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卷
  吳山頂上神仙

    佛法曾經孔子傳,由餘石佛識前緣。
    法蘭僧會通中國,洪昉禪師見帝天。
  這一首詩第一句「佛法曾經孔子傳」是怎麼說?從來道,佛法自漢明帝始入中國。明帝夜夢金人飛空而至,乃大集群臣以占所夢。通事傅毅奏曰:「臣聞西域有神,其名曰佛,陛下所夢,將必是乎?」帝遣郎中蔡愔、博士弟子秦景等,使往天竺,尋訪佛法,於是釋摩騰始入中國,此漢地有沙門之始也。雖然如此,佛法不始於漢明帝。唯我孔聖人,前知千古,後知千古,已早知西方有佛矣。商太宰見孔子曰:「丘,聖者歟?」孔子曰:「聖則丘何敢?」商太宰曰:「三王,聖者歟?」孔子曰:「三王善任智勇者,聖則丘弗知。」曰:「五帝,聖者歟?」孔子曰:「五帝善任仁義者,聖則丘弗知。」曰:「三皇,聖者歟?」孔子曰:「三皇善任因時者,聖則丘弗知。」商太宰大駭曰:「然則,孰者為聖?」孔子曰:「西方有聖人焉,不治而不亂,不言而自信,不化而自行,蕩蕩乎民無能名焉。」據這說看將起來,西方聖人不是佛菩薩是誰?又道:「周穆王時,西極之國有化人來,入水火,貫金石,千變萬化,不可窮極,穆王敬之如神。」那化人便是文殊菩薩、目連尊者,二位來化,穆王從之。
  第二句「由餘石佛識前緣」。秦穆公時,撫風獲一石佛,穆公不識,棄馬坊中,污穢此像。護法神嗔怒,令公染疾。公又夢游上帝,極被責罰,覺來問侍臣由餘。由餘答道:「臣聞周穆王有化人來此土,雲是佛神,穆王信之,於終南山造中天台,高千餘尺,基址現在。又於蒼頡台造神廟,名三會道場。公今所患,得非佛乎?」公聞大怖,語由餘曰:「吾近獲一石人,衣冠非今所制,棄之馬坊,得非此是佛神耶?」由餘往視之,對曰:「此真佛神也。」公取像澡浴,安清淨處,像遂放光。公又大怖,謂神嗔怒,宰三牲以祭之,護法神將三牲擎棄遠處。公又大怖,以問由餘,答曰:「臣聞佛清淨,不進酒肉,愛重物命,如護一子,所有供養,燒香而已;所可祭祀,餅果之屬。」公大悅,欲造佛像,並無工匠,又問由餘,答曰:「昔穆王造寺之側,應有工匠。」遂尋得一老人,姓王名安,年百八十,自云:「曾於三會道場見人造之,臣今年老,無力能作。所住村北,有兄弟四人,曾於道場內為諸匠執作,請追其造。」依言作之,成一銅像,相好圓備。公悅,大賞齎之。
  第三句「法蘭僧會通中國。」那法蘭是中天竺人,漢明帝時與摩騰同來中國,共譯《四十二章經》等共五部,深知佛法。昔漢武帝穿昆明池以習水戰,池底掘出黑灰。武帝問東方朔,方朔答曰:「此非臣所能知,可問西域梵人。」那時並無西域梵人,直至明帝之時,法蘭至於中國,眾人將此事追問。法蘭道:「世界終盡,所謂天翻地覆之時,劫火洞燒,盡成灰土,此黑灰是也。」眾人方知東方朔之言信而有徵,那時東方朔已知有佛矣。那僧會原先是康居國人,因曰康僧會,世居天竺,後入中國。那時孫權已制江右,而佛法未行。僧會欲使道振江左,興立圖寺,乃杖錫東遊,以吳赤烏十年來於建業,營立茅茨,設像行道。吳國竟以為怪。有司奏曰:「有異人入境,自稱沙門,容服非常,事宜省察。」孫權曰:「昔漢明帝夢神,號稱為佛,彼之所事,豈其遺風耶?」即召康僧會詰問有何靈驗,作此怪事。僧會曰:「如來仙跡,忽逾千載,遺骨舍利,神曜無方。昔阿育王起塔及八萬四千。夫塔寺之興,以表遺化也。」孫權以為誇誕,乃謂會曰:「若能得舍利,當為造塔。苟其虛妄,國有常刑。」會請期七日,乃謂其屬曰:「法之興廢,在此一舉。今不至誠,後將何及。」乃共潔齋靜室,以銅瓶加於幾上,燒香禮請,七日期畢,寂然無應;更求二七,亦復無應。孫權曰:「此欺誑也。」將欲加罪。會更請三七日,遂以死誓。三七日暮,猶無所見,莫不震懼。既入五更,忽聞瓶中鏗然有聲,會自往視,果獲舍利。明旦,孫權自手執瓶,瀉於銅盤,舍利所衝,盤即破碎。孫權大驚曰:「真希有之瑞也。」會進而言曰:「舍利威神豈直光相而已哉?乃卻燒之火不能焚,金剛之杵不能碎。」權命試之,會更暗禱以祈威靈。乃置舍利於鐵砧磓上,使力士擊之,於是砧磓俱陷,舍利無損。權大嗟伏,即為建塔。以始有佛寺,故號「建初寺」。因此江左大興佛法。至孫皓即位,性極苛暴,廢棄淫祠,並欲壞此寺,詔會詰問。皓曰:「佛教所明,善惡報應,何者是耶?」會對曰:「夫明王以孝慈訓世,則赤烏翔而老人見;仁德育物,則醴泉湧而嘉苗出。善既有瑞,惡亦如之。故為惡於隱,鬼得而誅之;為惡於顯,人得而誅之。《易》稱『積善餘慶』,《詩》詠『求福不回』,雖儒典之格言,即佛教之明訓。」皓曰:「若然,則周、孔已明,何用佛教?」會曰:「周孔所言,略示近跡,至於釋教,則備極幽微。故行惡則有地獄長苦,修善則有天宮極樂,舉此以明勸沮,不亦大哉?」皓無以折其言。皓雖聞正法,而昏暴不減。後於地中得一金像,高數丈,皓使放不淨處,以小便澆之,共諸群臣笑以為樂,遂舉身大腫,陰處尤痛,呼叫徹天。太史占,言犯大神所為。因迎像置殿上,香湯洗數十遍,燒香懺悔,叩頭於地,自陳罪狀,方才痛止。遂遣使至寺,請會說法,皓即就會受五戒,旬日疾瘳。至晉,平西將軍趙誘,不信三寶,入此寺,謂諸道人曰:「久聞此塔屢放光明,吾不自睹,不足信也。」言訖,塔即出五色光明,照耀堂剎。趙誘肅然敬信,於寺東乃更立小塔焉。
