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回 宋康王泥馬渡江
靖康三年,北國皇帝降旨,幽二帝於五國城不遣。著令四 太子會斡離不復南侵。卻說斡離不正在虜營練熟軍馬,又得金主旨來到,令部兵南侵,即與眾將議曰:「趁此秋高馬肥,正好用兵。」即分撥諸胡兵十萬,從太原進發。哨馬報入中華,百姓依前驚亂,四下逃生。斡離不大軍至真定,預先遣人以書報康王:「來軍中議和。方且退兵。不然,大軍直抵汴城,寸草不留。」卻說康王自太上皇北狩以後,每日與一二親臣議論軍旅,定奪復興之計。忽聞邊庭消息,金兵又大舉南侵,憂慮不出。
及邊關報急,羽書交馳,有汪伯彥、黃潛善率眾臣入,請康王出都堂議事。次日,康王始出都堂理政,與眾臣議曰:「虜寇勢獗,中國屢困,今領大兵南下,邊庭受圍,百姓驚竄,又遣使人復請議和。此事爾眾臣有何高論?」王雲曰:「賊勢浩大,彼強我弱,往年正因不得親王詣金營立盟誓,致有屢屢反覆用兵之故,使天下蒼生不獲寧居。今元帥斡離不遣使來召殿下詣軍前議和,殿下莫惜一行,斯能杜絕後慮。」康王默然。
汪、黃二人繼進,亦請康王親行,方有定議。康王曰:「父兄之讎,誓不戴天,若吾再往金營,則天下付之誰人。且國事當決之元祐皇后,豈臣子所得自專。」王雲曰:「殿下此行,亦為社稷故也。就使奏知皇后,必見聽允。如不然,則宗廟天下決難保矣。」康王本慈仁柔懦無決斷者,因見王雲等言為社稷蒼生之故,只得依其議。下命王云為副,次日迳離汴京,大小官員隨從出城。康王心猶遲疑,未即行。王雲動輒張皇賊勢,又以彼強我弱為辭,迫脅康王登車,略無臣之禮,從臣無有不恨之者。康王啟行,道經相州,有宗正少卿宗澤,聞康王車駕至,迎候馬首,具問殿下所行之由,康王告以詣虜營議和。宗澤驚曰:「此行誰保殿下往?」康王曰:「王雲同往。」澤曰:「王雲惟一婦人矣,豈識大臣禮體!」澤於康王前力劾其有辱使命,乞誅之以為後勸。王雲方欲辯明,而眾軍已交手殺之矣。
宗澤力諫康王不可北去:「往時蕭王已為奸臣所誤,大王可復誤耶。此行必無還理,不如暫留,審視國勢,以圖恢復。」康王遂從宗澤之請,果不使北,將為潛歸之計。後人讀史至此,有詩斷云:宋室頃危勢漸離,康王奚忍棄邦基?
臨岐不是忠貞諫,預失中原未可知。
卻說斡離不自遣康王歸國後,心甚悔至死。聞康王再使,即遣數捷騎,倍道而進催行。是時,康王出,密離相州,欲達京師見元祐皇后,以圖恢復,單騎躲避,不與人知焉。金兵探知其出離相州,率鐵騎日夜追趕。
卻說康王自離相州,亦恐金兵後襲,只揀大路逃走。前至磁州地界,行得困乏,見路旁一座古廟,樹木蒼蔭。康王仰首看廟門牌額,見大書金「崔府君廟」四字。康王迳進廟中,不覺神思困倦,依神櫥內假寐。少時近二更時分,廟門外數十鐵騎搶入廟來,舉起火把,於廟中四下搜究。康王夢寐中,略聞似金兵號令「遍尋」。片時,鐵騎數十人內有云:「必定走去也,可速追之。」眾人一齊出了廟門。至三更,左側但聽得階下蛩聲唧唧,寂無人語,康王始安心。正欲睡去,忽有人喝云:「速起上馬,追兵復至矣!」康王茫然驚曰:「此去無馬,奈何!」其人曰:「已備馬矣。幸大王疾速加鞭!」康王豁然,抽身出外,環顧星光之下,果有匹馬立於旁,將身一跳上馬,加上三鞭,其馬負康王飛騰而走。天未明,已近夾江。