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回
  惟內惟貨兩存私 削祿削年雙結證

  紫標黃榜便如何,富貴奚如德積多。
  衫袖幾看成粉蝶,朱門每見篆旋蝸。
  一棺以外原無我,半世之間為甚他。
  笑殺守財貪不了,錙銖手底幾回磨。
  人最打不破是貪利。一貪利,便只顧自己手底肥,囊中飽。便不顧體面,不顧親知,不顧羞恥,因而不顧王法,不顧天理。在仕宦為尤甚。總是為農為商的,克剝貪求,是有限量的。到了仕宦,打罵得人,驅使得人,勢做得開,露了一點貪心,便有一干來承迎勾誘,不可底止。借名巧剝,加耗增征,削高堆,重紙贖。明裡鞭敲得來固惡,暗中高下染指最凶。節禮,生辰禮,犀杯金爵、彩軸錦屏、古畫古瓶、名帖名玩,他豈甘心饋遺,畢竟明送暗取。
  饋贐朝朝進,鞭笞日日聞。坐交閭閻下,十室九如焚。
  這卻也出乎不得已。一戴紗帽,坐一日堂,便坐派一日銀子。捐俸積穀,助餉助工,買馬進家資,一獻兩獻。我看一個窮書生,家徒四壁,叫他何處將來?如今人才離有司,便奏疏罵不肖有司,剝民賄賂,送程送贐,買薦買升。我請問他,平日真斷絕往來,考滿考選,不去求同鄉,求治下,送書帕麼?但只是與其得罪士庶,無寧得罪要津。與其抱歉衾影,無寧抱歉禮節。贈送不妨稍薄,若污我名節,去博人好,著甚來由。況說及肥家,這天公最巧。如《唐書》所紀,陰間有掠剩使,奪人餘財。丞相李嶠貧,張說富。僧人道:「張相公是無厭鬼王,冥府有十大鐵爐,鑄他橫財。」這都陰有主持。
  貧富皆懸造物,誰去拙窘巧盈。智者會須任運,從他坎止流行。
  明朝曾有一御史,對門生道:銀財有分限,不可妄得。我曾出巡雲南,夜在官署,覺神思不寧,寢不成寐。我祝道:「此地莫非有冤欲告乎?」恍惚有一金甲神人在前,說:「公有銀千兩在此,特來相告。」我道:「在何處?」答云:「在公座邊磚下。」我去了公座發磚,果有銀二十錠,計千金。我道:「如何得家去?」神人曰:「但寫鄉貫姓名,及所住地方,當為致之。」我依言書畢,置銀上,覆以磚。後巡歷將完,一丁憂同年來見,為一知縣求薦,四百金,各得二百。我堅辭不受。同年道:「你不收,怕你忘卻。必須你收,我始放心。」我勉強收了。任滿到家,偶思及此。吩咐家人,備了三牲,暗暗禱祝。忽神人復見,道:「銀在書房條桌下。」我次日令家人發條,果得前銀,但數止八百。我道原銀一千,今僅八百,這二百卻落何處?晚間神人復現,云:「某同年二百是也。」驚得我汗流浹背。可見凡人舉動,神鬼皆知。此贏彼詘,數有一定。即此觀之,可強求麼?
