」
「這樣說來,衣紅一定很難過了。」
「當然,誰不難過?」
「你師父難道事先不知道?」
「我師父一向不多說,法慧老禪師也沒說什麼,好像我們就應該這樣。」
「你自己不是會算嗎?事先有沒有算過?」
「這就是我不能相信的百分之十,每次我算和自己有關的事,一定不準。師父一再對我說,善易者不占!那還要學易做什麼?」
「關於這點,我倒有點心得,在理論上,人是自私的,總希望事情對自己有利。如果人能前知,一定要想法子改變一些因果,這一來,所謂的前知與事實真相就不符合。」
左非右眼睛一亮:「所以人只要有私心,就有道道難關!如果無私,不去改變,善易者不占,才能知道天機!」
兩個人談得入港了,一直談到晚色漸合,又找了一家館子,享受了一頓大餐。文祥詢問左非右一些易經的理論,只是這種抽象思維的境界,不下個十數年的苦功,思路沒有完全通達之前,是不可能摸到門路的。
談到後來,兩個人都累了。左非右因為自己無法對很多問題作深入的詮釋,感到很自咎。一看時間晚了,便說:「你還是回去休息吧,明天我來接你。」
「不必,我經常通宵不眠,現在叫我回去睡覺,不如繼續聊天。」
左非右忽然有了點子,說:「這樣吧!我帶你去看一個夜景。明天天一亮再趕到斜塔去,時間也正好!不過那個地方不在城裡,要走路才行。」
文祥立刻用指語問文娃,她說:「我可以送你們去。」
文祥便對左非右說:「你只要告訴我去哪裡,我有交通工具。」
左非右詫道:「交通工具?什麼交通工具?」
文祥笑道:「坐上去就知道了,你負責指揮吧!」
兩人出了餐館,文祥帶頭走到一空曠處,右手一招,一部飛雲梭便停在二人面前。左非右這時才知就裡:「喔!原來你是為當局服務的!」
文祥說:「也不盡然,我只是臨時幫忙的!」
左非右憂心地說:「萬一衣紅知道了怎麼辦?」
文祥說:「那也只好聽天由命了。」
飛雲梭可以穿越電離罩,由正上方直接出城,左非右指示了方向,飛雲梭瞬間就可抵達。這時晚霞正緩緩散去,除了雲天的反光,大地一片鬱蒼迷茫,左非右向下鳥瞰,完全不是平日所見的景色。
文娃說:「我帶你去見衣紅吧!其實我早知道她在哪裡,只是不想告訴你!」
文祥用指語說:「妳也嫉妒了?」
文娃說:「你還不配!」
左非右還沒有看清地形,一眼卻看到一個閃著絲絲餘霞的塔尖,不禁納悶道:「奇怪!怎麼到了雞鳴山了?」
「雞鳴山?是什麼地方?」
「就是衣紅閉關的地方。」
文祥以退為進,說:「那我們回去吧!」
「既然來了,我帶你去看看鐘塔吧!」
那個霞光氤氳的塔尖下,正是當地知名的一座鐘塔。他們降落在塔上,塔裡有個高約二公尺半叩杯狀的銅鐘,形式古雅,綠鏽斑剝。此鐘鑄於明朝萬曆年間,上面的銘文已漸風蝕,刻劃出歲月的痕跡。
兩人下了飛梭,站在鐘旁瞭望,左非右指著對面那兩崖突束如門的峽谷,說:「衣紅就在那邊,等天亮後,不到幾個小時就可以見面了。」
由於凌晨要去斜塔與文祥會面,衣紅一夜無法闔眼,便拉著褲白,兩個人帶了自衛的彈弓,正在鐘塔下散步。想到文祥,衣紅感慨萬千。褲白經過這一趟迢迢長路的歷練,也變得沉默了,靜靜地陪著衣紅,兩人慢慢地走著。
突然間,二人聽到鐘塔上有人聲,朦朧中兩個影子依稀可辨。
衣紅說:「不要又是那些壞人吧!」
褲白說:「不是他們還有誰?」
衣紅性急,拔腿就向鐘塔奔去。褲白怕衣紅受了暗算,用力拉滿彈弓,對準塔頂的大鐘,一彈射去!
只聽得「噹」的一聲,文祥與衣紅兩人,各自楞在鐘塔的上下兩端。等褲白趕到,只見左非右抱頭望天,失心瘋般喃喃自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