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
卻說包赤心欣然問道:「究竟你有何等難事,可以受彼無權,願聞其詳。」大忠笑道:「此刻且莫說,日內自然曉得。」包赤心想道:「是了,莫非隅上麼?」大忠道:「然也。使彼智力相持,我等坐收漁翁之利。」包赤心喜道:「我正忘卻古家,古家看爾如何了。」三人同行出門,大忠獨上朝去。
安萍途中別了包赤心回家,懷著狐疑,恐餘、包探訪,又未便往客卿府中照會。正在躊躇,只見駱燾進門,安萍大喜道:「來得好也。」駱燾道:「何事見教。」安萍將餘、包主意形情細細告訴,欲煩轉致客卿,使之防備。駱燾推辭道:「素未登顯要之門。」安萍道:「此皆國之大事,何可漠然!且昔時曾托寄信,致使西庶長防備,勛勞已著史冊,今為何推諉?」駱燾道:「兄有所不知,西、顧二庶長與弟原屬疏戚,惟不常往來,前時蒙囑,兄已遠去,弟勉代老伯修函遣投,非弟躬詣也。」安萍道:「清高切忌太孤,凡利濟之事,尤須贊助。今賢弟既不肯往,相煩回宅代萍作書,速致古公如何?」駱燾道:「此事我不再推,嗣後勿以俗事相強。」坐下問些常事,而後立即修書,命童子送到古府。
且說余大忠上朝,到挹露樓見駕,謝賜《武略》。島主問道:「議論可好麼?」余大忠奏道:「國家當興,天賜奇才輔佐主上。歷來莫可伊何者,皆設立良規,省費無算。臣雖不知兵,以春水河、玉砂岡而論,自然切中款竅。」島主道:「今五風島進有華雛,卿可觀之。」只見小監提著水晶籠,約逕尺寬闊,內中有墨鳥一雙,小巧玲瓏。來到樓前,見樹木有含蕊者,有已開者。島主親手揭起閘門,放出一隻,昂立籠頂,延頸而鳴,聲音抑揚,滑滑瀝瀝,若有百千轉折。
渾身毛片抖撒開來,五色光彩,燦爛耀目。凡含葩之花,陸續齊開。華雛振翼嚶鳴,斜穿顧繞,所過花枝,小瓣紛紛離落,並無半片著地。歌停舞畢,仍然飛到籠頂,惟見簇三堆花瓣。
籠中之鳥,划然發聲。只見瓣漸縮小,華雛早露,花瓣俱入於五彩翎下,彩翎又漸縮入,色仍轉元,依然一隻小小墨鳥,自投門入。籠中者,渾身俱轉瑩潔,白毛與水晶無別,飛出直入花叢,立於最高枝顛,舉首長鳴,清啐如笛,身大腳高,與鶴相似。忽見花內如旋風捲雪,紛紛俱向華雛身下尾上裹來,華雛鼓翼庇之,鳴罷收身還籠,翎內隱隱各色花心,馨香滿溢。
余大忠贊道:「異哉!」島主道:「此雛不飲不食,一歲一 放,便免饑傷,能辟惡毒蟲蟻。」余大忠道:「不僅供玩,且有大益,真係奇珍。曾聞百鍊關產百香駒,今此華雛實堪匹敵。」島主道:「何為百香駒?」余大忠道:「此物獸身而禽毛,其行甚速,過於奔馬。週歲之後,翎毛長成,風起飛去。蓄之者歲,再去其長翎。三歲後,即不復生矣。凡花放時,眠於茵莎之上,張開毛羽,翕收芬馥。遍身十二翮,分貯四時花氣,芬溢充滿十丈,直待新蕊將放,宿香始消。」島主歎息道:「此聚香駒也,產於木龍嶺石板崖,亦不常有。將其翎翮置茵褥之下,能醒痿痹,而今更莫道矣!」大忠道:「去年主上曾將四關委庶長、客卿,未知如何回 奏?」島主道:「迄今未復。」大忠道:「四關實心腹之患,不似浮金等處,西庶長反置度外。有人斟酌,驁桀之勢釀成,將來貽害非淺。古客卿具如許大才,應請趁早著其專辦,不然,他時四關齊心並力,如韓、趙、魏之分晉國,悔將何及!」島主道:「卿言甚善。」乃命侍監勞崇,召客卿到清寧殿。
