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回 斷江儈而釋鮑僕
斷云:
奸惡謀財禍及彼,包公明鑒竟伸冤。
昭昭天理逃難跡,一鞫黃氏已獲全。
話說江州在城有二鹽儈,皆慣通客商,延接往來之家。一姓鮑名順,一姓江名玉。二人雖是交契,而江多詐,而鮑敦實。鮑儈得鹽商抬舉,置成大家,娶城東黃億女為妻。黃氏賢惠善處,饋中飲食,不拘長幼皆得均勻,以此內外都歡悅,隨其所令。過鮑門二年,生有一子,名鮑成,年將十歲,不事詩書,專好遊獵,父母禁之不止。
一日,鮑成領家童萬安出打獵,潘長者花園裡,見柳樹上一黃鶯,鮑成放一彈打落園中。時潘長者眾女孫在花園遊戲,鮑成著萬安人園裡拾那黃鶯。萬安進前,見園中有人,不敢入去,成云:「爾如何不撿黃鶯還我?」萬安答道:「園中有一群女子,如何敢冒進?需待女子回轉,然後取之。」鮑成遂坐亭子上歇下。及到午時女子回轉去後,萬安越牆入去,尋那鶯兒不見,出來說知鮑成:「沒有鶯兒,莫是那一起女子撿得去了?」鮑成大怒,擘面打去,萬安鼻上受了一拳,打得鮮血迸流,大罵一頓。萬安不敢作半聲,隨他回去,亦不對主人說知。
黃氏見家童鼻下血痕,問之云:「今日令爾與主人上莊,去也未曾?」萬安不應,黃氏再問,萬安只得將打獵事情、因失落鶯兒被責之事說了一遍。黃氏怒云:「人家養子要讀詩書,久後方與父母爭得氣,有此不肖,專好遊蕩閒走,卻又打傷家人!」即將獵犬打死,使用器物盡行毀之,逐於莊所,不令回家。鮑成深恨萬安,常要生個惡事捏他,只是沒有機會處,遂忍在心。
是時江儈雖亦通鹽商,本利折耗,做不成家。因見鮑儈富貴,思量要圖他的金銀。一日心生一計,前到鮑家叫聲:「鮑兄在家否?」適黃氏正在廊下裁衣服,聽見有人喚丈夫聲,連忙出簾外來看,卻是江某。黃氏揭起簾子相見道:「江叔叔,請入裡坐。」江某答云:「要見鮑兄商量一經紀事。」黃氏云:「適與鹽商入江口,少刻便回。」道聲才罷,鮑恰歸來,入見江某,不勝之喜,便令黃氏整酒禮待之。筵席已備,江鮑對席斟酒,二人席上正說及經紀間事,江某笑云:「有一場大利息,小弟要去,怎奈缺少銀兩,特來與兄商議,需會著財本而去,方能入手。」鮑問甚事,江答曰:「蘇州巨商有綾錦百箱,不遇價,願賤售之回去。此行得百金可收其貨,待價而沽,利息何啻百倍?」鮑是個愛財之人,聞知歡然,許同去。約以來日在江口相會。江飲罷辭去。鮑以其事與黃氏道知,黃氏甚不樂,而鮑某意堅難阻,即收拾百金,吩咐萬安挑行李後來。
次日侵早,鮑攜金逕出門,將到江口,天色微明,江某與僕周富並其姪二人,備酒先在渡中等侯,見鮑來即引上渡。江云:「日未出,露氣彌江,且與兄飲幾杯開渡。」鮑依言不辭,一連飲十數杯早酒,頗覺醉意。江某務勸其飲,鮑以早酒不消許多。江怒云:「好意待兄,何以推故?」即袖中取秤錘投之,正中鮑目,昏倒在渡。二姪竟進搏殺之,取其金,投屍於江回來。比及萬安挑行李到江口,不見主人所在。等到日午,問人皆道未有,萬安只得回來,見黃氏云:「主人未知從哪條路去,已趕他不遇而回。」黃氏自覺心動,怏怏而已。
待過三四日,忽報江某已轉,黃氏即著人問之,江某道:「那日等候鮑兄不來,我自己開船而去。」黃氏聽回報,驚慌屢日,令人四處體訪,並無消息。鮑成在莊所聞,忖道:「此必萬安謀死,故挑行李回來瞞過。」即具告於王知州。拘得萬安到衙根問,萬安苦不肯招。鮑成立地稟復說是積年刁僕,是其謀殺無疑。王知州信之,用嚴刑拷勘,萬安受苦不過,只得認個謀殺情由,長枷監入獄中。結案已成,該正大辟。
是冬,仁宗命拯審決天下死罪,萬安亦解赴東京聽審。拯問及萬安案卷,萬安悲號不止,告以前情罷,乃云:「前生當還主人死債矣。」拯忖道:「白日謀殺人豈無見知者?若利主人之財,則當遠逃妖,寧肯自回為爾告首?」便令開了長枷,散監獄中,密遣公牌李吉,吩咐前到江州鮑家體訪此事,若有人問萬安如何,只道已典刑矣。李吉領旨去了。
當下江某得鮑百金,遂致大富。及聞萬安問抵命,心常忽忽,惟恐發露。忽夜夢見一神人告云:「爾將鮑金致富,屈陷他僕抵命,久後有穿紅衫婦人發露此事,爾宜謹慎。」江夢中驚醒,密記心下。一月餘,果有穿紅衫婦人攜鈔五百貫來問江買鹽。江俄然在心,迎接婦人至家,甚禮待之。婦人云:「與君未相識,何蒙重敬?」江答曰:「難得貴娘子下顧,有失迎款,但要鹽,須取好的送去,何用錢買?」婦人道:「妾夫於江口販魚,特來求君鹽醃藏,若不受價,妾即轉買於他儈。」
江惟謹從命,倍價與鹽。婦人正待辭行,值僕周富捧一盆穢水過來,滴污婦人紅衣。婦人甚怒,江陪小心謝懇道:「小僕失方便,萬乞赦宥,情願賞衣資錢。」婦人猶恨而去。江怒,將僕縛之而撻,二日才放。周富不勝其恨,逕來鮑家見黃氏,報知某日謀殺鮑順劫金之事。黃氏大恨,即令具告於官。周富進道:「若在本州告首,爾夫之冤難雪。惟開封府包丞相處方得伸理。」
黃氏正憂慮間,適李吉入見黃氏,稱說:「東京而來,缺少路費,冒進尊府,乞覓盤糧而已。」黃氏便問:「爾自東京來,曾聞萬安獄中事否?」李吉道:「已處決矣。」黃氏聽罷,悲咽不止。李吉問故,黃氏云:「今謀殺夫者已知明白,誤將此人抵命矣。」李吉不隱,方乃直告包公差來體訪之由。黃氏取過花銀十兩,令公人帶周富尋夜赴東京,入府衙見拯告首前情。拯審實明白,即發遣公牌到江州,拘江一干犯人到衙前,用長枷監於獄中根勘。江不能抵諱,一款招認謀害鮑某事情。
拯疊成案卷,問江某叔姪三人償命;放了萬安;追還百金,給一半賞周富回去。當下萬安得明冤情,不致枉死,而被害者仇魂得復雪,雖是天理昭彰如此,而包公德量千載之下其盛矣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