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編
  伸冤

  水蛙為人鳴冤

  淳安縣三山街,有一富戶涂隆,五十而無子。常帶銀數十兩在身,但遇人拿飛走水陸之物,便買之放生。一日,行到茶園地方,四五個拿水蛙之人,各拿有二三百在布袋中。涂隆便問那眾人,將銀與他買,問該幾多價錢。其人曰:「總是五分一百個。今我五人共有三千個,該銀一兩五錢。」涂隆乃展開銀包,秤銀一兩五錢與眾人。買了水蛙,遂放於大溪去了。
  那眾人看見涂隆身上帶有二十餘兩銀子,便起謀心,趕到中途茂竹林內無人之處,遂將涂隆把泥土塞於七孔,丟在山坑之內。眾人解其銀而去,仍釣於大溪之傍。
  適郭爺出巡嚴州,道經竹林邊過。時方近午,眾人夫俱放轎,少憩於竹林之下。只聽林內蛙鳴雜沓,喧鬧不已。郭爺問曰:「那裡水蛙,這等鳴號不已?」即叫皂隸去看來。皂隸走到蛙鳴之處,見一人死在泥坑,群蛙俱在屍上扒土。皂隸轉來回覆郭爺。郭爺乃親打轎到屍邊去看,果見蛙皆跳躍悲鳴。郭爺曰:「此必釣蛙之人謀死此人。」叫皂隸去溪邊:「看有釣蛙之人,可俱與我拿來。」皂隸走到水邊,只見四五人尚在溪邊未去。皂隸叫曰:「郭爺這裡買水蛙,爾眾可速拿來!」眾人只道郭爺真買水蛙,都到郭爺轎前。郭爺開口曰:「爾眾人都是幾時在此釣水蛙?」眾人曰:「皆今日在此。」郭爺曰:「爾眾人俱在此釣蛙,這裡山坑謀死一人,是爾眾人哪一個下手,直直供來,免受刑法!」眾人見說謀死人命,便覺面黃口青,魂不著體,期期對曰:「小的在溪中釣蛙,並未見有謀人之事。」郭爺曰:「那人明明是你謀死,還要口強。皂隸與我搜查身上!」皂隸一搜,每人身上俱搜出四兩多銀。郭爺曰:「爾這銀從何得來?」眾辯曰:「小的皆是這幾時賣蛙的銀。」郭爺曰:「焉有賣蛙之銀,五人一樣平重,又皆是這整塊銀子?一日不過,會釣的,僅可釣得一二錢,銀子亦是零碎賣去,安得有此整銀?」
  郭爺叫眾人去取起屍來相驗。此時涂隆七孔遭泥所塞之處,盡皆被蛙挖去。蛙皆以氣呼入屍之七孔,涂隆漸漸回陽。眾人扛得屍起,涂隆已醒轉來了。
  郭爺見死屍漸活,叫皂隸快把熱茶一盞灌之。涂隆得茶,接了口中之氣,須臾開眼。見是郭爺在上,遂哭訴曰:「小的老而無子,各處買蛙放生。今日將銀一兩五錢,與這四五個賣蛙的了。眾人見小的銀子二十餘兩,遂將泥土閉死小的於泥坑之中。望爺爺究治這些凶徒!小的銀不願取。」那釣蛙人見涂隆活了,訴出真情,啞口無言,只好低頭認罪。
  郭爺將所謀之銀,發與涂隆。涂隆磕頭,拜謝郭爺活命之恩而去。郭爺叫皂隸鎖了五人,帶到嚴州治罪。將為首一人羅懷德,問擬死罪,秋後處決。其餘高春、雷欽、石信、程惠,減死一等,俱問邊遠充軍,即時走解。判曰:
    審得羅懷德等以釣蛙營生,水中覓微利耳。而涂隆以無子,故買蛙放生。雖是將有餘之財,以希難得之子,是亦不忍之心居多也。不意買蛙之生,而賣己之死。德等見財起心,欺孤身於僻地,合五人而行兇,置之泥坑,塞其七竅。若非群蛙報德,掘其土泥,則隆終為枉死之魂,而羅等皆倖免之劫賊矣!隆雖得生,羅難免死。蓋以囉死之之心在隆,而隆生之之報在蛙。首擬大辟,餘皆充軍。贓給原主,立案存證。

