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回
  賢皇后重慶承恩

  卻說嚴嵩在殿上,聽得海瑞與帝之語,誠恐特降恩旨,把太子赦了出來,仍居儲位,則己女之寵就衰矣,隨即俯伏金階,奏道:「前者皇子與張氏有罪,被廢已經數載,天下臣民皆知。
  陛下不宜聽海瑞之言,致有出爾反爾之譏。此必海瑞勾通長門,因此乘機巧說,以圖蠱惑,望陛下速誅之,則天下幸甚矣!」
  帝笑對嵩說道:「卿有子否?」嵩道:「臣只一子。」帝曰:「朕欲卿子代朕子幽禁數載,卿願否?」嵩道:「臣兒無罪,不得入此幽宮。」帝笑說:「可知道又來了!你子無罪,故不得入此長門。豈朕子有罪,合當長禁耶?丞相勿再言,且退。」嵩慚愧而出。帝即令內侍持節赦皇后、太子出冷宮,另備宴於綺春軒,父子相慶。諸臣隨駕回宮,各各散出。嚴嵩急急回府,再作計議,自不必說。
  再談張皇后與太子自從貶入幽宮,不覺四載。母子二人,日夕惟有對泣而已。幸賴有馮保時時開解,不然則恐不能雙全矣。這日,張后在冷宮,想起今日乃是皇上萬壽,又值四旬,遂對太子說道:「今日正是你父四旬萬壽,天下臣民,皆來稱慶。若是我與你不曾被廢,今日不知怎生高興呢!」
  太子聽了,含著一眶眼淚說道:「可恨奸妃狠毒,致使我父子不能見面。他日重睹青天,我怎肯與她干休!」說罷痛哭起來。馮保在旁勸慰道:「娘娘、太子爺,都莫要哭,朝廷豈無公論?且自寬懷忍耐而待之的好。」
  說猶未了,忽聽叩門之聲。馮保出問何人,只見司禮監胡斌手捧節鉞說道:「皇爺有旨,特赦皇后、殿下二人,立即到綺春軒朝見,幸速前往。」張后與太子連望闕謝恩。旋有小內侍捧著冠服進來,張后與太子換了吉服,隨著胡斌來到。
  時帝已在綺春軒等候,忽見張氏攜著太子而來。其時太子年已七歲,生得志氣軒昂。帝一見,不覺喜動顏色。皇后與太子俱伏於地下待罪。帝即下座,親手挽起後與太子,重新祝壽。
  帝動了父子之情,不覺流下幾點淚來。張后道:「罪妾幽閉深宮,以為今生不能再見天日矣。何幸陛下突施格外天恩耶?」
  帝慚愧笑道:「昔日之事,毋煩絮說,且言今日之歡。」此時筵席已備,太子親自把盞。帝大喜,與張后敘些舊話,直至月上柳梢,方撤之。是夕帝與張后宿於綺春軒內,令馮保侍護太子於青宮。
  次日,帝令侍讀學士顏培源為傅,教習太子詩書,改綺春軒為重慶宮。卻只不題起改易之事情。張后亦不敢多言,百凡緘口而已。馮保打聽明白,才知是海瑞之力,即奏知張后。張后感激海瑞之恩,召太子入宮謂曰:「我與兒得復見天日者,皆海主事之力也。你當銘之五內,他日毋忘其功。」太子道:「兒當鏤心刻骨,將來圖報恩人就是。」暫且不表。
  又說那嚴氏卿憐,得知皇上復召張后,特赦太子,仍復青宮,心中大怒。又見帝久不臨幸,未免驚憂,終日嗟怨,淚不曾乾。(原夾注:可知如此苦況,獨不思他人否?諺曰:「燒紅的火棒,拿不得兩頭。」就是此等人可笑。)乃修書一封,令人送與嚴嵩,令其為計。
  嚴嵩正因女兒之事,心中憂悶,連日不曾上朝。忽然接到宮中書札,乃展視之,見寫道:女卿憐百拜,敬稟者:女蒙大人豢養,並荷提撕,得侍椒房,亦云幸矣。不意坐位未暖,忽有此變。今張氏與太子皆蒙恩赦,女料不日皇上必復其位。太子今已復居青宮,張后現居綺春軒,帝即改為重慶宮,觀此則可想矣。
  雖不明言更復,其改名重慶者,蓋有自也。倘一旦復位,置我何地?當先思所以自衛之計,庶免不測之慮,惟大人圖之可也。書不盡贅,惟早決。謹稟。
  嚴嵩看了,沉吟半晌,無計可施。自思皇上之意,卻要改復。未言者,是所不忍也。若不及早自衛,必有不測之禍矣。
  及復書一札,令人持回。致復卿憐,叫她依書行事。