島主問道:「前以四關,煩卿籌劃,未知有妙策否?」客卿奏道:「各將之來由情形,臣雖知其大概,而一切仍須訪詢的確,策尚未定。」余大忠道:「惜大忠無才,不然一見勝於百聞,往而觀之,自可因形勢以措置。」島主道:「客卿肯為寡人行乎?」客卿道:「上命豈敢不遵!但願寬臣銜勒,使得便宜行事。」島主道」閫以外,卿俱主之,寡人弗與聞。」客卿乃謝恩,出朝回府,家丁呈書稟明,開函看畢,知係安萍照應,投爐焚去。門官報道:「顧相爺到。」客卿出迎,顧庶長問道:「聞先生奉命注視四關,豈不中了奸人之計。」客卿道:「奉命辦事,不知何為中奸人之計?」顧庶長道:「先生辭婚,大拂餘、包私意,故薦巡四關,係借悍將之刀以殺先生也!
何不邀彼同往?」客卿道:「同去反多瞻顧,不如獨行為便。」顧庶長道:「願先生小心。茲有《邊記》一冊,乃四關歷來情形及各將心性,請存覽之,以定先後所宜。」客卿喜道:「承教。」庶長別過,客卿令召募車夫,有能推五百斤、行八百里、熟悉本國風土人情者應募。當夜詳讀《邊記》,知四鎮緣由底裡,酌定先後。
次日,有農民揭召請見。客卿視其人,身長八尺,方面微須,自言姓平名無累,能推八百斤,日行八百里,熟悉地利人和,願得青貝百枚,唯命是聽。客卿如數給之。平無累領去,片刻復人,稟道:「車已齊備,請即起程。」客卿命家人搬出行李,交平無累,也不帶跟隨,便出門上車,命往東南進發。離黃雲城,逶逛行去,晚來投宿。
次日,見山逕險隘處,俱砌有未碉。客卿問道:「可知立於何時?」平無累答道:「樊庶長所設,上置車輪飛雷等件,有警則近民共登而守。」客卿歎道:「可謂盡心王事矣!」平無累道:「雖然盡心,卻也有過。」客卿道:「何也?」平無累道:「家人瞞著,常多索詐婪貪,四關之不供稅,豈獨權幸罪也!」客卿道:「樊庶長豈容縱家人苛勒耶?」平無累道:「非容縱也,知之而惟驅逐,未聞重懲,群小不懼,後來皆效尤耳。」問罷,客卿又道:「汝素做何生理?」平無累道:「惟知農與御耳。」客卿道:「御術何如?」平無累道:「不疾不徐,心閒力逸,千里獨劍」客卿道:「西庶長家人如何?」平無累道:「西庶長待下太嚴,受贓無論多寡,皆以軍法從事,雖犯者絕少,然不可為訓。」客卿道:「為什麼?」平無累道:「有其德方可用其嚴,不然必死於小人之手。」客卿道:「西庶長之德如何?」平無累道:「所入俸祿,盡分以周急,進任之初,即慎其選,有功必賞,是以重刑而人不怨耳。」客卿道:「顧庶長如何?」平無累道:「顧猶樊耳。」古璋道:「包、餘若何?」平無累道:「蝮蠆之群,安有善類。」客卿道:「古家如何?」平無累道:「更甚於顧。」客卿驚道:「職處問曹,從何索勒?」無累道:「正為此耳。