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回 弒熙宗顏亮弄權
冬十二月,有星孛於西南,高宗下詔求言。時,張濬被貶連州,聞帝有求言之詔,欲上疏論時事,以母太夫人許氏年高,恐言之必被禍,累及其親,惟怏怏悵然而已。每臨席坐,必出奮怒之聲。其母問之曰:「有何激切而若是哉?」濬具言告母曰:「兒因星變諫上,已被謫黜。今聖上有詔求言,吾將具疏陳論時事,恐累及吾親,而不敢言之故也。」許氏笑曰:「吾兒所慮,有愧先人多矣。昔爾父在紹聖初舉制科策有曰:『臣寧言而死於斧鉞,不忍不言而負陛下。』至今此策使人讀之,見其忠義凜然。爾食朝廷俸祿,欲言時事以遂乎志,被一 婦人所掣,非大丈夫也。」濬聞母言,意遂決。即上疏言:「當今事勢,如養大疽子頭目心間,不決不止。遲則禍大而難決,疾則禍輕而易治。惟陛下謀之於心,謹察情偽,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勢,庶幾社稷安全。不然,後將噬臍。異時以國與敵者反歸罪正議,此臣所以食不下咽,夕不能安也。」高宗覽疏,以示於秦檜。檜奏曰:「天下已太平矣。張濬所陳,意欲陛下復用兵,以毒下民也。乞再貶之,以為懲戒。」高宗曰:「疏章所論,亦時政之大綱,不允則已,何必仍謫之哉。」遂不聽。檜語塞而退,次日不由上知,矯詔貶張濬於鄆州,群臣莫敢言者。
清遠軍節度副使趙鼎聞知濬上疏復被貶,乃歎曰:「吾與濬同列於朝,政事相親,猶如兄弟。今吾二人因忤於秦檜,兩遭謫出。今濬拳拳忠於朝廷,連被遠放,吾且病羸,其能久任乎。」鼎因感慨深切,得疾愈重,自知不能起,先書墓中石,記其住居鄉里,及朝廷除拜歲月日,題銘旌云:「身騎箕尾歸天上,氣作山河壯本朝。」遺言囑其子汾曰:「秦檜必欲殺我,我死汝曹無患。不然,禍及一家矣。但我死後,乞請骸骨歸葬。」遂不食而死,時五十九歲。時十七年冬十月也。
高宗聞趙鼎卒於清遠軍,傷悼不已,因謂廷臣曰:「鼎忠貞事朕,雖唐之魏征亦不過是。初曾決策,北伐中外,諸臣不及者遠矣。值國事倥傯之日,而遂物故,朕實重感之也。」簽書樞密院事樓炤奏曰:「鼎之雄才,舉國莫及。為不附和議,貶卒於外。然其忠心貫於日月,誠不愧古之賢相也,致使陛下稱羨不已。臣等亦當退思補過,以慰陛下之萬一。」高宗大悅,即下詔以趙鼎靈柩歸葬。樓炤復奏曰:「此鼎之初志耳。陛下若成之,則鼎九原感戴也。」詔下清遠軍,當道官司優具喪儀,將趙鼎靈柩歸鄉里以葬,不在話下。
卻說金國司天台官律耶禮奏知熙宗:「臣昨觀天象,見南北二顆星,一主將位,一主相職,其大如斗,從天上墜下,流光四散,應南朝本國損一將相;又且近北帝星不明,更防本國有賊臣竊盜神器之禍。」熙宗聞奏,正猶豫間,忽邊庭有文書來到,中國前左丞相趙鼎已卒。熙宗聞報嗟呀,自謂台官所奏不差,實未知吾國所喪者是誰。未數日,又報金太師領三省事兀朮卒。眾臣皆驚,熙宗涕然淚下,曰:「兀朮既死,吾國勢孤矣。」兀朮既卒,熙宗與眾臣商議,誰可復居重任,總理國事。
眾臣皆以「完顏亮太祖之孫,是人名望素重,陛下若委任之,可保金國無事也。」熙宗曰:「卿言正合孤意。」副左丞宗賢諫曰:「完顏亮為人栗急,性忌殘忍,非國之瑚璉也。陛下宜再擇有德者任之。若用完顏亮,必起蕭牆之禍矣。」熙宗不從其諫,即封完顏亮為平章政事,進為右丞相。亮既得政,諂譽金主,引用有勢望子孫,漸黜退其違己者。熙宗大悅,復升完顏亮為太保,領三省事,號與兀朮同矣。完顏亮寵遇日隆,立朝益無忌憚。眾百官緘口,莫有敢言之者。自是熙宗退朝,日與完顏亮宴於後池,極其歡樂,必完顏亮醉,方許退出。亮離後池,嘗值日晡之際。完顏亮或醉不能舉動,熙宗則命宮妃扶掖而出。因是完顏亮遂有篡逆之意,只是未得機會也。國之政事,委於裴蒲皇后聽理。熙宗坐朝日少,惟思飲酒縱樂。朝官以裴蒲後理政,往往因之以取宰相。
