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回
  煙花巷色鬼請醫

  話說無二鬼同眾鬼飲酒中間,只聞叩門聲,急遂叫舛鬼去門內探聽。這舛鬼來在門內,細聲問道:「外邊何人叩門?」門外答道:「我奉周老爺差來,有急密事,要見無二爺面稟的。」舛鬼回稟,無二鬼令開門引進來。那人來到風波亭上,向無二鬼道:「家爺命小人來面稟密事,不知可有僻靜所在否?」無二鬼遂將那人引到內宅。那人將閻君命鍾馗之事,附耳低言,細細說了一遍,折身就走。無二鬼親送出門去了。無二鬼回至風波亭上,眾鬼一齊問道:「此係何人?周老爺是誰?來稟何事?」無二鬼歎了一口氣道:「今日眾兄弟幸會,又結了生死之交,月下談心,酒逢知己,正可作徹夜之飲。不料想竟是好事不到頭,樂極悲生!」粗魯鬼起身拍掌大喊道:「到底是為得何事?快講,快講!還有這些咬文嚼字哩。」無二鬼道:「那周老爺住在咱這縣城北黃堂村,幼年也是我輩出身,因才情高超,趁了萬貫家私,改邪歸正。在閻君殿前新乾了一名殿前判官。現在聽用,尚未得缺。來人是他的長班,說周老爺昨日在閻君殿前站班,面見閻君將一個不第的進士,姓鍾,名馗,封為平鬼大元帥,領了四名鬼將,前來平除我們。我與周老爺素日相好,叫他偷送信來,令我們躲避躲避。」楞睜鬼道:「二哥放心,料想鍾馗不過是一個文字官耳,能有多大神通?」無二鬼道:「閻君又撥給他四名鬼將,如何敵擋得住?倘有不測,悔之晚矣。」噍蕩鬼道:「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難道說我們坐以待死不成!竹竿巷裡有一位下作鬼哥,與我最好。他的嘴也俐,口也甜,眼也寬,心也靈,見人純是一團和氣,低頭就是見識。將他請來,計議計議,包管這場禍事冰消瓦解。」無二鬼道:「愚兄也與他相好,昨日我也邀他過節,他說家中今日上供祀先,所以未到。」賴殆鬼道:「如此就差滑老七去請他來何如?」滑鬼道:「弟不能去,一者路逕不熟,二來步履艱難,三來我並不認識他。」賴殆鬼道:「要緊事也是如此滑法?」無二鬼道:「不必爭執,今已夜深了,明日我差舛老十去罷。列位明日也要早到。」說畢,俱各垂首喪氣而散。
  到了次早,舛鬼奉無二鬼之命,走到竹竿巷裡,來在下作鬼的門首。此時門尚未開,高聲叫道:「下作鬼哥在家麼?」這下作鬼原是湯裱褙的徒弟。自從得了湯裱褙的傳授,才學會了這個下作武藝。吃穿二字,俱是從這條下作路上來的。湯裱褙雖死,下作鬼不忘他的恩情。請了一位丹青,將湯裱褙的像貌畫了一副影,又寫了一個牌位,上題著「先師裱褙湯公之神主」。旁寫孝徒下作鬼奉祀。請五浪神給他點了主,供在一座房內,諸日鎖著門。即他妻子也不令他看見。每逢初一十五,燒香上供,磕頭禮拜,求他陰靈保佑。昨日八月十五,上供之後,下作鬼夫妻二人散福賞月,多飲了幾杯。夜間未免又做些下作勾當,所以日出三竿,尚然酣睡。睡夢中忽聽有人門外喊叫,遂將二目一揉,扒將起來,披衣開門,往外一看,遂笑嘻嘻的說道:「我道是誰哩,老舛你從何來?因何來得恁早?」舛鬼道:「我奉無二哥之命,特來請你,有要事相商。」下作鬼遂轉身進內,對他妻子說:「無二哥著老舛來請我,倘有人來找,只說我往無二哥家去了。」說畢遂同舛鬼出門,直往踩遍街而去,這且不表。
  再說下作鬼的老婆是個溜搭鬼,善送祟下神,做巫婆。自從再蘸了下作鬼,實指望做對恩愛夫妻,不料下作鬼拿著老婆竟做了奉承人的本錢,溜搭鬼也樂得隨在風流。聽得舛鬼聲音,遂說跟了無二鬼來了,因此也就起來,?搽脂抹粉,慌成一片。原來無二鬼素日常到下作鬼家中來,與溜搭鬼眉來眼去,兩下調情,下作鬼只裝不知,久而久之,背著下作鬼,兩人竟勾搭上了。及溜搭鬼出房,見無二鬼沒來,未免淡幸。抬頭見下作鬼的祖師堂門,不曾鎖去。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他的這個牢門,出鎖入鎖,今日我可進去看看。」及至走到湯裱褙的影前,只見他縮著頭,抖著膀,探著腰,笑迷糊的兩隻眼,伸著四寸長的一條溜滑的舌頭。不覺大怒,氣恨恨的把門鎖了。因想道:「我那情人色鬼哥哥,想他的病今已好了。我今日無事,何不前去一敘舊好。」想罷遂將大門掖上,出門直往煙花巷而來。及至進了色鬼的大門,來到色鬼的臥房,看見色鬼面如金紙,瘦如乾柴,遂問道:「色哥,你的病體好些麼?」色鬼一見溜搭鬼,不覺滿心歡喜,問道:「情人為何許久不來?」溜搭鬼道:「家裡事多,總不得閒。」說著就在色鬼牀沿上坐下。見一個年幼家童,送茶過來,年紀不過十六七歲,白面皮,尖下巴,兩個眼如一池水相似。溜搭鬼接茶在手,遂問道:「這個孩子是幾時來的?」色鬼道:「是前月新覓的,名叫小低搭鬼。」溜搭鬼笑道:「無怪你的病體直是不好。」色鬼道。「實因無人扶侍,並無別的事情。」溜搭鬼目觸心癢,不覺屢將服去看他。小低搭鬼也用眼略瞟了兩瞟,只是低著頭微笑不語,溜搭鬼向色鬼道:「病體如此,也該請位郎中看看才是。」色鬼道:「此地並沒位好郎中。」溜搭鬼道:「眼子市裡街西頭流嘴口。胡謅家對門,有一位郎中,是南方人,姓賈,號在行,外號是催命鬼。新近才來,卻是一把捷徑手,何不請他來看看?」色鬼聽說,喜之不盡,遂差小低搭鬼牽了一匹倒頭騾子,前去請催命鬼。小低搭鬼走到眼子市裡問著催命鬼的門首。便叫道:「賈先生在家麼?」只見催命鬼穿一領陳皮袍子,戴一頂枳殼帽子,腰繫一條鉤藤帶子。搖搖擺擺,走將出來問道:「那家來請?」小低搭鬼道:「煙花巷裡色宅來請賈先生調理病症的。」說畢,從拜盒內取出一個紅帖來。上寫著「年家眷弟色鬼拜」。催命鬼接帖在手,便長出一口氣道:「連日不暇,今日更忙,如何能去?」小低搭鬼道:「賈先生不必推辭,今日來請你,是溜搭鬼舉薦的,千萬去走走才好。」催命鬼遲疑多會,將頭點了兩點,說道:「本情實不能去,但溜搭鬼與俺素日相好,且又是隔壁同行,今日不去,異日何以見面?忙也少不得去走這一遭。」說畢,回家取了藥箱,叫小低搭鬼背著。賈在行上了倒頭騾子,直往煙花巷而來,要知後事,再聽下回分解。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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