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則 桑林鎮
話說包公賑濟饑民,離任赴京來到桑林鎮宿歇。吩咐道:「我借東嶽廟歇馬三朝,地方倘有不平之事,許來告首。」忽有一個住破窯婆子聞知,走來告狀。包公見那婆子兩目昏花,衣服垢惡,便問:「你是何人,要告什麼不平事?」那婆子連連罵道:「說起我名,便該死罪。」包公笑問其由。婆子道:「我的屈情事,除非是真包公方斷得,恐你不是真的。」包公道:「你如何認得是真包公,假包公?」婆子道:「我眼看不見,要摸頸後有個肉塊的,方是真包公,那時方伸得我的冤。」包公道:「任你來摸。」那婆子走近前,抱住包公頭伸手摸來,果有肉塊,知是真的,在臉上打兩個巴掌,左右公差皆失色。包公也不嗔怒她,便問婆子有何事?你且說來。那婆子道:「此事只好你我二人知之,必須要遣去左右公差方才好說。」包公即屏去左右。婆子知前後無人,放聲大哭道:「我家是毫州毫水縣人,父親姓李名宗華,曾為節度使,上無男子,單生我一女流,只因難養,年十三歲就入太清宮修行,尊為金冠道姑。
一日,真宗皇帝到宮行香,見我美麗,納為偏妃。太平二年三月初三日生下小儲君,是時南宮劉妃亦生下一女,只因六宮大使郭槐作弊,將女兒來換我小儲君而去,老身氣悶在地,不覺誤死女兒,被囚於冷宮,當得張院子知此事冤屈。六月初三日見太子遊賞內苑,略說起情由,被郭大使報與劉后得知,用絹絞死了張院子,殺他一十八口。直待真宗晏駕,我兒接位,頒赦冷宮罪人,我方得出,只得來桑林鎮覓食。萬望奏於主上,伸妾之冤,使我母子相認。」包公道:「娘娘生下太子時,有何留記為驗?」婆子道:「生下太子之時,兩手不直,一宮人挽開看時,左手有山河二字,右手有社稷二字。」包公聽了,即扶婆子坐於椅上跪拜道:「望乞娘娘恕罪。」令取過錦衣換了,帶回東京。
及包公朝見仁宗,多有功績,奏道:「臣蒙詔而回,路逢一道士連哭三日三夜。臣問其所哭之由。彼道:『山河社稷倒了。』臣怪而問之:『為什山河社稷倒了。』道士道:『當今無真天子,故此山河社稷倒了。』」仁宗笑道:「那道士誑言之甚。
朕左手有山河二字,右手有社稷二字,如何不是真天子?」包公奏道:「望我主把與小臣看明,又有所議。」仁宗即開手與包公及眾臣視之,果然不差。包公叩頭奏道:「真命天子,可惜只做了草頭王。」文武聽了皆失色。天子微怒道:「我太祖皇帝仁義而得天下,傳至寡人,自來無愆,何謂是草頭王?」包公奏道:「既陛下為嫡派之真主,如何不知親生母所在?」仁宗道:「朝陽殿劉皇后便是寡人親生母。」包公又奏道:「臣已訪知,陛下嫡母在桑林鎮覓食。倘若聖上不信,但問兩班文武便有知者。」仁宗問群臣道:「包文拯所言可疑,朕果有此事乎?」王丞相奏道:「此陛下內事,除非是問六宮大使郭槐,可知端的。」仁宗即宣過郭大使問之。大使道:「劉娘娘乃陛下嫡母,何用問焉!此乃包公妄生事端,欺罔我主。」仁宗怒甚,要將包公押出市曹斬首。王丞相又奏:「文拯此情,內中必有緣故,望陛下將郭大使發下西台御史處勘問明白。」仁宗允奏,著御史王材根究其事。
