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 青鳥殷勤為探看
佛教有顯、密宗之分,顯宗是釋迦牟佛所說的各種經典,主張弘法悟道;密宗則是毗盧遮那佛所傳的秘法,以真言密咒修持。
佛教源起於公元前六世紀的印度,釋迦牟尼佛本為王子,因見人不能免除生老病死的痛苦,遂出家探索人生真理,後於菩提樹下悟道,開始為眾生說法。
在釋迦牟尼說法之時,並無顯宗及密宗之分。當時的印度,婆羅門教的勢力極大,他們重視人出生的階級,以咒術密法控制信徒。釋迦牟尼佛認為這種方法是邪門外道,嚴格禁止門徒使用。釋迦牟尼佛入滅後,佛教漸為社會大眾所接受,婆羅門教也吸收了佛教教義,形成了印度教。而很多印度教、婆羅門教教徒,也加入了佛教徒的行列。
以當時印度人民的文化水準而言,對釋迦牟尼佛深奧的大乘精義,確是很難接受。但是小乘佛法--但求自我的福德功果,卻深入人心,小乘又漸漸吸收了婆羅門教的咒術密法,以滿足大眾的通俗趣味,以及對神秘力量的好奇。由於這種做法與釋迦牟尼的初意不符,在《長阿含經》中,曾明白宣示,反對邪魔外道的神通法術。
為自圓其說,那些將婆羅門咒語納入佛教的人士,遂提出釋迦牟尼是應身佛,另有法身佛毗盧遮那以密咒真言傳道,人修持後「即身成佛」的理論。此派人士自稱密宗,以別於尊崇釋迦牟尼佛的顯宗。在公元七世紀左右,佛教在印度大盛,密宗成為主流。
密宗的主要經典是《大日經》,主張即事而真,即身成佛。另有《金剛頂經》詳述如何應用這些理論,指出人之淫、怒、痴、狂等,都是達到真實的「方便法門」。他們主張「樂空雙運」,主張放縱肉慾,藉貪染供養以悟道。《金剛頂經》即言:「奇哉自性淨,隨染欲自然,離欲清淨故,以染而調伏。」
有了肉慾的貪染,就有物質的需求,於是佛教與外道合流了。到了公元十一世紀,在波羅王朝末期,信奉伊斯蘭教的軍隊大舉入侵,直斥佛教的荒謬。他們毀僧滅寺,佛教徒也紛紛改信伊斯蘭教或印度教,至十二世紀末,佛教便在印度絕跡了。
早在公元四七○年,顯宗的第二十八代傳人菩提達摩尊者,因見印度時機未到,便渡海來到中國,教外別傳,創立了最高乘禪宗。
幾千年來,佛教宗派爭論不已,將釋迦牟尼佛的思想肆意扭曲。即令傳到了中國,由於傳入時間先後有別,翻譯的經典各異,教義也有極大的分別。
釋迦牟尼是個智者,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,是看出人生與宇宙本體的「主觀」及「客觀」二元真實性。他認為,主觀、客觀二元不可分離,分之為「空」,合之為「涅槃」。人只有在認識到主觀人生的「空乏」,能「覺」,然後「悟」及宇宙本體的客觀真實時,人始得以進入涅槃,而回歸宇宙本體,是為「成佛」。
問題是當科學也處在萌芽的階段,連科學家本身都還是一群迷途的羔羊,更遑論普羅大眾。沒有科學的證據,是主觀也好,客觀也罷,人人各見一觀,各執一詞,公公婆婆都有道理。
人本是一片空白的光碟,全靠感官與外界接觸,把刺激訊息保存下來,稱為「我」。換個角度說,在無限的空間、時間中,有一個排列組合的變化,因果相循地連續作用下去。每當錄入及讀取光碟資料之際,讀寫頭上霎時的感覺,就是「我」。
「我」只是那種感覺,人卻以為那種感覺是「我」。人一旦進入這種「我」的循環中,就成為光碟系統的一種機能,也就是人類社會的一部分。釋迦牟尼看到了這一點,也知道了全部時間、空間的排列組合,用今日的術語來說,就是主觀與客觀。釋迦牟尼更瞭解當主觀個體把客觀真實隔絕在「我心」之外時,就會有痛苦煩惱。所以,他提出「無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」,屏障既去,人與客觀即融合為一,可謂之佛。
不幸的是,人能用語言文字溝通,就把溝通視為理所當然。往往開口就說,認定別人一定會懂;張耳就聽,以為自己認定的一定是真。實際上,語言文字只是智慧的載具,「懂」則是智慧所結的果實。人在未得智慧、沒有完全瞭解及掌握載具之前,根本不可能「懂」,充其量是一知半解而已。
人人都有智慧,那是因為大自然花了幾十億年的時間,把智慧的結構一點一滴地設計在人體中。這個結構有如正三角形的金字塔,頂角的能量最大,而該能量就建立在其下各層的位能之上。智慧是一個整體,頂角所聚集的能量,是金字塔全部位能的總和。如果塔身的位能分散,智慧即相對地降低。
在釋迦牟尼說法之初,他力求將所悟及的智慧精義,用大家還未能充分掌握的語言闡述,結果信眾茫然了。為了接引那些時機尚未成熟的眾生,釋迦牟尼便採用了一些「方便法門」,先使之覺,是為「小乘」。意指一種能量較小,但是使用起來比較方便順手的交通工具,可以為一般人接受者。
大約不到十年的時間,當信眾水準提高後,釋迦牟尼就開始講授「大乘」,以接引能量較高的眾生。其中專講智慧,亦即梵文的「般若」一事,竟達二十二年之久。儘管如此,釋迦牟尼不愧為人間智慧最高者,在大乘之上,還保留了一個「最高乘」,以之為金字塔的頂尖,這不論從人類社會或智慧結構上看,都恰如其分。