  貨殖非關億,繩樞命本窮。貪夫空役役,人巧困天工。
  我聞得廣東有個魏進士。做秀才時,其家極窮,身衣口食,俱難支值。
  無燈常借月,有戶不留風。甑裡塵時起,囊中錢每空。
  他只一味讀書,不甚料理家務。虧得妻家稍裕,其妻稍勤,苦捱朝暮。
  其妻每怨恨讀書,費他妝奩,至於窮困。魏進士勉強支對道:「不要怨,倘得中丁,包你思衣得衣,思食得食。十倍還你妝奩,也不打緊。」不期果然中了舉人,又聯捷中了進士,殿了三甲。該選推官,先觀政都察院。一時便有長班、僱馬、交際之費。觀政畢,選期尚遠。但路遙,往來不便,只得在京守候。一住半年,租房火食,慶弔公分,及至選官,備送上司禮,又借了若干債。雙月二十五日選。掣簽,掣得個湖廣江陵府。這掣簽也是名色。凡遇好府,畢竟有幾個京官,或是同年,或是座主來拜,要借重,圖他到任後照顧,好說分上。就為他見選君討缺,缺十個九個是坐定的。大凡掣簽,或分南北中,或分上中下。如魏進士廣東人,筒中故意放江陵廣東二簽。掣著廣東,是本省,不當選,則自然是江陵了。或是以一湖廣人陪掣,湖廣人不當得江陵,這缺又該魏進士了。
  吏弊如重雲,能使月鑒暗。迂拙成積薪,馮唐有深歎。
  魏進士得了地方,僱了乘人轎。至徐,由水路過淮過江。由浙江江西至廣。祭了祖,與親族作別,與奶奶一同上任。但這奶奶耳朵內,一向聽得說做官好,不知仔麼搬金彩寶,銀海錢山。及到任,在路夫馬人役迎接,體面甚是威勢。進衙門,各府縣鄉紳送禮,也甚熱鬧。只魏推官新到,自然立些崖岸,推卻不過,勉強收一二色,也還好。在後衙門雖然日日有事,卻不過是撫按藩臬守巡批行,府堂牒送。終日費自己精神,替他人掙紙贖而已。年餘,代巡委一次查盤,府縣折程折席,也有百金。平日只靠端陽年節二次,全省縣官來送節禮,約莫一人四兩之數。還有地遠縣小,躲過不送的。奶奶道:「好好。做了教官了,一節才有些活動。他還多些拜見,進一番學,有一番束脩。」這閒常散言絮語,最是惱人移人的。凡遇送禮,俱是夫人收。他要打首飾,做衣服,魏推官因窮時用費了些,又是好要撒嬌做癡人,再不肯,使性哭泣。魏推官也只得勉強依他。正是:有心立名行,無計拒貪癡。又且買辦珠翠綢綾,給發工價,不惟短他價值,還要刻他銀水等頭,便已作承魏推官一個克剝要便宜名頭。
  猛虎有神威,苦為妖狐奪。借光唬百獸,大權歎旁落。
  廳中有一個吏,叫單規。他是個滑吏。他輪長接,在廣東接官。奶奶與管家,暗中俱有禮,得他歡心。將他內外心性行藏,都已打聽,到此又看破奶奶是要錢,做得主的。其時,本府有個大戶,姓陳名箎,家極豪富,卻極好作歹事,家中養幾十個家丁,專在大江做私商勾當,並打劫近村人家。一日劫了一隻官船,是兵巡道同年。巡道追捉甚緊,府縣三日一限比,巡道半月一解,捕人正在根尋。巧是陳家家人打劫,每有金珠綢緞貨物拿回,陳箎都量給自己銀錢,貨物差人隔省發賣。所以家人身邊並無贓物被人看破。這次打劫得多,各人見每次陳箎與錢,不上半價,故此各人也留些在身邊。有了物,就思出脫。有去賣的,都不知價數。早已為明眼公人看破。又在娼婦周英家嫖,他家有雪兒楚雲幾姊妹,都生得標緻,是一干極會起錢猱兒。各賊錢來得易,在他家甚是揮灑,把金珠作賞賜。被應捕踹了,做了一索,供係陳箎家人。還有十餘黨與,都在陳家拿出。陳箎買了捕人捕官,竟卸在龜子身上,通呈上司。陳箎是極刁頑,有事極肯使分濫許,事後便也倒贓短欠。衙門人曉得,故意留他個酒碗兒。把捕衙初供「係不到官陳箎義男」一句,不去。及至巡道發刑廳覆審,魏推官也是個留心政事的,將招由細看。想道:江洋巨盜,必有大窩。娼家是其花銷處,利其財,不行舉首有之。若說主窩,斷難捨數年畜養之家主,問數日淹留之龜子道理。便出牌提陳箎。