  來人持回,卿憐將書即時拆開,細看其書云:覽閱來書,備知一切。但此事之禍機已伏,發在遲早,則未可料。其改重慶二字,乃重相歡慶之意。你宜早退舊地,乃讓正院於彼。則帝喜你之賢淑,而禍患盡息矣。你宜悉想,毋致噬臍。我你與有榮施焉。此復,不盡所言,統惟早定大機可也。
  嚴氏看了父親回書,自思讓位之說亦得。但我已在正院四載,今日復居人下,豈不被人恥笑?若不讓回正院與她,皇上必然有以怪我,此際更不可開交。左思右想,別無妙計,只得自作小奏一箋,令人持獻與帝。
  帝覽其奏云:臣妾卿憐,誠惶誠悚,九頓謹奏:竊妾乃蒲姿柳質,謬蒙聖恩,持置正宮,受恩之日,心身未安。時以聖意過深,不敢固辭,忍隱五中,直至於茲。今恭逢皇上四旬萬壽,八方慶洽,所有囚徒,皆被恩澤。皇后張氏,太子某,皆蒙恩赦,俾得重沐恩膏。妾心數載之默祈者,一旦已酬。
  今謹具寸箋,伏乞皇上鑒原,仍以皇后張氏復正昭陽。妾仍侍側,不勝幸甚矣。謹奏以聞。伏乞陛下聖鑒。妾卿憐臨池,不勝惶恐之至:帝覽奏即批其箋末云:覽閱來奏,不勝欣忭。具見卿賢恭德淑,洵堪嘉尚。
  准如所請,著即日移居臨春院。其昭陽正院,著司禮太監王貞,即行灑掃。差禮部郎中侯植桐,備法駕恭迎張皇后復居故宮。其文武諸臣,仍往朝賀三日。欽此。
  批畢,即令來人持回。嚴氏看了,即日移遷臨春宮去了。
  王貞把昭陽正院灑掃一番,張燈結綵伺候。郎中即齊了鑾駕儀從,引領著到綺春軒來。早有太監們進了後冠服,張后穿了,望闕謝恩畢,隨即登輿,就有許多宮娥、侍女隨從。太子身穿吉服,腰懸寶劍,護駕而行。來到正院,一派音樂,迎入宮中。
  禮部率領文武諸臣朝賀畢。張后傳懿旨,捲起珠簾,宣諭諸臣曰:「哀家前者因咎被廢。今蒙皇上重加殊恩,復正昭陽。你等皆宜忠君愛民為首,毋負至意。」眾臣領命。其時,海瑞亦列於內。張后看見,特宣上階諭道:「哀家今復昭陽者,賴卿之功也,特賜錦緞十匹,如意一枝。」海瑞叩頭謝恩。諸臣皆散,帝亦進宮,與張后稱慶,從此夫妻相愛如初,按下不表。
  且說李夫人思念家鄉,堅意要回潮陽。海瑞亦不便強留,便向張夫人致意:「我女年已及笄,必須婚配。今既回粵,彼此相隔數千里之遠。況我在京不知何日滿任,恐耽誤了親事。
  不若擇個吉日,就在衙中成親,甚為兩便。」李夫人應允。海瑞便擇了吉日,把女兒金姑招贅李受蔭為婿。不覺過了滿月,惟是沒有盤費打發他母子起程。
  海瑞焦悶了數日,並無一策,忽然想起太子待我恩深,今值此憂蹙之際,何不修書,向他借貸少許?主意已定,遂即拂拭花箋,濃磨香墨,一揮而就。封緘完固,袖到青宮門首,候了半日,方見馮保出來。馮保見了,忙上前作揖道:「海恩公在此何干?」海瑞回禮道:「殿下安否?」馮保道:「太子幸托清安,現在太傅處唸書呢。」海瑞道:「在下有寸緘,敢煩公公轉致如何?」馮保道:「這個使得。」海瑞便在袖中取了書札,交與馮保道:「相煩即送,明日在下來聽回信。」馮保答應,各相揖別。海瑞回到本衙,對張夫人說知。夫人道:「此書一到,太子必然見允的。」
  不說海瑞盼望佳音,再談那馮保接了書信,急急來到青宮,恰好太子放學,馮保即把海瑞的書札呈上道:「海恩公今日在宮門外遇了奴婢,先請問爺的安,次將書札交與奴婢,說是要面呈殿下開拆。」太子接了札展開,只見上面是:臣海瑞謹百拜,致書於青宮殿下。敬稟者:瑞因敝親家李純陽之家屬,即日回粵,苦無資斧,百貸莫應。敢冒昧敬乾,乞貸千金,俾得借資敝親回粵,不致流落京城,並故翰林之柩,得歸故土,以正首丘,皆賴洪慈所賜矣。
  專布,並請金安太子看畢說道:「海恩人固已如此。但我一時沒有,怎生是好?」便向馮保問計。正是:惟有感恩與積恨,千年萬載不成塵。
  畢竟馮保說出什麼計策來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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