  第四句「洪昉禪師見帝天。」那洪昉戒律精嚴,一毫不苟,是一尊活羅漢,地獄天堂都請去講經。他於陝中建造一個龍光寺,又建病坊,養病者數百人,自行乞以救諸人。遠近道俗,歸者如云。一日清晨,忽有一夜叉至其前,左肩頭上負五色氈而言曰:「釋迦天王請師講《大涅槃經》。洪昉默然。夜叉遂挈繩牀置於左臂膊曰:「請禪師閉目。」因舉其左手,而伸其右足,倏忽之間,便道:「請禪師開目。」視之,已到天上善法堂矣。禪師即到天堂,那天光眩目,開之不得。天帝曰:「禪師可念彌勒佛。」禪師遂念之,於是目開不眩,然而人身卑小,仰視天形,不見其際。天帝又曰:「禪師又念彌勒佛,身形便大。」禪師如言念之,三念而身三長,遂與天帝一樣。天帝與諸天合掌作禮道:「弟子聞師善講《大涅槃經》為日久矣。今諸天欽仰,敬設道場,特請大師講經聽受。」禪師曰:「此事誠不為勞,但病坊之中,病者數百人都倚老僧為命,常行乞以給諸人之食。今若流連講經,人間動涉年月,恐病人餓死,不能如命。」天帝曰:「道場已成,斯願已久,固請大師,勿為辭也。」禪師不允,忽空中有大天人身,又長數倍,天帝敬起迎之。大天人言曰:「大梵天王有敕!」天帝撫然曰:「本欲留師講經,今梵天有敕不許。然師已至,豈不能暫開經卷,少講經旨,令天人信受。」昉許之。於是命左右進食,食器皆七寶,飲食香美異常。昉食畢,身上諸毛孔皆出異光,毛孔之中盡能觀見諸物,方悟天身騰妙也。既登高座,敷以天衣。那時善法堂中諸天數百千萬,兼四天王各領徒眾同會聽法,階下左右則有龍王、夜叉諸鬼神非人等,皆合掌而聽。禪師因開《涅槃經》,首講一紙餘,言詞典暢,備宣宗旨。天帝大稱贊功德,開經已畢,又令前夜叉送至寺。那時在天上不上頃刻之間,寺中失禪師已二十七日矣。那佛經上道:「善法堂在歡喜園,天帝都會,天王之正殿也。其堂七寶所作,四壁皆白銀,階下泉池交注,流渠映帶,其果木皆與樹行相直,寶樹花果,亦皆奇異。所有物類皆非世人所識。階下寶樹,行必相直,每相表裡,必有一泉夤緣枝間,自葉流下,水如乳 色,味如於乳,下注樹根,灑入渠中。諸天人飲樹本中泉,其溜下者眾鳥同飲。以黃金為地,地生軟草,其軟如綿。天人足履之沒至足,足舉後其地自平。其鳥數百千,色名無定相,入七寶林,即同其樹色。其天中物皆自然化生,若念食時,七寶器盛食即至。若念衣時,寶衣亦至。無日月光,一天人身上自有光明,逾於日月。要至遠處,飛空而行,如念即到。」洪昉禪師既睹其變,備言其見,乃請畫圖為屏風,凡二十四扇,觀者驚駭。禪師初到寺,毛孔之中盡能見物,既而弟子進食,食訖,毛孔皆閉如初。乃知人食天食,精粗之分如此。洪昉既盡出天中之相,人以為妖。時武則天在位,為人告之。則天命取其屏,兼召洪昉。洪昉即至,則天問之而不罪也,留昉宮中。則天手自造食,大申供養。留數月,則天謂昉曰:「禪師遂無一言教弟子乎?」昉不得已言曰:「貧道唯願陛下無多殺戮,大損果報。」則天敬信之。
  列位看官,世上有一種迂腐不通之儒,專好謗佛,只因終身讀了這幾句臭爛文字,不曾讀三教古今浩渺之書,不曾見孔子之言,所以敢於放肆如此。只是眼界不大,胸中不濟,這也無怪其然。若說因果報應,尤為靈驗。當時赫連勃勃,畫佛於背,迫僧禮拜,天雷震死;子昌滅佛教,身死國滅。魏太武除僧毀寺,見弒人手。周武帝除佛法,次年晏駕,子夭國死。唐武宗去塔寺,亦以次年崩,無子。宋徽宗改佛為金仙,約僧留髮,遂為金人所擄。報應昭然,豈可不信?如隋文帝、唐太宗、宋太祖無不歸心於釋教,難道這幾位聰明神武的帝王,不如你這些臭爛腐儒不成?至如我洪武爺、永樂爺這二位聖人,尤與前代帝王不同,真是不世間出之帝,卻也尊信三寶,異常虔敬。
  梁時寶志公禪師原是菩薩化身,他涅槃時作偈道:
    若問江南事,江南事有馮:
    乘雞登寶位,跨犬出金陵;
    子建司南位,安仁秉夜燈;
    東鄰家道闕,隨虎遇明興。
  這八句偈是怎麼說?「江南事有馮」,馮者,諸馮也。聖人生諸,即朱,寓其姓也。酉屬雞,「乘雞」者,壓雞之上為戊申,太祖登極之年也;戊屬犬,即以其年幸汴梁,又明年為庚戌,是「跨犬」也。「司南位」,自南而北,抵於子位也。「秉夜燈」,元主夜遁,開建德門以去,建下為安、德為仁也。「東鄰」,指張士誠,闕者,滅也,滅士誠則取中原也。「隨虎」,金陵龍盤虎踞,神龍盤結而虎為之先,若隨其後也。「遇明興」,顯然是建國大號也。這八句偈,是我洪武爺之讖。寶志公族姓朱,塔於鍾山下,洪武爺卜其地為孝陵,欲遷寶志塚,卜之不受,乃曰:「假地之半,遷瘞微偏,當一日享爾一供。」乃得卜,發其坎,金棺銀槨。因函其骨,創造靈谷守衛之,建浮圖於函上,覆以無梁瓦殿,工費巨萬,仍易賜莊田三百六十所,日食其一,歲而周焉,以為永業,御制文樹碑紀績。一夕,霹靂震其碑,再樹再擊,乃曰:「志不欲為吾功耳。」乃寢不樹。有的說洪武爺就是那寶志公再世,了卻江南一大事因緣,所以沒示其兆,葬即其地,因此篤信佛法,弘護三寶,都是宿世之事。