當茲未與事之時,見士聲色,已有庶長門官形狀,將來豈不更甚!」客卿笑道:「還朝當易之。今奉命往視四關,汝意以為當怎麼辦?」平無累道:「顧庶長精詳國事,聞與會議,豈無成竹?」客卿道:「雖有所見,汝試亦為籌之。」平無累道:「可用者用,不可用者除,所難者在通明關耳。然龍遜勇而寡謀,其子智而多力,實非有心叛逆者,皆為權幸所誘,如能伏通明,諸處自可措手矣。特牛市乃大忠之姻婭,苟剛為權幸之外府,彼有恃而無恐,自不能不動斧鑿耳。」客卿點頭,問道:「晚矣,離宿頭遠近?」平無累道:「到八疃猶有三十里,過八疃便係通明。」客卿道:「黑矣,如何得到?」平無累道:「前係東南大路,平坦好行。」乃將扣袢重緊,軸上加脂,執定雙竿,兩前三卻,殷殷直往,如馬奔馳,耳內若風雨之聲,霎時已到八疃集,下車投宿。
次早清晨起來,只見店主呈柬稟跪道:「有通明鎮將龍遜請安,在外伺候。」原來龍遜初接飛報,知客卿巡察,便礪兵秣馬。及聞單車而來,始放下疑懼之心,與於龍街計議,先以禮迎,即試其才,如無實學,然後執而辱之。是以特至八疃迎接。當下客卿道:「傳來。」店家出去,只見一個彪形將官進來,濃眉大眼,闊嘴方頤,於階下參謁。客卿進步扶起,攜手上階,道:「有勞將軍遠涉。」龍遜躬身答道:「客卿為天降大賢,末將雖聞駕巡四 部,因未知先到何方,是以接遲,望恩寬耍」客卿道:「巡視乃問邊方疾苦及各鎮將軍數年阻抑,如苛小事,是重擾也。」只見外面四個將官捧盤膝行,直至階前。龍遜下取呈上,客卿道:「無庸,可將回去。」龍遜道:「粗率菲芹,望賜加箸。」客卿不拂其意,膳畢出店,只見夾道俱跪著戎裝將軍。客卿向龍遜道:「甲冑之士不拜,今行此禮,將軍之過也。」平無累叱道:「免!」兩邊班聲如雷。上車行過八疃集,到富源河,前面已係排華嶺。只見頂巔有如包裹,一球一球,自上墜下。
平無累問龍遜道:「龍將軍,此何物也?」龍遜笑道:「末將犬子龍街等戲耍。」車到嶺下,卻是一群十餘歲的小兒,捆紮齊楚,分列兩行。
有虎翼狼頭字樣兩竿領幡。一個童子執著令字角旗居先,率眾伏跪路旁,稟道:「通明關孩兒軍士迎接客卿。」平無累道:「免!」龍街領群兒齊起,如飛向前上嶺,將旗三搖,結成一 陣,到車前跪稟道:「小卒龍街,請賞賜陣名。」客卿看那陣形如魚,大頭猛嘴,尖尾勁翅,氣勢雄強,陰係鲨魚,乃道:「變。」龍街執旗,入陣移動,變成參差橫形,旁銳如斧。龍街出來,客卿叱道:「變。」龍街又入陣,將旗招展,周巡出陣。客卿看形,彎環如虹,又令道:「變。」龍街將旗一卷,陣即收聚,團結如盤。客卿道:「變。」龍街將旗三展,變作一 字。客卿道:「再變。」龍街擺旗,復變初形。
客卿道:「止於斯乎?」龍街道:「止於斯爾。」客卿道:「此陣七十二變而成飛龍,又二十四變,始得翔鳳。今才五 變,乃方圓曲直說之初,奈何說止?」龍街道:「請示如何破法?」客卿道:「陣者,活法也,止如山嶽,不能動移;動如風雨,不可遮遏。須制之使呆,然後能破。破鲨魚當用四軍,一掣其尾,二絆其翅,以一自口中入,分穿腮出,而截其腰。破接蟹,須用三軍,二軍掣制其敖,勿衝其旁,一軍擊其腹。破長虹,惟剪其中。破老鼋,不可入腹,惟用一軍攻其前游兵,周圍邀截。帶魚者,長蛇也,首在陣中,尾居陣外,須用三軍,先用強軍擊尾,其首即至救護,旁出強軍迎其首,密使騎兵截其項,項斷,陣方能破。」
