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回
  究巨蛙井得死屍

  斷云:
  義者含冤蛙代雪,奸人償命罪難逃。
  包公一鞠明秋鑒,千載聲名在案曹。
  話說浙西某縣,在城有一人,姓葛名洪,家世富實,積穀於東西二莊甚廣焉。葛洪為人最是重善,而仁德及物。忽一日,有田翁攜得一籃生蛙,來賣與葛洪,葛問曰:「田翁此蛙從何得來?」田翁云:「今日行過龍王廟前窟中,遇此蛙在彼飲水,被我罩得來送與主人。」葛洪云:「難得你送來賣我。」
  便令安童取過上等錢七十文給之。其安童入內取錢與田翁,田翁受之而去。安童攜那生蛙進入廚下,葛洪吩咐留之明日待客。是夜,葛洪持燈入廚下,忽聽似有眾人喧鬧之聲。葛洪疑怪道:「家人各已出外房安歇了,如何喧鬧之聲不息?」遂向水缸邊聽之,其聲出自缸中。葛洪揭開視之,卻是一缸生蛙在內喧哄。葛洪思道:「今日田翁所得其物,言聚於龍王廟前窟裡,彼地極是靈異,且我平素不忍食生物,此物著異,寧忍烹之乎?」次日侵早,令安童將此蛙放於龍王潭中去了。
  不到兩月間,有葛洪之友,乃邑東陶興,為人狠毒,吝才譎詐,獨知奉承於葛,以此葛洪亦不疏之。一日,葛洪令人請得陶興來家,置酒待之。飲至半酣,葛洪於席中對興云:「吾與賢弟交契多年,常以知己事商議。今有一事,欲與賢契商議以決可否?」陶興云:「小弟家貧,多得賢兄照顧,若遇事有代得力處,雖水火之中亦不避,何有不可,但說無隱。」葛洪云:「非為別事,我承祖上之業,頗積餘財,欲待收此貨物前往西京走一遭,又慮程途修阻,我將問術士吉凶,若允前行,當令賢弟相陪。」興聞其言,便欲起意,故作笑容答道:「賢兄要往西京,特問術士之可否,見得極是,只恐尊嫂知覺,不允兄行矣,徒費心機。」葛云:「若許吾行,嫂阻不得我。」興云:「石板橋頭有胥先生,推占極靈,雖與決之。然今日將晚,明旦約兄前行。」酒罷,竟辭而去。
  興歸家,歡喜造化來到。次日天未曉,先來石橋見胥先生,與之約云:「少刻葛某來占卦,爾只管以好言許他,我自得重謝。」言罷而去。胥正疑惑間,恰值葛某同陶興來到橋頭見胥術士。葛長揖,便以出往之事問其吉凶。胥術士應命,禱囑罷,擲落金錢,得一歸昧卦,其實不祥。胥術士欲待明說之,見陶以目送視,胥乃云:「此卦中平,仍君去之無妨。我且寫下占辭,細玩牢記便是。」其辭云:欲問前程事可疑,底深十丈慮君樓。
  同途有意誠非伴,萬事由天數莫移。
  胥寫畢,葛洪受記,酬了卦錢,與興回至家下議之。興云:「胥術士許君仍行無妨,何用疑乎?」葛某然之,約興云:「此去盧家渡十七日旱路,方下船一望水程而去,爾先於盧家渡等候,某日我裝載便來。」興辭之去了。比及葛洪妻孫氏知其事,欲堅阻之,而洪行貨已發離本地矣。臨起身,孫氏以子年幼猶欲勸之。葛洪云:「吾意已決,多則一年,少則半載便回,爾只要謹慎門戶,看顧幼子,餘無所囑。」言罷逕登程而別。孫氏掩住雙眸,悵恨轉入閏中。正是:不是餞程無美酒,多因行客去匆忙。比及陶興先在盧家渡等了七日,方遇葛某來到,陶某不勝之喜,裝貨物於舡上,便生著計較,謂葛云:「今天色漸晚,與尊長前村飲幾杯再回渡口投宿,明日早開舡。」葛某依其言,即隨興向前村黃家店買酒而飲,陶興連勸幾杯,雲不覺醉去。
