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卷 寄梅花鬼鬧西閣
梅雪爭春未肯降,詩人擱筆費平章。
梅須遜雪三分白,雪卻輸梅一段香。
這一首詩是梅雪爭春之意。世上唯有女人最為嫉忌,那一種妒忌之念,真是出人意料之外,無所不為,無所不至。從來道:「妒忌女人胸中有妒石一塊,始初妒石未大,其妒還小,至後妒石漸大,其妒愈不可解。只有黃鸝一名『倉庚』,食之可以治妒。此方出在《山海經》上。」說便是這般說,世上妒忌婦人,習與性成,如何可以醫治?他吃那黃鸝只當吃小雞兒一般,有什麼相干?
唐時裴選尚宜城公主,裴選偷了侍兒,宜城公主大怒,將侍兒殺死,剝其陰皮靼(革+上日中罒下方)在裴選面上,命其出廳判事。裴選不敢不從,臉上戴了這片陰皮,只得出廳判事。後來皇帝得知,將宜城公主罰治。當時有人取笑道:「不知這片陰皮橫(革+上日中罒下方)在臉上,還是直(革+上日中罒下方)在臉上。若是直(革+上日中罒下方)在臉上,露出鼻子;若是橫(革+上日中罒下方)在臉上,露出嘴唇。況且又不端正,陰毛亂叢叢的,又與鬢髮髭須相亂,甚是不雅相。」看官,你道好笑也不好笑!這樣的刑法從來沒有,就是閻王得知了,也道十八層地獄中並無此刑,還要罰他到十九層地獄裡去哩!
臨濟有妒婦津,是怎麼出處?晉太始中,劉伯玉妻段氏字明光,劉伯玉一日誦《洛神賦》,極其得意,段氏道:「為何恁般得意?」劉伯玉道:「洛神生得標緻,吾意甚喜,恨不與之為夫妻耳!」段氏道:「要為洛神何難,吾今即可為之。」其夜遂自沉於河,七日見夢於劉伯玉道:「吾今已為洛神矣,汝可來一會。」伯玉驚慌,終身不敢渡此津。後有美貌婦人渡此津者,段氏之神必興風作浪以阻之。凡美貌者至此,皆毀壞形體以求免其妒。丑婦雖不妝飾而渡,其神亦不妒也。丑婦諱之,莫不皆自毀形容,以塞嗤笑。當時語曰:
欲求好婦,立在津口。
婦人水旁,好醜自彰。
後唐高宗幸汾陽宮,率妃嬪輩將出妒女祠下,左右道:「盛服過者,必有風雷之災。」並州遂發數萬人別開御道。狄仁杰奏曰:「天子之行,風伯清塵,雨師灑道,妒女何敢為害?」高宗從之,妒女果然不敢為害。
看官,你道梁皇懺是怎麼樣緣故?梁武帝皇后郗氏崩後數月,帝常追悼。一夕,寢殿外聞有騷窣之聲,視之乃見一蟒蛇蜿蜒上殿,睒睛呀口向帝。帝大驚曰:「朕宮殿嚴警,作爾蛇類所生之處。」蟒遂口吐人言道:「我即昔之郗氏也,生平嫉妒六宮,其性慘毒,怒一發則火燄遍天,損物害人,以是大罪,謫罰為蟒,無飲食可實口,無窟穴可庇身,饑窘困迫,力不自勝。又一鱗甲之中,則有多蟲唼齧,肌肉痛苦,有如錐刀。蟒非常蛇,亦能變化,故不以皇居深重為阻。感帝平昔眷妾之厚,托丑形骸陳露於帝,祈一功德,以見拯拔耳。」帝聞之大感,既而求蟒,遂不復見。明日遂問寶志公禪師,禪師道:「必禮佛懺悔方可。」帝然其言,搜索佛經,親灑聖翰撰悔文,共成十卷,大集沙門為之懺禮。郗氏復見夢於帝道:「妾乘佛力得脫蟒身矣。」感謝而去。列位婦女看此一段故事,切勿妒忌,斬夫之祀,自墮蟒身,沒有寶志公與你懺悔,千萬劫不得超生。若是剝陰皮之刑,千萬莫作此想,等閻羅王費心,特特造一個十九層地獄做婦女安身立命之處。