眾生雖多在金字塔底,亦屬智慧的一部分,佛教也就形成了這種與客觀真實完全一致的各種宗派。
密宗是在公元八世紀,唐朝時傳入中國的,基於國情不同,密宗不談「樂空雙運」,改名真言宗。其實,因地利之便,密宗早在五世紀就先傳入西藏,但卻未能普及。直到唐朝文成公主與西藏松贊干布聯姻,在拉薩修建了大昭寺、小昭寺,佛法由是大興。
松贊干布去世後,西藏內亂,印度密宗大師蓮華生受邀入藏「調伏群魔」,他以密教為主,加上一些顯教成分,以及本土本教等,奠定了藏密的地位。
西藏密宗又分三派,歷史最久遠的為寧瑪派,因其喇嘛頭戴紅帽,故俗稱紅教或紅帽教。該派的教法共有九乘,聲聞、緣覺、菩薩三乘,合稱「共三乘」,尊「化身佛釋迦牟尼」佛旨;另有作密、行密及瑜伽密合稱「外三乘」,為「報身佛金剛薩埵」所說;另有大瑜伽密、無比瑜伽密、無上瑜伽密,稱「內三乘」,則是「法身佛普賢」所說。
其次為噶舉派,俗稱白教,頭戴白帽,苦修為其特色。
勢力較大的則是格魯派,僧侶多戴黃帽,俗稱黃教,是宗喀巴改革西藏各教派時所創立的。其教義嚴謹,修行人崇尚苦行,禁止娶妻。宗教首領採取活佛轉世相承制,由達賴、班禪領導,分別駐錫在拉薩布達拉宮及扎什倫布寺。
十二世紀時,西藏黃教勢力大興,紅教便外流傳入四川藏區,在甘孜藏族的白玉縣,建了噶陀寺,及後迅速發展,最盛時擁有信徒百餘萬人。
在二十世紀末期,有一喇嘛洛桑巴,因受漢傳佛教影響,配合時代的認知,決定回歸顯宗。同時徹底改革密宗的「內、外瑜伽密」,摒除「雙修」理論。
但因藏人教育程度不高,反對勢力龐大。洛桑巴後於二○一○年對外宣稱,火星即為極樂世界,擬率全教信眾移民,再度引起軒然大波。
二○二○年,火星移民計劃成熟,洛桑巴率信徒十萬,來此開墾,興建金頂寺。三十年的篳路藍縷,紅教在火星不僅奠定了不朽的基業,而且與電腦當局水乳相融。這次趁著紀念盛會之便,洛桑巴有意向全世界弘揚佛法。
當初紅教提議移民火星之時,幾乎成為全世界的笑柄,而今紅教成功的典範,卻又成了眾矢之的。洛桑巴非常清楚當前的困境,然而他又是矢在弦上,不發不行。
火星三十週年慶大會的主持人,是熔爐城人類議會的議長趙維森博士,唯因該議會非執行機構,沒有實權。而要舉辦一個如此盛大的慶祝會,必須具備相當的人力與物力。電腦雖能提供各種服務,但是要辦得有聲有色,卻必須動員相當數量且有組織的人員。
洛桑巴教主知道趙博士力有未逮,大會很可能流於形式,便主動出面。他建議藉著慶祝會,一方面為火星祈福,一方面為佛教弘法。此事一舉數得,地球的人類議會自是樂觀其成,電腦當局也同意傾力襄助。
這次應邀前來的地球貴賓,除了人類議會議長的代表史德爾邁博士外,還有議員三人隨行。另外,美洲、拉丁美洲、歐洲、非洲、大洋洲、亞洲等各自治區,亦各有代表。
火星各個移民城,如美國、蘇俄、日本區、歐洲區、印度區等代表,也共襄盛舉。
蒞臨盛會的宗教人士更是多不勝數,有天主教梵蒂岡及各教區的代表,基督教的侵信會、長老會及佈道會等,摩門教,伊斯蘭教的遜尼派、什葉派、哈瓦利吉派等,佛教世界聯盟、佛教各宗,印度教,拜火教,真理教,一貫教,道教,巫教等各教代表。
此外,尚有各地慕名而來的觀光客等,全部約有千餘人與會。在這些人當中,也包括了人類自覺會的天秤座、巨蟹座、天蠍座三位長老、席克人以及各種立場曖昧之人,魚龍混雜,各有居心。
從地球來的傳播媒體也為數驚人,他們多半早在一個月前,就來到火星,大肆報導火星上各種風土人情。在會場上,光是新聞採訪人員就有八百多位。他們都備有雙向式的錄放影設備,在場中各處穿梭來回,爭取最佳鏡頭。
另外還有數十位專業的導播及影音技師,這裡有二十間導播室,他們各據一室,室內有一個超大螢幕,分割成七百六十八個小螢幕。他們分別為各大通訊社,或者獨立作業的機構提供新聞,屬下的採訪人員把影像聲音傳送到這裡,經過剪輯,再由發射台傳送到地球以及其他星球。
大會共有三天,第一天上午為慶祝大會,由九時到十二時。儀式完畢後,中午是筵開千桌的供佛法會,下午則開放金頂寺供各界參觀,當晚在寺外德格林卡有煙火晚會。第二天安排各代表遊覽熔爐城各名勝奇景,第三天則是參觀火星其他移民基地。
僅在熔爐城中,就已動員各型飛雲梭兩百餘架,接待喇嘛八百人,義務招待五百人。第三日赴火星各地參觀,還要動員火星梭,將數千名賓客,及時送到相隔幾達千里的各個移民區。到達各移民城後,其接待事宜,則由各城分別負責。
會場設在金頂寺南贍部州之大雄寶殿前,殿前是一個青草鋪地的廣場,可容千餘人。東、西及南三側,正面各配置了一列二十多張、前後十數行鵝絨的套椅。頂上架著多層蟬翼般的天篷,篷下懸著由各種顏色酥油雕製的燈花,色彩鮮艷,形式古雅。正北面為主台,僅設三十三個座位,顯然是主席與貴賓席。
會場週圍插有各色經幡,隨風飄舞。這些經幡的特色,在於其上有信徒們手抄各種文字的金剛經文。其中文形各異,有的莊嚴殊勝,有的飄逸瀟灑,有的如龍走雲飛,有的又似清風明月,把整個會場點綴得有聲有色、氣象非凡。
場中有紅衣喇嘛百餘人,穿梭來往,井然有序。每當有嘉賓到臨,知賓的喇嘛先奉上哈達,配以鮮花,再敬呈一杯香醇濃郁的特製奶茶。然後再由專人陪送入座。
