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回
  小嚴賊行計盜孌童

  卻說海瑞正說之間,忽聽外面響聲如雷,正在驚疑之際,見行者來報道:「殿上一面大鼓,不知何故,無故破得粉碎,鼓皮紛紛飛出山門之外。」海公與道士各皆驚訝,同出方丈,攜手來到殿上,果見架上只剩得一個鼓圈在此。海公道:「我就當場說了句話,故此鼓面破了。」道士曰:「大人適才說了這一句話,而神道現靈如此之速,是真可敬!」於是海瑞隨到神前謝過。是夜,海公仍宿於道院,暫按下不表。
  又說武當山供奉的玄雲上帝及諸神將聖像,最為靈感。只由神明聽得海瑞這一句話,所以立即將鼓皮撤去。帝尊即傳王靈官一道法旨:「今有海瑞,自恃耿直,以不得上頭炷香為恨,故將鼓皮撤去,以示靈應。明日與他當上頭炷香。你卻於他進香之後,即隨著他行走。如有半點歪邪之念,許將他金鞭打死,回來覆旨。」王靈官領了法旨,專一侍候著海瑞。
  次日,海瑞果然上了頭炷香,不勝之喜。遂賞了道士五錢銀子,即便起馬巡按他郡。卻不知帝尊法旨,敕王靈官日夕隨著,察其動靜。
  一日,海瑞巡按到湘潭地面,時當天氣炎熱,走的又是山路,況且又是改裝私行,所以地方有司竟無知者。海瑞走了半日,仍在萬山之中。此刻炎熱溽暑,渾身是汗,喉中又渴,山上又無茶肆。海瑞向海安道:「如此煩渴,如何是好?」海安道:「對面一派是瓜田,老爺且走那裡去,摘一個瓜來解渴亦好。」
  海瑞此時渴得慌了,遂依了海安之言。走到對面瓜田之中,只見一個個西瓜結熟在那田上。海瑞吩咐海安取一個瓜上來解渴。海安領命,即便取來。不知那王靈官在後面看著,不覺動怒起來,正要舉鞭照下打來,忽轉念:「想他如今方才摘瓜,看他食罷如何,再作道理。」
  海瑞取瓜,令海安割開,自己吃了一半,只覺涼沁心骨,頓覺涼生腋下。餘者與海安解渴。二人食訖,海瑞便問道:「此瓜可值幾何?」海安道:「只值二十文。」海瑞道:「可取四十文,穿在瓜蒂之上,以作相酬之意。」海安道:「只值二十文。
  何故加倍償之,豈非太過?」海瑞道:「不然,物各有主。今因一時之渴,不問自取,已屬不應,故倍其價而償之,以贖不問自取之咎,庶不有愧於心。」此刻王靈官方才解了怒氣。而海瑞又何曾知道?後來,王靈官直跟了三年,見海瑞毫無一些破綻,才去回覆帝旨,此是後話。
  海瑞巡按各郡已畢,仍回長沙府駐紮,更加勤慎,愛民如子,仁聲大著。海安道:「老爺自從到任已經年餘,可憐夫人此時在歷城,不知怎生的苦了!」海瑞道:「不是你言,我幾忘之矣。你可即日前往迎接夫人來任。」遂將一百兩銀子,交與海安前去迎接張夫人前來,共享榮華,自不必說,暫且按下不表。
  又說那嚴嵩把海瑞截往他省,不使回京,此時無所忌憚,越發肆其兇殘。此刻,嚴世蕃已經夤緣內監王惇,現為吏部侍郎。王惇以司禮內監轉管東廠。看官須知,明朝自宣宗朝,即以內監干預政事。或有諫者,帝曰:「彼宮中之人,只圖衣食足矣,此外更無他求。況這等人乃朕家使用之人,何礙之有?」自此以後,竟無敢諫者。歷代相沿,皆以內監兼管宰相各部事。
