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回 和議成洪皓歸朝
卻說何鑄、曹勛回至臨安,朝見高宗,曰:「臣領詔書通兩國講和之好,見金主,深達陛下至誠之意,金主允臣許歸太上皇梓宮,及韋太后車駕。著臣先回奏知陛下,金主隨即遣大臣送到皇太后矣。」高宗聞奏大悅,曰:「若果金主肯歸吾皇太后及三梓宮,朕當永懷至德,所謂生死而骨肉者也。」何鑄、曹勛既退。次日,金宣徽使劉筈齎金主所賜袞冕圭,冊帝為大宋皇帝。仍傳遞送韋太后還國。高宗受冊已畢,設宴款待劉筈,因問之曰:「金主許歸太后,約在何日?」劉筈起而對曰:「金主遣臣先傳與陛下,皇太后車駕與臣同日離燕地,不久亦至矣。」高宗聞筈所言,喜不自勝。宴罷,次日與廷臣議見太后,當行何禮待之,何鑄曰:「金主既歸皇太后,陛下須用出郭迎接,以示所重。」高宗然之。即準備鑾駕,率群臣出離臨安。
行至臨平地界,使臣傳韋太后車駕將近。帝聽了,遂出鑾駕迎候。眾百官齊齊擺列道邊。遙聞前面鼓樂喧嘩,車聲轔轔,一行從人擁著皇太后車駕來到。眾百官拜迎路傍,高宗親入接見韋後,母於歡悅不自勝。高宗復登鑾駕,隨太后車駕,一同進入臨安。中外軍民百姓各排門迎接,無不踴躍歡呼,皆言皇太后復還,朝廷社稷之福也。高宗迎入內殿,率眾百官朝賀罷,眾臣見太后因久留金國近二十年,北地風霜不常,而後鬢髮蒼白,各嗟呀不已。高宗再拜曰:「寡人以太后之故,屈恥求和,不吝中國所有,悉從之。今已見慈顏,是寡人之心志滿於此矣。」太后愀然不悅,既而泣下,曰:「王以吾車駕南還,遂言滿足心志,其如父兄之恥辱何?吾近在金國,時聞得本朝兵勢大振,四方從風,其成敗勝負之機實在於王。若今專憑講和,分天下為南北,權各有歸,又不知久後孰為君,孰為臣,使中原士民無所專主,禮樂征伐,不統於一人。失先帝創立之洪基,忘不共戴天之讎恨,非英明剛斷之主哉。若今不即報復,卻使金人養成銳氣,鼓勇南來,則王又能安處廠隅,而滿其心志乎?」高宗聞後語默然,惟曰:「待寡人與群臣議之。」是日,因奉太后入居慈寧宮。時紹興十二年秋八月也。
越三日,金行人傳到徽宗皇帝及鄭、邢二皇后三梓宮。將到臨安,乞聖旨預行措置。帝聞此消息,即下命中外宰執,沿途迎接梓宮。喪至,帝更易緦服迎候,安奉三梓宮於龍德別殿。
仍命廷臣仿舊制,執喪哀臨三日。至冬十月,帝下詔葬徽宗及鄭後於永固陵,以邢後附之。
高宗以和好成,復遣使臣沈昭遠、楊願二人詣金國謝恩,及請歸宋行人。教沈昭遠賀金主生辰,楊願賀正旦,賀禮俱用金茶器千兩、銀酒器萬兩、錦綺千疋。曹勛諫曰:「陛下遣使詣金謝恩,禮之本。然若以二使為辭,必使外國諸侯聞之,皆以我無制金人之策,惟將竭中國財物以奉承之,似太怯矣。止宜遣一使,通命可也。」高宗不聽,竟遣二人而行。沈昭遠辭帝,迳赴金國,進上賀生辰及正旦禮物。金主大喜,謂眾臣曰:「我知宋帝不負吾國之恩,今遵誓書依期進來禮物,此不失其盟好也。寡人亦須重報之耶?」律德奏曰:「陛下受賀禮,亦在酌宜處之。如逾禮接受,恐中國有譏吾主專意於財物也,非示威於外國計。可循契丹例,不用兩接其禮,遣還使人,照依常歲受賀。則諸侯聞之,皆以陛下重於德義,而無有不悅服者矣。」金主從其諫,即遣還使人,不受賀禮,仍以宋行人洪皓、張邵、朱弁還國。詔命已下,適兀朮自汴京渡淮北回朝見金主。
金主以其久勞師在外,甚撫慰之。兀朮奏曰:「臣自領兵南下,不能占寸土以歸陛下,甚致損折兵馬,耗費糧草,臣之罪不容掩矣。」金主曰:「勝敗兵家之常,非爾之不盡心,皆緣未得地利故也,何罪之有!」遂封兀朮為太師,領三省事。兀朮謝恩畢,既聞詔已歸宋行人,復奏曰:「中國既成講和,息爭罷戰,休養軍士,誠亦善事也。主人既歸以梓宮、太后,德之至矣。復許歸宋行人一起,甚非其利。蓋聞洪皓等動有經天緯地之才,如縱之歸,是放虎入山,自遺其患,陛下宜早圖之。」金主歎曰:「孤失計較矣。」時報宋行人已出了燕地,金主即下命遣七騎漏夜追之。騎兵急迫至淮西,皓等已在舟中矣。騎兵不及捉獲,自回金國,不在話下。