  那敬信三寶之事,宋景濂傳中已曾說明。永樂爺原是真武臨凡,篤信三寶,與洪武爺一樣。五年二月,曾命西僧尚師哈立麻,於靈谷寺中啟建法壇,薦祀洪武爺、馬皇后。尚師率天下僧伽舉揚普度大齋科十有四日,慶雲天花,甘雨甘露、舍利祥光、青鳥白鶴,連日畢集。一夕,檜柏生金花,遍於城都,金仙羅漢化現雲表,白象青獅,莊嚴妙相,天燈導引,幡蓋旋繞,種種不絕。又聞梵唄空樂自天而降,群臣上表稱賀。學士胡廣等獻《聖孝瑞應歌頌》。又有腐儒不通之人,說這是西僧的幻術;就有幻術,但可以幻他人,豈有永樂爺神武不殺之帝,可以術幻者乎?這等的說話,真是胡說亂道而已。後於十七年七月御制佛曲成,並刊佛經以傳。九月十二日,欽頒佛經至大報恩寺,當日夜本寺塔見舍利光如寶珠。十三日,現五色毫光,卿雲捧日,千佛、觀音、菩薩、羅漢妙相畢集。續頒佛曲至淮安給散,又見五色圓光,彩雲滿天,雲中見菩薩、羅漢、天花、寶塔、龍鳳獅象,又有紅鳥、白鶴盤旋飛繞。續又命尚書呂震、都御史王彰齎捧諸佛世尊、如來菩薩尊者稱歌曲,往陝西、河南頒給,神明協應,屢現卿雲圓光寶塔之祥,文武群臣上表稱賀。難道這也是幻術不成?就是幻術,只好幻一處,難道合天下四方都為幻術不成?總之,迂腐之人一字不通,又何足與言乎?大抵異人自有異事,聖帝自有聖征,真從古所無之事也。且不要說這二位聖人,就是二位聖母,都是佛菩薩臨凡。那《觀音經》上道:「應以婦女身得度者,即現婦女身而為說法。」馬皇后誠心好善,專一好救人性命,不知保全了多少生靈,難道不是現世救苦的大佛菩薩麼?永樂爺的徐皇后,親見觀世音菩薩,授《第一希有大功德經》,聖母親自作序,刊布流傳於世,我聖母豈有打誑語之理?
    仁孝皇后夢感佛說第一希有大功德經序:永樂元年正月初八。
    洪武三十一年春,正月朔旦,吾焚香靜坐閣中,閱古經典,心神凝定。忽有紫金光聚,彌
  滿四週,恍惚若睡,夢見觀世音菩薩,於光中現大悲像,足躡千葉寶蓮花,手持七寶數珠,在
♂前行,吾不覺乘翠雲軿,張五色寶蓋,珠幡寶幢,紛陳前迎,飄搖悠揚,莫知所底。少焉行
  至一門,高敞弘麗,非人間有,黃金題額,曰:「耆闍崛境」。入門,群山環擁,翠色凝黛,
  蒼崖丹壁,巉然峭削,嵌岩嶔崟,參差(山集)嶫。一溪縈回,盤繞山麓,沿溪曲折,數十餘里,溪
  流澄湛,泓渟寒碧,洞見毫髮。瓊花瑤草,芝蘭芙蕖,牡丹芍藥,荼(上艹下縻)麗春,含滋發暉。路漸
  窮,轉度一橋,墄以青金玻璃,硨榘白玉,有屋數十楹,覆於橋上,沉香為柱,旃檀為梁,
  彩色繪畫,極其華美,上榜曰:「般若之橋。」黃金大書。橋長數十丈,其高稱是。度橋,紆
  折數十里,遙見二峰靚秀,屹立相向,上摩雲霄。樹林蓊蔚,煙霞掩映。樓殿隱隱,迥出林杪。
  更行數十里許,復見一門,其上題金字曰:「耆闍崛第一道場。」入門布路,皆琉璃黃金、珊
  瑚瑪瑙,雜諸寶貝。叢篁茂樹,枝葉繁盛,婀娜敷榮,葳蕤蔽蔭,異葩奇卉,穠豔綽約。芬芳
  條暢,嘉果美實,殷紅青紫,的爍下垂。孔雀鸚鵡,鵷鸞鴻鵠,飛舞鏘鳴,復有異鳥,音作梵
  聲,清韻相和。路旁有廣池,湧出五色千葉蓮花,大如車輪,香氣浡浡。其下有鳧鷖雁鶩,鴛
  鴦鷗鷺,(交鳥)(青鳥)(溪鳥)(涑鳥),游泳翱翔。漸至山半,有群女衣雜彩繒衣,分列兩行,前秉幡幢,後列鼓
  吹,法樂具奏,韻鈞鏗鍧。青獅白象,蹌蹌率舞,香花童子,金盤彩籃,參獻徘徊。上至山頂,
  觀世音導吾升七寶蓮台,台上宮殿巍峨,廊廡深邃,層樓疊閣,萬戶千門,金碧輝煌,華彩鮮
  麗,雕甍繡闥,珠拱鏤楹,寶窗玲瓏,寶網羃歷,欄杆柱礎,皆羅眾寶,種種寶華。裝飾絢
  麗,纓絡幡幢,璇璣錯落,天花輕盈,乍墜乍揚,異香馥鬱,薰蒸播溢,寶光凝聚,煌然炫爛,
  成百千色。遠覽太空,浩無端倪,俯陵倒景,群山在下,睹茲勝妙,歎未曾有。「吾自念德本
  菲薄,積何善因,而得至此。」觀世音微笑而言:「此佛說法菩提場。經恒河沙俱胝劫,無有
  能至者。惟契如來道者,方得登此。后妃德稟至善,夙證菩提,妙登正覺,然今將遇大難,特
-接引,以脫塵勞。如來常說第一希有大功德經,為諸經之冠,可以消弭眾災,誦持一年,精
  意不懈,可得須陀洹果 ;二年,得斯陀含果;三年,得阿那含果;四年,得阿羅漢果;五年,
  成菩薩道;六年,得成佛果。世人福德淺薄,歷劫未聞,后妃為天下母,福器深厚,覺性圓明,
  妙堪付囑,以拔濟生靈。」乃以淨瓶甘露水,起灌吾頂。但覺身心清涼,萬慮俱寂,憶念明瞭,
∞所遺忘。遂出經一卷,令吾隨口誦之,即第一希有大功德經也。吾誦一遍,大義粗通;誦二
  遍,了然開悟;三遍,記憶無遺。觀世音言:「後十年更相會。」對吾猶若有所言,吾聳耳而
  聽。忽聞宮中人聲,遽焉警寐,且喜且異。悚然歎曰:「此夢何其神耶!」亟取筆札,書所受
  經咒,不遺一字。但覺口中有異香,閣中香氣氤氳,七日不散,天雨空花,三日乃止。由是日
  夜持誦是經不輟。三十二年秋,難果作。皇上提兵禦侮於外,城中數受危困。吾持誦是經益力,
  恬無怖畏。皇上承天地眷佑,神明協相,荷皇考太祖高皇帝、皇妣孝慈高皇后盛德大福之所垂
  蔭,三十五年平定禍難,奠安宗社,撫臨大統。吾正位中宮,揆德薄能鮮,弗勝贊助,深惟昔