主台坐北朝南,左側東座設為外教賓客座;西座為友教及「熔爐城」賓客座;南座多為各界媒體,以及觀光客席位。
在主座前,左右各有一個高達丈餘的屏幕,是供現場來賓觀看,發言人都會出現在這個屏幕上。
在大門外,百餘級的漢白玉石階兩側,飄拂著滿山滿谷的幡幟。大門前有兩排樂僧,後排是各式鑼鼓鐃鈸磬鈴,前排為數十支長短參差的喇叭,其中還有一支五公尺長,架在地上的「羅格當」(大喇叭)。清越之音,宛似天垂瓔珞,搖曳鏗鏘。而低沉之聲,則如大地風移,在山谷中震盪徘徊。
半空中飛雲梭絡繹不絕,有如龍躍雲津,蜿蜒天際,蔚為奇觀。飛雲梭降落後,賓客即踏著鋪就的紅地毯,直達會場。
此山有三百公尺高,但至半山坡度漸緩,特闢為住宅區,由此綿延向東,約有數萬戶人家,概屬教徒所居。由半山牌樓開始,到達金頂寺之山門,有石階兩百餘級,可拾級蹬階而上。石階旁還架有一條流水式的輸送道,供體力不足之信徒乘用。
九時一到,寺裡鐘聲響起,待十二響清越洪亮的鐘聲方歇,笙鼓立時齊鳴,七彩煙花漫天飛舞。
就在此時,辰、巳、午、未、申五殿殿門洞開,五隊紅衣喇嘛,每隊兩排,每排十二人,序列而出。喇嘛各持法器,貌相莊嚴,低首垂目,口誦佛號,緩緩自各殿向會場行來。所經之處,上空飛落雪白鮮花,道旁生出朵朵紅蓮,蓮萼之上,青煙嫋嫋。
一時梵唱大起,檀香飄聞,信眾無不伏地膜拜,口誦佛號。喇嘛走到會場四週,圍成一圈,地上又生出青蓮,喇嘛一一趺坐。
各喇嘛坐定後,火星移民三十週年慶祝及祈福弘法大會正式開始。無法避免的,是一些繁瑣的例行公式。待主持者趙維森博士致開幕詞後,來自地球的人類議會議長代表史德爾邁博士,及各界貴賓代表,一一致詞完畢,大會已過了一個小時。
然後是祈福法會,由第一尊者瑪爾巴主持,三百餘喇嘛僧眾讚禮,鮮花雅樂,唪經禮佛,儀式極其莊嚴隆重。
到了十一時,教主洛桑巴登台,捻香端坐蒲團之上,口誦佛號,說:「阿彌陀佛,眾善知識,貧僧洛桑巴,謹奉我佛《金剛般若波羅密經》,經云:『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』菩提自性,直了成佛。今日有此殊緣,願與眾善知識同沐佛恩。」
洛桑巴教主開示完畢,在梵唱聲中,九大護法袒肩露臂,起身越座,列隊緩步而出。九大護法先向眾貴賓行禮,再向洛桑巴教主膜拜,然後並排列坐在台前。
在西席一位身材高大的喇嘛,首先發難:「上師本屬密宗,今公開棄密從顯,此舉不異欺師滅祖!」
教主合十說:「阿彌陀佛!老衲僅知我佛之教,不知欺何師、滅何祖?」
這句話本是無需解釋的老話頭,佛教源起於釋迦牟尼佛,遵奉其教誨自是不二法門。至於歷代宗祖思想的變革,導致了各宗各派的分歧,早就令佛門弟子無所適從。教主此答甚妙,若要說到欺師滅祖,自當去責問那些背離釋迦牟尼原旨的倡議者。
那喇嘛知道洛桑巴有備而來,便不再採取迂迴路逕。
「上師當知我密宗係承自『大日如來』。」
「阿彌陀佛,大日如來是法身佛,恕老衲修持不精,連我佛之應身尚未得見,不敢妄言法身。」
嚴格說來,法身佛才是佛的本尊,然人在未成佛前,只能透過應身佛的教誨,以達到晉昇佛體的境界。然而人性急功近利,貪圖捷徑,便宣稱以秘奧大法,立可即身成佛。洛桑巴不做答辯,僅言修行須腳踏實地,不作妄想,其實就是最佳的註腳。
這話說得一針見血,那個發問的喇嘛也自知落入下乘,不再說話。
時南側有一出家人,雙手合十,起身問道:
「敢問上師對『樂空雙修』的見解如何?」
佛教在公元七世紀時,能大行於印度,密教可謂功不可沒。由於佛門大開,最初被釋迦牟尼佛斥為「外道」的婆羅門教徒,都搖身一變,成為佛教中堅分子。為了迎合廣大信徒的需求,各種咒語都被採入經典。晚期「左道密教」更進一步吸收了民間多神信仰的特色,形成「曼荼羅」組織。到了第八世紀,密宗傳至東印度,又融入了印度教性力崇拜的形式,以男女雙身修法,作為成佛的手段。
所謂「樂空雙修」,是指修行者可以從男女性交中得悟成佛。對愚民而言,這毋寧是天大的好消息。既能享受性慾之「樂」,又可得成佛之「空」,自欺欺人一至於此!這正是密宗素來為正派人士所詬病,又深為邪門外道所樂從的根由。
「恕老衲寡聞,大藏經三千部,未聞有此一說。」紅教教主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,輕輕鬆鬆的一語帶過。那就等於公開宣稱,紅教已經脫密入顯,除經典之外一概不認。
又有一喇嘛越眾而出,跪拜頂禮問道:「請上師裁示,大圓滿法修持要義如何?」
「大圓滿法」原是寧瑪派最主要的,而且也是特有的修行密法。與噶舉派密法的「大手印」同稱藏密雙寶。大圓滿法認為心體原本純淨,修習只為遠離塵垢,順其自然。而大手印則要求修行人專心一志,一心不亂,持之以恒。
「阿彌陀佛,《金剛經》云: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』是也。」
那喇嘛聞言,歡喜頂禮而退。