卻說洪皓與沈昭遠等歸至京師,朝見高宗。沈昭遠復奏知金主不受禮物之意,高宗深服其論,召洪皓、朱弁、張邵入內殿見之。帝親慰皓曰:「朕以太后未歸之時,得卿遺書,著李微持歸,寡人甚喜,以為太后在金二十年,未知寧否,雖遣使百輩,不如卿一書。今卿留金十五年而還,忠貫日月,志不忘君,雖漢之蘇武不能過是。」洪皓頓首奏曰:「臣在金國,頗知聲勢。金人所大畏服者,惟有岳飛,至不敢以名呼之,惟曰『岳爺爺』。及聞其死,諸酋皆酌酒相賀。陛下須念先帝受無窮之辱,乘其未及御備,早定大計,不可失也。」帝曰:「割地之約,已有盟誓。今太后車駕才歸,即若變更,不足以取信於天下也。」皓曰:「拘小信而失大義,明智者不為也。昔湯武之得天下,若拘小信,則桀、紂不當誅,天下終不能定也。
陛下今以盟誓自拘,而忘切齒之讎,倘洪基為金人所得,陛下竟為南渡之偏安。臣等辛苦半生,亦無益矣。」朱弁亦曰:「陛下與金人講和,上返梓宮,次迎太后,此皆知時知機之明。然時運而往,或難固執。機動有變,宜鑒未兆。盟可守,而詭詐之心宜默以待之;兵可息,而消弭之術宜詳以講之。金人以黷武為至德,以苟安為太平。虐民而不恤民,廣地而不廣德,此皆天助中興之勢。若時與機,陛下既知於始,願圖厥終。」高宗見二人陳論剴切,甚稱善。皓等已退出,次日降下聖旨,以皓、弁所論下丞相府議之。秦檜見詔下,深惡皓等,曰:「老儒輩才得歸國,便有許多話說。」即奏朱弁以初補官易宣教郎直秘閣,除洪皓徽猷閣直學士、提舉萬壽觀。皓自知忤於秦檜,連疏求退,乞終養老母。帝曰:「朕得卿回,正將講論治道,豈可舍朕去耶。」不允其請。後被檜安置英州,徙袁州,卒。
卻說高宗以太后回鑾,和好既成,深加秦檜之功,進封檜為秦、魏兩國公。詔下,檜自思封兩國是與蔡京職同,辭不受。
然檜雖辭,而權柄不下矣。凡是朝廷政令,出其府中,誰敢或違之。時樞密使萬俟卨因事入見秦檜,檜與之交論片時,因問卨曰:「岳飛臨死時,曾有何言?」卨曰:「曾道,『早信道月長老之言,不落風波之難。』」檜曰:「道月長老何如人?」卨曰:「居金山寺,乃通靈和尚也。」檜曰:「岳飛謀反,必是此人指教。」即差手下提轄官何立,齎信牌前去揚子江金山寺,提取道月長老,解來問罪。何立領了批文,即日離了臨安,從揚子江迳往金山寺。到於山門之外,只聽得鐘聲隱隱,磬韻錚錚,正遇著道月長老升堂說法。何立纜下船隻,帶領一二人,走在眾僧群內侍立,且聽說了佛法,然後捉他未遲。只見那長老到於法座前,整頓袈裟,燃香問訊,皈依三寶已畢,合了掌,大道一聲問訊,遂上法座,盤足結跏而坐,瞑目少刻間,吟出一偈云:吾年三十九,是非終日有。不為自己身,只為多開口。
何立自東來,我向西邊走。不是佛力大,已平落人手。
道月長老說偈畢,在法座上奄然而逝。眾僧齊合掌道:「師父已圓寂去了。」何立見長老坐化而死,吃了一驚,乃取出秦檜帖文與眾僧看,曰:「今蒙秦太師差牌,要拘長老,有事究問,不想已坐化而去。只恐其中有詐,使我如何回覆太師?」眾僧曰:「我師父已知太師差人來拘,故登座說偈而逝。此明白事耳,有何詐偽?」何立曰:「爾眾僧須將長老屍骸燒化了,方可回覆。」有執事僧曰:「此亦不難。」即令架起柴棚,將長老法身抬上,舉火燒之。不移時,飛燄凌空,一聲震響,眾僧人近前觀之,見道月長老已成幾根白骨。何立看見,只得與眾人回臨安去了。眾僧乃將道月長老骸骨龕於寺之後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