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 逞小忿毒謀雙命 思淫占禍起一時
拍手笑狂夫,為色忘軀。施坑設阱陷庸愚,靜夜探丸如拉朽,圖遂歡娛。
雲雨霎時無,王法難道。探驪自謂得名珠,贏得一時身首斷,頸血模糊。右調《浪淘沙》
事成是何名目,事不成如何結果,這是楊椒山先生論主張國事的。我道人當國家之事,果能赤心白意,慨慷擔承,事成固不求忠義之名,事不成何妨為忠義之鬼。獨有做不好事的,或出孟浪,或極機巧,事成總歸奸盜詐偽,不成不免絞斬徒流。這結果,這名目,大有可笑。但擔著這沒結果,沒名目,去圖名圖利,還道貪幾時的快活,也不免是個剖腹藏珠。若到酒色上快活,只在須臾,著甚來由要緊?這正是太祖高皇帝六論中所禁:「毋作非為。」奈何人不知省。至京師為輦轂之下,撫治有府縣,巡禁有五城,重以緝事衙門,東廠捕營錦衣衛。一官名下,有若干旗校番役。一旗校番役身邊,又有若干幫丁副手。況且又有冒名的,依傍的。真人似聚蟻,察密屬垣,人猶自不伯。今日枷死,明日又有枷的;這案方完,那案又已發覺。總之五方好究所集,各省奔競所聚。如在前程,則有活切頭、飛過海、假印、援納、加納、買缺、挖選、坐缺、養缺各項等弊。事幹錢糧,上納的有包攬、作偽、短欠、稽延之弊。買辦的,領侵、冒破、拖欠之弊。嘗見本色起解,比征參罰,不恕些須。及落奸解奸商之手,散若泥沙。況功令森嚴,本色完納,極其苛刻。十分所收,不及一二。及至一不堪駁回,竟如沉水。茶蠟、顏料、胖衣,拖欠動至數年。買鐵、買銅、硝黃,拖欠動至數萬,弊竇百出。至刑名,在上則有請托賄賂;在下則有弄法侮文。都是拿訛頭光棍的衣食。所以京師訛棍盛行。我想這乾人,畢竟是伶俐人。不曉伶俐人,偏做得不伶俐事。人說他拿訛詐人害人,天故令他昏昏,作出殺身之事。我說這都圖前忘後,見利忘害,渾不從名目結果上作想耳。
思則愚作聖,昧則愚作狂。名潔與名污,分之只微茫。
這人姓王,排行行四,越中人。流寓京師,人叫他小王四。他生來有一種羊腸大行的心術,假做出一種洞庭溟渤的襟懷。上交的是一輩權勢監廠內官毛實,生事府衛勛戚管家;中間有一輩緊要衙門胥吏番旗;下至一干打得起枷得起、會捕風會捉影潑皮無籍。故凡遇有些痕跡的,這不消說是他口中食了。買休,則捱身打合。不買休,便首的首、證的證,不破家喪身不歇。甚至安分富民,又會借事飛紮。所以在京師出了個名,起了家。便有幾個有風力的城上御史,拿他不倒。縱使拿倒要處他,只除了是聖上聖旨,其餘非常大分上,畢竟弄來,脫卻身去。
噬人疑虎狡疑猱,幻出黎丘術更幽。
縱使王章懸象魏,也看漏網出吞舟。
家有一妻二妾,至親有兄弟王三。倚著撰錢容易,每日闖朝窠,走院子。看見那有顏色的婦人,務要弄他到手方歇。一日打從器皿廠前行走,只見一個孩子喊:「熱波波、火燒哩!」正喊時,卻聽得小弄內答應一聲道:「賣火燒的。」這一聲阿,恰似:嚶嚶花底三春鳥,惹得行人步屧遲。王四聽得這聲兒嬌,便做意緩著步走。恰見弄盡頭,掀開蘆簾,走出一個女子來。恰似:
一技紅杏籬邊出,招颭東風態度徐。拿著十個黃錢,遞與孩子,在柳條筐子內揀了六個火燒,四個波波。這番王四卻看得仔細:曉妝未整綠雲鬆,梨蕊似,淡煙籠。眼波流玉溶溶,臉微紅,不親脂粉偏工。青青兩朵出巫峰,春纖嫩,玉新礱。更長難寸減,弱且多豐。這嬌容,應惹得意兒濃。右調《係裙腰》
王四直瞧了他進去,問孩子道:「這是誰家女子?」孩子道:「是兵科寫抄老陳的女兒,還沒有吃茶哩。」王四道:「待咱娶來,做第三個小老婆。」著個媒媽子到他家中去說。這老陳也是南邊人,家裡窮,在科中替寫抄度日。一妻張氏,一子陳一,年紀二十歲。也好與乾光不光、糙不糙人走動。一女叫做大姐。這媒媽子走到他家,先賀喜道:「你老人家一天喜哩。這邊王爺,是京師裡最出名,最了得,有錢有勢的。他有一位娘子,因生產癱了,起不得牀,沒人掌家。他知道你家大姐生得好,又能幹,特著老媳婦來相求,去做位掌家娘子。」問起詳細,卻是小王四。那陳一是個沒見識小伙,道:「王老四是京師來得的人,咱們托著他,後邊也有好處,這是使得的。」老陳道:「咱止得這一個女兒,咱正要招得個財主,一家靠他養活。」倒是張氏道:「這親事不是一會定得的,待咱從長計議。」總是:
裊裊女蘿蔓,依附慎所擇。引枝向蓬麻,竊恐中道折。
後來訪得小王四家中已有了兩個妾。張氏道:「這樣人,真是京花子,楊花心性。有了妻,又去娶妾。有了兩個妾,又撇了娶第三個。日後再見個好的,安知不又把我大姐撇下。」故意把言辭支著,道:「我小戶人家,看得一個女兒,我夫婦要靠他養老,是要尋個單頭獨頸人嫁他,不與人做妾。」往返也說了幾次,陳家只不肯。
肯將幽豔質,誤嫁輕薄兒。
到後來,王四道:「他既要嫁個單身,我兄弟王三,還沒有妻,我娶與王三罷。」又有那閒管的,對陳家道:「這廝學騙了一個人。許了他,知道配王三,配王四?就是王三,名說兄弟,其實在他家提籃把稱,小廝一般。」以此,陳家只是不允。歇了幾時,憑人說合,與了一個當軍的,叫做施材。家裡有間房兒住,又有兩間收租,兩名軍糧。一名自己當差操,一名每月用二錢四分,御馬監買閒。一月共支兩石糙米,每石賣票與人,也得八百黃錢,值銀一兩,儘夠買煤燒,買酒喝。陳大姐嫁著他,甚是過得日子。早晨炕前種著火,砂鍋裡溫著水。洗了臉,先買上幾個火燒饃饃,或是甜漿粥,做了早飯。午間勤力得,煮鍋大米或小米飯,吃兩餐。不勤力得,買些麵下吃。晚間買些燒刀子,有錢買魚肉葷腥,沒錢生豆腐蔥蒜。幾個錢油,幾個錢醬醋,權且支過。終日夜不落炕坐著,也算做一雙兩好。
饑有黃粱倦有氈,便於何處覓神仙。
齊眉更是多姣女,不用神遊賦洛川。
忽一日,本管奉文,撥他昌平州到皇陵上做工。央情去,說不脫。念妻子是小男婦女,不便獨居。把大姐寄居丈人家,自往做工。昌平離京六十里,一去兩個月,沒有信音。央人問信,有的道:「內相叫去家中做工去了。」有的道:「做工不過,被內相難為走了。」又有的道:「出牆砍柴,想被兵馬抓去了。」並沒實音。陳大姐自己拿出錢來,央哥哥去,也不得實信。似此年餘,陳大姐活活守寡。
卜盡龜兒卦,刀頭杳未期。空房虛枕簟,燈影獨身移。