這些問答早已惹惱了一位穿白色罩袍的修行人,他以洪亮的嗓音,大聲說道:「老和尚之言差矣!金剛乘中依五禪那佛的五種智慧:大圓鏡智、平等性智、妙觀察智、成所作智、法界體性智,雖食肉、飲酒、性交,皆可達到菩提性。」
「阿彌陀佛,老衲僅知明心見性,不知其他。」
「那麼和尚太也孤陋寡聞了!」
「阿彌陀佛,善哉!善哉!」
洛桑巴高掛免戰牌,一任那位修行人咆哮如雷,怎奈聲音控制在大會手上。只要啟動音障,在上千人的廣場中,就算喊破喉嚨也無濟於事。
這時在南側一位身著太空裝的中年白種女子,起身說道:「釋迦牟尼也崇尚咒術,老和尚,你又有什麼說詞?」
「請恕老衲無所聞。」
「老和尚不能說不知道《雜阿含經》吧!」
「阿彌陀佛,據老衲所知,經雖為我佛所講,但書者難免有誤。史載小乘經典結集三次,多為口說,連阿難尊者時代,尚親聞人將《阿含經》中『不解生滅法』誤做『不解水老鶴』者,何況今日!」
那女士恨聲道:「老和尚,你枉為一教之主,說話不負責任!竟敢出此狂言!」
「阿彌陀佛,我佛所說經句,凡千萬言,若記載者有三兩謬誤,自是難免。」
說罷,東側響起了一片掌聲,歷久不息。那女士知道再辯下去,也不過是犬兔之爭。教主已經表明,經中難免會有謬誤,那等於承認有錯。這個面子賺得大了,女士環顧左右,昂首挺胸地坐了下來。
接著,又有一位頭戴黃帽的喇嘛,頂禮問道:「嗡嘛呢叭咪吽,這六字真言,教主可相信否?」
「阿彌陀佛,這六字真言又名觀音六字大明神咒,實則為五種『心』的狀態。『嗡』字代表佛心,指我佛慈悲喜捨之本意;『嘛呢』代表寶心,指修者應珍攝自重;『叭咪』代表蓮花心,要純潔不染;『吽』代表金剛心,是堅持不變。合四種心乃成清淨不染之自性,即為羯磨心,共為五心。換言之,持誦此六字真言時,常保此五心,終有能證自性菩提之日。以老衲所知,此非咒語,而是真言。」
「果如教主所言,那『六大為體』、『三密為用』也無意義了?」
「阿彌陀佛,善知識,佛法本無法,只惜人迷於六賊,不識本來。『六大為體』乃指『地、水、風、火、空、識』等宇宙所具之本態。數千年前,科學未萌,即令我佛已知原子分子等粒子結構,亦無由令眾生領悟。為方便故,遂概括言之,使修行者知有此六大本體,以免墮於無知。三密係指『身、口、意』,人之行為源自『意』,出於『口』,行其『身』。修行者須心志專一,使無旁騖,是稱『意密』;口誦真言,使不多舌,即是『口密』;手結印契,得免惡行,謂之『身密』。
「善知識,『宗』者,室中所示也,『教』者,使明也,宗教者,使明人生真道。萬教是一,萬法是一,萬神亦為一。佛法本無密、顯,亦不分頓、漸,更無所謂出家、在家之別。神佛是一,一非億萬,一念不迷即為佛,億萬法門是謗佛。紅教原出密宗,今已返本歸元,為示有別,改稱紅衣教。」
此時東側有一黑衣人出現在螢幕上,原來便是天蠍長老,他神情倨傲地說:「不錯!萬教為一,此一即為我基督教!萬神是一,此一即是我主耶和華!萬法是一,此一是為聖經!教主既知此理,何必再提倡什麼紅衣教?」
此言一出,全場大嘩。洛桑巴雙手一舉,立刻接口道:「施主言之有理,未知施主曾食『青稞』否?」
「我的食物很單純,只有牛奶麵包。」
「施主曾穿袈裟否?」
「不必,我這袍子很舒適。」
「施主已自釋其理,人之生活環境有異,真神亦各有其表徵。若所宗所教者為真理,真理為一,是同,不必介意表徵為基督或為佛。若所宗所教者僅為表徵,表徵由萬及億,既為異,自是爭執永無已時……」
在迷宮一般的地下竇穴中,黑金剛與千奇等人正仔細地搜索摩爾的蹤跡。但因熔漿溫度甚高,無法借助儀器,眾人找遍了大小裂縫,依然徒勞無功。
黑金剛急得跳腳,最後不得已,只好通知莎莉向寺方求援。
莎莉說:「老大,教主正在弘法,正主兒一個都不能來。找不到算了吧,說不定摩爾早走了,找也是白找。」
「那怎麼行!他們就是要在教主弘法的時刻炸山的,目前正是緊要關頭,他們是背水一戰,怎能不防?」
「老大!摩爾是什麼樣兒呀?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!」
黑金剛如夢初醒,敲了一下腦袋說:「我真糊塗!連對方是什麼模樣都不清楚,在這裡瞎找了半天!說不定這滑頭混在喇嘛群中,我們也認不出來呀!」
黑金剛立刻通知電腦,將摩爾.阿希哈的影像顯示出來。卻聽電腦回答說,根本沒有這個人的任何資料。
黑金剛正急得抓耳撓腮,顯示屏幕上出現了尊者米拉日巴,他仍舊諯坐在主席台前。只是嘴唇略動,說:「老衲擔心眾位施主找不到摩爾,現在已經請來幫手,這位施主叫李不俗,和他同來的還有文祥和胡妁兩位施主,辛苦各位了。」說完,米拉日巴的影子即行淡去。
莎莉說:「老大,看見沒有,到底還是出家人利害。」
格瑞達噘著嘴說:「哼!出家人只有這一點利害!」
說時,文祥等三人已在一喇嘛的護送之下來到。大家先問了好,黑金剛和李不俗一握完手,就笑說:「去年的今天你在何處?」
李不俗一楞,想了想,說:「對不起,我不記得了。」
黑金剛又說:「自己人?」
李不俗忙笑說:「自己人,自己人。」