  日夢感佛說第一希有大功德經,一字一句,皆具實理,奧義微妙,不可思議。蓋曠劫來人未得
 ,佛以慈悲濟度,顯示密因,有待其時。三藏十二部之玄言,無非所以開群迷而宣正教,今
  不敢自秘,用鋟梓廣施,為濟苦之津梁 ,覺途之捷徑,作廣大方便,利益世間。夫道不遠人,
  人自離道,有志於學佛者,誠能於斯究竟妙旨,則心融萬法,了悟真乘,超般若於剎那,取泥
  垣於彈指,脫離凡塵,即登正覺。姑述為序,翼贊流通,以示妙道於無窮焉。
  在下這回說吳山頂上神仙,為何先把佛法說起?只因佛法深微,佛力廣大,所以先把佛教說起,以見人不可不尊信之意。我洪武、永樂二位聖人,原是三教宗師,不唯信佛,又且信仙。洪武爺御注《道德經》、永樂爺御制《列仙傳序》,難道不是三教的宗師麼?那時有周顛仙、張三丰、張金箔、冷啟敬,都是一時的仙人。話說吳山頂上,原有兩位神仙,一位神仙是丁野鶴,原係箍桶匠出身,住於裝駕橋北。只因一個相好的朋友一日暴疾死了,他便再三歎息道:「人生壽命如此迅速,人人都道壽命有六七十歲活,怎知這般一個鐵錚錚的漢子,從無疾病,卻驟然得病,便就付閻王陰府去了?好生利害!安知這場病不害到我身上?安知我的性命准准有六七十歲活?誰與你寫得這張包票?他也死得,我也死得,果然是石中之火、電中之光,有得幾時長久?不如拋此薄業,棄了家室,尋一個長生不老之方,自在受用,強如做個短命漢。」說罷,便就棄了箍桶生意,走到吳山瑞石山,禮拜徐弘道為師。那徐弘道號「洞陽子」,曾遇張紫陽仙人傳以修行之訣。張紫陽曾作《悟真篇》傳流於世,專以度人為事,曾住於吳山,因此就取名為「紫陽庵」。徐弘道傳了張紫陽修行之訣,得了道法,年八十三歲,沐浴更衣,書頌而化,有「不離本性即神仙」之語,丁野鶴傳了徐弘道的訣法,積年修行,人也不知他的本事。每月一下山,沿門誦經,受少許米,名為「月經」。然他並不多要米來積攢,不過只得官巷口杜氏數十家施主而已。一年,適當元宵之期,這杜氏數十家施主走到他庵中,佈施他齋糧,丁野鶴叫庵中人設齋款待這些施主。齋食已畢,眾施主都閒口說閒話道:「我們這裡燈不過如此,聞說蘇州燈景最盛,不知怎生樣盛的?」丁野鶴道:「你眾施主要看蘇州燈有何難?你們只要依我說,便好去看。」眾人都道:「丁師父你又來取笑,從來只有葉天師帶了唐明皇空中去看燈,難道又出你個丁天師不成?」丁野鶴道:「我有個縮地之法,昔日費長房神仙傳流縮地之法,千里萬里如在目前。我曾學得此法,你們只閉了目,但聞得呼呼風聲,切不可開目,若一開目,便墮下矣。」眾人都閉了目。丁野鶴口中唸唸有詞,喝聲道:「疾!」眾人果然都耳中聞得呼呼之風,頃刻之間,住了風聲,丁野鶴喝聲道:「開目!」眾人一齊開目,果在蘇州閶門之內,霎時間面前便不見了丁野鶴。丁野鶴即時翻身飛回,走到各施主家說道:「各施主都到蘇州去看燈去了,三更天氣,我仍舊同他們回來,不必記念。」各施主家都一一說了,仍舊從空飛到蘇州閶門,尋著了各施主,於燈景最盛之處看了一遍,又買了蘇州許多吃食之類,仍舊叫眾人閉了眼目而回。眾人回到家裡,各家都說道:「適丁 師父來說,你們都到蘇州看燈,可有此事?莫不是丁師父的鬼話?」眾人都道:「千真萬真。」家家都一一同如此說,眾人方知丁師父真是騰雲駕霧的神仙,人人吃驚,都道:「我們久相處一位活神仙,卻不知道,真是肉眼凡胎。」次日都備了禮物,願拜他為師,要學他那神仙法兒,道:「丁師父,你真是活神仙下降。怎生藏頭露尾,一向不與我們說知?我今願拜你為師,可傳我這神仙法兒。你還有什麼奇特之事,可做一做與我們看。」丁野鶴道:「我還會得化鶴。」眾人都道:「怎生化鶴?請做一做與我們看。」丁野鶴就將剪刀剪成數十隻紙鶴,口中唸唸有詞,吹口仙氣,叫聲「變」,都變成真鶴,盤旋飛舞,鳴叫滿空。眾人都一齊捕鶴,及至捕下,盡紙鶴也。丁野鶴乘鶴鳴人喧之際,即時抱膝坐化而去,眾人大驚。先數日前,曾寄一首偈與他妻子王氏,道:
    懶散六十三,妙用無人識。
    順逆兩俱忘,虛空鎖長寂。
  始初他妻子王氏也還不信有神仙之事,及至丈夫變鶴坐化而去,方知丈夫真是神仙。遂到吳山之上,把丈夫真身用布漆漆了,端坐如生,終日香火供奉。自己取名王守素,也做了女道士,二十年不下吳山,亦成仙而去。薩天錫贈詩道:
    不見遼東丁令威,舊游城郭昔人非。
    鏡中人去青鸞老,華表山空白鶴歸。
    石竹淚乾班雨在,玉簫聲斷彩雲飛。
    洞門花落無人到,獨坐蒼苔補道衣。
  據這般看將起來,吳山頂上也不止兩位神仙,那徐弘道、張紫陽、丁野鶴與王氏一脈淵源,共是四位神仙了。還有一位是冷啟敬。這冷啟敬是杭州人,名謙,父母夢見一位仙官騎著一隻仙鶴而來,入於室中,因而懷孕。生來果然仙風道骨,一塵不染。凡是成神仙的,必然兩鬢邊有秀骨插天,名為「山林骨起」,必是神仙之侶。冷啟敬既具了這神仙之相,便心心念念只思量去學那長生不老之方,後便於吳山火德廟做了黃冠。他原是仙官謫降,精於音律,凡是人所不知者,他無不究其精微。善於鼓琴,就是從來會得彈琴的那嵇叔夜也不足為奇。又善於繪畫,略略落筆,便有出塵之韻。他曾遇著一個胡日星,這胡日星是金華人,精於星算之木,知過去未來之事,見冷啟敬有仙風道骨之相,便道:「子神仙中人也。」便起一算,將來書於紙上道:
  甲午年七月十三日午時,玄妙觀有呂洞賓下降,乃汝之師也。當傳汝道法。
  冷啟敬藏了此書,切切記於心上不題。
  且說那胡日星嘗推洪武爺之命當為天子。後洪武爺登極,遂召胡日星來,要與他官做,胡日星不要;予他金銀,他又不要。問欲何如,胡日星對道:「第欲求一符以遊行天下耳。」洪武爺遂題詩一首於扇上:
    江南一老叟,腹內羅星斗。
    許朕作君王,果應神仙口。
    賜官官不要,賜金金不受。
    持此一握扇,橫行天下走。
  遂將御寶印於其上,從此遊行天下。數載回來,對妻子道:「我命要被殺死必然要覆命,死於京中。」妻子再三勸阻道:「既是要死,何不就死于家裡,怎生定要死於京中?」胡日星道:「數已前定,不可逃也。」遂到南京見洪武爺,洪武爺溫慰遣回。適都督藍玉克雲南而回。胡日星道:「公當封國公,但七日中,某與公同被難,數不可逃矣。」不數日,藍玉果封國公,極其驕傲,同列因奏其心懷不軌,臨刑自歎道:「早依胡日星不受封,或免此禍。」洪武爺召胡日星,問曾與藍玉推命否,答道:「曾言其禍在七日。」洪武爺又問道:「汝亦曾自推命否?」對道:「臣命終在今日酉時。」果於酉時戮死。死後數日,有人於三茅山見之,嬉游自如,方知他是兵解而去,非真死也。這是後話。
  話說冷啟敬記了胡日星之言,果然到於甲午七月十三日清早,便於玄妙觀等候呂洞賓下降。日中午時,果然見一個全真走進玄妙觀來。但見:
    身上穿一領百衲道袍,腰繫一條黃綿絲縧,腳下踹一雙多耳麻鞋,頭上包一頂九華仙巾。
  飄飄鬚髯,是唐朝未及第的進士。灑灑儀容,係朝游北海暮蒼梧、三醉岳陽樓的神仙。
  那呂純陽走入門來,見有芭蕉一株,就取案上之筆題詩於蕉葉上道:
  $夜君山玩月回,西鄰小圃碧蓮開。
    天風香霧蒼華冷,名籍因由問汝來。
  又一詩道:
    白雪紅鉛立聖胎,美金花要十分開。
    好同子往瀛洲看,雲在青霄鶴未來。
  呂純陽題詩完,冷啟敬即時走過去,跪在地下,叩首道:「弟子冷謙,願求我師道法。」呂純陽道:「子名列丹台,已登仙籍。我今日之來,亦專為傳道法於汝而來也。我師正陽子道:『汝兩口當傳兩點。』我遵師命而來此。今見一縷青氣,出於吳山頂上,果是汝有仙緣。」遂把修行秘密之訣、七返九還煉丹之法,並五假天遁劍法,一一傳授,化雲而去。冷啟敬得呂純陽傳授了口訣,遂依方修煉。怎見得煉丹妙處?
    原夫金丹之法,本元產坤種乾,全要取坎填離。天根月窟,垢夬剝復循環;尾閭泥丸,艮
  震屯蒙並用。汞龍鉛虎,節損漸漸有恒;白雪黃芽,開革井井相比。上鵲橋,下鵲橋,升的,
  隨的,遁的,晉的,盡是為豐為益為賁。天應星,地應潮,否的,泰的,蠱的,萃的,都要為
  解為豫為謙。若不是巽風吹動,兑澤和鳴,怎能夠未濟證成既濟,歸妹配作家人。要幾番師旅
  交加,睽涣互訟,方才得小畜改換大畜。同人根乎大有履著中孚無妄,變化做姹女嬰兒。戊己
  庚申,參觀其大小過;晦朔弦望;全需乎噬嗑頤。頂聚三花,何曾困蹇。元朝五氣,妙在咸臨。
  煉精還氣,豈有明夷之差;煉氣還神,久矣大壯之化。
  冷啟敬自煉成金丹之後,便就出幽入冥,飛行變化,分形出神,無不巧妙。那時冷啟敬已得了仙道,便有那一班仙人與他往來,就是那張金箔、張三丰。怎麼叫做張金箔?他原是山西平陽府人。山西並不曉得造金箔之法,張氏走到杭州,學了造金箔之法回去,因此就出名為「張金箔」。張金箔曾遇異人授以秘法,極駭聽聞。一日,有一老道人來見張金箔道:「我也有些小法術,要把與你一看,明日當遣小童來迎。」明日果有二童子來,各騎著一條龍,又手裡牽著一條龍,請張金箔騎。張金箔騎上之時,那條龍甚不伏騎。童子取出一條皮鞭,將龍鞭了數十下,方才馴伏。三人一同騎了乘空而行,到一高山茅庵之中,三人下了龍背,走入庵門,寂然無人。走入深處,方見昨日老道人坐於匡牀之上,雙足倚於壁間,離道人一丈之路。道人道:「老夫久將雙足卸下,蓋不涉塵世久矣。今特為汝下榻。」遂把手招那雙足,雙足彳彳亍亍自走到道人牀前,湊在道人膝上,道人方才下牀,與張敘賓主之禮。禮畢,老道人命童子烹茶。童子烹茶而來,走到面前,身上無頭。張金箔吃了一驚。老道人道:「這童兒全然無禮,有佳客在此,怎生自家只圖安便,連頭也不戴在頸子上,像什麼模樣?可快去戴了這個頭來。」童子遂把手去頸子上摸了幾摸,方才身子上鑽出頭來,那頭卻又朝著背後而生。老道人道:「不必如此。可照依朝轉。」童子方把手去將頭搓將轉來,張金箔甚是吃驚。供茶已畢,老道人命童子屠龍作饌。童子走到灶下,牽出一條龍來,張牙舞爪,縛在柱上。童子把刀一揮揮去,斷龍之首。龍連蜷蜿蜒,久之方死。張金箔心下好生慌張。那童子就像殺鱔魚的一般,遂剖其腹,光耀奪目,滿庭鮮血。童子將龍肉煮熟,放在桌上,五色光彩爛然。道人舉起箸子,請張金箔吃。張金箔疑心,不敢下箸。道人大嚼數盤,餘外的童子收拾去吃了。從此各談道法,賭鬥長技。張金箔怎生鬥得道人的法過?遂留張金箔在茅庵中一連住了數月,得了道人許多奇異法術。將辭別而歸,忽起大風一陣,播土揚塵,不能開目,及至風息開目,道人與茅庵、童子,都一齊不見矣。四圍打一看時,都是平沙荒草,更不知是何地方。遠遠訪問,乃是大同郊外。張金箔大驚,不知是何等仙人,作此怪事,只得徒步二旬而歸。歸來其法愈奇,嘗與人游河上,見魚游泳水中,那人道:「此魚可得作饌麼?」張問道:「你要幾尾?」那人限了尾數。張就丸土投於水中,須臾,魚浮水面,如數而得。遂到杭州,與冷啟敬相處,閒時二人鬥法玩耍,張將唾沫吐於水中,變成金色鯉魚一尾;冷將唾沫吐於水中,變成大水獺吃那鯉魚。張於冬日極寒之時,口中吐出赤氣一口,滿室如火一般炎熱;冷亦於冬日取胡桃一枚擲去,變作霹靂之聲,人人驚異。如此鬥法,不一而足。