金皇統九年五月,熙宗與眾臣議曰:「寡人欲繼嗣備承大統,爾眾臣以為可否?」宗賢諫曰:「國既有嗣,東宮德譽日聞,足可以代天位。陛下如再立之,適以起其爭端也,非善後計哉。」熙宗曰:「上國有四五王者,亦使鎮領封疆,各守其位,遇有一登大寶,則眾心自服矣,何爭之有。」耶律德復諫曰:「昔者封王爵各酋一方,非立繼嗣之謂,實使居藩鎮以輔翼王室也。今陛下若復立一東君,則權柄不一,必有後患矣。」熙宗見眾臣諫之意切,遂退入後宮,與裴蒲後商議。後曰:「此事出陛下意。據臣妾論之,極悖理也。」熙宗心不能平。
過數日,後每以言激之。熙宗怒,嘗欲殺後,恐眾臣議論,故銜心下。朔日,熙宗臨朝罷,退入後宮。宮妃奉進宴席,熙宗縱酒自遣。適裴蒲後朝見,勸熙宗飲酒,至半酣,後曰:「陛下屢日縱飲,中外皆以太保完顏亮將起叛逆意,陛下須謹慎之。」熙宗曰:「完顏亮是寡人親信之臣,豈有是事?爾休聽眾臣所言。」後曰:「大詐似忠。正是諂譽陛下,得近侍左右,而起謀意也。」熙宗默然,後亦不敢再諫。金主將就寢,忽大風驟雨,雷電震壞寢殿。見鴟尾有火,飛入金主寢內,霎時間四 處通紅,將熙宗龍牀幃幔皆燒著。宮人大驚,忙扶熙宗趨出別殿避之。熙宗被酒未醒,宮中烈燄迸天。裴蒲後恐奸人乘勢作亂,不開宮中門鑰,惟令眾侍官即時救滅其火。近三更,火勢方滅,止是燒了後宮寢殿。次日又大風壞民居官舍五十所,瓦木人畜皆飄颺十數里,死傷者數百人。熙宗以天變特異,肆赦重罪,因問廷臣曰:「天變若是,誰使為之?」副丞宗賢奏曰:「完顏亮專權自恃,橫行中外。又日前台官奏,北邊帝星失明。今顏亮每有不軌之謀,故天示大變以警陛下也。」熙宗不悅,即放顏亮於雲中,以修天譴,不提。
卻說完顏亮被奪去官職,放逐出雲中,怏怏不已,自曰:「他日若得大位,當以宗賢骨為泥粉,方雪吾恨也。」因與心腹人堇孛太濟、完黑豹議曰:「吾以得大位在掌握中,誰知已被放出。是謀之不成,反得其禍也。」堇孛太濟曰:「金主荒淫,縱酒無度,不久必取於公也。」亮曰:「汝焉知後當復取?」堇孛太濟曰:「金主之側,皆公昔日所引用之人。彼深感公德,豈肯忘之而致公於度外不報哉?吾是以知公必復取也。」亮未信,密地遣人於金國體探消息。越兩月,人報曰:「金主日前因縱飲宮中,裴蒲皇后言激其怒,被金主以手刃殺之,復立胙王妃撒卯納於宮中。每要取用太保,眾臣力阻之未果。又殺其左司郎中三合,即今要取太保代其職矣。」亮聞之大喜,曰:「若果如是,足遂吾志也。」言未畢,,忽使臣齎金主詔命來雲中,復召完顏亮為平章政事。亮得詔,望北謝恩畢,著使臣先回,與堇孛太濟議曰:「事不宜遲,遲則有變。
稱此機會,大位可圖也。」堇孛太濟曰:「公可隨詔入朝,吾以精壯士傍立,遇金主迎候公,即刺殺之。復教完黑豹部領軍馬一萬,埋伏城外,候內有動靜,乘勢殺人。金主近臣皆公之故舊,必無不從者矣。」亮大悅:「此計甚妙!」即日準備停當。
次日離雲中,迳詣燕京,入見金主。
金主聽得完顏亮來到,親出御階前迎候。亮先入,堇孛太濟與侍從壯士一擁而進,中官阻當之,曰:「禁闕中豈許諸人亂入!」堇孛太濟叱曰:「金主有召,誰教爾阻攔?」完顏亮近金主前掣出短刀,金主見勢不利,大叫曰:「完平章果有謀意,吾未信,今日做將來也。」即叫:「文武何在?」言未畢,完顏亮一刀刺透咽喉,熙宗血噴而倒。武臣劉嘉遠撞出曰:「謀君賊休走!」舉銅錘望完顏亮打來,顏亮躲過。堇孛太濟喝曰:「匹夫敢無禮也!」一戟刺中嘉遠胸膛而死。中外哄動,欲來救護。完黑豹一彪人馬從城外殺入,金主前後侍臣盡完顏亮所薦,皆不動手,誰敢再出放對者。亮即下令曰:「金主荒淫無度,縱酒殺了裴蒲皇后,及忠貞之臣左司郎中三合。今吾殺之,復立賢君以安金國。敢有異議者,以劉嘉遠為例。」眾臣緘口,中外恐懼,只得聽允也。
亮即以撒真太后臨朝,自於外殿聽政。封堇孛太濟為左丞相,完黑豹為金吾大將軍,以宗室蕭裕為尚書左丞,蕭玉為禮部尚書。其金主近侍親臣,各就原職。搜羅致仇臣僚殺之。惟宗賢、耶律德知機,預先備下走路,比及完顏亮入燕都,宗賢與耶律德逃往中國,隱匿江湖不出,竟能免於禍矣。時,完顏亮誅其親屬,復殺太宗子孫七十餘人,黏沒喝子孫三十餘人,諸宗室五十餘人。太宗、黏沒喝後皆絕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