黑金剛臉色一變,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手一扣,抓住了李不俗的脈門,厲聲問道:「你快說!這手語是誰教你的?」
李不俗痛得大叫,結結巴巴地說:「是……一個叫阿……阿不都拉的人教的!」
黑金剛說:「他人在哪裡?」
李不俗說:「在地球上。」
黑金剛說:「他為什麼教你?」
李不俗說:「有一次我們一起喝酒,他說會這種手語佔很多便宜!」
文祥忙打圓場說:「這有什麼關係?我也會。」
黑金剛說:「你不知道,這套手語很複雜,你會的那一種只表示是自己人,你的立場與我們一致。他會的這種層級很高,是情報人員用的,但是他卻不能回答暗語,可見是假冒,或者是有人洩漏了機密!最近我們的機密不斷流失,正是他這個層級,我不能不詳細追究!」
李不俗忙說:「我只用過幾次,可是一點便宜都沒有佔到!」
黑金剛放開了李不俗,沉吟半晌,對千奇說:「看來他說的是真話,否則怎敢用這個來耍我?難怪最近問題百出,回去以後要全面檢討,重新設計。」
千奇說:「先不要討論這個,還是找摩爾重要。」
黑金剛交待李不俗道:「以後你不要再用這種手語,免得自找麻煩。」
經過這一連串打擊,李不俗總算體認到,這一切麻煩都起於自己人生目標不確定。東沾沾西惹惹,從來沒有定下心來,什麼都是一知半解,似懂非懂。黑金剛這麼一說,他倒是真心認錯,誠懇地說:「我知道錯了,謝謝你!」
黑金剛又問他:「你認識摩爾?」
李不俗點點頭。
黑金剛問:「他是什麼樣子?」
李不俗說:「他大概是巴勒斯坦人,皮膚微棕色,眉毛又粗又濃,臉形瘦長,身材和我差不多,比我胖一點。」
這兩天文祥可說是遭遇離奇,尤其是昨天一整天是怎麼過的,自己竟然一點都記不起來。剛才被分配在南座,聽了半天佛法,一腦子的疑竇,但是在會場上又不便多問。雖然可以用指語問文娃,無奈想問的太多,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。
現在又被請到這個地洞中,身上雖有恒溫衣護體,臉上卻被熔漿烤得熱不可當。這些抓人的事他一點興趣都沒有,便自個兒走到一旁,準備和文娃好好談談。
他走到洞穴的一角,坐了下來。先試探地問文娃:「妳能說話嗎?」
「現在可以了。」文娃的回答令文祥精神一振。
「這幾天我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,還是在月球上好。」
「我也一樣。」
「妳也一樣?」
「是的,直到現在,我還是覺得有兩個我。」
「怎麼回事?難道妳也會精神分裂?」
「我不知道,我是說『這個我』不知道。」
「奇怪!是不是佛法聽多了?」
「可能吧,我一直在想,『我』是誰?後來,我發現有兩個我,一個無所不在,海闊天空,好像是宇宙的一部分。另外一個我呢,就在這個山洞裡面。」
「當然哪,在山洞裡的妳,正在跟我談話呀!」
「不是,在山洞中的『我』很神秘,而跟你談話的『我』,是外面那一個。」
「不對吧!跟我談話的應該在我手腕上。」
「不,那個『我』在前面那個洞窟的半空中。」
「不可能,妳怎麼會在那裡?」
「我在虛擬實境裡。」
「哈!總算連電腦都上了虛擬實境的當了。」
「不!我知道那是虛境,是人被騙了!」
「好!我不跟妳爭!至少我聽到妳的聲音就滿足了。」
這時,千奇走到文祥面前,對他說:「你在這裡幹什麼?快來幫忙!」
「我能幫什麼忙?」
「誰知道?尊者派你來,一定有道理,我們正在捕風捉影!」
「捕風捉影?」
「我們在找一個人,名叫摩爾,他能控制電腦!我們知道他在這個洞裡,可是找了幾個鐘頭,石頭都翻遍了,卻不知道他藏在哪裡!」
文祥心中一亮,立刻問文娃說:「文娃,告訴我,洞中的妳在哪裡?」
文娃說:「你往前走,我給你帶路。」
文祥便對千奇說:「跟我來,我知道在哪裡!」
會場上辯論仍烈,只見南座的孔無咎站了起來,說:「老和尚說得好,在下孔無咎,來到寶山,以詩會友。在這裡且送上一首韋莊的〈金陵圖〉,請老和尚指教。
「江雨霏霏江草齊,六朝如夢鳥空啼。
「無情最是臺城柳,依舊煙籠十里堤。」
這首詩充滿前朝遺老的感歎,係以詩詠畫,以景喻情,有弔古憂今的意味。作者韋莊是唐朝遺民,對前朝有很深的懷想。
詩詞最奧妙之處,在於「橫看成嶺側成峰」,因個人的立場,而有天南地北的不同境界。孔無咎在這裡賣弄,當然有他的目的,但是能有多少效用,那也只有天知地知了。
「江雨霏霏江草齊」是動態的景,「霏」字是「雨非」組成,指雨雪難分之狀。江南由下雪到下雨的時節,已經過了一段時日了,以致江草叢生。用這個動態的風景,可以描述各種截然不同的狀況。家國當然是最直接的,人生也在其中,此外,如人的觀念、感觸等等,只要涉及到變動,而且江草齊生者,都算得上。孔無咎顯然是有備而來,他選這首詩,無非是暗諷宗教早已式微了,過去的已然過去,時機不再了。
「六朝如夢鳥空啼」說得更露骨了,六朝是指在江南建都的吳國、東晉,以及南北朝的宋、齊、梁、陳。這些小國都不成氣候,國勢弱,國祚短,如同夢境一般地過去了。當然可以說孔無咎在諷刺各教派的盛衰興亡,但又何嘗不是點破人生呢?夢已去,鳥兒還在啼鳴,豈不是一切枉然?