  究辨女子之孕

  潮州府北門,瓦子巷饒慶,家道富足,制行平素端莊。娶妻鄧氏,閨門肅如,生一子、一女。子名饒寧,媳婦封氏;女名娥秀,聘與南門關鯨為媳。鯨亦府學庠生,治家亦清正。娥秀時年十八,將欲出嫁。日與嫂封氏朝夕不離,共習女工針線。
  但夜分各異睡。
  一日,饒寧館中歸來,與封氏同寢,未免敘夫婦之好。娥秀隔壁夢中聽得,不覺慾火頓熾,莫能自止。及天未亮,哥怕父母知道,仍到館中去了。娥秀即到嫂之臥牀,抱嫂共睡,仍欲嫂效哥之所為。嫂不得已,宿於姑身,動止如法。此時娥秀陰戶已開,封氏與夫交才移時,陽精尚充溢於內,不覺兩陰相合,精即滴於娥秀之子宮。遂歆歆焉,似有人道之感。姑嫂具闌,遂各就睡。
  自是日移月易,封氏固自懷有孕,而娥秀亦腹中漸大。鄧氏既喜媳婦孕懷,重惡女兒身重,乃扃上外門,叫女兒近前,問曰:「嫂嫂懷孕腹大;你何緣故,腹亦如之?直直供來,免遭鞭楚!」娥秀見母親發怒,即直言曰:「那日五更,哥哥與嫂隔壁交合,女兒聽其動靜,不覺欲心稍萌,待哥哥去後,我即與嫂同睡,叫嫂如哥所行,伏於女兒身上,兩陰磨蕩,不知如何,就有此身。」母再叫媳婦來問,封氏亦是如此應答。鄧氏思忖,此或子之餘精溢入於女之陰戶,結成此胎,未可知也。
  且私秘之不問。及至十月期足,封氏果生一子,而娥秀亦生一子。鄧氏知之,即來取水淹死,思欲滅其跡而不欲令丑聲聞於外也。娥秀見母來溺己之子,即來抱住哭曰:「女兒此子,又非姦淫,亦非外出,此胎天意所在,或是神力所為。嫂同育得,我獨肯死之乎?」鄧氏不奈女何,況知女無外交,乃不得已,叫穩婆洗起。過了一月,外人只道封氏雙胎,亦無人知。
  及至十月十三日,關親家遣媒行聘,並來報歸親日期。適逢穩婆抱得娥秀之子在外游嬉。媒人認得穩婆,遂問曰:「此饒寧相公之子乎?」穩婆曰:「此饒寧相公之外甥也。」媒人聽得此句話,心中頓生疑忌。酒筵已罷,轉到關家,乃把「外甥」
  之說報與關鯨。鯨即大怒,遂往府中郭爺處,告狀退親,懼被淫媳玷辱清規。
  告狀:
    生員關鯨,係潮州府學,告為退親事。男化龍,憑媒聘到北門饒慶女為媳。指望清白傳家。不料饒慶內行不淑,縱女行淫,無夫有子,漫不慚藏。似此不潔之婦,何以承宗衍後?告乞離異,令男別娶,庶使有家得閒。上告。
  郭爺看了狀辭,心中自忖,無夫而育子,且又聞於鄰右,育起在家,此必大有蹊蹺。遂出牌,差皂隸童安去拘饒慶來對理。饒慶即來投到。下訴:訴狀人饒慶,訴為激濁澄清事。慶家素號清白,內外各有嚴規。女娥秀出聘關氏,母教尤謹。前月因無人道生子,眾咸稱祥,捉身育起。竊思內省無疚,始拒群疑。女有醜行,何敢育子?懇天究冤,庶使女節得完。哀訴。
  郭爺看了訴狀,見饒、關俱在面前,說道:「房帷之事,必究婦人,方得真情。爾二人結親訪義,安可以此不諱之事來爭?」及問饒慶曰:「爾妻多少年紀?」饒慶曰:「小的妻子,五十已過。」郭爺曰:「可取來此聽審。」饒慶只得到家,取得妻子來見。郭爺罵曰:「母縱女兒妄行不諱。從直說來,免得受刑不便。」鄧氏只得直訴曰:「小婦人前日見女身重,以刑鞫之。女訴彼晚哥與嫂同睡在牀,敘室家之好。女在隔壁知識,漸開竊聆,風行草偃,即不能禁凡心。五更俟哥歸學,乃入房摟嫂,仿其牀第之好,遂而有孕。小婦人治閨頗肅,五尺之童,亦未敢入。此係真情,乞爺斧斷。」郭爺聞鄧氏之語,豁然心悟。命送鄧氏歸家。乃問關鯨曰:「爾意是退親,還要如何?」
