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則
  聿姓走東邊

  話說東京管下袁州有一人姓張名遲者,與弟張漢共堂居住。
  張遲娶妻周氏,生一子週歲。適周母有疾,著安童來報其女。
  周氏聞知母病,與夫商議要回家看母,過數日方與收拾回去。
  比及周氏到得母家,母病已痊,留一月有餘。忽張遲有故人潘某在臨安為縣史,遣僕相請。張遲接得故人來書,次日先打發僕回報,許來相會。潘僕去後,遲與弟商議道:「臨安縣潘故人出來相請,我已許約而去,家下要人看理,你當代我前往周家說知,就同嫂嫂回來。」弟應諾。
  次日,張漢逕出門來到周家,見了嫂嫂道知:「兄將遠行,特命我來接嫂嫂回家。」周氏乃是賢惠婦人,甚是敬叔,吩咐備酒相待。張漢飲至數杯,乃道:「路途頗遠,』須趁早起身。」
  周氏遂辭別父母,隨叔步行而回。行到高嶺上,乃五月天氣,日色酷熱,周氏手裡又抱著小孩兒,極是困苦難行,乃對叔道:「日正當午,望家裡不遠,且在林中內略坐片時,少避暑氣再行。」張漢道:「既是行得難,少坐一時也好,不如先抱姪兒與我先去回報,令覓轎夫來接。」周氏道:「如此恰好。」即將孩兒與叔抱回來,正值兄在門首候望。漢說與兄知:「嫂行不得,須待人接。」遲即僱工轎夫前至半嶺上,尋那婦人不見。轎夫回報,張遲大驚,同弟復來其坐息處尋之,不見。其弟亦疑,謂兄道:「莫非嫂嫂有什物事忘在母家,偶然記起,回轉去取,兄再往周家看問一番。」遲然其言,逕來周家問時,皆云:「自出門後已半日矣,哪曾見她轉來?」遲愈慌了,再來與弟穿林抹嶺啟蒙尋,尋到一幽僻處,見其妻死於林中,且無首矣。張遲哀哭不止。當日即與弟僱人抬屍,用棺木盛貯了。次日,周氏母家得知此事,其兄周立極是個好訟之人,即扭張漢赴告於曹都憲,皆稱張漢欲奸,嫂氏不從,恐回說知,故殺之以滅口。
  曹信其言,用嚴刑拷打,張漢終不肯誣服。曹令都官根究婦人首級。都官著人到嶺上尋覓首級不得,便密地開一婦人墳墓,取出屍斷其首級回報。曹再審勘,張漢如何肯招,受不過嚴刑,只得誣服,認做謀殺之情,監係獄中候決。
  將近半年,正遇包大人巡審東京罪人,看及張漢一案,便喚張犯廳前問之。張訴前情。包公疑之:當日彼夫尋覓其婦首級未有,待過數日,都官尋覓便有,此事可疑,令散監張漢於獄中。遂喚張龍、薛霸二公牌吩咐道:「你二人前往南街頭尋個卜卦人來。」適尋得張術士到。包公道:「令你代推占一事,須虔誠禱之。」術士道:「大人所占何事,敢問主意?」包公道:「你只管報占,主意自在我心。」推出一「天山遁」卦,報與包公道:「大人占得此卦,遁者,匿也,是問個幽陰之事。」包公道:「卦辭如何?」術士道:「卦辭意義淵深難明,須大人自測之。」其辭云:遇卦天山遁,此義由君問。
  聿姓走東邊,糠口米休論。
  包公看了辭,沉吟半晌,正不知如何解說,便令取官米一斗給賞術士而去。喚過六房吏司,包公問道:「此處有糠口地名否?」眾人皆答無此地名。
  包公退入後堂,秉燭而坐,思忖其事,忽然悟來。次日升堂,喚過張、薛二公牌,拘得張遲鄰人蕭某來到,密吩咐道:「你帶二公人前到建康地方旅邸之間,限三日內要緝訪張家事情來報。」蕭某以事幹係情重,難以緝訪,慮有違限的罪,欲待推辭,見包公有怒色,只得隨二公人出了府衙,一路訪問張家殺死婦人情由,並無下落。正行到建康旅邸,欲炊晌午,店裡坐著兩個客商,領一個年少婦人在廚下炊火造飯,二客困倦,隨身臥於牀上。蕭某悄視那婦人,面孔相熟,婦人見蕭某亦覺相識,二人看視良久。那婦人愁眉不展,近前見蕭某問道:「長者從哪裡來?」蕭某答道:「我萍鄉人氏姓蕭者便是。」婦人聞之是與夫同鄉,便問:「長者所居曾識張某否?」蕭某大驚道:「好似我鄉里周娘子!」周氏潸然淚下道:「妾正是張遲妻也。」蕭乃道知張漢為你誣服在獄之故。周氏說道:「冤哉!
  當日叔叔先抱孩兒回去,妾坐於林中候之。忽遇二客商挑著竹籠上來,見妾獨自坐著,四顧無人,即拔出利刀,逼我脫下衣服並鞋。妾懼怕,沒奈何遂依他脫下。那二客商遂於籠中喚出一婦人,將妾衣並鞋與那婦人穿著,斷取其頭置籠中,拋其身子於林裡,拿我入籠中,負擔而行,沿途乞覓錢鈔,受苦萬端。
  今遇鄉里,恰是青天開眼,望垂憐恤,報知我夫急來救妾。」
  言罷,悲咽不止。蕭某聽了道:「今日包爺正因張漢獄事不明,特差我領公牌來此緝訪,不想相遇。待我說與公牌知之,便送娘子回去。」周氏收淚進入裡面,安頓那二客商。蕭某來見二公牌,午飯正熟,蕭某以其事情說與二人知之。張、薛二人午飯罷,搶入店裡面,正值二客與周氏亦在用飯。二公牌道:「包公有牌來拘你,可速去。」二客聽說一聲包爺,神魂驚散,走動不得,被二公牌綁縛了,連婦人直帶回府衙報知。包公不勝大喜,即喚張遲來問。遲到衙會見其妻,相抱而哭。包公再審,周氏逐一告明前事。二客不能抵諱,只得招認。包公令取長枷監禁獄中,疊成案卷。包公以張漢之枉明白,再勘問都官得婦人首級情由,都官不能隱瞞,亦供招出。審實一干罪犯監候,具疏奏達朝廷。不數日,仁宗旨下:二客謀殺慘酷,即問處決;原問獄官曹都憲並吏司決斷不明,誣服冤枉,皆罷職為民;其客商貲帛賞賜鄰人蕭某;釋放張漢;周氏仍歸夫家;周立問誣告之罪,決配遠方;都官盜開屍棺取婦人頭,亦處死罪。
  事畢。眾書吏叩問包公,緣何占卜遂知此事?包公道:「陰陽之數,報應不差。卦辭前二句乃是助語,第三句『聿姓走東邊』,天下豈有姓聿者?猶如聿字加一走之,卻不是個『建』字!『糠口米休論』,必為糠口是個地名。及問之,又無此地名。想是糠字去了米,只是個單『康』字。離城九十里有建康驛名,那建康是往來衝要之所,客商並集,我亦疑此婦人被人帶走,故命鄰里有相識者往訪之,當有下落。果然不出我之所料。」眾吏叩服包公神見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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