其時有個阮良,是金華人,年紀二十四五,與陳一結為兄弟。時常來家走動,也是不懷好意的,每每用言撩撥。這大姐卻也正氣,不甚理阮良。他常道:「施姐夫久沒音耗,想是不在了。妹子筍條兒年紀,花朵般模樣,可不為他耽誤了,也該活動一活動。」這老陳是本分人,道:「有夫婦人,誰人娶他?我一時嫁了,或是他丈夫不死,泥捏不出個人來,須吃他官司。」阮良道:「妹子若肯嫁,我衙門熟,替他先討一執照,怕他怎的?」倒是陳大姐道:「有的吃有得用,嫁些甚麼。」
萍逢亦夫婦,蓽戶有幽貞。
似此又經月餘。忽一日,兩個人走入來。後邊一個人,青衣方巾,帶著眼紗,項下係著一條繩子,一同進門。不由分說,將老陳一起拴了,拿到內巡捕衙門,下了五夜鋪。陳一慌得不敢出頭,人上央人打聽,是兵部一個書辦,做造假印札付,說老陳曾替他賣一張與人,內臣衙門,有錢生,無錢死。雖皇上洞鑒情弊,曾於安民廠火災,嚴敕戒諭內外緝事衙門,卻也不能盡革。老陳雖辯得無干,卻也急卒不得釋放。
官法慘如荼,胥惡毒如虎。通神無十萬,何以免棰楚。
只見阮良走來道:「這件事明是冤枉。但衙門中,也不單冤你一人,除是大財力,可以掙脫。我看王四是個有手段人,他曾要妹子做小,不若我如今說合,把妹子與了他,包你就出監門。」張氏恰在焦燥時,道:「只說恁王四!有天理他自出來。」陳大姐也將阮良瞅上一眼,道:「我不嫁,不要你閒管。」阮良笑道:「大姐,夜間長,怕抓不著人苦。」陳大姐惱了,道:「走走!以後休來講這樣胡話!」也是當有事。阮良吃了一個沒趣,出門走不多路,早迎著王四。王四道:「小阮兒那裡走!」阮良要討好,道:「我今日為好,倒著了個歪辣姑氣。」王四道:「是誰臭淫婦蹄子,吃了豹子心來,敢惱我兄弟?待我去彩他毛,與兄弟出氣。」扯著要走,道:「是那娼婦家?」阮良道:「不是娼婦,是不承抬舉的陳大兒。我道你丈夫沒個影兒,老子為事禁著,不若我做個媒,送與哥哥,待哥哥擺佈救他父親。那小淫婦,沒好氣的,倒把咱嚷亂,不許咱上門。就是陳一,咱雖比不得待哥哥,也是名色兄弟。不攔這一攔,任他掉嘴。」王四道:「這等莫惱,慢慢奚落他,且到咱家吃杯酒。」
覓得青州從事,屏除平原督郵。人道頓除煩惱,我憂易起乾矛。
誰知這酒,卻吃得不好了。到家,王四叫拿酒來。先擺下一碗炒骨兒。
一碗肉灌腸,還有煠雞,燒肚子,響皮,酒是內酒。正待吃,王三恰走入來,王四山叫來坐下,吃著酒。阮良又說:「陳大姐母子不聽他言語,可惡。」王四叫道:「陳大直恁高貴,我好歹要攮他一攮。」阮良道:「我也要攮他一攮出氣。」王三道:「他又不肯嫁咱們.怎攮得他著?」常言道:色膽天大,加了酒,又大如天。王三想一想,道:「我們乘陳一母子不在家時,用強撮了他來,放在家中,任我意兒。」阮良道:「四哥,這等我卻攮不著了。」王四這莽夫,又想了一想,道:「我有一個絕戶計,弄斷了他根,便占了陳大。」也沒得說,附廠阮良耳,說了幾句,道:「明晚就用著你。事成二十兩紋銀,與你討個好嫂子。」王四還悄悄與王三說了,王三道:「只太狠了些。」當日酒散。
斷金在三人,鬼計蔑天地。誰知酒裡謀,釀出殺身計。