說話的,若是醜陋婦人妒忌,不過恣其兇悍而已,惟有一般容貌、一般才藝之人,真是棋逢敵手、將遇良材。自然入宮見妒,兩美不並立,兩大不並存,定然沒有相容之意。你只看唐朝梅、楊二妃子,並是絕世佳人,他那嬌妒卻也非常。那梅妃姓江,名彩蘋,是莆田人,九歲便誦得「二南」,父親因此取名為「彩蘋」。高力士選入宮中,明皇甚喜,大加寵幸。梅妃聰明無比,下筆成章,自比謝女,淡妝素服,姿態明秀。性喜梅花,凡是欄檻之處,盡種梅花,榜曰「梅亭」,猶愛綠萼梅,道是清標絕俗,真世外佳人。自含蕊之時直到花謝,還不肯捨,終日玩賞徘徊,月影之下,每每相對而坐,至於夜深不睡,嘖嘖稱歎。明皇因他酷喜梅花,就稱為「梅妃」,戲指梅妃對諸王道:「此梅精也。」吹白玉笛,作驚鴻舞,一座光輝。後楊妃入宮。那楊妃小字玉環,是弘農華陽人,生得豐肌膩理,豔媚異常,雖與梅妃體格不同,卻都是一雙兩好、絕世美貌之人。二人彼此嫉妒,竟至避路而行。但楊妃性忌而有智,梅妃生性柔緩,敵他不過。後來梅妃竟被楊妃用智遷到上陽宮而去。雖然如此,明皇時常思量他。一日晚間,著一個小黃門密以戲馬一匹召梅妃到於翠華西閣。梅妃數年隔絕,一見天顏,感舊敘愛,悲憫不勝,略飲酒筵,旋入鸞幃,恣其恩寵之樂。這一夜,如蝶戀花枝,纏綿不已,不覺日高三丈。忽然左右侍婢一齊驚報道:「楊娘娘已到閣前,奈何!」明皇慌張無措,急急披衣,抱梅妃藏於夾幕間。方才藏得過,楊妃已到御榻之前,高聲喝道:「梅精何在!」明皇道:「在東宮久矣。」楊妃道:「乞宣來,今日同浴於溫泉宮。」明皇道:「梅精久已放廢,不可並浴。」楊妃再三要明皇宣召,明皇不肯。楊妃向御榻下一瞧,見梅妃遺有金鳳繡鞋一雙在地。楊妃大怒道:「榻下現有婦人遺履,況榻前肴核狼籍,夜來何人大膽,侍寢歡醉,以致今日日出還不視朝?陛下可出見群臣,妾止此閣以俟駕回。」明皇見楊妃發怒,甚是慚愧,把衾一拽,翻轉身向內道:「今日有疾,不可臨朝。」楊妃大怒,逕歸私第。明皇見楊妃去久,方才走起,尋覓梅妃不見,方知適才爭論之時,已被一個小黃門送歸東宮去矣。明皇大怒,遂斬了這小黃門,將金鳳繡鞋並翠鈿另差一個黃門封賜梅妃。梅妃對黃門道:「上棄我之深乎?」黃門道:「怎敢棄妃,只恐楊妃惡情耳!」梅妃笑道:「上若憐我,恐動肥婢之情,豈非棄耶?」梅妃因楊妃生得肌肉豐厚,所以嗔怪,稱他為肥婢。後來悔妃久棄於東宮,不得沾上寵惠,付千金與高力士,願求才子如司馬相如者為《長門賦》,邀回上意。高力士因楊妃有寵,不敢多事,只得答道:「當今並無司馬相如之才。」梅妃乃自作《樓東賦》道:
玉鑒塵生,鳳輦香殄,懶蟬鬢之巧梳,閒縷衣之輕練。苦寂寞於蕙宮,但凝思乎蘭殿。信
標梅之落花,隔長門而不見。況乃花心颺恨,柳眼弄愁;暖風習習,春鳥啾啾。樓上黃昏兮,
聽鳳吹而回首;碧雲日暮兮,對素月而凝眸。溫泉不到,憶拾翠之舊游;長門深閉,嗟青鸞之
信修。憶太液清波,水光蕩浮,笙歌賞宴,陪從宸旒。奏舞鸞之妙曲,乘畫(益鳥)之仙舟。君情繾
綣,深敘綢繆,誓山海而常在,似日月而無休。奈何嫉色庸庸,妒氣衝衝,奪我之愛幸,斥我
乎幽宮。思舊歡之莫得,想夢著乎朦朧。度花朝與月夕,羞懶對乎春風。欲相如之奏賦,奈世
才之不工。屬愁吟之未盡,已響動乎疏鐘。空長歎而掩袂,步躊躇於樓東。
楊妃聞梅妃作《樓東賦》,遂大怒,訴明皇道:「梅精久貶,今以諛詞宣言怨望,乞陛下賜之以死!」明皇滿面通紅,不敢則聲。後明皇宴坐花萼樓,心念梅妃,又恐楊妃酷妒,不敢宣召,適外夷貢珍珠一斛,明皇密賜梅妃。梅妃不受,賦詩一首,對黃門道:「為我進達御前。」詩道:
柳葉雙眉久不描,殘妝和淚污紅綃。
長門鎮日無梳洗,何必珍珠慰寂寥!