當時,劉后恐洩露事情,密與徐監宮商議,將金寶買囑王御史方便。不想王御史是個贓官,見徐監宮送來許多金寶,遂歡喜受了,放下郭大使,整酒款待徐監宮。正飲酒間,忽一黑臉漢撞入門來。王御史問是誰人,黑臉漢道:「我是三十六宮四十五院都節史,今日是年節,特來大人處討些節儀。」王御史吩咐門子與他十貫錢,賞以三碗酒。那黑漢吃了二碗酒,醉倒在階前叫屈。人問其故,那醉漢道:「天子不認親娘是大屈,官府貪贓受賄是小屈。」王御史聽得,喝道:「天子不認親娘干你什事?」令左右將黑漢吊起在衙裡。左右正弔間,人報南衙包丞相來到。王材慌忙令郭大使復入牢中坐著,即出來迎接,不見包公,只有從人在外。王御史因問:「包大人何在?」董超答道:「大人言在王相公府裡議事,我等特來伺候。」王御史驚疑。董超等一齊入內,見吊起者正是包公,董超眾人一齊向前解了。包公發怒,令拿過王御史跪下,就府中搜出珍珠三斗,金銀各十錠。包公道:「你乃枉法贓官,當正典刑。」即令推出市曹斬首示眾。
當下徐監宮已從後門走回宮中去。包公以其財物具奏天子,仁宗見了贓證,沉吟不決,乃問:「此金寶誰人進用的?」包公奏道:「臣訪得是劉娘娘宮中使喚徐監宮送去。」仁宗乃宣徐監宮問之。徐監宮難以隱瞞,只得當殿招認,是劉娘娘所遣。
仁宗聞知,龍顏大怒道:「既是我親母,何用私賄買囑?其中必有緣故!」乃下敕發配徐監宮邊遠充軍,著令包公拷問郭大使根由。包公領旨,回轉南衙,將郭大使嚴刑究問,郭槐苦不肯招,令押入牢中監禁。喚董超、薛霸二人吩咐道:「你二人如此如此,查出郭槐事因,自有重賞。」二人逕入牢中,私開了郭槐枷鎖,拿過一瓶好酒與之共飲,因密囑道:「劉娘娘傳旨著你不要招認,事得脫後,自有重報。」郭槐大使不知是計,飲得酒醉了乃道:「你二牌軍善施方便,待回宮見劉娘娘說你二人之功,亦有重用。」董超覷透其機,引入內牢,重用刑拷勘道:「郭大使,你分明知其情弊,好好招承,免受苦楚。」郭槐受苦難禁,只得將前情供招明白。
次日,董、薛二人呈知包公,包公大喜,執郭槐供狀啟奏仁宗。仁宗看罷,召郭槐當殿審之。槐又奏道:「臣受苦難禁,只得胡亂招承,豈有此事。」仁宗以此事顧問包公道:「此事難理。」包公奏道:「陛下再將郭槐弔在張家園內,自有明白處。」
天子依奏,押出郭槐前去.包公預裝下神機,先著董超、薛霸去張家園,將郭槐吊起審問。將近三更時候,包公禱告天地,忽然天昏地黑,星月無光,一陣狂風過處,已把郭槐捉將去。
郭槐開目視之,見兩邊排下鬼兵,上面坐著的是閻羅天子。王問:「張家一十八口當滅麼?」旁邊走過判官近前奏道:「張家當滅。」王又問:「郭槐當滅否?」判官奏道:「郭大使尚有六年旺氣。」郭槐聞說,口聲:「大王,若解得這場大事,我與劉娘娘說知,作無邊功果致謝大王。」閻王道:「你將劉娘娘當初事情說得明白,我便饒你罪過。」郭槐一一訴出前情。左右錄寫得明白。皇上親自聽聞,乃喝道:「奸賊!今日還賴得過麼?
朕是真天子,非閻王也,判官乃包卿也。」郭槐嚇得啞口無言,低著頭只請快死而已。
上命整駕回殿,天色漸明,文武齊集,天子即命排整鑾駕,迎接李娘娘到殿上相見。帝、母二人悲喜交集,文武慶駕,乃令官娥送入養老宮去訖。仁宗要將劉娘娘受油鍋之刑以泄其忿。
包公奏道:「王法無斬天子之劍,亦無煎皇后之鍋,我主若要她死,著人將丈二白絲帕絞死,送入後花園中;郭槐當落鼎鑊之刑。」仁宗允奏,遂依包公決斷。真可謂亙古一大奇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