次日,是二月初五日。陳家娘兒們在家,愁官事不得結,沒個門路去救老陳。只見阮良跨進門道:「昨日喧了幾杯寡酒衝撞,今日特來賠禮。」陳大姐聽了不理,回著臉向炕裡壁坐了。陳一道:「兄弟,你要來往,以後言語謹慎些。」阮良道:「大姐怪我,乾娘也還有些不喜光景。我且與他去吃三杯。」陳一道:「罷,罷。」阮良扯定不放,兩個一逕去了。此去呵:尋歡未見三杯酒,入夠難完七尺軀。去了一會,約莫起更時,張氏道:「夜緊,怎不回來?」卻見阮良手裡拿著一件,是陳一穿出去的舊青布道袍,急急進門道:「我適才同老一吃杯酒,吃了出門,遇著張禿子,道老一欠了他甚銀子。一個要還,一個沒有。兩下相爭,操鋪。叫我來將這道袍子為信,要你快去救他。」張氏道:「我有八個月娠,身子粗大,行走不便。」阮良道:「正要你這身子大的,人才害怕。定要你去,我扶著你走是了。」一手帶攙帶扯,扯出了門。陳大姐不知甚事,在家懷了鬼胎。不期這邊,阮良果是請陳一吃酒。天將昏黑,到得器皿廠前。阮良道:「廠裡近有個私朝窠,咱與你順便瞧一瞧家去。」強拉了走。走到一土坡子邊,沒人家處,陳一不提防,王四一磚向太陽打來,跌暈在地。王三阮良加上幾腳,登時氣絕。三虎伺一羊,性命那可保。阮良從身上剝了海青,來賺張氏。一到,見兒子跌在地下,正低身看時,三凶一齊動手,也結果了。
詭計覓歡娛,狂謀圖所忌。可憐母子身,橫屍路旁裡。
阮良道:「陳大姐如今沒人管了,我們同去。」又從張氏身上,脫了他一條絹裙。阮良當先趕至陳家,陳大姐正呆坐在炕上,對著一盞孤燈,等不見個消息。陡見阮良趕到道:「你母親去,相爭推跌,暈去。教我把裙作信物,要你去。」便向炕前來扯。陳大姐道:「我去沒帳。」又見一個人進來,也來同扯,道:「去,去。」大姐此時慌張,急待聲喚。阮良卻從桌上,搶過一把廚刀,道:「做聲便殺你!」先來人便來掩住了口,又一個閃進,吹息了燈。阮良把身子在陳大姐身上只一靠,陳大姐早被壓倒炕上。二隻手各有人扯住,阮良早將小衣扯去,抬起腳來,拔了個頭籌。
澗花抱幽芳,含香向巖壑。那堪蜂蝶狂,紛紛恣輕薄。
陳大姐掙挫不得,口中氣吐不出,任他無狀了半晌。方完,又一人道:「小淫婦,我幾次討你不肯,今日也到我手裡。」來得更是兇暴。陳大姐也只得承受,心裡想道,這定是王四了。又是半晌,側邊的道;「你已像意,也該丟了讓我罷。」第二個人抽得身起,又一個撲來,卻放了掩口的這隻手。陳大姐便急嚷道:「強盜殺人奸人!四鄰救命!」一聲喊叫,這人連忙扒起。陳大姐也走身起來,早被這乾人,攙的攙、推的推、扯的扯,撮離房門。內中一個,將他拴膝褲桃紅線帶解去。正待轉出小弄,弄口早有人聞得叫聲,起來開門了。這三人只得丟了陳大姐,一哄而去。
蜂狂蝶橫苦磋磨,零落寒香無幾多。幸得護花鈴索密,一枝猶得在岩阿。
陳大姐略定了神色,整頓衣服,自與鄰舍說這苦不題。
巧湊是內巡捕把牌,閘夜。這把牌好走僻靜地面,騎著一匹馬,帶了一對番青板子,遠遠隨著一對橄欖核燈籠。黑影子裡似兩個醉漢,倒在土坡邊:「快叫人與我拿來,打他個醒!」去拿時,卻是兩個死屍,不知是甚人打死。忙叫地方居民,燈下簡認,數中有一個道:「這男人似廠前住的陳一模樣。」把牌就差人押這人,去喚苦主家屬。一行人趕來,陳大姐正在那邊,說哥哥母親被騙去,不知下落。聽得差人說,已被打死在器皿廠土破下,放聲大哭。
恨是紅顏多薄命,頓教骨肉隕溝渠。