  關鯨曰:「小的聞親母之言,則小媳制行無玷,不願退親。」
  郭爺乃謂關鯨曰:「饒氏與嫂同睡而孕,此蓋少女欲熾陰盛,而嫂甫離其夫,則陽精尚充滿於內,二女陰媾,安知非嫂之陽精入女之陰室乎?無夫而交,其子無骨。而此能成人者,蓋實得其陽精,而非徒受其氣者可比,他日必多育矣!賢契再不必多疑。」乃判曰:
    氣化刑化,陰陽之運用無窮;男欲女欲,健順之闔辟至妙。無夫而生子,固曰不祥;借氣而成胎,要非無自。
  今審得饒氏借嫂之餘陽而肇孕,藉己之陰盛而子男。此雖姑嫂之戲成,實非外來之妄念。子歸嫂養,女入關門,二家無得生疑。立案存證。

  剖決寡婦生子

  成都華陽縣六都范家,在西川稱為巨族。范代及妻黃氏,生子范君堯,幼而穎異,博學能文,十五入府庠。娶妻蘇氏,素行姆教,夫婦相敬如賓。一日,范君堯因讀書過度,苦於思索,卒死於書房。時蘇氏年方十六,已有孕在身。遂繼天下制,乃自築一室,四圍風火磚牆,密不通風,止留一竇進飲食,留一婢在內服侍。迨至十月,乃生一子,取名范兆程,在於室內鞠育。至六歲,兆程知識豹變,可以就學,乃呼婢女喚至公婆,開牆交與兒子,令公婆領去讀書。牆仍整過,子母不相見者,已逾十年。
  時兆程能繼父志,仍復附籍府庠,一家不勝歡喜。兆程既做生員,思量必要見母,乃隔牆呼曰:「孩子得父母教訓,今已才得成人,父既不能相見,母隔一室,獨忍孩兒永不得一見乎?」蘇氏命開其牆,兆程得入,乃拜母養育之恩。母子少坐片時,因欲更衣,乃就母之溺器,母隨孩亦更衣於原器。子後辭出,母仍築其牆,以杜往來。一日之間,蘇氏遂覺震動孕身,數月後,乃生一子。蘇氏自知此身絕無外染,孕育起,以觀時變。時有范君堯堂弟范君禹,刻薄奸險,無所不為,久欲利代家財,見有兆程,不敢啟齒。今探得蘇氏開牆呼子入室,遂孕而生子,乃捏為子母通姦,遂寫狀,竟往按察司去告,意圖置他母子死地,貪他家財。遂入司投狀:
    告訴人范君禹,係華陽縣六都民籍。告為瀆倫大變事。兄死,獸嫂蘇氏杜門守制。育子兆程,附籍府庠,年已十六。禍因一月,蘇氏毀垣,呼子入室,留淫數宵。子出復扃牆室,目今誕子。自恃得計,反行育起。子母通姦,豈容覆載?奸子反育,倫秩大乖。懇天扶植綱常,庶使亡兄九泉瞑目。上告。
  郭爺一見狀訴,心中大惱。遂喚范君禹前來審曰:「范兆程家中還有甚人?」范君禹曰:「還有公婆。」郭爺又問曰:「范兆程父親有幾兄弟?」禹曰:「他無兄弟。」郭爺大罵曰:「范兆程止有公婆,又無叔伯,你便思想置他母子於死,則他的家業豈不盡歸於爾?」叫牢子取粗夾棍過來,與我夾死這奴才。君禹受夾忍痛,再不肯認。郭爺叫且住了夾,說:「將這奴才監起,提得兆程到此,審得明白,活活打死你!」