  正德年間,分設東西兩廠,東廠監吏、刑、兵三部,西廠監戶、禮、工三部。所有天下大小事情,皆要關照會稿具奏,惟兩廠之權是重。
  當下嚴世蕃專意奉承王惇,王惇亦要他輔助,彼此往來甚密。世蕃有了王惇這個保鏢,便自目中無人,而王惇又恃著帝寵,愈加狂悖,遂與世蕃朋比為奸,種種兇頑,不堪枚舉。即如定親王朱宏謀有一內侍任寬,偶出王府閒遊,恰當世蕃退朝,在轎內看見,不覺神魂飄蕩,在轎內自思道:「天下那有這樣的絕色男子!但不知彼何人斯,生得這般美貌?倘得同他一夜之樂,奚啻身入仙界?」一路思想不置。回到府中,只是默默思念,連飯也不要吃。
  那家奴任吉看見主人這般煩惱,連飯也不要吃,便問道:「老爺每日退朝,縱有什麼大事,都不在意,多是歡天喜地的,今日回府,如何這般悶悶不樂之色?莫非朝中有大事故麼?」
  世蕃笑道:「我父在朝權秉鈞衡,在皇上跟前,言必聽,計必從。我又同王內監情同骨肉一般,即有什麼彌天大禍,有此二人保鏢,還怕什麼大事!只因我有一件心事,只是難言,所以悶悶不樂。」
  任吉道:「老爺有甚心事,只管向奴僕們說知,何必悶悶若此?或可代老爺分憂。」世蕃道:「適才退朝,在大街上偶然見了一個絕色的少年,果然奪人魂魄,但不知他是何人之子,似此又不知其姓名,只可冥想,故此悶悶不樂。」
  任吉道:「老爺,莫非在那翠花衚衕見的那一個穿繡衣直裰的小後生麼?」世蕃道:「不錯,不錯,就是那個人。」任吉道:「小的只道老爺看見了什麼再世的潘安,復生的宋玉,誰知就是這個。不是別人,就是小的同宗,他的名字喚做任寬,今年才一十七歲,現在定親王府中充役。這定親王就是朱宏謀,乃先朝王爺兄弟。只因這位王爺性好男風,不理政務,所以朝廷不肯封藩,將就封為定親王,使其在京居住,只此以樂餘年。
  他府中的少年約有四十餘人,俱是十六七歲的,個個美貌如花。
  這定親王分他們為四班,每班十人,每五日一換。個個皆曉得歌唱,更能效女妓婆娑之舞。四十多人中,惟任寬最是定親王之寵愛,比他人更加十倍。昨日老爺所見者,即此人也。」
  世蕃道:「你既知是一個王爺的親隨,又與你同宗,大抵與你相知,你可能招致來否?」任吉道:「他是小的同姓兄弟,彼此往來甚密。老爺若要他來,這是何難之有?待小的明日自去拉他到來吃酒,那時老爺撞將出來,見機而行就是。」世蕃道:「你若引得他來,我卻有重重的賞你!」任吉說:「小的明日引來就是了。」世蕃大喜。任吉即便前去幹事不題。
  再說定親王朱宏謀自受封以來,卻未曾出鎮,只是在京閒住,終日只以男風為事。皇上念他是個皇叔,況且他不理政事,惟此醉好後庭花,所以不去理會。這定親王日與一群少年取樂,惟任寬美麗多詐,百事承順,善寬主人之意,所以定親王再不能離任寬片刻。正所謂食則同器,寢則同牀。任寬自恃寵幸,有母現在內城居住,定親王愛其子,兼愛及其母,即賞賜她一間宅子,其日用薪水,一切皆代為給辦。任寬雖屬長隨,然門庭光彩,以及宅內所用一切器皿,皆與公侯相等,只因俱是王府分給來的。