明皇看詩,心中不樂,令梨園子弟以新聲度曲,就號《一斛珠》。這是嬪妃爭寵的。
還有西湖上一個故事,是妻妾爭寵的。雖然嬌妒得有趣,不比村婦大哄大鬧,卻又有意外之變,妝點得更妙。話說這個故事出在宋朝高宗南渡之後,這人姓朱名端朝,字廷之,昭慶人氏,父母雙亡,娶得妻子柳氏,生得玉琢成、粉捏就的身軀,更兼描鸞刺鳳,繡將出來就如活的一般,曾有詩單道刺繡的妙處:
日暮堂前花蕊嬌,爭拈小筆上牀描。
繡成安向春園裡,引得黃鶯下柳條。
柳氏女工精巧過人,這也不足為奇。自幼聰明,讀書識字,吟得好詩,作得好賦。朱廷之娶得來家,甚是相得,行則同肩,寢則疊股,說不盡兩人恩愛之處。夫妻共是二十三歲,再不相離。然雖如此,柳氏卻有一種病痛,是犯了「女旁之石」,這病卻也再解不得。柳氏胸中這塊妒石,雖然沒有斗大,卻也有升大,若是發作將起來,就像害痞塊疾的一般,一連數十日不得平靜。
從來道,妒婦胸中有六可恨。那六可恨?第一恨道,一夫一婦,此是定數,怎麼額外有什麼叫做小老婆。我卻嫁不得小老公,他卻娶得小老婆,是誰制的禮法,不公不平,俺們偏生吃得這許多虧。這是第一著可恨之處了。第二恨道,婦人偷了漢子便道是不守閨門,此是莫大之罪,該殺該休。男兒偷了婦人,不曾見有殺、休之罪。俺們若像宜城公主,剝了陰皮(革+上日中罒下方)在駙馬面上,便道俺們罪大惡極而不可赦。又有傻鳥、信佛法的書呆子,造言生事,說謊弄舌道,有什麼閻羅王十八層、十九層地獄,安排鍛鍊,吃苦不盡,恐嚇俺們。這是第二著可恨之處了。第三恨道,男子娶小老婆,偷婦人,已是異常可恨之事了,怎生又突出一種「男風」來,奪俺們的樂事,搶俺們的衣食飯碗。這一件事,你道可省得麼?所以那《牡丹亭記》內李猴兒好男風,冥府判官罰他做蜜蜂,屁窟里長拖一個針。就是這件東西,也是俺們身上所有之物,你若上緊時,俺也肯一攬包收,難道俺們倒不如他不成?那不知趣的男兒,偏生耽戀著男風,就像分外有一種妙處的一般,我斷斷解說不出。這是第三著可恨之處了。第四恨道,婦人偷了漢子,便要懷孕,生出私孩子來,竟有形跡,難以躲閃,就如供狀一般,所以婦人不敢十分放手,終久有些忌憚。男子偷了婦人、小官,並無蹤影可以查考,所以他敢於作怪放肆,恣意胡為。這是第四著可恨之處了。第五恨道,男兒這件東西,只許見了自己婆子方才發作、方才鼓弄便好,若是自己婆子不在面前,這件東西便守著家教,一毫不敢作怪,依頭順腦使喚,隨別人怎麼引誘,斷然不為非禮之事,這便是守規矩的東西。偏是他見了生客,分外崢(山寧),分外膽大,及至交戰之時,單刀直入,再也不肯休歇,就像孫行者的金箍棒一般,好不兇勇,還要頭面紫脹,粗筋暴露,磊磊磈磈,如與人廝打模樣。若是見了熟客熟主,便就沒張沒智,有彩打沒彩,猥猥獕獕,塌塌撒撒,垂頭落頸,偷閒裝懶,有如雨打的雞兒一般,全然不肯奉承,不肯著力。這是第五著可恨之處了。第六恨道,俺們杜絕了他的小老婆、小官兒,使他不敢亂走胡行,這也算放心的了。但他隨身還有那五個指頭,也還要作怪,又有夜壺,活似俺們那件模樣,一出一入於其間,也是放肆之事。還有竹夫人、湯婆子這樣的名色,也要引壞了他那不良的心腸。這是第六著可恨之處了。從來的妒婦,懷了這六可恨,怎生肯放一著空與丈夫?柳氏雖不全然懷這六可恨,卻也微微有些意思,若是略有顏色的丫鬟,不甚精緻的妓女,這柳氏也都不在心上,若是一個絕色的婦人,或是能吟詩作賦、頗通文理的妓者,朱廷之若去破了此戒,柳氏便就放下面皮,與丈夫終日聒噪個不了。有時柳眉倒豎,星眼圓睜。以此,朱廷之心中又愛他,又怕他。愛的是聰明標緻,怕的是妒忌天成。後來朱廷之因柳氏與他大哄了幾次,原是恩愛夫妻,不忍觸忤,也遂收心,不敢破壞妻子的教訓,從此規規矩矩,遵著孔子大道而走,踏著周公禮法而行,不敢恣意胡為。柳氏見丈夫做了君子行徑,因此也變了些性格。朱廷之要到帝都來肄業上庠,收拾起身,柳氏安排酒肴,一杯兩盞,與丈夫餞別。朱廷之別了柳氏,同一個朋友楊謙到帝都而來。