  郭爺遂行文書到學,學官即將范兆程送到按察司。兆程知君禹告他,即包頭束腰,來見郭爺。郭爺曰:「爾就是生員范兆程?」兆程應曰:「小的便是。」郭爺曰:「爾叔告你瀆倫大變,爾詳悉說來。」兆程哭訴曰:「小的父死,尚在母懷,母守父制,即自扃一室,方圓俱圍高牆,止留一竇進飯食。小的方得六歲,即排牆送出,交與公婆,令之讀書。那時小的求一見面而不可得。直至今年二月,小的進學,再三哀告,僅得去牆一見。坐不移時,即命小的出來,牆仍復築。怎麼叔子以此萬載穢名,加於母子?」郭爺曰:「未出之先,那時爾還有甚動靜否?仔細記來。」
  兆程忖之半晌,稟曰:「記得一事,不敢啟齒。」郭爺曰:「正要說來。」兆程曰:「小的彼時只在母親溺器上更衣一次。」郭爺曰:「後來如何?」兆程曰:「母親亦隨就器更衣。」郭爺聽了此語,乃謂兆程曰:「爾母久寡,純陰用事,爾稱就便,則爾乃純陽之氣,蘊積於彼。以純陰而觸純陽,則陰陽交逅,安得不孕?但吾聞以氣而孕者,其子無骨。叫牢子取來我看。」牢子到蘇氏室中,取得子來,放在地上,果是無骨。郭爺曰:「兆程抱將出去,冠帶來見。」兆程出外,將子送歸於母,復青衣小帽來見。郭爺叫取范君禹過來。牢子提得君禹到台,郭爺曰:「告人凌遲,自得凌遲之罪。爾嫂蘇氏守節無虧,爾姪兆程事母至孝,況是學中子弟。爾安敢以此大不韙之事加之於彼,而欲奪其家業乎?牢子與我重打四十,再問。」
  牢子打罷,郭爺曰:「這畜生有些家私也無?」兆程曰:「他若有家私,亦不來告此狀。」郭爺叫牢子,再與我上了腦箍,看他認不認。君禹受刑不過,只得直招:「不合圖謀家財,風聞蘇氏生子,故此妄捏子母通姦,實欲致他死地,以霸其業。今蒙老爺電察,只望筆下超生。」郭爺大罵曰:「以貞節之婦,以純孝之子,而皆欲一旦置之極刑,爾心可謂惡過窮奇,毒逾狼虎矣。叫牢子與我再打八十,不死監起。明日又打。」牢子打下八十,君禹已白昏去。郭爺叫拖下監去。乃發放兆程歸去,用心讀書,以顯父母。兆程拜謝而去,後果以易經魁於西蜀。
  時判曰:
    表節重孝,雖愚夫愚婦,亦忻慕而愛樂之。未聞敢行毀節敗孝,而甘為不義之行者也。范君禹以無賴棍徒,棲身無地,雖曰范代之堂姪,實則人類之豬狗。意圖謀占兆程之業,妄欲玷污蘇氏之節。曾不知蘇氏亦范婦中之君子,而兆程乃實朝廷上之人才。家無君子,何以成家?國無人才,何以成國?據君禹之惡,誅君禹之心,今擬極刑,以旌節孝。

  前子代父報仇

  潮州平遠縣孟林村姜逢時,娶妻譚氏,家事亦頗富厚,只是人煙稀少。後譚氏生一子姜啟,亦教之讀書。年甫十六,父為之娶妻,即譚氏兄弟譚完之女。娶之過門,克盡婦順之道。
  一日譚氏死去,姜逢時在家,媳婦服事不便。過了三年,有鄰人季伯高來相探問,見他接遞茶湯,甚是不便,乃謂逢時曰:「老官自安人過世,宅上如此冷淡,何不再娶一房寶眷?一來得她服事,二來家中有主,豈不兩全?」逢時曰:「後娶之妻,只恐難為前妻之子,是以愚老故不敢娶。」季伯高日:「前村邵安有一女,嫁與東村龍家。聞得他女婿舊年死去,其女無嗣,亦要出嫁。老官何不娶來?」逢時曰:「但不知其婦如何?」
  伯高曰:「吾聞其婦年方二十,才貌兼全,德性純謹。」逢時被季伯高打動其心,遂將銀三十兩,央伯高去說。不想姻緣前定,一說便成。