龍街驚訝,跪下道:「今日始聞仙論,從前俱謂無敵,望客卿將全陣變化俯教,沒齒不忘。」客卿笑道:「請起,些微小事,何必如此?」龍遜道:「陣能入否?」客卿道:「軍士皆國之爪牙,何必自傷。」龍街向龍遜道:「父親不必持疑。」龍遜亦喜。
龍街帶著平無累御車,入通明關來。但見峰巒端聳,拔秀非常。客卿疑龍街文武兼全,回頭問道:「可善詩文?」龍街忸怩道:「人素遠冊籍。」客卿道:「厭棄書卷,安能與古為徒!既欲學陣全法,不通文義,郊何縷分瑣解?」龍街道:「小人生成愚魯,猶不足奇,合關無識字者。胥役先以通明為最,後來突然盡行糊塗,所以胥役皆募他方人氏,不解到此逾時亦漸昏憒,化為強悍。」客卿道:「怪哉!此處可有善堪輿者?」龍街道:「無。」龍遜道:「關內從前人多財寡,有胡堪輿先生謂厭波河來源太直,興工築起半壁,至今賴之,家戶不致饑寒。」客卿道:「離此若干途程?」龍街道:「在天椽山下,約遠二里。」客卿道:「且去看來。」龍街道:「請歇息再去。」客卿道:「不必。」龍街乃推車出關,龍遜指前石壘道:「此即係胡先生所造。」客卿命過石壘,見單峰入漢,名曰天椽,兩旁重疊排列如矛如箭。客卿道:「速將所築拆毀,定主文風興盛。移此石塊於下流五里,堆作夾礅,自可免於貧寒。」龍遜不解,客卿道:「有此秀峰秀水,而築壁以阻斷之,偏遏清貴吉流,使自亢入,自必文衰武暴,若不拆毀,定多凶亡!」龍街道:「是啊,歷歷按之,諸有名者,皆非善終,得毋由此?」龍遜命軍士立刻動手拆除。
客卿回關,龍遜父子恭敬不暇。住過兩天,見其心誠,問龍遜道:「將軍知過麼?」龍遜躬身道:「惟求指示生途。」客卿道:「無他進表,請貶貢稅如初。主上寬宏,自不加罪。」龍遜稱謝,令記室具稿拜本,自貶請罪。客卿問關政及各屬事務,不合義者,悉令去之。終朝談忠論孝,龍遜父子感化服輸。遂後,乃出《陣圖》《藥方》各一冊示之。龍街驚喜,如法揀選,修台齊全,晝夜鑽研,理勢未通徹處,求解全悉。
及至二十五天,走本將官方才回來,奉到恩命,前事免議,小心供守。龍遜父子大悅謝恩。客卿起身往百鍊關,龍街告訴龍遜,欲隨行親炙。龍遜只得此子,雖不能忍,因見客卿賢而多才,實心敬信,割愛允從。龍街收拾行囊,出外吩咐虎翼狼頭將士。二軍哄然。有隊長命餘先、餘佑等請道:「眾軍受小將軍恩教,情同父子,今小將軍獨隨客卿,使眾何歸?」龍街道:「我豈肯輕舍諸卿,因學問淺薄,今欲隨天使以求教益耳。」隊長道:「眾軍亦願為天使執鞭,辛苦無辭。」龍街道:「此事我不能作主,須稟請示,再看如何。」大眾道:「求小將軍善言。」龍街應諾,入內稟請。客卿允從。乃使兩軍治裝,每五 人同一車,一千人共用二百輛,半日俱齊,護擁出關。
