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回 杖奸僧決配遠方
斷云:
宋女嫌疑遭棄逐,奸僧施計怎逃刑。
包公千載聲名盛,一鞠從交法令明。
話說東京離城二十里,有一地名新橋,有富人姓秦名得,原亦有名之裔,娶南村宋澤之女秀娘為妻。秀娘性格溫柔,幼年知書,其父愛之,使就鄰里李先生學。秀娘明敏過人,凡書一經目遂記之不忘,以此詩詞歌賦,綴聯成誦,大為人所重。
年十九歲過秦得門後,待人禮客,饋中飲食,甚稱夫意。
一日秦得表兄有婚姻之期,著人來請秦得。秦得與宋氏道知,逕赴約而去。表兄許大郎見秦得來到,不勝歡喜,設酒禮相待,一連留款數日。宋氏懸望不回,因出門首等候,忽見一僧人遠遠來到。那僧人:頭頂三山帽,身穿百納衣。
缽盂隨手捧,誦偈不暫離。
將近行過秦宅門首,見宋氏立於簾子下,僧人只顧偷目視之。不提防石路凍滑,正向前長揖,忽跌落於沼中。時冬月寒凍,僧人走得起來,渾身是水,戰慄不有當。秀娘見而憐之,叫他入來,在外舍坐定,連忙入廚下燒著一堆火出來與僧烘乾衣服。那僧人口稱感德,就附火邊烘焙衣服。秀娘又持一甌湯出,與僧人飲訖。秀娘問其從何而來,和尚道:「貧僧住居城裡西靈寺,日前師父往東院未回,特著小僧去接。適行過娘子門首,不覺路邊水凍石滑,遭跌沼中。今日不是娘子施德,幾喪性命。」秀娘道:「爾衣服既乾,可就前去,倘夫主回歸,見知不便。」僧人應諾,正待拜辭而行,恰遇秦得轉來,見一和尚坐舍外烤火,其妻亦在旁邊,心下大不樂。僧人懷懼,逕抽身走去。秦得入問妻僧人從何來之故,宋氏不隱,具知:「遭跌沼中,我憐而取火與之烘焙衣服。」秦得聽罷怒云:「婦人女子不出閏門,鄰里間有許多人,若知爾取火與僧人,豈無議論?
秦得是個明白丈夫,如何容得爾不正之婦?」即令:「速回母家,不許再入吾門。」宋氏低頭無語,不能辯論,見其夫決意要逐她,沒奈何只得回歸母家。母氏得知棄女之由,埋怨女身不謹,惹出丑聲,甚輕賤之,雖是鄰里親戚亦疑其事。秀娘不能自明,悔之無及,憂悶累日,靜守閏門不出。每對更殘,寂寥無賴,因述古體幾篇以自怨。
詩曰:挑盡殘紅苦夜長,縈心萬事已參商。
朔風不管人憔悴,暗送鈴聲到枕旁。
又詩曰:倚欄頻問夜如何?待月中庭欲睡遲。
砌壁蛩蟲如訴怨,不關風景自生悲。
又詩曰:遙睹空中一寶輪,樓台深處避飛塵。
自來自去無相管,肯念凴欄有待人?
時光似箭,日月如梭,宋氏女為夫所棄,在母家有一年餘。
當下那僧人聞知宋女被夫棄逐出,便生計較,走離西靈寺,還俗長髮,改名劉意,要圖婚宋氏。嘗言「和尚財人心」,此語說得真。比及發齊,遂投裡嫗來宋家議親。裡嫗先見秀娘之父,說道:「小娘子與秦官人不睦,故以醜事壓之,棄逐離門,未過兩個月,便議劉宅女為室,不思量令娘子,如此背恩負義丈夫,顧戀他甚麼?老妾特來議親,要與娘子再成一段好姻緣,未知尊意允否?」其父笑道:「小女子不守名節,遭夫逐棄,今留我家,常自怏快而已。肯嫁與否,由她心意,此則我不敢主張。」裡嫗遂入見其母親,道知與小娘子議婚之事。其母歡悅,謂嫗云:「我女兒被逐來家,有一年餘,聞得前夫已婚他家之女,往日嫌疑未息,既有人婚,情願勸我女出嫁,免得人再議論。」裡嫗見允,即回報於劉某,劉某暗喜。
次日,備重聘於宋家。納姻初到,秀娘聞知此事,悲哀終日,飲食俱廢。怎奈被母所逼,推托不過,只得順從,歸於劉氏之門。花燭之夕,劉氏不勝歡喜,親戚都來作賀。待客數日完備,劉某重謝裡嫗。秀娘雖則被前夫棄逐,其心自謂彼無虧行之情,亦望久後仍得團圓。誰想遭僧人之計,已失身於他人。劉某雖則愛戀秀娘,秀娘終日快怏,慕念前夫不忘,曾自述一律以見志云:默默傷心只自言,好姻緣化惡姻緣。
回頭恨折章台柳,赧面羞看玉井蓮。
只為羹湯輕易泄,遂交鸞鳳等閒遷。
誰人為挽天河水,一洗前非共往愆。
將半載間,一日劉某為知己邀飲,甚醉而歸,正值秀娘在窗下對鏡而坐。劉某原是個僧人,淫心協蕩,一見秀娘,乘興醉抱住,遂戲謔云:「爾能認我否?」秀娘俄答云:「不能認。」
劉某曰:「獨不記那被跌沼中,多得娘子取火來與那僧人乎?」
秀娘驚問:「原何卻是著俗家?」劉某曰:「汝雖聰明,不料吾計。自當日聞汝被夫逐棄歸母家,我遂長髮,待成冠後,遣裡嫗議親,不意娘子已得在我邊頭。」秀娘聽罷,大恨於心。過數日逃歸,見父說知此情,其父怒恨:「我女兒施德於爾,反生不良!」遂具狀逕赴開封府衙陳告於拯。拯差公牌拘得劉某、宋氏來證。劉某辯問,不肯認。拯再拘西靈寺僧人勘問,委的逃離寺裡還俗之徒。拯令取長枷監於獄中根究,劉某不能抵諱,供謂:「婦人既歸母家,方即歸俗長髮。」拯乃判云:「失遭跌已出有心,長髮問親真大不法。」將劉某決杖脊配千里,宋氏斷歸母家。後來秦得知妻無其事,再遣人議續前姻。秀娘亦絕念不思歸家矣。於是宋氏之名節方雪於僧人之決配,亦審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