  娶之過門,邵氏初入姜氏室中,小心曲謹,加意奉承丈夫與前子,內外頗無閒言。及過了一年,邵氏見逢時老邁,婦人淫心頗盛,心中便悒悒不快。一日,見對門有一喻姓人家,名吉,年方二十五六,家道頗富,亦新喪妻。邵氏常在門首站立,每與之眉來眼去。後因逢時外出,遂私招喻吉往來通姦。思欲嫁他而無由,吉教他離異子媳,謀死逢時,方可行事。邵氏聽吉之方,遂在家中登時變了心腸,終日與逢時廝鬧,說道雖是晚婆,怎麼該服事媳婦,定要逢時將子媳分開。逢時不得已,乃將兒媳分居於祖宅舊屋居住,離此有一里之遙。
  邵氏見子媳去了,可以擺佈丈夫,即私約喻吉到家。問曰:「爾說要謀老賊,怎麼下手?」吉曰:「今晚逢時歸來,你賠些笑臉與他,然後設些酒肴,與他對飲,待他歡喜吃醉,卻將毒藥置於酒中,再勸他幾杯,可不結果了他。爾可把自家動用衣服首飾,我與你拿將過去,然後在廚下放一把火,並屍燒了。
  爾便胡亂拿些舊衣,逃出兒子那裡,去叫他來救火。誰人會說是你謀人?」邵氏曰:「此計甚妙!」遂將自己衣服、首飾,悉卷付與喻吉收去。
  及至晚間,見逢時入房,忙賠笑臉相迎。逢時見她歡喜,只說邵氏心性轉了,乃問:「有酒,取些來吃。」邵氏曰:「我已整得在廚下。」即取酒肴放於桌上,慇懃奉勸。逢時開懷暢飲,飲得大醉。邵氏即取毒藥放於酒內,再勸逢時飲一大碗。
  逢時飲罷,登時藥發。邵氏扶之上牀,遂收拾了家來,乃將乾柴堆在房內及廚下,一齊發火。又到牀下發起火來。須臾火燄沖天。邵氏抱得一牀綿被,慌忙走出門外,放聲啼哭。奔到兒子姜啟屋裡說道:「家中火發,父親不見出來,快去救火!」姜啟走得下來,房屋已燒成灰燼,哪裡見個父親。及至天曉火熄,見父已燒死於房內,頭髮俱無,身尚未爛。姜啟乃抬出來,備衣衾棺槨,厚殮於己所居之庭上。夫婦一邊治喪,一邊思忖:「我父一向無病,娘親倒會走出,父是男子,反被燒死於火,世無此理!此必奸親私有外交,故前將我夫婦分出,今日就有此事。必是她將酒灌醉,放火燒死。」乃問母曰:「爾倒會出,父反死於火,這是怎麼緣故?」邵氏曰:「爾父送我出來。復轉家中去救文書簿帳,被火封門,因此燒死。」姜啟曰:「此事闇昧不明,我心甚是不服。」邵氏曰:「你心不服,要去告我?」
  姜啟曰:「父親不明,安得不告?」邵氏遂執棍將兒趕打。姜啟見母形狀,知的是母謀死。遂奔入府中,具狀去告:
    告狀人姜啟,係平遠縣三都民籍。告為繼母殺父事。生母早亡,父娶後妻邵氏,來家一載。嗔父老邁,又蓄異謀。本月初三日,挾父將身夫婦分逐遠居。突於昨日半夜,火焚父房,奔報父死火中。哭罵逐子,焚夫之心甚驗。父不正寢,必有同謀。乞爺詳察。激切上告。
  郭爺接了狀詞,遂出牌去拘邵氏及左右鄰舍對理。牌到孟林村,差人便鎖住邵氏,左鄰鎖住匡直,右鄰鎖住喻吉,邵氏見鎖喻吉,心中覺有所恃。差人帶府去,喻吉遂教邵氏寫狀去訴。邵氏到府,乃請人寫了一紙狀,入府投告。下訴:訴狀婦邵氏,訴為逆子反陷事。妾適姜逢時為繼室,夫婦相敬如賓。突於昨晚失火,夫救妾出,復轉搶收文簿,被火封門燒死。孽子反陷妾身燒夫。女柔男剛,未有柔能制剛。丈夫終身仰望,夫死曷能自存?乞爺斧判冤枉,死生銜恩。上訴。