佘先領狼頭在前,佘佑領虎翼在後,往西南進發。龍遜步到青蛇嶺,平無累稟知客卿,辭使回去。一行經由赤尾坡,沿路均係組壁丹崖。望見紫驊嶺,頭北尾南,形勢超躍,直似天馬騰空之像。緩緩推上嶺巔,視南邊復有中紫騮嶺,小紫駒嶺,本國東西形勢了然在目。遠近山岡備極萬狀:北邊峰嶺尤峻,連障交巒,入霄撐漢,目不能窮;南望槽湖,汪洋浩淼;北望京城,岫裹峰包;西望老人峰,拄杖僂立;東望鳳翅鋪張,奇觀難捨。
下嶺過老人峰,行五天,到百鍊關,卻係個大峰,形如老猿,腳底係深溪。關居山隈,回望老人峰,在紫驊嶺下,正如老者欲上騎的情景,馬亦有受勒之勢,不似赤尾坡奔騰形狀。
龍街道:「楊昆如何不迎接?」平無累道:「守將如此,關可襲而取也。」客卿道:「且速進關。」平無累先行,驅兵趨到,守軍放下閘來,平無累大吼趕上,雙手托起,餘先領軍如風而入。平無累低頭閃進放手,掣出雙劍,呼喊上城。譙樓兵丁,駭得飛跑。平無累將鐵閘盤起,後軍盡入。
只見楊昆領兵前來,龍街呼道:「平將軍不須動手,楊將軍可快迎接天使。」楊昆見係龍街,大驚答道:「天使何在?」龍街道:「車中不是麼?」揚昆看見客卿,慌棄戈下騎參見。
客卿躬身扶起道:「聞將軍原是正人,因為賊所誘,誤獲重愆,而今持兵拒戰,卻是何理!」楊昆赧顏答道:「素性愚暗,誠如天使所諭。今聞有兵,不知何處來的,是以荷戈問訊,懇天使原有。」客卿道:「原係分內之事,誰能責汝!但兵已入關而始知,成何將體!」楊昆唯唯,隨進營門。
客卿點視軍將,見眾將官俱有不平之色。客卿問道:「驍將可俱驍勇麼?」有個名喚閻長的答道:「敢請命試。」龍街怒其無禮,正欲喝叱,只見平無累稟明客卿,下來道:「何樣試法?」閻長道:「十八般武藝聽點。」平無累笑道:「個對個試,無甚意味,饒爾們十將,我只單身耍耍如何?」閻長道:「須稟天使。」平無累道:「請。」閻長向前躬身稟道:「平爺藐視小將等,言以單身敵十個,器械無情,理當求示。」客卿道:「器械無情,難免傷損,不用器械者准。」閻長退下。
平無累見營門外左右俱有金角端,足高三尺,每個約重七 八百斤。平無累向前提起一個放下,道:「你們來看!」諸將雖然吃驚,閻長硬嘴道:「原說單身敵十,這角端難道十人抬不起麼!」平無累道:「抬抬看。」閻長等五人同前用力抬起。平無累道:「好,再來。」又雙手升高放下道:「學這樣子。」閻長等十人齊上,亦升高起來。平無累道:「好!」乃左手撩衣,右手擎起,繞營回來放下道:「請。」十人招呼舉起行去,奈手力腳下不齊,未曾移動十步,早將角端拋落。閻長腿遭壓倒,血流滿地,大叫一聲,昏迷不醒。
客卿取出靈丹,命將腿捆縛起來,用童便將藥化開灌下。喚楊昆責道:「似此庸材,如何使充驍將!令營內軍道,無論將官軍士,有二人升起角端者,補充。」將士得令,紛紛前來試手。升高者只有十二個,皆是軍士,查點姓名,曰:童微、隆達、吳淇、越豐、乜瑩、曾柬、茅游、蔚然、饒拱、晁照、犀利、辛獒。令將素習兵器使驗,眾將領命,各呈所能。客卿見俱精熟,命盡補驍將。