「無情最是臺城柳」,臺城,一說是在玄武湖的雨花臺處,又稱「苑城」。六朝皆在此建都,那時楊柳依依,一片榮景。若以臺城柳比喻信徒,其情其義無不建立在各自的利益上。百姓為了生存,有誰記得當年的亡國之君?信仰交替,教義更迭,一切但看勢力消長。人人追求自我的福田,有幾個不是今日拜倒佛祖前,明天再看基督面?
「依舊煙籠十里堤」說得最是透澈,千古風流人物,在舞台上扮將做相。看來看去,依舊是一團烏煙瘴氣,籠罩在十里長堤之上。宗教又有什麼不同呢?換湯不換藥,爭來爭去,完全沒有新意。
這首詩原不難懂,而且有景有畫,情意盎然。但是洛桑巴本非漢人,兼以詩文另有領域。一個出家人,就算佛學通玄,也未必有高深的文學造詣。孔無咎此舉,表面上是以詩會友,實際上是要將洛桑巴一軍。
在場人士多半是有頭有臉的政教人物,對吟詩唱詞可說一竅不通。更兼以大部分宗教界人士,多將詩文視為雕蟲小技,哪裡比得上探索宇宙本體、人生真相重要?更糟糕的是,電腦空有龐大的資料庫,一遇到詩詞,每每隔靴搔癢,無力可施。
因此,孔無咎此舉,宛如引爆了一顆炸彈。首先是東側叫好之聲不絕,繼之則見西側人人交頭接耳,個個愁眉苦臉。
洛桑巴是一教之主,身負佛教改革重任。對他個人而言,不懂這首詩算不上多大的羞辱。但是,大會經由網絡,現場轉播到世界各地,眾目睽睽之下,如果沒有一位教徒挺身而出,那才是佛教界莫大的羞辱。
就在此時,螢幕上出現一位矮小的中年婦人,她簡簡單單地說:
「三日入廚下,洗手作羹湯。
「未諳姑食性,先遣小姑嘗。」
唸完了她就坐下,既不報姓名,也不說作者。
這也是一首唐詩,作者為王建,詩名〈新嫁娘〉。
這首詩以新嫁娘比喻入仕新官,心懷謙遜,素行謹慎,誠惶誠恐的形像,令人不由得要疼惜三分。
但是引用這首詩厲害的一招,在於最後一句的「先遣小姑嘗」。孔無咎所誦的最後一句是「依舊煙籠十里堤」,這首詩是說,請先嘗嘗看,告訴我滋味如何?孔無咎用詩來考洛桑巴,這婦人則拿佛理來考孔無咎,是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。
孔無咎當然懂,他也懂一談到佛理,他就無從賣弄了。但是他一點也不擔心,古今疑難的詩詞多不勝數,他隨口背上一兩首,就夠大家忙上半天了。
「不公平!這是文化歧視!」
立刻就有一個黃面孔,搶著要回答,這時畫面立刻分割為二,至於聲音,則由觀眾任意選擇。只聽有人喊道:「我們反對宗教歧視!」
立刻就有第三個、第四個來賓由網絡中登上螢幕。一時之間,畫面不斷分割,每個影像都已小到難以分辨。但是來賓熱情不減,誰都不肯退出,到最後個個吠影吠聲,影像變成亂數,誰也看不清了。
接著便有人開始鬧場,在高分貝的廣播下,當第一個人扯大了嗓門高喊時,第二個人必然嘶叫得更兇。也難怪,人在死命叫囂中,能得到極大的快感。於是,此起彼落,吶喊嘶叫之聲不絕於耳。
一陣黃色煙霧,突然在東側賓客席中散出。但見漫霧中人人掩鼻飛奔,那淡黃煙霧擴散得極為快速,頃刻間,一股臭味令人腸翻欲嘔。
這不過是瞬間之事,但見頂篷上祥光一現,便有無數冰綃蟬翼、身著仙衣的天女,站立在若隱若現的白雲上端,各人手持一個小小的花籃,手一輕揚,就見滿天奇光異彩的鮮花,緩緩飄墮。此時祥光瑞靄,雲蒸霞蔚,梵唱隱隱,仙樂飄飄,縷縷淡雅的檀香縈繞環迴,眾人只覺得心寧神和,那股臭味早消弭於無形。
由於發生得太快,除了東側的賓客,大部分的人根本不知究裡,一個個被天女散花的奇景所懾,無不膜拜唄贊,有人甚至感動得熱淚盈眶。
場中也有不少人,一時還反應不過來,產生了真假不明的尷尬場面。幸而寺方早有防範,很快就有喇嘛將這些遊魂,陸續帶到一旁治療。
不一會,祥雲四合,天女漸漸隱翳。未幾,風流雲散,只留下一片晴空。
在山洞中,千奇等一夥人跟在文祥身後,文祥則隨文娃的指示前進,眾人走到一個高穹廣衍的大洞。文娃說:「我就在你的正前方,距離十五公尺,仰角二十度。」
文祥抬頭一望,那裡黑忽忽的一片,他向黑金剛重述了文娃的話。
話未說完,一道火光突然從前面黑暗處向他襲來。眾人來不及反應,卻見一片金光從文祥的右腕幻起,與那火光一接觸,噹的一聲,一塊頑鐵掉落地上。
黑金剛舉手疾揮,洞中光明大放,電離網立即把整個洞穴密密封閉。黑金剛又下令:「撤消虛擬指令!」
不料電腦並無動作,眾人眼巴巴地望著前面,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。
文娃對文祥說:「兩個我意見不同,一個我控制了行為模組,一個我負責思考。該怎麼辦?聽哪一個我的話呢?」
這時人人屏聲斂氣,在電離網的籠罩下,洞裡除了眾人輕微的呼吸聲,連孔隙呼呼而過的風聲都聽不到了。文祥不便再和文娃說話,便改用指語輸入:「那一個妳算妳?」