  剖柱追元惡,埋輪翦大奸。稜稜施鐵面,行旅或安然。
  正拘提間,忽代巡委查盤武昌,魏推官只得收拾起行。
  先時,魏推官到任時,首參謁撫按司道,因遇逆風,泊船小港,獨坐無聊。在船中眺望,見遠遠一林松竹,中間隱隱露出殿閣。間又逆風中,送上幾聲鈴鐸。問梢子,答應是聖壽禪寺。魏推官道:「是隔屬,不妨打轎去一隨喜。」不多帶人役,不開道,竟到林子裡來,卻見:
  竹欹如延客,松喬似引人。江村人跡少,一逕繡苔茵。
  轉過林子,聽得鐘聲斷續,笙管悠揚。是幾個行童將著樂器,十許個僧人執著香,迎來。到山門,又是一個老僧,鬢餘殘雪,面有月光,躬身相迓。入大殿,參了諸佛。轉到方丈,卻是紙窗竹屋,風致悠然。小草名花,幽妍可憩。器具修潔,微塵不生。滿壁鬥方詩畫,都是贊主僧道寂的。
  有道:百年老樹知僧臘,一片明蟾映古心。
  有道:廿載遠城市,一心橫古今。
  有道:解到風旛緣著想,悟來明鏡本無台。
  有道:慧從定裡出,覺作世之先。
  魏推官看了道:「這老僧想是寂和尚了。方外高人,可以賓主禮見。」
  老僧謙讓許久,側坐了。須臾茶至,排列些果品點心,極精潔。相與談些口頭禪,彼此推重。總之做官的談禪,見解已超俗人。和尚們也假借他,故此說得。坐久進齋,盡有遠方之物,似出宿備。魏推官道:「上人禪林名宿,正直脫去俗情。適才煩僧行遠迎,如此厚款,太厚了麼?」側邊立著一個會搗鬼快嘴小和尚,答應道:「師祖平日不輕見人,禮數脫略。三日前,定中知大貴人將到。特差小僧前往城市,預備蔬菜。早間吩咐僧行,門外迎接,故此如此。」魏推官道:「寂上人,果然能前知麼?」寂和尚道:「不敢。是小僧浪言。」魏推官也笑是鬼話。當晚就宿寺中,與寂和尚做個知己。寺中也就立個大檀越老爺魏,大紅紙疏頭。魏推官雖道他是鬼話,故意試他,回日與每次過往俱去探他,那迎款宛同一日。這次魏推官也去訪他。到府,不過照例到府縣衙門,查一查倉庫,點一點人役,把罪囚過一過堂。憑吏書簡幾個矜疑的,聽代巡開釋。向府縣正官,討一討佐二雜職賢否,並不好書吏應戒飭的,造冊以候代巡獎戒。其時值張太岳母喪回籍,兩院三司,都到江陵赴弔,魏推官也且回任。
  葫蘆依樣畫,書吏枉奔波。誰是急公者,虛心為勘磨。
  回衙,不免理論日前未完事件。陳箎前已尋著單規,央他尋大分上。單外郎主張,千金過龍,可以無事。陳箎道:「魏四府聞得他不曾破手。若造次進去,一變臉,這番事體,越不好了。若沒有貼體鄉親,不若尋張閣老公子。」單外郎笑道:「我做得與你做,是便宜你。張公子怕三千金不開眼哩!」陳箎見他說得是,就聽他,將千金交與單外郎。單外郎乘官不在,先與管家講起。管家道:「奶奶要得緊。奶奶應了,不怕老爺不依。」單外郎故意激他,道:「我見老爺甚是執法,怕奶奶也做不來。若做得時,萬金也可得。管家小小也得個千金。」管家道:「縛牛自有縛牛法,都在奶奶身上。」管家去與奶奶說,果然一力應承。單規卻將六百兩送進與奶奶,管家加一六十兩,說事的後手三十兩。其餘單外郎落簏。
  千金買出獅吼,三面好縱鴟鴞。