  後洪武爺聞張金箔之名,召至京中,問有何術,回言答道:「臣無他術,但能於水中頃刻開蓮花,及瓶中出五色云為戲笑耳。」洪武爺就命為之。張於袖中取出一個鐵瓶,注水,書五道符投於其中,用火四炙,瓶中氣蒸蒸而出,漸漸結成五色彩雲,佈滿於殿庭之上。又將蓮子一把在手,請洪武爺登金水橋觀蓮花,遂將蓮子撒於金水河中,霎時荷花競發,菡萏交映,香風撲鼻,滿金水河中盡是荷花。張復剪紙為舟,放於水面,變成彩蓮舟。張拿舟而登其上,奏道:「臣能為吳歌。」遂舉棹河中,往來間,復見張妻子、童婢都在舟中,張口唱彩蓮歌道:
    荷葉荷花本異香,香風馥馥映池塘。
    煙深花滿無人識,飛入荷花是故鄉。
  歌兒唱完了,那妻子、童婢俱更迭而歌,情景如在仙境一般。洪武爺大悅,久之,歌聲漸遠,狂風驟起,人、舟與荷花一時不見,洪武爺甚以為異焉。有詩為證:
    道人傳法並屠龍,金水河中顯異蹤。
    此等仙人真怪事,就中難識亦難逢。
  只因洪武爺原是位聖人,所以諸佛菩薩、聖僧、神仙,都來擁護他,一則輔佐太平,一則簸弄神通,以見二教不可磨滅之意。昔日孔子手植檜樹曰:「後世有聖人,檜其生乎?」從來檜樹不生一枝,直至我洪武爺降生,檜樹方生一枝。可見我洪武爺是孔聖人之所授記者也,所以種種政事,超出古帝王之上,所以仙、佛二教,都來擁護。那仙人原有周顛仙,已曾說過。還有張三丰,一名玄玄,不知是何處人。洪武初,入武當山修煉,魁偉美髯,寒暑一衲,或處窮寂,或游市井,浩浩自如,旁若無人。時人稱之為「張邋遢」。有問之者,終日不答一語。或與論三教經書,則吐詞滾滾,都本於道德忠孝之經,凡過去未來,一一皆知。所啖升斗都盡,或數月不食,並無餓容,登山其行如飛,或冬日臥在雪中,齁鼾如常時。既入武當,往來於天柱、五龍、南岩、紫霄諸名勝。曾賦揚州瓊花詩道:
    瓊枝玉樹屬仙家,未識人間有此花。
    清致不沾凡雨露,高標猶帶古煙霞。
    歷年既久何曾老,舉世無雙莫浪誇。
    便欲載回天上去,擬從博望 借靈槎 。
  張三丰聞知冷啟敬,特來吳山相訪,二人見了甚是相得,各以道法相證。兩人俱靜坐一室之中,都從頂門出神,到福建彩荔枝而回。冷啟敬嘗畫一幅《蓬萊仙弈圖》,張三丰題詩其上。後來別了冷啟敬,竟不知何往。冷啟敬嘗靜坐出神,見海中一船將覆,船中人呼號求救,冷遂飛一道符,差伍子胥往救,船得不覆。曾有一個道士,八月中秋月色甚好,他便背了冷啟敬自去賞月,冷飛一道符,變成一片黑雲遮之。一日,路行求茶於一老嫗,老嫗道:「我洗了衣裳,要趁日色曬衣,那裡有工夫燒茶?」仍口裡罵道:「賊道!好不達時務。」冷啟敬道:「我教你再忙一忙。」才走過數武,驟然灑下一陣雨,老嫗所曬之衣盡數濕透。但只是老嫗家有雨,鄰家並無一點雨也。其年杭州亢旱,禾稻將壞,各處禱雨不應,百姓憂惶。冷啟敬自寫一道表文,申奏上帝,願減自己壽命三年,祈一場雨澤,以救百萬生靈。將表文焚化,登壇作法,踏罡步鬥,敲起令牌,念了木郎、雷神二咒數遍,大呼風伯方道彰、雷公江赫衝,速速行雲降雨,救吾百姓。那風伯方道彰、雷公江赫衝呼呼一陣風響,應命而來,稟道:「上帝惡杭州百姓好為奢侈,作踐五穀,暴殄天物,殺生害命,奸狡賊猾,大鬥小秤,瞞心昧己,作孽之人甚多,以此將四處水泉盡行封閉,要將百姓餓死。今覽吾師章奏誠懇,敕下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,差我等並五方行雨龍王,即刻興雲布雨。」說罷,那雷公、電母、龍王一齊發作,這場雨非同小可。但見:
    濃雲似墨,大雨如傾。雷聲響時,唿喇喇震開萬層地軸,電光生處,金閃閃飛出千丈火蛇。
 爪張牙,鱗甲中藏成江海;雷轟電掣,煙霧裡簇出蛟龍。天河水倒掛半空,錢塘江移來下地。這一場雨過處,到處田禾俱足,救了這百萬生靈。
  那時第一個開國元勛青田劉伯溫先生,與冷啟敬相好,時常以道術互相參訂。冷啟敬嘗於月下彈琴,琴聲清雅,真是出塵之音,與俗工大不相同。劉伯溫遂賦詩為贈,以贊其妙。洪武爺四年,厭元朝樂章淫亂鄙俚,失了古聖賢之元音,意欲變更其制,問劉伯溫道:「誰人明於音律,可當此任?」劉伯溫道:「臣浙江杭州有黃冠冷謙,隱於吳山頂上,其人精於音律,可辦此事。」洪武爺就召冷謙為太常協律郎之職,並命尚書詹同、陶凱共理樂章。冷謙承命,改定九奏樂章:
  《本太初》《仰天明》《民初生》《品物亨》《御六龍》
  《泰階平》《君德成》《聖道成》《樂清寧》
  冷謙更定了樂章,把五音六律之制盡數考訂,分毫不差,率領一班協音律之人,奏於殿庭之間,果然有虞舜當年百獸率舞、鳳凰來儀之意。天顏大悅曰:「禮以導敬,樂以宣和,不敬不和,何以為治?元時古樂俱廢,唯淫詞麗曲,更迭唱和,又將胡虜之聲,與正音相雜,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祗,飾為舞隊,諧戲殿庭,殊非所以導中和、崇治體也。今卿等所制樂章,頗協音律,不失元音,有渾噩和平廣大之意。自今一切流雜喧(讠堯)淫褻之樂,悉屏去之。」冷謙承命而退。因此冷謙在京,得日日與劉伯溫談笑。劉伯溫賦《吳山泉石歌》以贈之:
    君不見吳山削成三百尺,上有流泉髮蒼石。冷卿以之調七弦,龍出太陰風動天。初聞滑滑
  響林莽,悄若玄霄鬼神語。玲然穿崖達幽谷,竽籟颼颼振喬木。永懷帝子來瀟湘,瑤環瓊佩千
  鳴璫。女夷鼓歌交甫舞,月上九嶷鳴鳳凰。還思媧皇補穹碧,排抉銀河通積石,咸池瀉浪入重
  溟,玉井冰斯相戛擊。三門既鑿龍池高,三十六鱗騰夜濤,豐隆咆哮震威怒,鯨魚揵尾驚蒲
  牢。倏然神怪歸寂寞,殷殷餘音在寥廓,鮫人淵客起相顧,江白山青煙漠漠。伯牙骨朽今幾年,
  叔夜《廣陵》無續弦。絕倫之藝不常有,得心應手非人傳。憶昔識子時,西州正繁華,筍笛沸
  晨暮,兜離僸(亻末)爭矜誇。子獨徜徉泉石裡,長石鬆蔭淨書幾。取琴為我彈一曲,似掬滄浪洗塵
  耳。否往泰來逢聖明,有虞製作超莖英,和聲協律子能事,罔俾夔摯專其名。
  不說劉伯溫贈他詩歌,贊他妙處。且說他一個相好的朋友姓孫名智,自幼與冷謙鄰居,長大又與他同堂讀書,爭奈徹骨貧窮,無可為計。因見冷謙徵聘做了協律郎之職,想窮官兒好如富百姓,俗語道:「肚饑思量冷碧粥。」走到南京來見冷謙,指望他周濟。冷謙道:「你此來差矣。你不合相處了個姓冷的朋友,只好冷氣逼人,怎生教我熱得來?如今又做了這冷官,手裡又終日弄的是冰冷的樂器,到底是個冷人,雖有熱心腸,無所用之,有得多少俸祿好資助你?」孫智道:「如今『肚饑思量冷碧粥』,沒極奈何走來見你,隨你怎麼周濟周濟。」冷謙被他逼不過,道:「我有一個神仙妙法在此,為你只得將來一用。我今指你一個去處,切勿多取,只略略拿些金銀之類以濟困窮便罷,休得貪多,以誤大事。」孫智連聲的道:「決不多取。」冷謙遂作起神仙妙法,於壁上畫一門,又畫一隻仙鶴守著門,口中唸唸有詞,念畢,叫孫智竟自敲門。門忽呀然大開,孫智走將進去,見金銀珠寶到處充滿,原來是朝廷內庫。孫智一生一世何曾見這許多金銀珠寶,取了銀,又要金,取了金,又要明珠異寶。恨不得把這一庫金銀珠寶盡數都搬了回去,反弄得沒法起來,思量道:「珠寶不可取。」遂把金銀滿滿藏了一身,仍從門中走出,那門便撲的一聲關上,孫智仍舊立於畫壁之下。冷謙見他取得金銀太多,怨悵道:「我教你少取些,你怎生取得多了,恐為太上知道,譴責非輕。」孫智道:「我也只此一次了。」冷謙道:「這是犯法之事,誰許你再做第二次?」說罷,孫智欣欣而去。怎知孫智進庫取寶之時,袖中有引子一張,寫有姓名在上,孫智只管搬取金銀,心慌撩亂,那曾照料到此?竟將這張引子遺失庫內,連孫智也一毫不知。
  後來庫官進庫查盤,見庫中失了金銀,卻拾得這張引子,即時奏上。洪武爺差校尉將孫智拿去,孫智一一招出冷謙之故,並拿冷謙審問,冷謙將到御前,對校尉道:「我今日決然死矣,但口渴極,若得一口水以救我之渴,恩德非輕。」說罷,一個校尉尋得一個瓶子,汲了一瓶水與冷謙吃,冷謙一邊吃水,一邊將呂純陽所傳天遁之法默默念咒,把瓶子放在地下,先將左足插入瓶中,校尉道:「你做些什麼?」冷謙道:「變個戲法與你們瞧一瞧。」又將右足插入瓶中,漸漸插進腰邊,校尉叫聲「作怪」,恐他連身子鑽入,便一把抱住,怎知這冷謙是個蹊蹺作怪之法,隨你怎麼抱住,那身子便似澆油的一般,甚是滑溜,漸漸縮小,連身鑽進。校尉慌張之極,見冷謙鑽入瓶中,瞧瓶裡時,其身子不過數寸之長。校尉大叫道:「冷謙,你怎生變做個小人兒鑽進瓶裡,可怎生去見駕?」冷謙在瓶裡應道:「我一年也不出來了。」校尉甚是慌張,那瓶子不過尺餘高,伸一隻手進去摸,莫想摸得著,就如孫行者做的戲法一般。及至伸出手來瞧時,只叫得苦,連影子也通不見了。校尉大哭道:「冷謙,你怎生害我?你如今逃走了去,叫我怎生去見駕?我二人必然為你死了。」說畢,只聽得瓶子裡嚶嚶說道:「你二人不必心慌,我決不害你。你可竟將此瓶到御前,我在瓶裡答應便是。」說罷,二人方才放心,捧了此瓶到御前稟道:「冷謙拿到。」洪武爺大怒道:「叫你拿冷謙來,怎生拿這瓶子來?」二校尉稟道:「冷謙在瓶子裡。」洪武爺大異道:「怎麼在瓶子裡?」二校尉把前事一一稟明,洪武爺不信,試問一聲道:「冷謙何在?」瓶子裡果然答應道:「臣冷謙有。」洪武爺道:「卿出來見朕,朕今赦汝之罪。」冷謙在瓶裡答應道:「臣有罪,不敢出見。」洪武爺又道:「朕已赦卿之罪,不必藏身瓶內,卿可出來一見。」冷謙又應道:「臣有罪,不敢出見。」洪武爺命取瓶子上來,一看,瓶內並無蹤影,一問一答,其應如響。洪武爺再三要冷謙出來,冷謙只是答應「臣有罪,不敢出見。」洪武爺大怒,將此瓶擊碎,亦無蹤影,就地拾起一片問道:「冷謙!」這一片就答應道:「臣冷謙有。」又問道:「卿可出來見朕。」這一片又答道:「臣有罪,不敢出見。」另拾一片來問,亦是如此,片片都應,終不知其所在,真神仙奇異之事。