忽見閻長喊道:「好也,好也!」軲轆起來。眾將道:「快謝天使仙丹。」閻長慌慌叩頭。客卿令原來十名驍將,均補軍士之數,待立功時再行升復。又責楊昆道:「有才如此,而使沉埋,顛倒極矣!」楊昆道:「驍將俱係公舉,小將並無偏愛。」客卿道:「什麼公舉,不過係夤緣!爾只顧徇眾,那管政務?設有用時,豈但送他性命,敗誤國事非淺,爾的身家安能保乎!」楊昆叩頭稱謝,客卿命收檻車。在關上耽住五天,訪民疾苦,俱訴稱楊昆愛惠。乃釋出檻車,去職銜,仍使極領關事,有功再復,獲罪即誅。楊昆感服。
客卿起身,欲往淦中關。楊昆稟道:「請先往滋榮。」客卿道:「何也?」楊昆道:「今有滋榮關牛市,使人送書,約末將同心舉兵,殺往京城,中有包、餘內應。小將蒙天使指醒,豈敢隱匿?請乘牛市備尚未全,迅往平之!」客卿道:「如此足見將軍向來為人所誤,請問貴關所產軍需何件?」楊昆道:「槍鋒箭鏃銀藤,著肉斷筋草,各處皆取於茲。」客卿道:「可如此如此。」楊昆領命。客卿吩咐平無累,又呼十員驍將前來叮囑。留下平無累,自同龍街,帶童微、茅游起程往淦中。百鍊軍民將士奔送,無不泣下。
客卿由方中坂直行太白山,上送琴嶺,五日到天乙岩,瞭望淦中關。龍街指道:「關內似有排陣之形,想必操演。」客卿道:「此處離彼約有若干路?」茅游道:「自峰上至腳下十里,再進至關內三十里。」客卿道:「可在此山隈中住下。」龍街稟道:「小將請先暗入關。」童微道:「須同茅游去,他的表兄盧咸家在關內,同去自免盤詰。」客卿依允,吩咐小心。
茅游叫眾軍將所帶銀藤俱拿出來,裝滿大車,同龍街挽推往淦中。到得關前,守門將士盤詰,茅游答道:「百鍊關來賣銀藤者。」盤詰的道:「投誰行內?」茅游道:「向來俱係托竇門表兄盧咸貨賣。」盤詰的道:「原來係盧鹹的表兄弟,離百鍊關幾日了?」茅游道:「六日。」又問道:「天使可好麼?」茅游道:「愛兵民如子弟,闔關歡悅。」又問道:「可曾動身來?」茅游道:「聞說起程,想亦將到。」盤詰的道:「不錯,爾今銀藤來的甚好,可速同盧咸貨易。」茅游謝道:「如果得價,伙計們改日奉候。」盤詰的戳上盤清戳記,二人直推進關。
卻說淦中鎮將苟剛,平素自持才智,心懷覬覦,結好三關:牛市乃勇猛之夫,彼即極其諛美;龍遜紀律嚴肅,彼外加尊崇,內實忌之;楊昆土產富饒,彼則時使饋遺,無而皆有,器用犀利,糧食充足。西庶長出駐雲平嶺,更坦然無忌。及聞客卿巡邊,又接大忠書囑,愈加暢懷。探知龍遜歸正,楊昆受檻,吃驚道:「古璋係什麼三頭六臂、七心八膽的人,這般利害!」即刻通知牛市,關內安備周詳,只待到來戰鬥。這晚巡視回衙,登樓飲酒畢,忽見草場火起,數堆皆著,慌發令箭命游兵撲息,毋許出聲。守關者不得救火,下班軍士各守要路,嚴查奸細。且說龍街、茅游進關,到竇門行內,盧咸出差離家,伙計迎接。二人住下,周圍看過。晚來將銀藤解開,用火鍛鍊。
原來這銀藤初時色黑有光,後復變白,燦爛如銀,其輕如竹,軟如繩;惟於火上烘鍛,始堅如鐵,以水浸二日復軟。然火候未到,則不鋒利而易卷;火候過足,則性烈而易折。凡看火候,最為緊要,細校可為弩箭,粗乾可為槍矛,老根可為鞭鐧。