那時宋高宗南渡已二十年,臨安花錦世界更自不同。且把臨安繁華光景表白一回,共有幾處酒樓:
□春樓 三元樓 五間樓 賞心樓 嚴廚 花月樓
銀馬杓 康沈店 日新樓 虼(蟲麻)眼只賣好酒
ˇ廚 任廚 陳廚 周廚 巧張 沈廚
張花 鄭廚只賣好食,雖海鮮、頭羹皆有之。
話說這幾處酒樓最盛,每酒樓各分小閣十餘,酒器都用銀,以競華侈。每處各有私名妓數十人,時妝豔服,夏月茉莉盈頭,香滿綺陌,憑檻招邀,叫做「賣客」;又有小鬟,不呼自至,歌吟強聒,以求支分,叫做「擦坐」;又有吹簫、彈阮、息氣、鑼板、歌唱、散耍等人,叫做「趕趁」;又有老嫗以小罏炷香為供,叫做「香婆」;又有人以法制青皮、杏仁、半夏、縮砂、荳蔻、小蠟茶、香藥、韻姜、砌香橄欖、薄荷,到酒閣分俵得錢,叫做「撒(口暫)」;又有賣玉面狸、鹿肉、糟決明、糟蟹、糟羊蹄、酒蛤蜊、柔魚、蝦茸、(魚孱)乾,叫做「家風」;又有賣酒浸江瑤、章舉、蠣肉、龜腳、鎖管、蜜丁、脆螺、鱟醬、蝦子魚、(上制下魚)魚諸海味,叫做「醒酒口味」。凡下酒羹湯任意索喚,就是十個客人,一人各要一味,也自不妨。過賣、鐺頭,答應如流而來,酒未至,先設看菜數碟,及舉杯則又換細菜,如此屢易,愈出愈奇,極意奉承。或少忤客意,或食次少遲,酒館主人便將此人逐出。以此酒館之中歌管歡笑之聲,每夕達旦,往往與朝天車馬相接。雖暑雨風雪,未嘗少減。
話說那妓館共有幾處:
上抱劍營 下抱劍營 漆器牆 沙皮巷 清河坊
清樂茶坊 八仙茶坊 融和坊 太平坊 巾子巷
珠子茶坊 潘家茶坊 後市街 新街 金波橋
連三茶坊 連二茶坊 薦橋 兩河 瓦市
獅子巷
這幾處都是群妓聚集之地。內中單表一個妓者,姓馬名瓊瓊,住於上抱劍營,容貌超群,才華出眾,誤落風塵,每思脫其火坑,復做好人婦女,以此性愛幽閒,不肯與俗子往來,隨你富商大賈,金錢巨萬,不能博其破顏一笑。果是:
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。
話說朱廷之同楊謙到於上庠,肄業餘閒,走入賞心樓,兩人對酌豪飲,吃了些醒酒口味。那楊謙是一個風流性格,遂訪問過賣說:「那一家妓者最好?」過賣道:「只有上抱劍營馬家最盛。」楊謙切記在心。從來道詩有詩友,酒有酒友,嫖有嫖友,賭有賭友,真是「物以類聚」。楊謙要到妓者家去戲耍,就有那一班幫閒之人簇擁了到馬家去。那時適值馬瓊瓊不在,馬瓊瓊的姐姐馬勝勝出來相見。那馬勝勝雖不比得瓊瓊標緻,卻也毫無俗韻,清雅過人。楊謙就看上了馬勝勝,破費了些珠釵之費,與勝勝相處一程。朱廷之守著妻子的教訓,花柳叢中不敢胡行亂走。楊謙因廷之的妻子妒忌,也不敢挈朱廷之到馬家去。只因楊謙在馬家相處長久,未免朱廷之也幾次到馬家去同飲杯酒。不期天賜良緣,婚姻簿上注了定數,馬瓊瓊見朱廷之生性醇和,姿性超群,文華富麗,因此就看上了朱廷之,幾次央浼姐姐與楊謙說,要與朱廷之相處。楊謙因廷之妻子有吃醋拈酸之病,恐明日惹柳氏嗔怪,說他拖人落水,因此不敢兜攬。爭奪被瓊瓊央浼不過,只得與朱廷之說知。那朱廷之原是一個真風流、假道學之人,只因被妻子拘束,沒奈何做那猴猻君子行徑。今番離了妻子眼前,便脫去「君子」二字,一味猴猻起來,全不知有孔子大道周公禮法,就如小學生離了先生的學堂,便思量去翻筋斗、打虎跳、戴鬼臉、支架子的一般恣意兒頑耍,況且又是一個絕色妓女招攬,怎生硬熬得住?因此一讓一個肯,便明目張膽起來,與馬瓊瓊相處。瓊瓊見朱廷之胸懷磊落,並無半點遮掩,傾心陪奉,真真如膠似漆,異常歡好。瓊瓊因是盛名之下,積攢金銀綾錦不計其數,今番死心塌地在朱廷之身上,不唯不要朱廷之一文錢,反倒賠錢鈔出來,與朱廷之做衣服巾履之類。日用之費,盡取給於瓊瓊,凡請客宴賓,都是瓊瓊代出。