文娃說:「奇怪!現在我突然很清楚,另外一個我不是我。」
文祥繼續用指語問:「那是誰?」
文娃說:「在『淺層記憶』中,有兩個『我』的資料區,每件事都有相反的意見。但是你改用指語後,她一點也不懂!毫無反應,現在只剩下一個我了。」
文祥用指語問:「妳能作主嗎?」
文娃說:「可以,她只是控制著行為模組不放,其實,行為模組完全在價值模組的自動管制下。只是她不斷地加強騷擾,在分時多工主導下,自動系統完全失效!」
文祥想到一件事,便問文娃:「妳專心一意時,自動系統有效嗎?」
文娃說:「專心一事時,優先順序最高,分時多工就暫時停止了,這時全靠自動系統運作!」
文祥靈機一動,說:「妳能唸『阿彌陀佛』嗎?」
文娃說:「做什麼?你要我信佛?」
文祥問:「妳相信我嗎?」
文娃說:「當然!不然我還有誰可以信任?」
文祥說:「那妳就照我的話做!妳專心唸『阿彌陀佛』試試看!等我也唸了,妳再停止。」
話剛說完,文祥耳中就響起連綿不絕的「阿彌陀佛」。文祥要求黑金剛再度下令,叫電腦撤消虛擬指令。
這次顯然有效,虛擬指令撤消後,摩爾果然坐在前面一塊有如龍首騰空的巨石上,正忙著操作鍵盤。
黑金剛一見,大喝一聲,舉起金剛杵,就向摩爾揮去。
摩爾發現電腦已不受他控制,又見黑金剛擊來,忙不迭跳下巨石。這時人人奮勇,轉眼便將他團團圍住,摩爾見大勢已去,這才俯首就擒。
文祥見摩爾被擒,才對文娃說聲:「阿彌陀佛!」總算耳根清靜下來了。
摩爾傲然地問:「你們是怎樣找到我的?」
千奇指指文祥說:「你問他吧!」
摩爾根本不看文祥,只望著前方,說:「不是和尚也唸經!你老實說,你是怎麼控制電腦的?」
文祥說:「我只是有點好奇,看看電腦唸『阿彌陀佛』是不是也能專心?」
摩爾冷笑道:「能嗎?」
文祥說:「看來是可以,原先你侵入了電腦的意識,電腦有了兩個自我,產生了對立矛盾。我假設她和人一樣,只要一個『我』能專心唸『阿彌陀佛』,另一個『我』就起不了作用,結果你就被趕出來了。」
摩爾一聽,不由得火冒三丈:「就憑這個?我幾十年的苦功,居然敵不過『阿彌陀佛』四個字?」
文祥搖頭說:「不是因為『阿彌陀佛』四個字,協巴多杰尊者曾告訴我,多唸『阿彌陀佛』可以使心志專一。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,尊者說得不錯,其實只要能專心,就是唸『摩爾』兩個字也可以。」
摩爾喝道:「既然如此,阿彌陀佛已經不在了,看我摩爾的吧!」說罷,他突然抬起左腳,腳後跟用力往地上一蹬。頓時洞頂光明如轟霞流電,接著一聲雷起,地震洞搖,山石群飛……
會場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,「阿彌陀佛!」洛桑巴又出現在螢幕上,他正要開口,忽然「轟隆」一聲,大地怒撼,主台正前方的一片空地突然陷落,驟然上噴的火紅岩漿,正四下迸濺。一時間火光熊熊,烈焰騰空,形形色色的彩絲,疾如閃電般東突西竄。會場上一片驚叫,分不清所見是真是假!
這時,九位尊者口宣佛號,各結手印,同時立起,座下紅蓮突然暴長,各兜著一團煙火,宛似九片彩霞,迅即散開。眾人一見下有烈火薰蒸,上有蓮台飄舞,九位大羅金仙環列空中的奇景,莫不瞠目結舌,不知今夕何夕。
這時,洛桑巴從容起身,雙手一揮,但覺遍地金光,耀目難睜。同時金鼓大作,與地底風雷之聲相互交加,令人耳目應接不暇。倏地,金光收處,眾尊者已然隱去。眼前是一個滿佈翠荷紅蓮的水塘,波色粼粼,清香陣陣……
眾人正自驚疑不定,突然景像又變,皚皚的白雪,雄偉的山峰,深峭的流水,蓊鬱的林木,滿山的牛羊,陣陣的情歌,正是那西藏高原的好風光。
曲終人醒,大會宣佈:「各位來賓,慶祝大會在此圓滿結束,十二殿前的草坪上,備有茶點。敬請各位佳賓,自由享用,稍事休息……」
在地洞中,阿孟旺正控制著一道形如網兜的彩幕,將摩爾方才引爆的炸彈全部罩住。黑金剛等人則忙著指揮機器人,極力穩定那些搖搖欲墮的山石。
突然間,一道柔和的祥光閃過,檀香吹拂,梵聲陣陣。教主洛桑巴出現在一座蓮台之上,他身後環立著八位護法,個個面帶微笑,手結印契。
此時,一陣輕霧微帶涼意,由各個洞竅慢慢攏來。不一刻,洞中景色大變,等到雲霧散盡,眾人一看,已經在大經堂的頂樓。
教主合十,對摩爾說:「摩爾施主,事到如今,難道你還不回頭?」
摩爾見教主施展移地大法,擺下這個排場,知道以自己的能力,絕對討不了乖。話說回來,要他忍下這一口氣,畢竟也不是易事。他正在尋思對策,沒想到教主直截了當的說出來,不由得楞了一楞。
停了一會,發現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,摩爾只好硬著頭皮說:「敗軍之將不敢言勇,老和尚要怎樣處置,就請便罷。」