把門鎖了,與幾個鄰舍,來見把牌。訴說哥哥先被阮良說請酒,哄出來。母親也是阮良說,哥哥與人相爭操鋪,哄出來。不知仔麼打死。二更時分,還同兩個人來強姦。內中一個,聽他說話,是小王四。兩個好了,因叫喚鄰人知覺,趕散。把牌即差各地方鄰佑,協同番旗抓拿。嚷亂了一夜,去時都已走了。都拿得些家屬親鄰,展轉供攀根捉,三日裡都自遠地拿來。只為人命事大,雖是黨與他的多,也停閣不來。冤魂相纏,要逃也逃不去。
天心嚴報復,王法懲奸頑。堪笑癡愚輩,牢籠欲脫難。
三人這一逃,已是遞了供狀了。把牌據陳大姐口訴,逐節研審,夾的夾,打的打。人命,王四是主謀,阮良王三是下手。行奸,初次是阮良,二次是王四,王三行奸不成。打死陳一,起手致命是王四,後邊是阮良、王三。打死張氏,阮良先踢肚子,以後王四、王三,踢打至死。奸陳大姐,持刀恐嚇,解膝褲帶,推的是阮良。掩口,扯左手,扯的是王三。吹燈,掩右手,攙的是王四。一一供招明白。一似:
鑒炳秦宮,鼎鑄神禹。奸狀雖幽,出之縷縷。
管巡捕是馬太監,他看招由,殺人強姦,都是乾大辟。至張氏腹有八月?之孕,母斃以致子亡,雖非毆斃,但致死有因。簡驗已明,他竟以殺死一家無罪三人具題,參送刑部。近來刑部,因批駁嚴,參罰重,縉紳中視如畏途。十人中八九孝廉官生,殊少風力。凡係廠衛材營題參,並不敢立異。不過就他供詞參語,尋一條律例,與他相合。拿定一人有重無輕,有入無出,為保官保身妙策。這原參三命,部中也作三命。將王四擬了凌遲,阮良王三擬決不待時。疏上,幸聖主敬慎刑獄,道腹中有形無生,果否可作三命,批著該部再讞。前番刑部依捕營,這番刑部體著聖意,不敢擬作三命。將王四、阮良、王三,俱擬斬罪。時阮良已因幾處夾打,已死在刑部了。奉皇聖旨:王四著即會官處決,阮良戮屍,王三監候處決,陳大姐發放寧家。文書房寫了駕票,並紅本送至刑科。科官簽了,校尉齎至刑部。錦衣衛官將犯人綁縛,同刑部官押赴西角頭。此時,都察院已委出御史一員,在彼監斬。王四到此,便十張口也辯不來,八隻臀膊掙不出,二十雙腳也跑不去。平日酒食扛幫光棍,一妻二妾,也只好眼睜,看他砍頭罷了。
莫落今時淚,須思當日差。請看陳氏子,何故殞泥沙。
總是王四窮凶極惡,天理必除,故神差鬼使,做出這樣勾當,奸時又說出這兩句供狀。且天下有殺了兩個人,不償命,強姦了人,不做出來的麼?若使當日打死了陳氏母子,再弄死了陳大姐,這事便不知出於何人,為地方鄰佑之累不小。若使三人撮了陳大姐去,藏在僻處,從容姦淫,事不發露。人還道是陳大姐與姦夫謀殺了母兄,不知逃走何處,也是不能明白的疑案。我所笑的是:
華堂畫棟,日居不過容膝;錦衾綺帳,夜寢不過一簟;
炮龍炙鳳,所供僅止一口;珠襦紈袴,所被僅得一身;
竭骨髓以奉骷髏,尤是色;作馬牛以為子孫,尤是財。
只看為一陳大姐,把自己一妻二妾,不能白首,不知付之何人。為一二十兩銀,把自己一條性命,不得保全,竟至死於刑戮。所得何在,至於如此?至於陳大姐的丈夫與父親,人說出都是王四這乾人機智。陳大姐丈夫,尚無蹤跡。他的父親,反因此得昭雪。看此光景,機心何益!若使這乾奸徒,平日也想到,事成不過一刻歡娛,沒甚好名目。事不成必至破家亡身,又隨你甚熱心,也都冰冷。惜乎三思的人少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