當下茅游代龍街選得兩隻細的,鍛作雙槍,自選粗的鍛作鋼鞭。已是二更時分,出門觀看,並無人行,乃藏好器具,踅到草料圍中,取出發火筒,每堆各於上風安入,點著緩線,仍然回到行內。閉戶仰望,霎時滿天通紅,人聲嘈嚷,乃湊勢同持器械,開門奔關。途中行者卻少,走到路口,見有數十搭鉤軍士,鞭打槍刺,直向前行。旁邊突出兩隊游兵,緊緊裹祝二人相倚,盡力衝擊,奔到門邊。龍街敵住後兵,茅游打開大鎖,童微等接個正著,齊擁入關,兩隊追兵不曾放走半個。
只見苟剛率親兒軍,橫著狼牙棒,飛騎衝來,撞見童微,兩下並不搭話,棒搠往還。童微力敵不祝苟剛看見乘車指揮者,料是客卿,乃丟了童微,斜刺裡驟騎飛到,舉起狼牙捧。
童微先見苟剛不戰而去,料其必犯客卿,便逕奔車前,苟剛恰到,急舉搠迎捧,力太猛,將搠打斷,童微持著搠柄架攔。只見佘先領軍圍擁將來。
苟剛見勢,急忙殺出,正撞著龍街,舉棒便擊。龍街雙槍架開,回棒又到。戰有數合,龍街左槍逼開狠牙棒,右槍刺去,正中苟剛,大叫敗下陣去。餘先開弓發矢,正中肩後,苟剛忍痛加鞭欲逃,龍街取出金錘,策馬迫到,飛擊打翻下騎。眾軍士向前捆縛押回。龍街復舉槍同茅游往衙中殺去,餘弦將親兒軍殺得七零八落。客卿見苟剛已擒,傳令「首惡已獲,與諸人無涉,不得亂殺」,鳴金收兵。龍街等已入衙中,聞得金聲,即屯紮以待。
客卿到來,時將天亮,擊起集議鼓,眾將官陸續俱到。客卿將簿點視,諸將內除殺死七人,仍有十名因傷重不能前來。
又有一名苟誼不到。客卿查問,隊頭稟道:「苟誼現在獄內。」客卿問故,隊頭道:「苟誼係苟剛族人,因見所為非禮,泣諫數次。苟剛令其往結西北漠漠等島,再三不從,苟剛大怒,革其官祿,幽於禁中。」客卿道:「此賢者也,引入。」隊頭與苟誼道明緣故,苟誼向前參見。客卿扶住道:「足下以忠義為心,真堪師法,如何為此形跡?」苟誼道:「天使天才,誼願泥首久矣,今日幸逢,安敢負其素志!」客卿再三不受,行賓主禮,攜手出牢。
到衙來,見苟剛披髮垢面,縛在定魂樁上。苟誼不忍,跪下懇求全其首領。客卿道:「此係國法,璋不便作主。」苟誼道:「天使雖謂苟剛有逆意,卻未見有反形,寬之不失為罪疑惟輕之意。」客卿道:「自有調處之法,本應在此梟示,足下既諄諄代請,惟有解到都中,聽主上定奪。」乃命押上囚車,苟剛解下定魂樁,見苟誼尊榮,已檻往都,忿恨氣結,登時斃命。客卿道:「雖然已死,典刑難廢,斬首揭示三天,然後拖埋。妻子從寬免議。」令訖,再與苟誼坐定,問道:「不佞將往滋榮,足下有何高見?」苟誼道:「牛市素性狂獗,久有無君之心,今聞三關俱定,其心懼而慎,其謀險而急。為今之計,不可從內出,必須從外入,可免沿途隘塞暗伏之謀,且突然臨之,所謂迅雷不及掩耳。」客卿鼓掌道:「妙裁,妙哉!璋即動身,淦中諸務,敢屈足下辦理。」苟誼道:「素不諳臨民,請另換能士,誼願隨往滋榮。」客卿道:「現在乏人,視今左右無出足下上者,幸勿過卻。況前亦係朝廷臣子,並非苟剛之屬,奈何避小嫌而罔顧國事!」苟誼不能推,乃權領關事。