    風吹林葉,葉葉都風;月印千江,江江成月。瓶非藏身之地,身入瓶中,身乃變化之軀,
    瓶通身外。我蠢則物物俱蠢,身靈則處處通靈。左元放之變化無方,許真君之神奇更異。
  話說冷謙用神仙法隱遁而去,在遁法中名為「瓶遁」,頃刻之間,已遁去數千百里矣。洪武爺心中暗暗道:「這明明是漢朝之東方朔。昔日東方朔以歲星,十八年侍於武帝,而武帝不知。朕今亦如之矣。朕還要與他談些變化之方,怎麼就去了?」遂差人來到杭州,細細探訪,竟無蹤跡,後又遍天下行檄物色,竟不可得。
  直到洪武爺末年,冷謙知殺運將臨,北方真武蕩魔天尊應運將登寶位,遂以道法傳授程濟。那程濟是朝邑人。程濟得冷謙傳授道法之後,日日練習。他有一個好朋友高翔,好厲名節,終日要死忠死孝。見程濟作此術法,教他不要練習此事。程濟道:「子不識時務,天下正要多事,不多幾時,北方便有兵起,不可不預先練習,以救日後之急。俗語道『閒時學得忙時用』。」高翔道:「如今天下正是太平之時,怎說此話?」程濟道:「此非子之所能知也,汝亦當練習吾之法術以避難。」高翔道:「我願為忠臣也。」程濟道:「我願為智士耳。」程濟練成了法術,奇異不可勝言。後高翔為御史,程濟為岳池教諭。那岳池去朝邑數千里,程濟從空中飛來飛去,早晨到岳池去理事,晚間仍回朝邑。建文初年,熒惑守心。程濟上書道:「北方兵起,期在明年。」朝廷大怒,說他妖言惑眾,要將他殺死。程濟仰面大叫道:「陛下且囚臣於獄中,至期無兵,殺臣未晚也。」逐囚程濟於獄中。程濟雖在獄中,卻仍舊從空中飛來飛去。後永樂爺靖難兵起,人方知程濟之奇,遂赦出為翰林編修,充軍師,護諸將北行。徐州之捷,諸將立碑以敘戰功,凡統軍官盡數刻名於其上。程濟一夜私自備了祭禮,悄悄走到碑下,披髮仗劍,祭碑而回,人不知他什麼緣故。後永樂爺統兵到於徐州,見碑大怒,叫左右取鐵錘捶碎此碑,正捶得一二捶,便喚住道:「不要捶了,把碑上人名抄寫來我看。」後登了寶位,將碑上所刻人名按名誅戮,無一人得脫者,獨有程濟姓名,正當捶碎之處,得免於難。
  那時建文又發兵出戰,出兵之日,忽有一個道人高聲歌於市上道:
    莫逐燕,逐燕自高飛,高飛上帝畿。
  眾人看這道人,卻是協律郎冷謙。眾人喧嘩道:「冷神仙,冷神仙!」說畢,便忽然不見,果然師出大敗。到壬午年六月十三日,永樂爺圍了南京,事在危急。程濟占驗氣色,見城中黑氣如羊,或如馬形。從氣霧中下,漸漸入城,大驚道:「此天狗下,食血之凶兆也,城即刻破矣。」急忙入宮對建文爺道:「城即刻將破,天數已定,無可為計,唯有出城逃難耳。」霎時間,已破了金川門,建文爺放火燒宮。當下有個鐵錚錚不怕死的內臣,情願以身代建文爺之死,穿戴了建文爺冠服,將身躍入火中而死。程濟急召主錄僧溥洽為建文爺剃髮,程濟自扮作道人,從隧道逃難而出。先一日,神樂觀道士夜被洪武爺差校尉拿去,見洪武爺紅袍坐於殿上,大聲吩咐道:「明日午時,皇長孫有難,汝可急急艤船以待。若不聽朕言,朕砍汝萬段死矣。」道士恍惚如見,醒來驚得魂不附體,急急艤船等待。到於午時,果然建文爺同程濟君臣二人從隧道內逃出,得船渡了,逃得性命。從此一同行走,每遇險難,程濟便將法術隱遁而去,或追兵將至,便以符畫地變成江河,兵不能過;或變成樹林草木遮蔽,或以法術變幻建文之相,或老或小,使人認不出真形;或到深山遠野,無飯得吃,程濟就從空飛行,尋飯而來。永樂爺後知建文不曾焚死,遂差官密訪,程濟都預先得知,用法遁去。那時他好友高翔果然盡忠而死,誅了三族,成就了他忠臣之願。程濟果然做了智士,相從建文四十年。那時已是正統庚午年了。程濟知建文難期已滿,勸建文歸朝。建文遂依其所說,走到雲南布政使堂上,南向而立道:「吾即建文帝也。彼已傳四朝,事既定矣。我今年老,特懷首丘之念,故欲歸耳。妝等可為奏聞。」因袖中出一詩道:
    流落江湖四十秋,歸來不覺雪盈頭。
    乾坤有恨家何在?江漢無情水自流。
    長樂宮中雲影暗,昭陽殿裡雨聲愁。
    新蒲細柳年年綠,野老吞聲哭未休!
  藩臣因奏送至京。那時舊人俱死,無從辨其真偽。獨有舊人太監吳亮尚在,建文見了吳亮道:「汝吳亮也。」吳亮答道:「不是。」建文道:「你怎生不是?我昔御便殿食子鵝,棄一塊肉在地,你手執酒壺,遂狗舑之。怎生不是?」吳亮遂伏地大哭,不能仰視,復命畢,自縊而死。遂取入西內佛堂供養之,程濟見建文爺取進了西內,事君之忠已畢,遂隱身而去,竟不知其所終。有詩為證:
    冷謙道法實奇哉,鑽入瓶中不出來。
    程濟傳之輔少主,艱難險阻共危災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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