遙望江水大浪滔天,拍岸聲鳴。康王見無船渡,心下驚遑。只得扌芻起馬韁,再加一鞭,其馬踴身而過,即渡了夾江。康王至岸時,見馬僵立不進。天明視之,乃是崔府君廟門外泥塑馬也。康王大驚,遂步行問鄉人:「此何處?」鄉人道:「此磁州也。」康王暗計其行程,只一晝夜,行七百餘里,始知崔府君神力所助。後人有古風一篇,單詠泥馬渡江事跡,有感而賦云:胡馬南來衰宋祚,樓台歌舞春光暮。玉人已去酒卮空,一曲當年隨帝輅。誰想奢華變作悲,龍爭虎鬥交相持。京城鼙鼓旌旗急,羊喿風逐入將士離。親皇妃後俱遭遣,義士忠臣無計轉。黃雲白草蔽胡塵,促去鑾輿關塞遠。致令天下勤王心,臨岐懷憤嗟怨深。欲挽天戈回日月,中原奚忍見傾沉。金陵氣運留英主,竟產英雄獲相遇。夾江夜走有神駒,神駒英主今何處?崔君廟畔樹蒼蒼,行人經過幾斜陽。中興事業渾如夢,盡付漁歌在滄浪。
卻說康王既渡夾江,不敢遲緩。行至一莊,覺肚中餓餒,迳奔入莊中,略求漿飲。俄有一老嫗自內出迎,延康王入草舍中坐定。老嫗曰:「官人少息,待老妾往鄰家乞火即來。」言畢迳出莊外去。康王坐了片時,不見老嫗回來,心下驚疑。不移時,老嫗復返。因問康王曰:「官人何來?願聞其略。」王曰:「吾為商於磁、相二州間,因為金兵劫擄,以至於此。」嫗曰:「官人非商旅也,莫是宮中親王否?前數日有胡騎追趕其人,於路不絕,適早間又有四騎來追,問:『有康王由此經過否?』吾已紿之曰:『康王已過此兩日矣。你追逐不及也。』追騎聞妾之說,舉鞭擊其鞍道:『可惜,可惜!』遂已回去矣。
大王且安心,容進酒飯。」康王因問嫗姓氏,嫗但泣而不言。
康王再三詰之,嫗乃曰:「妾世居磁州,止生一子,名李若水,仕宋朝為侍郎之職,近日因隨太上皇車駕北狩,死於虜軍,吾兒得為忠臣,妾不恨矣。妾聞磁、相二州留守宗澤在焉?城中食足兵強,天下事尚可為,幸大王此去勉之。」因出金銀數兩,獻康王為路費。康王受之,相向而泣。即日辭別老嫗而去。行一日,磁州宗澤遣人迎謁,百姓遮道留康王駐蹕。
話分兩頭。卻說元祐皇后自居延福宮,不理朝事幾一年。
及張邦昌僭位,群臣議復請元祐皇后垂廉聽政。及聞康王至相州,朝廷方議划河請和,遣聶昌往河南路、耿南仲往河北路,俱為割地使。聶昌與金虜至絳州,絳人殺之;耿南仲同虜使王汭至衛州,衛人殺王汭。南仲遂奔相州,來見康王,具道衛人殺虜使之由,「臣聞殿下在相州,迳來投奔。」康王見南仲,本不喜悅,為其來奔,寬容之。遣其連街揭榜,召兵勤王。果是河北諸路,聞康王欲圖興復,有榜曉示,人心思奮。
一日,康王坐府中,謂幕屬曰:「吾夜來夢見皇兄,脫所著御袍賜吾,吾即解衣而服所賜袍,此何祥也?」官屬各曰:「黃袍加身,乃是佳兆,當主殿下後有九五之分。」言猶未了,報京師有使命來。康王召入問之,乃武學生秦仔齎蠟詔,命康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,汪伯彥、宗澤為左右副元帥,仍命康王草詔,便宜行事,盡起河北人馬,入救京師。康王捧詔嗚咽號泣,遙望京師拜受。軍民感動,哭聲大震。次日,康王開大元帥府於相州,招集人馬。不數日,四方豪傑爭應,將有萬餘人。
康王下令分為五軍屯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