  魏推官到了衙中,傍晚兩人吃了些酒。收拾方罷,那奶奶笑吟吟道:「做了年餘官,今日才得一宗大財。」魏推官道:「你說我查盤回,帶得這些折席程儀麼?」奶奶道:「這樣叫做大財?」就在袖中拿出陳箎一紙訴詞,道:「這人拿銀子六百兩,我收了,你可圓活他。」魏推官道:「這人饒他不得,我正要拿倒他,立個名。」奶奶道:「圖名不如圖利,你今日說做官好,明日說做官好,如今弄得還京債尚不夠。有這一主銀子,還了他不成?」魏推官道:「官久自富,奶奶不要如此。」奶奶道:「官久自富!已兩年進士,一年推官,只得這樣。見錢不搶,到老不長,任你仔麼,我只要這宗銀子。」魏推官道:「這是誰拿進來的?」奶奶道:「天送來的,不要這等癡。你不要錢,你升官時,那男盜女娼的,卻要你的。只問你,如今不捉幾兩銀子還人,後邊誰人借你?況且這事,別人已問明白了,你生事害人做甚麼?」憤憤的只待要鬧。
  虎心原自猛,豺性更能貪。那解名和義,唯知利是耽。
  魏奶奶也不拿出銀子來看,竟自睡去了。魏推官叫過管家來,假狠道:「你這乾奴儕,做得好事!是那人做下的?」都得了錢,只彼此相看,絕不做聲。查那管門的要打,奶奶又跳起來,道:「你打我不得,借他打我麼?」嚷起來,魏推官便不敢做聲。要考問把私衙皂隸,又怕聲張,只尋他空隙,道他不常川守衙,打了二十五一個,消氣,悶悶的閣了幾日。上司來催,沒奈何,也只得照前問擬。那單外郎,要發賣手段,還要奶奶逼勒魏推官,把陳箎做個乾淨,龜子做個煞。自此陳箎高枕無憂,龜子延頸受戮。
  初無殺人意,奈擢殺人錢。落筆如矛戟,冤魂泣九泉。
  魏推官也因這節,怕奶奶又做出來。私衙關防甚嚴,酒也不甚出去吃。
  未幾按院發牌按臨武昌府,魏推官先期到府,將衙門封固,轉頭都塞了。叫本府知照二員,輪放水菜。又對奶奶說:「只可一不可二了。」奶奶道:「真窮鬼,真窮鬼。且看。」出門,將門上著實吩咐一番方去。只因魏推官原是本分要好的人,因這事覺得違心,又怕人知道,心中抑鬱。將近聖壽寺,巴不得一步跨上岸,與寂和尚一談。不期轉過林子,並不見鐘響鼓樂響。到了寺門前,虧得一個小沙彌看見,忙去叫時,走得幾個來接。也有只帶搭子,沒有僧帽;也有著得短衫,不穿偏衫。趕上來,香棒兒也拿不及一根。到方丈,桌上灰塵堆滿,椅子東一張,西一張。寂和尚摸了半晌才走出,連道失迎。草草吃了些茶,到晚吃齋,也只些常品。恰好服事的,仍;日是那搗鬼快嘴和尚。魏推官對他道:「你師祖怎不前知了?」這和尚道:「委是師祖不曾吩咐,有慢老爺。」寂和尚也急請罪,道:「委是有個緣故,老僧也不解說。」魏推官道:「有甚緣故,上人不妨說來。」寂和尚道:「這事說來近誕。敝寺伽藍,最是靈顯。凡遇貴人過往,三日前托夢報知。先前張閣老鄉試時,避風來敝寺,伽藍都來說。所以張閣老大貴了,舍田十畝供常住,還留一個神靈顯赫匾額,在伽藍殿中。今老公祖累次來都報,只今次誤了。也不知伽藍他出,也不知有他故,躲懶不報。」魏推官道:「果有此事!」寂和尚道:「老僧不敢謊說。」魏推官道:「我去武昌,往回不過十餘日。上人可為我一問,是甚緣故。」這一問,魏推官還在疑信之間。不料這老僧果向伽藍前鬼混,道:「你是一寺之主,寺之興廢,全靠於你。你怎失報了貴人,以致觸誤魏推官。他若發惱,便為闔寺之害。如今要你還不報之故,你快快報來。」說了又說,念了又念,就像泥神道有耳朵的。只為:胸中利害紛紜擾,出口言詞不厭頻。祝罷,這神人果然有靈,夜中托一夢,將所以然之故,說一個分明。老僧甚是驚駭。
  莫言天廳高,神目無不照。