不期肄業之期已滿,楊謙苦促廷之回家,恐日後廷之妻子風聞此事,傷神破面,壞了朋友之情。廷之與瓊瓊兩個正打得火一般熱,怎生割捨?卻被楊謙苦勸不過,只得告歸。臨別之際,瓊瓊再三叮囑道:「妾墮落風塵,苦不可 言,如柳絮誤入污泥之中,欲飛不得。每欲脫其火坑,仍做好人風范,數年以來,留心待個有情有意之人,終不可得。妾見郎君,氣宇不凡,定是青雲之客,又非薄倖之人,願托終身,不知可否?」廷之心中雖然曉得妻子有吃醋之意,實難相容,口裡只得勉強應承道:「承娘子相愛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此恩沒身難報。在他人求之而不得,我不求而自來,實出望外。異日倘得僥倖,斷不敢寒盟,有乖恩德。終身之事,自當作主,不必過慮。」瓊瓊不勝歡喜,遂作別而去。正是:
難將心裡事,說與眼前人。
話說廷之回到家中,見了柳氏,咬住牙管不敢說出此事。連隨身小廝,廷之狠狠吩咐,不許一言泄漏,遂瞞得鐵桶相似。過得不上一月,此事漸漸露將出來。你道是怎生露出?原來廷之在家,夜夜與柳氏同牀疊股而睡,每每行其雲雨之事。自從貪戀了馬瓊瓊,那精神便全副用在瓊瓊身上,不覺前去後空,到柳氏身上便來不得了。始初勉強支撐,不過竭力以事大國。後來支撐不來,漸有偷懶之意,苦水滴東,扯扯拽拽而已。柳氏是個聰明之人,早猜有個七八分著,遂細細盤問朱廷之道:「你向日在家間精神甚好,今在外許久,精神反覺不濟,定有去頭,或是與妓女相處,休得瞞我!」朱廷之本是個怕老婆之人,今日被柳氏一句道著,就如閻王殿前照膽鏡一般一一照出,心膽都慌,滿臉通紅。自料隱瞞不過,只得一一說出,卻又胸中暗暗自己安穩道:「律上一款道是自首免罪,或者娘子諒我之情,不十分罪責,也未可知。」胸中方才暗轉。怎知那位娘子不能有此大雅,方才得知,早已紫脹了面皮,勃然大罵道:「你這負心漢子,薄倖男兒,恁地瞞心昧己,做此不良之事,真氣死我也!」說罷,便驀然倒地。正是:
〈知性命如何,先見四肢不動。
廷之慌張無措,一手揪住頭髮,一手掐住人中,忙叫丫鬟將姜湯救醒。柳氏醒來,放聲大哭個不住,廷之再三勸解,只是不睬。只得央浼柳氏的兄弟柳三官到來苦勸,廷之又幾次陪個小心,柳氏方才回轉意來。廷之自知無禮,奉承無所不至,又畢竟虧了腰下之物小心伏事做和事老,方才幹休。廷之自此之後,並不敢胡行亂走,又做起假道學先生來了,在家謹守規矩,相伴過日。
不覺光陰似箭,轉眼間又是秋試之期,府縣行將文書來催逼赴試。柳氏聞知這個信息,好生不樂,若留住丈夫在家,不去赴試,恐誤了功名大事,三年讀書辛苦,付之一場春夢;若縱放丈夫而去,恐被馬瓊瓊小淫婦賤人勾引我官人迷戀花酒,貪歡不歸。這一去正如龍投大海、虎奔高山,他倒得其所哉,我卻怎生放心得下?以心問口,以口問心,好難決斷。果然:
好似和針吞卻線,係人腸肚悶人心。
那柳氏主意,若是男人這個雞巴或是取得下、放得上的,柳氏心生一計,定將丈夫此物一刀割下,好好藏在箱籠之中,待丈夫歸來,仍舊將來裝放丈夫腰下,取樂受用,豈不快哉!只因此物是個隨身貨,移動不得的,柳氏也付之無可奈何了。卻又留丈夫不住,只得聽丈夫起身。臨行之際,再三叮囑道:「休似前番!」廷之又猴猻君子起來,喏喏連聲道:「不敢!不敢!」柳氏因前番與楊謙同去,惹出事端,此行不許丈夫與楊謙同走。楊謙知柳氏嗔怪,也並不敢約廷之同行。廷之獨自一個來到臨安,爭奈偷雞貓兒性不改,離了妻子之面,一味猴猻生性發作,就走到馬瓊瓊家去。瓊瓊見廷之來到,好生歡喜,即時安排酒肴與廷之接風。廷之把妻子吃醋之意,一毫不敢在瓊瓊面前提起。廷之遂住於瓊瓊家中,免不得溫習些經史。瓊瓊甚樂,一應費用都是瓊瓊代出,不費廷之一毫。廷之心中過意不去,甚是感激,因而朝夕讀書不倦。幸而天從人願,揭榜之日,果中優等,報到家中,柳氏大喜。細訪來人消息,知丈夫宿在瓊瓊家中,一應費用都出瓊瓊囊橐,雖憐瓊瓊之有情,又恨瓊瓊之奪寵。畢竟恨多於憐,然亦是無可奈何之事。