  這一日,任寬適而到外邊遊玩,不料為世蕃看見,彼卻不知,仍回王府而去。次日,忽見任吉來訪,彼此相見,略敘寒溫。任吉道:「賢弟近日何如?」任寬道:「近日天氣炎熱,少到外邊,只在府中避暑,所以許久不曾見兄。老兄近日可好麼?」任吉道:「愚兄只是終日忙忙碌碌的,不曾得半刻的空今年才一十七歲,現在定親王府中充役。這定親王就是朱宏謀,我兄關照。如此天熱,我們到哪裡去乘涼好?」任吉道:「這城內哪一處不是如火熱的?惟有我們府裡新起的涼亭,甚是涼快,內中花柳森森,前面荷花靄靄,洵足一樂。我們何不到那裡走走,談談心事罷。」任寬道:「甚好,甚好!」於是二人出了王府,直到嚴府世蕃宅中而來。
  任吉引他進到裡面,來至花亭,果是花木蔭翳,金碧輝煌。
  玉石欄杆之外,就是荷花池。那池中的荷花紅白相間;花下數對鴛鴦,戲於水上,果然清幽雅致。香風徐來,沁人心骨。
  當下,任吉請他到亭子上坐著。隨即有兩個小廝上來伺候,獻過香茗。任寬飲了兩口,只覺香氣異常,那茶色碧青。任寬道:「小弟在王府三載,所有各處茗茶,也亦嘗過,惟此種茶,卻不知名。」任吉道:「不瞞弟說,這茶並不是日常雜用的茗葉,此乃皇上所用的玉泉龍團香茗。其茶出於棧道之玉泉澗,澗甚深,內黑,多峭岩怪石,且深不可測,人難得到。澗內出茶樹,乘霧而生,人固不能往彩。惟澗中有白猿作樂,人若彩葉,即到澗邊坐下,以鮮果擲去,與猿相換,方才到手。澗中所產無多,每年地方官只貢十餘斤。這是御用之物,天子賜與太師的,家老爺是太師那裡得來的。昨日愚兄值日,恰好王內監到來,家老爺命我煮此御茗,所以才偷些出來。恰好賢弟今日來此,此亦我弟有口福也。」任寬道:「多蒙我兄見愛,只恐沒福消受。」任吉道:「捨得在這嚴家,怕沒得御用之物?」
  旋有一小廝,捧著一個果盒進來。任吉便令將一張八角桌子兒,靠在玉石欄杆擺著。小廝把果盒放下,將一對玉杯,兩雙玉筷,對面安放。任吉便讓任寬坐下,二人對酌。任寬本來量小,略飲幾杯,便覺昏昏不能安坐,便要告辭。任吉道:「人世幾何?酒杯在手,對此良辰美景,若不暢飲幾杯,豈不被花鳥所笑乎?」遂再三苦勸。任寬卻情勿過,又飲幾杯。此際真是酩酊,人事不知矣,伏在桌上。任吉恐他嘔吐,便令小廝將他扶到亭內涼牀睡下。任寬醉得狠了,依著枕頭便睡,鼻息呼呼,已入睡鄉矣。任吉看見了是個真醉,即便來到世蕃內宅。
  此時世蕃專聽佳音已久,見任吉到來,不勝歡喜,忙問道:「事情究竟辦好否?任吉道:「那任寬早已睡倒了。」世蕃即問道:「任寬現在睡在哪裡?」任吉道:「就睡在荷花亭內涼牀上,真醉睡著了呢!」世蕃大喜道:「你在屏門外守著,不許閒人入內。」任吉答應一聲,即到園門口守著,自不必說。
  世蕃此際,恰似拾得活寶一般,喜孜孜的來到花園內,走上荷花亭子來,只見那涼牀上,任寬朝外睡著。那任寬臉上兩頰紅暈,恰如桃花著雨、海棠初睡一般,一見令人魂飛魄散。
  此際意馬心猿,牽制不住,急急寬褪衣服,於是乎有此一端。
  正是:不向桃源洞,偏從峻壁穿。
  畢竟世蕃與任寬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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