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回
  毛察院買罪酬金 楊尚書請旨提案

  一從宦達賦歸田,便把聲名震市廛。
  雪逞霜威難忍耐,田園白占益堪憐!
  且說海爺坐在堂上,發放已畢。左右抬出放告牌,海爺吩咐帶進三人訪犯進來。左右吆喝一聲,旗牌官將三犯帶進,跪在堂前。海爺開口道:「毛文奇,你做了一任察院,丁憂在家,應該閉戶守孝。如何出入衙門,包攬詞訟,詐害平民?本院奉旨先斬後奏,剪惡除奸。本當將你執法,姑念做個朝廷命官,待我請旨定奪。左右,帶去收監!」皂快、禁卒將毛察院上了刑具,押進監中。
  海爺又叫傳帶李三公子跪下,喝道:「你既是官家公子,理該讀書向善,為何倚勢橫行,強奪人妻?左右,扯下重打四十,收監候斷。」
  海爺又叫:「帶田文采上來!」旗牌押倒跪下。海爺道:「田文采,你不過一個土豪,納捐貢職,就敢倚富害民,種種不法!拿去重打四十收監!」又命:「帶貝飛虎上來!」飛虎伏在地下,不敢抬頭。海爺道:「貝飛虎,你這狗才,飲酒撒潑,非止一次。本院又親眼看見強奪人錢。左右,拿下重打四十,再行枷示!」飛虎道:「小人是謹守法度,並無搶奪人錢,求爺爺詳察。」海爺道:「你未奪人錢?抬起頭來,看本院是何人?」飛虎抬頭一看,這便是那日打倒的老漢,唬得半死,連連叩頭道:「小人該死!」海爺喝道:「扯下打四十!」又叫取一面大枷枷了,發在轅門示眾。
  又叫:「帶店家王恩進來!」左右帶王恩跪下在地。海爺叫上案前道:「店主人抬起頭來,看本院是何人?」王恩抬頭一看,就是歇店老客,驚得呆了半晌,忙忙叩頭道:「小人有眼不識泰山,多有冒犯,求大人恕罪。」海爺道:「賢主人不要駭怕。前日本院跌傷,你與膏藥醫好。今特請你到來,要恩報你高誼。日後若有不法之人,你便來報。左右,取紅絹一匹,金花兩朵,美酒三杯,叫吹鼓手送他回去。」王恩領謝,一路上吹打回去。
  海爺正要退堂,忽聞外面喧鬧,忙叫人出查。須臾回報道:「有一小孩喊叫遞呈,被衙役攔阻,故此喧鬧。」海爺道:「叫他進來,不要攔阻。」衙役帶進跪下。海爺在街上私訪已認得,故意喝道:「你這小孩兒,本院早已吩咐巡捕官收取狀詞,各人俱已遵令付交,你何得遲遲至今?又不理法,大膽喊叫!」
  觀德哭訴道:「爺爺呵!小人為父申冤,捨命前來。方才只為告狀人多,把小人擠倒在地,因此來遲喊叫。」
  海爺細想:我前日看這小廝啼哭訴冤,今日在台下又是這般形狀,必是冤枉。「左右,取他狀詞上來!」海爺從頭看過,乃問道:「你這小廝狀詞,敢是說謊麼?誰人主唆?」觀德道:「爺爺嚇!這是小人父親奇冤,自己代父伸冤,並無人主唆,此是實情。」海爺又問道:「這狀是誰寫的?」觀德道:「是小人親手寫的。爺爺若不信,等小人從頭背誦。」便將狀詞誦起,一字不差。海爺道:「你幾歲了?」觀德道:「小人一十三歲。」海爺道:「這也難得。既是冤枉,待我提案拘審便了。」
  隨吩咐:「旗牌官過來,這周觀德是一個孝子,著你收養,不可輕慢。」旗牌官領命。海爺當堂發令箭,著中軍官速到太平府提取周文玉一干人犯,限十日內午堂聽審,不得有違。海爺發放完,吩咐退堂,不提。
  再講毛文奇、李三公子、田文采,三人在監中相議道:「別個官兒還可央人說情,這海老頭兒是執法不撓的。聞得前日當堂許開飯店王恩,叫他察訪外面事情來報,這事有意作成他的。
  又聞與孝子郭文學甚是相得。莫若我們央他二人進去說情,諒可開恩。」二人道:「老先生此話不差,我們快去各尋門路。」
  毛察院就叫人到王恩家求他進去說情,許他花銀五百兩,是要現交的。王恩道:「毛叔叔,那海爺是威嚴的,只怕不肯,若肯時就如此說罷。」
  王恩便打扮起來,先到旗牌家,央他引進。旗牌即稟知海爺。海爺吩咐:「進來!」王恩直入私衙,跪下叩頭。海爺扶起問道:「你來何故?」王恩道:「前日大人吩咐小人的話,今日毛府有人來央我,求大人察放毛察院罪名,許送我白銀五百兩。小人進來問一聲,不知肯否?」