  郭爺見了訴詞,乃問邵氏曰:「爾夫人因何身死?」邵氏曰:「小婦人同丈夫睡到那夜,因見火起,兒子又分居遠地,丈夫見小婦人驚倒不能行起,遂背我出外,他復歸家中,救火搶檢簿帳。不覺火封大門,因此燒死。」郭爺叫姜啟問曰:「爾父被火燒死,亦是天命。怎麼誣陷繼母?」姜啟曰:「小的父親,舊歲娶此母親,全無異說。不知今年前月翻然變心,遂將小的夫婦分居遠地,不容歸家。昨晚火起,母獨無恙,父何就死?乞爺爺詳情。」郭爺乃問左鄰匡直曰:「爾見姜家如何火起?」匡直曰:「小的半夜聽得火響,起來看時,寂無人聲。
  早起方知姜逢時燒死。其餘小的未知。」郭爺又問右鄰喻吉曰:「姜宅發火,爾知怎麼?」喻吉曰:「昨晚更盡回來,只見姜宅火起,小的趕上前去,只見姜逢時背得邵氏出來,小的連忙進去,逢時復拿得一牀被出來,小的與他接了。他復進去,遂遭火閉了大門,因此燒死。」邵氏聽見喻吉幫襯,遂哭訴曰:「小婦人那時若非喻吉作主,身亦無所存濟。」郭爺聽了喻吉、邵氏口訴,又見邵氏、喻吉眉來眼去,年亦相當,知其必有姦情,乃詐言曰:「爾夫果是燒死,姜啟告爾謀逆,子陷母死,該得反坐。」遂叫皂隸將姜啟權打二十收監,明日再問,一頓打死。皂隸打罷,將姜啟監起。乃吩咐邵氏:「爾去外面買了棺材,明日來領兒子屍去葬埋。」邵氏聽郭爺吩咐,俱出去了。
  郭爺乃叫一皂隸吩咐曰:「你裝做鄉下人,悄悄去聽邵氏與甚人商議事,即來報我。」皂隸亦領命去了。只見邵氏出外,匡直、喻吉俱在面前。匡直歎曰:「郭爺雖問姜啟死罪,娘子亦該救他一二。」喻吉曰:「他倒不肯饒母,獨該救他性命乎?」
  匡直曰:「父母無殺子之刃,說得這話?」喻吉曰:「他在堂上,只認得他父,哪裡認得後母?」匡直曰:「依你這等說,姜啟該死。我且回去,再不管此閒事!」邵氏見匡直去了,遂與喻吉私相謂曰:「今日爾我之心想已得遂。」喻吉曰:「還虧我設謀。」邵氏曰:「還虧我下手。」皂隸在後,一一聽得,遂入府內,去稟郭爺得知。待到天明,邵氏入稟:「小婦人買得棺材,現在府門之外。」郭爺叫抬進來。眾人把棺材放在二門。郭爺叫邵氏問曰:「一個設謀,一個下手,兩個計則一般,何為有虧?」邵氏聽得此語,驚得魂不附體。郭爺叫喻吉過來,大罵曰:「謀人之妻,遂殺人之夫,害人之夫,便把一家絕後,爾心安乎?爾這奴才、潑婦,爾願生前結成夫婦,我且送你去死後結成夫婦。」即叫仵作,將邵氏、喻吉一齊綁縛,抬入棺內,上面用大鐵釘釘了,扛入檢屍場,用火焚化。姜啟無罪。判曰:
    審得邵氏乃淫惡不良之婦,姜逢時誤娶為室,已自老少異心,及邵見喻吉,則益嗔逢時之老,而慕喻吉之少,兩下奸通,理勢必然。但夫子日伺於側,則十目所視,安能恣其淫私?故百計離析其子,遂火其廬而焚其夫。自為得計,可與吉成百年之好。此等惡夫、惡婦,雖萬死遏逃其罪?姑為合棺、焚死,用儆淫惡將來。

  捉拿「東風」伸冤

  郭爺一日同大巡,出到湖州,體訪民風郡政。略至長興公館,忽為大風掀去轎頂。郭爺見轎頂被吹,便問吏書曰:「此風從何而來?」吏書曰:「從東方而來。」郭爺即出牌,差皂隸呂化,去拿東風來審。呂化稟曰:「東風乃天上之風,有氣無形,小的怎麼拿得?」郭爺曰:「爾只管往東去,呼東風,若有應者,你便拿來見我。」呂化只得前去喊口。看看叫了一日,滿市並無應者。