客卿次日將軍分為二陣,凡著傷者,俱令坐車,使童微率之,用天使旌旗,由內緩行;自率龍街、茅游帶著勁軍出關外。由度周谷一路進發,過豪豬溪、陽權湖、陽光潭、瑤光渡,到牛尾山,連夜行到關前,方才六天。
卻說牛市不比三關父子相傳,乃係自他本身逆起,生來力太,能於陸地行舟。本性許氏,產時居近市集,以市為名。世業種植,因年荒,投充滋榮卒伍。鎮將牛伍山,見其勤勞有力,用為親軍,嗣又認為義子,故改姓。牛伍山甚愛厚之。
牛市得意,便交朋結友,軍中奸徒皆為之用。後隨牛伍山出獵到大種坡,逐出一隻斑斕大蟲,見牛市在前,情急便撲。
牛市撩衣側身,左手按住項,虎不能動,用尾掃來;右手削折尾根,抓住項皮,執著虎尾,翻異回來。伍山大喜。牛市四顧無人,行到伍山面前,將虎望身上拋擊,伍山驚倒。大蟲得脫,也不暇咬人,拚命奔逃,左爪踏在伍山面上,頭顱已碎,眉目嘴鼻糊成一餅。牛市乃追向前,擒著逃虎。續有兵將趕回,圍住牛伍山之屍。牛市假哭,將虎拿到,揮起右拳,也將頭顱打碎,用車載牛伍山屍首並虎回關。
眾人感歎,牛市猶然涕泣不收,將士謂係真心,都來慰勸。首將黃健道:「各關不奉法度,已經有年,牛將軍又無後嗣,誰能承事?牛市既係義子,又多勇力,相應立為關主,未知諸公如何?」眾將道:「所議極是,誰敢不遵?」牛市便主滋榮,自謂無故。他通好各關,交結外島,欲待西庶長沒後,再行舉事。當聞客卿巡行,接得余大忠密信,乃暗使刺客於沿途守待。不意先往通明,後聞龍遜、龍街歸正,猶笑其怯,而疑非真心。隨又寄書饋送,請余大忠、包赤心從中掣肘。並送士儀,修書與楊昆,叮囑相機擒除,求其資助器用。又使人照會苟剛防備,毋使生還。後探得楊昆受縛,苟剛戮屍,復於來路水草之中,俱暗置毒藥;山林沿澤險隘之處,亦用埋伏,各事停當,專待客卿入來。
當時接得楊昆回書,極言「不意天使逕到,未及防備,忍辱含羞。今送上鲨皮五十挑,斷筋草三挑,箭簇二十二挑,槍頭三挑,銀藤二十二挑,以添資用,求為報仇雪恥」。牛市照數點人,見挑夫俱極壯健,因營內兵士大半分去埋伏,欲留在關上使用,便與押解官道:「楊將軍托我代他報仇,所來人眾,俱應在此聽差,功成自有重賞。」押解官答道:「遵令。」牛市安頓停當,探子報道:「客卿人眾於某日自淦中起程,將到烏牛嶺。」牛市正欲率領兵將憑險截殺,忽接苟剛兒子苟秘飛密報,言客卿分軍為二,一由關外、一由關內前來夾攻,內外俱預防備。牛市驚道:「這古璋狡詐,明自內來,暗由外人,攻我不備。今既已知,那怕他到!」正欲抽兵埋伏關前,報到「天亮時分,忽有兵眾千餘,屯於對過雙眉塢下,不知係何處來的」。牛市道:「實在迅速,但猶欠調度,誤將奇兵作正兵,待我先行掃去,然後再除關未晚。」命取披掛、抬器械來。親軍取出烏金盔甲,抬出雙股大叉。牛市結束上馬,帶著許古、棣恭、黃尖三將,領兵出關,直向塢內殺來。正是:強兵遇著強兵,猛將恰逢猛將。
不知勝負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