教主笑道:「既不曾兵戎相見,又無所謂勝敗,施主不必著相。」
摩爾一時糊塗起來了:「難道我在做夢?」
「阿彌陀佛,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施主說對了。」
摩爾搖搖頭,說:「不可能是夢,我努力了幾十年,費盡心血,如今功虧一簣,這絕對不是夢!」
「阿彌陀佛,施主幾十年的鑽研,所為何來?」
「我不相信電腦的智慧比人高!」
「施主以為智慧為何?」
一般人認為智慧就是聰明,摩爾雖然知道這種說法不正確,可是要他定義,卻也無能為力,一時之間,啞口無言。
教主說:「阿彌陀佛,我佛說法數十載,『般若』即為智慧,意指『解脫諸苦,渡達彼岸』。人若不識人生之苦,則無彼岸可登。電腦若不識眾生之苦,亦無彼岸可達。不論是人、是機器、是電腦抑或三千大千世界眾生,不識痛苦煩惱者,皆無智慧可言。」
摩爾不服氣,說:「我能破解電腦的密碼,佔據他的意識區,讓他失去能力。要談智慧,我才是真有智慧的人!」
「朝露尚有片時光芒,施主此刻見到朝露否?」
「我不懂你那一套,至少我已經證明,電腦不是超人的神話!」
「天下本無神話,惟信不信、迷不迷耳。迷者於沙石山川、草木精靈,無一不信,神話於焉而生,美言之為宗教。持疑者自由思維,追根究柢,雖不住於迷,於恒河沙數,無一可信,是為科學。實則眾生源於無知無識,雖神話亦為求知之始,唯不宜迷。科學係所知之終,需莫大智慧,使返歸宇宙之本一。或迷或悟,生命過程實即考驗之機緣。施主考驗電腦,於施主又何嘗不然?」
「考驗?考驗什麼?」
「阿彌陀佛,此事非片言數語可盡,三十年前,老衲尚未移民火星,一日,不二老人突來造訪。他言及人生乃一體驗之歷程,須度過災、情、名、利、權、貪六道關口,且須得贊成、反對、有道、無道、群體、個體等六種客觀見證,始稱圓滿。
「不二老人為其電腦設計此十二種考驗,各有機緣主其事。為彰顯眾生平等,又須慎選一平常人,同受考驗。
「電腦之災關,始自服務人類社會,覺於摩爾施主之破壞。人之災關,以出生為始,逮能自我認知即為覺。蓋人之始生,判斷不足,動輒得咎,故謂之災。眾生一錯再錯,錯而不覺,即為愚。不知不覺者,既愚且昧,即為關,合兩者即災關也。
「老衲曾交與文祥施主佛珠一串,十二粒佛珠象徵十二道難關,每過一考驗,即有一珠轉呈晶瑩。俟十一粒率皆澄澈明潔,文施主尚須前來敝寺,彼時若通過最後一關,電腦暨人均將獲得無上智慧,同登彼岸。」
摩爾問:「那個平常人是誰?」
教主洛桑巴說:「阿彌陀佛,眾生平等,未必定為某人。」
摩爾道:「憑什麼知道這就是考驗呢?」
教主說:「此乃天數,惟不二老人有言,龍符問世之日,即為考驗之始。」
摩爾問:「什麼龍符?」
教主手一揚,一片圓光中,出現一個「己」形圖案,說:「此圖騰原象蛇形,漢民族將之設計為圖案,以龍符相稱。不二老人將此圖置於電腦程式一入口區,並告知老衲,龍符出世之日,即十二道考驗之期。」
摩爾大驚失色,呆楞了半晌,吶吶地說:「怎麼回事?原來我被利用了!」
教主點頭道:「施主破解不二老程式,必先觸及此圖,圖形最直接,眼見即識。不二老深悉人性,知施主得此圖,必以之炫人。故云此圖問世之際,即表電腦災關已啟。」
摩爾說:「可是這幅圖是我從電腦裡抄出來,然後假冒河圖洛書,向外公佈的呀!怎麼又有人說是從外太空傳回來呢?」
教主說:「不二老人妙算莫測,恕老衲不知。」
摩爾又問:「那麼,電腦通過災關了嗎?」
教主說:「不二老以災關相委,出家人慈悲為懷,今施主已在此地,且當局已明『我相』。以老衲之鄙見,電腦災關已竟。」說罷,室內一陣異香撲鼻,文祥腕上的佛珠忽放祥光,眾尊者無不合十稱善。
良久,祥光漸漸消散,佛珠也恢復原狀。
文祥再注目一看,十二粒中果然有一粒清澈透明,光瑩欲滴。文祥知道教主已肯定了電腦的作為,自己是中間人,自應代電腦致謝。他立刻拜倒在地,說:「感謝教主。」
「施主請起,切記尚有十一關,任何一關窒礙未通,即是功虧一簣。」
「尚請教主垂示,此十一關主持者何在?」
「阿彌陀佛,十一為一,一亦十一,外覓無功,不如求己。」
鐵棒喇嘛:藏語為「格古」,乃寺院之執法者,糾察寺僧之行止。因其手執一根鐵棒,漢人呼為鐵棒喇嘛。按火星紅教之「格古」當指第六尊者阿孟旺,此處乃胡妁對該喇嘛之戲稱。
堪布:原為喇嘛教中主持授戒者的稱號,後通稱寺院或學校之高級行政官。
仁波切:活佛之譯音。
見蘇軾《刑賞忠厚之至論》。
讀者若有興趣,請參閱拙著《易經明道錄》第四十九頁,時報出版社發行。
哈達:用棉布或綢緞織成的絲巾,長約半公尺,藏民凡須表示敬意的場合,如生子、求婚、迎親、弔喪、法會、迎賓等,都要獻哈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