誰料廷之廷試之日策文說得太直,將當時弊病一一指出,試官不喜,將他置於下甲,遂授南昌縣尉,三年之後始得補官。廷之將別瓊瓊而回,瓊瓊置酒餞別,手執一杯,流涕說道:「妾本風塵賤質,深感相公不棄,情投意合,相處許久。今相公已為官人,古人道『一貴一賤,交情乃見』,豈敢復望枕席之歡,但妾一身終身淪落,實可悲憫。願相公與妾脫去樂籍,永奉箕帚,妾死亦甘心也!」說罷,廷之默然不語。瓊瓊便知其意,說道:「莫不是夫人嚴厲,容不得下人,相公以此不語耶?」廷之聞得此語,不覺流下淚來道:「我感娘子厚意,一生功名俱出娘子扶持,豈敢作負義王魁之事。但內人實是妒忌,不能相容,恐妨汝終身大事,以此不敢應允。」瓊瓊道:「夫人雖然嚴厲,我自小心伏事,日盡婢妾之道,不敢唐突觸忤。賤妾數年以來日夜思量從良,積攢金銀不下三千金,若要脫籍,不過二三百金,餘者挈歸君家,盡可資君用度,亦不至無功食祿於爾家也。」廷之沉吟半晌道:「此事實難,前日到家,因知與爾相處,便一氣幾死。暫處尚不相容,何況久居乎?幸虧舅舅相勸,方才回心轉意。今過得幾時,便能作此度外之雅人乎?」瓊瓊道:「相公何無智之甚也!世事難以執一而論,君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昔日相公為窮秀才之時,百事艱難,婦人女子之見,往往論小,今日做了官人,勢利場中自然不同。他前日若不放你出來赴選,這吃醋意重,自然做不成了;既放你出來赴選,這便是功名為重之人。既然成名而回,他心亦喜。況他明明曉得有我在此,便大膽放你出來,這便是嬌妒之人,與一概胡亂廝鬧、吃醋妒忌之人自然不同,此等女人盡可感格。況前日既聽兄弟解勸得,安知今日又不聽兄弟之言娶得我乎?相公休得膠柱鼓瑟。事在人為,不可執迷。」廷之聽了這一席話,如夢初醒道:「娘子之言,甚是有理,吾妻不聽他人說話,只聽舅舅言語,這果有機可乘。須要用一片水磨工夫在舅舅面前,方才有益。」果是:
安排煙粉牢籠計,感化深閨吃醋人。
瓊瓊又再三叮囑道:「須要宛轉小心,不可有誤。妾在此專候佳音,燒香祈禱。」拜別出門。
廷之到得家間,合家歡喜,且做個慶喜筵席。不則一日,廷之賠個小心,到舅舅面前,一緣二故,說得分明,又道:「瓊瓊為人極其小心,情願伏低下賤,斷不敢唐突觸忤。況彼囊橐盡有充餘,我之為官,皆彼之力。今三年之後,方得補官,家中一貧如洗,何不借彼之資,救我之急,此亦兩便之計也。昔王魁衣桂英之衣,食桂英之食,海誓山盟,永不遺棄。後來王魁中了狀元,桂英連寄三首詩去,極其情深,王魁負了初心,竟置之不理。桂英慚恨,自縊而死,王魁在於任所,青天白日親見桂英從屏風背後走出,罵其負義,日夜冤魂纏住,再不離身。後用馬道士打醮超度,竟不能解,遂活捉而去。嘗看此傳,甚可畏怕。我今受瓊瓊之恩,不減桂英,今千辛萬苦得此一官,豈可為負義王魁,令桂英活捉我而去耶?乞吾舅成人之美,則彼此均感矣。」那個舅舅是個好人,說到此處,不覺心動,就走到姐姐面前,說個方便,又添出些話來,說得活靈活現,說「王魁昔日負了桂英,果被桂英活捉而去,此是書傳上真真實實之事,並非謬言。今姐丈千難萬難,博得此官,萬一馬瓊瓊懷恨,照依像桂英自縊而死,活捉姐夫而去,你我之心何安!不如打發姐夫前去,脫其花籍,娶彼來家。況彼情願小心伏事,料然不敢放肆。倘或放肆,那時鳴鼓而攻,打發出去,亦不敢怨恨於你我矣。」大抵女人心腸終久良善,聽得「活捉而去」四字,未免害怕起來,只得滿口應承,就教廷之前到臨安脫其花籍而回。正是:
得他心肯日,是我運通時。
廷之領了妻命而來,就如捧了一道聖旨,喜喜歡歡來到瓊瓊家間,瓊瓊出見,說了細故。瓊瓊合掌向空禮拜,感激不盡,點了香花燈燭,燒了青龍福紙,出其囊橐,脫了樂戶之籍,謝了日常裡相厚的乾爺乾娘、乾姊乾妹,辭別了隔壁的張龜李龜、孫鴇王鴇,收拾了細軟物件,帶領了平頭鍋邊秀,一逕而來。到于家間,瓊瓊不敢穿其華麗衣服,只穿青衣參見柳夫人,當下推金山、倒玉柱,拜畢起來,柳氏抬頭一看,但見:
盈盈秋水,不減西子之容;淡淡蛾眉,酷似文君之面。不長不短,出落的美人畫圖;半瘦
半肥,生成得天仙容貌。丰神嫋娜,似一枝楊柳含煙,韻致翩翻,如幾朵芙蓉映水。看來天上
也少,愈覺塵世無多。
柳氏不見便休,一見見了,不覺一點紅從耳根邊起,登時滿臉通紅,好生不樂,暗暗道:「原來這賤人恁般生的好,怪不得我丈夫迷戀,死心塌地在他身上,異日必然奪我之寵,怎生區處?」只因始初應允,到此更變不得,只得權時忍耐,假做寬容之意。那瓊瓊又是個絕世聰明妓女,見柳氏滿臉通紅,便曉得胸中之意,一味小心,一味樸實,奉承柳氏,無所不至。就於箱中取出數千金來獻與柳氏,以為進見之禮。廷之從此家計充盈,遂修飾房屋,中間造為二閣,一間名為東閣,一間名為西閣。柳氏住於東閣,瓊瓊住於西閣,廷之往來於其間,大費調停之意。
不覺已經三載,闕期已滿,南昌縣衙役來迎接赴任。廷之因路遠俸薄,又因金兀朮猖獗之時,東反西亂,不便攜帶家眷,要單騎赴任,卻放瓊瓊不下,恐柳夫人未免有摧挫之意。臨別之時,遂置酒一席,邀一妻一妾飲酒,而說道:「我今日之功名,皆係汝二人之力。今單身赴任,任滿始歸,今幸汝二人在家和順,有如姊妹一般,我便可放心前去。如有家信,汝二人合同寫一封,不必各人自為一書。我之復書亦只是一封。」說罷,因一手指瓊瓊道:「汝小心伏事夫人,休得傲慢。」又一手指柳夫人道:「汝好好照管。」吩咐已畢,含淚出門而別。果然:
流淚眼觀流淚眼,斷腸人送斷腸人。
話說廷之出得門,畢竟一心牽掛瓊瓊,時刻不離,然事已至此,無可奈何,只得大膽前去。到於南昌,參州謁府,好不煩雜。那時正值東反西亂、干戈擾攘之際,日夜防著金兀朮,半載並無書信。一日接得萬金家報,廷之甚喜,拆開來一看,只東閣有書,西閣並無一字附及。廷之心疑道:「我原先出門之時,吩咐合同寫一書,今西閣並無一字,甚是可慮,莫不是東閣妒忌,不容西閣寫書思念我否?」隨即寫一封回書,書中仍要東閣寬容、西閣奉承之勤的意思。誰知這一封回書到家,東閣藏了此書,不與西閣看視。西閣因而開言道:「昔相公臨去之時,吩咐合同寫書。前日書去之時,並不許我一字附及。今相公書來,又不許我一看。難道夫人有情,賤妾獨無情也?」東閣聽得此言,大聲發話道:「你這淫賤婦人,原係娼妓出身,人人皆是汝夫,有何情義,作此態度?前日蠱惑我家,我誤墮汝計,娶汝來家。汝便喬做主母,自做自是,今日還倚著誰的勢來發話耶?就是我獨寫一書,不與爾說知,便為得罪於汝,汝將問我之罪多!」說畢,恨恨入房。西閣不敢開言,不覺兩淚交流,暗暗叫自己跟來平頭寄封書信到任所,不與東閣說知。書到南昌,廷之拆開來一看,並無書信,只有扇子一柄,上畫雪梅,細細題一行字於上面,調寄《減字木蘭花》,道:
雪梅妒色,雪把梅花相抑勒。梅性溫柔,雪壓梅花怎起頭?芳心欲訴,全仗東君來作主。
傳語東君,早與梅花作主人。