  呂化又行十餘里,至一村家,門有深池,一人倚門而立。
  呂化大呼「東風」,其人果應曰:「何事呼我?」蓋此人乃長興縣五都人童養正,號為東峰。聞呼只說呼己。呂化即順袋取出牌來,童養正愕然展看,忽為大風掣去,飛入池中。
  呂化歸告郭爺。郭爺曰:「池中必有冤。」遂夜焚香禱天,願求靈應,為民伸冤。祝罷,公遂明燭獨坐,從人俱睡。忽然一陣風過,一人披髮愁慘,跪於台下。公問曰:「爾果何處冤魂,明白訴來。」其鬼即俯伏訴曰:
    告狀人揭斯韶,係直隸宿州人。告為謀死孤宦事。三考出身,前往臨安驛丞。任滿,改遷象山。典吏、家屬,盡發先歸。孤身扮客,獨行之任。身帶盤費三十五兩。不料行至長興童村,突遇童養正,留歸寄宿。惡見有銀,將酒灌醉盆死,遺屍門首塘中。謀財殺命,旅魄無依。屍滅名湮,家聞無自。懇爺天斷,九土銜恩。
  郭爺聽了狀詞,舉筆書記在紙。一陣冷風,其鬼不見。
  迨至天明,即叫眾夫挽轎,逕到童村。拿住童養正鎖起,吩咐先打二十。打罷,養正辯曰:「小的鄉下小民,上不欠官錢,下不欠私債。不知老爺親臨甚事,責打小的?」郭爺罵曰:「為三十五兩,因此打爾。」養正曰:「小人不知是什麼三十五兩?」郭爺曰:「官人借宿,灌醉謀財,爾尚不知?」養正曰:「捉賊必贓,捉奸必雙。小的本分為人,又未開店,安得謀財害命?」郭爺曰:「你不謀人?」遂取前狀擲下,曰:「此不是你真贓證乎?」養正看了證詞,心中暗忖:「此事只有我知,怎麼有此狀詞?諒或夢中得來不定。」遂不認而訴曰:
    訴狀人童養正,係長興縣童村裡人。訴為燭幽事。鄉民田食山僻,寂無商旅通往。爺台責供,謀財害命大辟。村落人煙輳集,一人難動凶謀。風聞安據,重罪憑加。懇天莫執再談。蟻命感恩無任。
  郭爺看罷訴詞,笑曰:「這欺心奴才,還要妄談是非。叫地方將塘乾了來看!」地方聽郭爺之命,登時放乾塘水。只見內中骸骨一副,用大石壓在下面。郭爺叫取上來,命仵作檢看是男是女。仵作將骨一一檢確,報曰:「是一男子。」郭爺曰:「拿過童養正來!此是揭老爺,往象山之任,一人獨宿爾家。
  朝廷命官,謀他三十五兩銀子,又傷他性命,爾心何忍?為些小銀子,損一命官。著實與我打四十!」皂隸打罷,養正受刑不過,情願供招,所謀是實。郭爺曰:「那銀子在何處?」養正曰:「已用去。」郭爺曰:「眾地方可將養正產業,賣銀一百兩,收貯揭斯韶骸骨。我這裡著人,宿州取他子來奔喪。」養正遂問秋後處斬。帶案解道。判曰:
    以平民而殺平民,猶為弱肉強食,況以凶狠村人,而利財戕命官乎!揭典史一人借宿,童養正見財欺心,不惟罄其有,而又沉其屍。此等凶魂,與水俱深,將何時流得恨盡?似此藐法傷生,天不動之以風,則童終逃刑而揭終無跡矣!今加大辟,用慰死魂。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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