  黃昏左側,興促之回舡中歇。葛某飲得甚醉,同陶興回到新興驛,路旁有一口古並,深不見底,忖興道:「此處好下手。」探視四顧無人,用手一推,葛洪措手不及,跌落井中。可憐平素良善,今日非命亡身。陶興既謀了葛洪,連忙回運載舡中,喚覓艄子,次日侵早開舡去了。及興到得西京,轉賣其貨,值價騰湧,倍得利息而還。將銀兩留起一半,竟送到葛家見嫂孫氏。
  孫氏一見陶興回來,便問:「叔叔既轉,葛兄如何不回?」陶興云:「葛兄且是好事,逢店飲酒,但聞勝境,便去遊覽,已同歸至汴河,遇著相知,攜之登監某寺。我不耐煩,著先令帶銀兩回交尊嫂收之,不數日便轉。」孫氏信之,遂備酒待之而去。
  過二日,陶興要遮掩其事,生一計較,密令土工拾死人坑裡取得死不多時之屍,丟在汴河口,將葛某往常所係錦囊縛在腰間。第三日逕來葛宅見孫氏報知:「尊兄連日不到,近聽得過來者道,汴河口有一人渡水溺死,暴屍沙上,莫非葛兄?可令人往視之。」孫氏聽罷大驚,忙令安童去看時,認其面貌不似,及搜取身上,腰間係錦囊,遂解下回報孫氏道:「主人面貌腐爛難辨,惟腰間係一物,特解來與主母看。」孫氏一見錦囊,頓時悲泣,云:「此物吾母所制,夫出入常帶不離,死者的是葛某無疑矣。」舉家哀傷,乃令親人前去,用棺木盛貯訖。
  陶興看得葛家作超度功果完滿後,逕來見孫氏,撫慰之云:「死者不能復生,尊嫂只小心看顧姪兒長大便了。」孫氏深感其言。
  將近一年餘,陶興謀得葛之資本,置成大家,自料其事再無人舉知者矣。一日,包拯因省風謠,經過浙西,來到新興驛歇馬。正坐公廳前,見一生蛙,兩目睜視,似有告狀意。拯疑怪,著公牌隨蛙行去,離公廨一里許有廢井,那蛙遂跳入井中不復出。軍牌回覆於拯,拯道:「井裡必有緣故。」即喚里社令工人下開探取,見一死屍,拯急命係弔上來驗之,顏色未變。
  及勘問裡人曾認得此屍是哪裡人,皆不能識。拯疑枉死,令搜身上,有一紙新給路引,上寫鄉頭姓名明白。拯記之,即差李超、張昭二人,逕到某縣拘得親人來問,已云:「某日因過汴河口被水溺死。」拯審問愈疑,云:「彼道已溺死,卻又地井裡,安得一人有二處死之理?」再喚其妻來問之,孫氏訴與前同。拯令認其屍,孫氏見之,抱而痛哭,稱指:「正是妾之真夫也。」拯問云:「彼溺死者何又說是爾夫?」孫氏云:「得夫錦囊認之,故不疑矣。」拯令看身上有錦囊否,及孫氏尋取,不見錦囊。拯細詢其夫來歷,孫氏將原日同陶興往東京買賣之情訴明。拯云:「必是興謀殺,解囊係他人之死,取信於爾,瞞了此事。」復差李、張前去拘得陶興到公廳根勘。陶興初則不肯招,拯令取死屍來證之,興驚懼難抵,只得供出謀殺之情。
  拯疊成文案,問陶興償命,追家財給還孫氏。判訖,拯將得蛙代夫伸冤之事說知孫氏,孫氏乃告以其夫在日放蛙之由。拯歎云:「豈爾夫一念之善及於物,故蛙亦以重報乎?」仍遣孫氏帶將夫骸骨歸葬。後來葛洪之子讀書登科,官至節度使。包公之神千古不泯矣。

  

返回 開放文學

訪問統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