廷之看了此詞,知東閣妒忌,不能寬容,細問平頭,備知緣故,好生悽慘,遂歎道:「我僥倖一官,都是西閣之力,我怎敢忘卻本心,做薄倖郎君之事。今被東閣凌虐,我若在家,還不至如此,皆此一官誤我之事。我要這一官何用?不如棄此一官,以救西閣之苦。」那平頭卻解勸道:「相公,雖只如此,但千辛萬苦博得此一官,今卻為娘子而去,是娘子反為有罪之人。雖夫人折挫,料不至於傷命。等待任滿回去,方為停妥。」廷之因平頭說話有理,就留平頭在於任所。不覺又經三月餘,那時正是九月重陽之後,廷之在書房中料理些文書,平頭煎茶伏侍,至三更時分,幾陣冷風,呼呼的從門窗中吹將入來,正是:
∞形無影透人懷,四季能吹萬戶開。
就地撮將黃葉起,入山推出白雲來。
這幾陣風過處,主僕二人吹得滿身冰冷,毫毛都根根直豎起來,桌上殘燈滅而復明,卻遠遠聞得哭泣之聲,嗚嗚咽咽,甚是悽慘。主僕二人大以為怪,看看哭聲漸近於書房門首,門忽呀然而開,見一人搶身入來,似女人之形。二人急急抬頭起來一看,恰是馬瓊瓊,披頭散髮,項脖上帶著汗巾一條,淚珠滿臉,聲聲哭道:「你這負義王魁,害得我好苦也!」主僕二人一齊大驚道:「卻是為何?」瓊瓊道:「前日我寄雪梅詞來之時,原不把東閣知道。東閣知平頭不在家,情知此事,怨恨奴家入於骨髓,日日凌逼奴家。三個月餘,受他凌逼不過,前日夜間只得將汗巾一條自縊而死。今夜特乘風尋路而來,訴說苦楚,真好苦也!」說畢,大哭不止。廷之要上前一把抱住,瓊瓊又道:「妾是陰鬼,相公是陽人,切勿上前!」主僕二人大哭道:「今既已死,卻如何處置?」瓊瓊道:「但求相公作佛法超度,以資冥福耳。」說畢,又大哭而去。廷之急急上前扯住衣袂,早被冷風一吹,已不見了瓊瓊之面。廷之哭倒在地。正是:
夜傳人鬼三分話,只說王魁太負心。
話說廷之跌腳捶胸,與平頭痛哭了一夜,對平頭道:「東閣直如此可恨,將我賢惠娘子活逼而死,早知如此,何苦來此做官!若在家間,量沒這事。」說罷又哭。次日遂虔誠齋戒,於近寺啟建道場,誦《法華經》超度。因《法華經》是諸經之王,有「假饒造罪過山嶽,不須《妙法》兩三行」之句。又買魚蝦之類放生,以資冥福。有《牡丹亭》曲為證:
風滅了香,月倒廊,閃閃屍屍魂影兒涼,花落在春宵情易傷。願你早度天堂,願你早度天
堂,免留滯他鄉故鄉!
話說三日道場圓滿,又見瓊瓊在煙霧之中說:「我已得誦經放生之力,脫生人間。」再三作謝而去。主僕二人不勝傷感。廷之遂棄了縣尉,欲歸家間將瓊瓊骸骨埋葬,告辭了上官,收拾起身。正是:
乘興而來,敗興而返。
看看近于家間,行一步不要一步,淒涼流淚不止。走得進門,合家吃其一驚,鼎沸了家中,早驚動了東西二閣,都移步出閣來迎。主僕看見西閣仍端然無恙,二人面面廝覷,都則聲不得,都暗暗的道:「前日夜間那鬼是誰?卻如此做耍哄賺我們!莫不是眼花,或是疑心生暗鬼?怎生兩度現形?有如此奇怪之事!」二閣都一齊開口道:「怎生驟然棄官而回,卻是何故?」廷之合口不來,不好將前事說出,只得說道:「我僥倖一官,羈縻千里。所望二閣在家和順相容,使我在任所了無牽掛之憂。今見西閣所寄梅扇上書《減字木蘭花》詞一首,讀之不遑寢食,我安得而不回哉?」遂出詞與東閣看。東閣道:「相公已登仕版,且與我判斷此事,據西閣詞中所說梅花孰是孰非?」廷之道:「此非口舌所能判斷,當取紙筆來書其是非。」遂作《浣溪紗》一闋道:
梅正開時雪正狂,兩般幽韻孰優長?且宜持酒細端詳。梅比雪花多一出,雪如梅蕊少些香。
花公非是不思量!
書完,二閣看了,意思都盡消釋,並無爭寵之意,遂置酒歡會,方說起前月假鬼現形之事,蓋借此以騙佛法超度耳,這鬼亦甚是狡黠可惡也。東西二閣甚是吃驚,因此愈加相好。廷之自此亦不復出仕於朝,今日東而明日西,在家歡好而終。有詩為證:
宮女多相妒,東西亦並爭。
鬼來深夜語,提筆付優伶。
又有詩道:
世事都如假,鬼亦幻其真。
人今盡似鬼,所以鬼如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