  相隔半月,魏推官又來,仍不是前番遠迎光景。魏推官看了,又笑道:「伽藍想仍不靈。」只見這老僧口中趑趄,道:「靈是靈的。」魏推官道:「既靈,怎又不報?且我前日,央你問得何如?」寂和尚欲言不言,又停了半日。魏推官大笑:「伽藍之說,還是支我。」寂和尚又沉吟久許,欲言怕激惱推官,不言只道他平昔都是誑言,真是出納兩難。才道得個「不好說」,魏推官道:「我與和尚方外知己,有話但說。」和尚道:「伽藍是這樣說,和尚也不敢信。」把椅移一移,移近魏推官,悄悄道:「伽藍說,老公祖異日該撫全楚,位至塚宰,此地屬其轄下。」魏推官笑道:「怕沒這事。」和尚道:「平日通報,以此之故。」魏推官又道:「今日不報,想我不能撫楚了。」和尚道:「真難說。」推官又催他。和尚道:「神人說,近日老公祖得了一人六百金,捉生替死,在斷一人。天符已下,不得撫楚,故此不報。」這幾句,嚇得魏推官:
  似立華山頂,似落滄海濱。汗透重裘濕,身無欲主神。
  強打著面皮道:「下官素頗自礪,一時不明,枉人有之。得財骫法,實是沒有。」坐不定身子,起身上船。寂和尚陪上許久慇懃,請罪,留他不住,只得於寺門相送。魏推官執著手道:「適才之言,不可輕泄。」和尚連聲不敢。這魏推官歸途好生悒快,待要使人叫龜子出狀,自己央同人翻招,怕陳箎知道,倒贓。況這宗案,又經達部了。若是抹殺,怎真窩家漏網,假窩家典刑,都為我得錢之故。笑是:?因貧成乳虎,從悔作藩羊。到得府,傳梆開門,竟入書房悶坐。這奶奶又攬得幾件公事,巴不得推官回。聽得竟入書房,道:「這甚作怪。」也走入書房。只聽得魏推官在房內,將靴腳跌上兩跌,道:「一個八座,輕輕丟去了。」魏奶奶帶著笑,走進相見,道:「甚麼八座丟去了?若是好的,還叫人尋將來。」魏推官道:「只為你六百兩銀子,賣去了我一個吏部尚書。」奶奶道:「若買賣得個吏部尚書,還是銀子好。」魏推官把從前一段事,細細說與,道:「暗有鬼神,駟馬莫及。」歎息悲傷,幾於淚下。
  漫喜筐篚盈積,誰知天道彰明。聚盡魏州城鐵,鑄他錯字不成。
  奶奶見他怨悵,道:「你是怕我又做甚事,說這鬼話。想還是秀才時,窮鬼附你體說的。」奶奶見是說不入頭,洋洋去了。未幾,是張江陵新例:南邊江洋與北地響馬,審實俱決不待時。旨下,部文到,這龜子與眾強人,俱各押赴市曹斬首。可憐:
  正是煙花主帥,何關斬揭渠魁。蕭艾盡歸刪刈,彩筆織就風雷。
  魏推官聞之,越發杌陧。不及考滿,病弱,只得告假回籍,不數年身故。可見不當而得,明有人非,暗有鬼責。丈夫心地光明,一介不取;便沒有鬼神,也不可苟且,況是圖財害人。至於淺見,最是婦人,如何可令做主?這病源,先在未讀書做官時,便畜了富貴利達之心。一到得官,大家放肆,未有不害事的。我請問眾守財虜,貪財是要顧妻子,要營官職?若並一身不能保,應得祿位,俱為削去,不可警省麼!幽冥之事,不可全信,也不可不信。在法擢錢,敲剝百姓,更是不可。
  若到聽分上,雖雲他人得財,罪過終是我作。作聰明任性,雖雲此中無染,終是明而不明,有負洗冤雪枉四字。近來又見黨護書役,聽其脫罪。真逼死人的,反作原告,無辜的破家殺身。草刈無罪,芥視青衿。催牌如火,批駁如雲,必欲鍛鍊成獄。蓋批駁假手書役,宜乎任其穿鼻。但一人之冤不伸,反又殺人身破人家,悍然不顧。只怕人怨天怒,恐亦有所不免也。故古斷獄所戒,曰:惟官、惟反、惟內、惟貨、惟來,其罪惟均。官是官宦勢力,反是報復恩仇,惟內是妻子、或私人請托,貨是賄賂,來是干謁書札。總之在法殺人一也,按獄者慎之懍之。
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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