  海爺笑道:「王恩,我肯是肯的。但你去對他說,一個察院,難道只值五百兩銀?方才郭文學翰林進來,與李公子、田貢生說情,許他一萬兩銀子,我就依他釋放。你對他說,難道倒不如他兩個?也要他一萬兩。我方肯釋放。」王恩聽了此話,把舌頭伸出寸半,不敢作聲。海爺道:「怎不答應?」王恩道:「小人想,此五百兩銀子,家中尚無處安放。」海爺道:「小廟鬼!不必多言,只去與他說罷。」
  王恩忙忙跑回家中,與毛家人說要一萬兩。毛家人心中暗想:「家主原說與他一萬兩,我欺他小廟鬼,存起九千五百兩。
  他如今也要全數,只得盡數與他罷。」便說道:「王店主,若事妥時,便與你一萬兩。」王恩道:「既如此,速速挑銀。」
  毛家人忙忙回家,兑准銀子,立即送到店中。王恩逐封點過收入,就去回覆海爺,把前情說了。海爺叫退回。
  次日轅門三聲炮響,金鼓齊鳴。海爺升堂,命旗牌官監中調出毛、李、田三人聽審。海爺先叫毛文奇上來,罵道:「你身為風憲之官,就該安分守己,怎麼肆惡鄉鄰?本院奉旨先斬後奏,且把你發配邊衛,再行拜本奏聞。左右押出!」又叫:「調李公子、田文采上來!」二人跪在地下。海爺叫:「將二人拖下,每人打四十,發廣西充軍。」
  海爺正在審斷,忽報聖旨到。海爺忙排香案跪接。欽差讀道:「皇帝詔曰:兵部楊一本奏稱,海瑞清廉正直,審判公平。
  今有山東登萊道一案,殺子盜婢事,周文桂盜婢從無實據,冤屈可疑。著卿立行訪究,審明復旨。欽哉,謝恩!」原來楊龍貴至京,得中狀元,便求父親昭雪周文桂之冤。聖旨讀了,海爺送天使回京,出令箭到山東登州府,調殺子盜婢一案正犯周文桂至南直聽審。
  過了數日,太平府文書亦到,說大盜林三越獄逃走,只將現犯周文玉解轅門聽審。海爺對海洪道:「林三既脫逃,此案怎能審結?我必須親身察訪,你速速收拾包袱,明日與我微行。」
  海洪便去收拾,不提。
  且說袁阿狗、阿牛兄弟二人,自從獄中劫出林三之後,只在荒山藏躲。又搶得張氏大娘到山,那大娘守志潔貞,不肯與阿狗成親,阿狗把她囚在密室。後來阿牛又打劫一主大財,便將劉二姐搬回家中,買田置房,將姐姐周袁氏逐出外住,居然是個富翁模樣。不期天眼恢恢,惡人自有惡報。忽一夜,家中失火,燒得家財盡絕。他父親逃躲不及,燒死火中。阿牛依舊做狗偷鼠竊之事。
  且說周張氏被阿狗拘禁密室,屢次覓死,又捨不得丈夫兒子。一日聞賊人下山搶劫,張氏想道:「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」
  便把房門扭開,走出房外,見寨中無人,便由山後走下山去。
  且幸無人攔阻,一路求乞度生,半饑半飽,來到上元縣地方。
  路邊見一個神廟,張氏走近一看,頭門上當中站著一位尊神,赤發獠牙,三隻眼,金盔金甲,手執鋼鞭,十分怕人;兩邊列著馬、趙、溫、劉四元帥。張氏走到大殿,正中坐著玄天大帝,披髮仗劍,踏腳龜蛇;左手有執旗張大帝。右有捧劍鄧將軍。張氏跪倒塵埃,放聲大哭道:「聖帝呵!你金圈化身,威鎮三界,伏望神靈鑒察。我周張氏丈夫周文玉,苦守書香,安貧守分,為何被大盜林三無端陷害,受盡囹圄苦楚!妾周張氏,立行孝道,守志冰霜,又被袁阿牛搶劫上山,幸妾乘機逃走。至此伏望神明保佑,丈夫冤清枉雪,夫妻母子團圓!」張氏哭罷又訴,訴罷又哭。
  不期這日海爺微行,正到廟中歇息,坐在階下。那張氏哭訴的話句句聽得明白,吃了一驚。便問道:「周家大娘,周文玉既是你丈夫,還有周觀德是你何人?」張氏見問,慌忙站起,問道:「老伯伯,周觀德是妾身兒子,半路分散,不知老伯在何處相會?」海爺道:「那周觀德現在南京操江處告狀,娘子去會他便知。且問娘子,你說被劫上山,不知此山在何處?如今強盜還在山中否?」張氏道:「袁阿牛劫了一宗大財,帶同劉二姐搬回家中去了。只有袁阿狗、林三數人,還在山中居住。
  這山就是登萊交界地方,名叫荒山就是。」海爺道:「娘子既如此,速去南直尋你兒子,不日操江到任,包你冤仇雪洗。我今有碎銀十兩,贈你路中使用。」張氏接了銀子,千恩萬謝,出廟門而去。後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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