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
  吳越王再世索江山

    蕭條書劍困埃塵,十年多少悲辛!鬆生寒澗背陽春,勉強精神。
    且可逢場作戲,寧須對客言貧?後來知我豈無人,莫謾沾巾。
  這首詞兒,名《畫堂春》,是杭州才子馬浩瀾之作。因國初錢塘一個有才的人,姓瞿名佑字宗吉,高才博學,風致俊朗,落筆千言,含珠吐玉,磊磊驚人。他十四歲的時節,父親還不曉得他有才華,適值父親一個相好的朋友張彥復,從福建做官回來望他父親,因具雞酒款待。瞿宗吉從書館中而歸,張彥復就指雞為題,命賦詩一首。宗吉應聲道:
    宋宗窗下對談高,五德聲名五彩毛。
    自是范張情義重,割烹何必用牛刀!
張彥復大加稱賞,手寫桂花一枝,並題詩一首為贈:
    瞿君有子早能詩,風彩英英蘭玉姿。
    天上麒麟元有種,定應高折廣寒枝。
自此,聲名傳播一時,有名先達之人,都與他為忘年之交。那時第一個有才的是楊維禎,字廉夫,號鐵崖先生,聞其才名,走來相訪,因試其才學何如,將自己所賦《香奩八詠》要他相和。瞿宗吉提起筆來,一揮而就。
《花塵春跡》道:
    燕尾點波微有暈,鳳頭踏月悄無聲。
《黛眉顰色》道:
    恨從張敞毫邊起,春向梁鴻案上生。
《金錢卜歡》道:
    織錦軒窗聞笑語,彩蘋洲渚聽愁吁。
《香頰啼痕》道:
    斑斑湘竹非因雨,點點楊花不是春。
  瞿宗吉一一和完,楊廉夫歎服道:「此瞿家千里駒也。」從此聲名大著於天下。然雖如此,有才無命,筆下寫得千百篇詩賦,囊中尋不出一二文通寶。真是時也,運也,命也,所以感慨興懷,賦首詩道:
    自古文章厄命窮,聰明未必勝愚蒙。
    筆端花與胸中錦,賺得相如四壁空。
遂做部書,名為《剪燈新話》,遊戲翰墨,以勸百而諷一,借來發抒胸中意氣。後來馬浩瀾讀他這首詩,不覺咨嗟感歎起來,做前邊這只《畫堂春》詞兒,憑弔瞿宗吉。
  看官,你道一個文人才子,胸中有三千丈豪氣,筆下有數百卷奇書,開口為今,闔口為古,提起這枝筆來,寫得颼颼的響,真個煙雲繚繞,五彩繽紛,有子建七步之才,王粲登樓之賦。這樣的人,就該官居極品、位列三台,把他住在玉樓金屋之中,受用些百味珍羞,七寶牀、青玉案、琉璃鐘、琥珀盞,也不為過。叵耐造化小兒,蒼天眼瞎,偏鍛鍊得他一貧如洗,衣不成衣,食不成食,有一頓,沒一頓,終日拿了這幾本破書,「詩云子曰」、「之乎者也」個不了,真個哭不得、笑不得、叫不得、跳不得,你道可憐也不可憐?所以只得逢場作戲,沒緊沒要做部小說,胡亂將來傳流於世。比如三國時節曹丞相無惡不作,弒伏皇后、董貴妃,漢天子在他荷包兒裡,隨他扯進扯出,吐氣成雲,喝氣成雷,果然是在當時險奪了玉皇尊,到如今還使得閻羅怕,誰敢道他一個「不」字。卻被我朝山陰一個文人才子徐文長先生做部《四聲猿》,名為《狂瞽史漁陽三弄》,請出禰正平先生一邊打鼓,一邊罵座,指手畫腳,數數落落,罵得那曹賊啞口無言,好不暢快。曹賊有知,豈不羞死?真是「踢弄乾坤捉傀儡」的一場奇觀,做個千秋話柄,激勸傳流。一則要誡勸世上都做好人,省得留與後人唾罵;一則發抒生平之氣,把胸中欲歌欲笑欲叫欲跳之意,盡數寫將出來,滿腹不平之氣,鬱鬱無聊,借以消遣。正是:
    世事短如春夢,人情薄似秋云。
    逢場不妨作戲,聽我舌戰紛紛。
  看官,你道杭州人不拘賢人君子,販夫小人,牧童豎子,沒一個不稱贊那吳越王。凡有稀奇古怪之事,都說道當先吳越王怎麼樣,可見這位英雄豪傑非同小可。還有一件好笑的事,那寶石山腳邊石塊之上,鑿有斗大的痕跡,說是吳越王卵子痕跡。道當日吳越王未遇之時,販鹽為生,挑了鹽擔,行走此山,忽然大雨地滑,跌了一交,石頭之上印了兩個卵痕。後來杭州作耍之人,故意鑿成斗大,天雨之後,水積其中,又捉弄那鄉下的愚民道:「這卵池中水將來洗目,其目一年不昏。」鄉下愚民聽信其說,時將這卵水洗目。杭州人之好作耍如此。你道不是一件極好笑的事麼!然在吳越王未遇之時,安身無處,這個卵袋不值一文錢。及至做了吳越王,保全了幾千百萬生靈,後世稱他英雄,連這個卵袋都鑿成模樣,把與愚民徘徊瞻眺、玩弄撫摩起來。可見卵袋也有交運值錢的時節,何況其生平事業不嘖嘖稱歎。然吳越王發跡的事體,前人已都說過,在下為何又說?但前人只說得他出身封王的事,在下這回小說又與他不同,將前緣後故、一世二世因果報應,徹底掀翻,方見有陰有陽、有花有果、有作有受,就如算子一般,一邊除進,一邊除退,毫忽不差。
  看官,你道從來得天下正的無過我洪武爺,驅逐犬羊腥羶之氣,掃除胡元濁亂之朝,乾坤重辟,日月再朗,這是三代以來第一朝皇帝了。其次則漢高祖,驅除暴秦,滅焚書坑儒之禍,這也是極暢快的事。所以洪武爺得天下之後,祭歷代帝王之廟,各帝王神位前都只一爵,獨於漢高祖前笑對道:「劉君,今日廟中諸君,當時皆有憑藉以有天下,唯我與爾不階尺土,手提三尺以致大位,比諸君尤為難得,可共多飲一爵。」這是不易之論。然雖如此,漢高祖怎比得洪武爺。若論唐太宗,把宮人侍父而劫父以起兵,這也難算天下之正了。若是宋太祖欺孤兒寡婦,因陳橋兵變,軍中黃袍加身,就禪了周朝之位,這也一發難說得天下之正了。所以岳正做首詩道:
    黃袍豈是尋常物,誰信軍中偶得之?
又有詩道:
    阿母素知兒有志,外人剛道帝無心。
  這便是千古斷案。誰知報應無差,得天下於小兒,亦失天下於小兒。那《報應錄》「滅國之報」說得分明,道:
    宋太祖以乙亥命曹翰取江州,後三百年乙亥,呂師夔以江州降元。
  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,後三百年丙子,帝(上日下糸糸)為元所虜。以
  己卯滅漢,混一天下,後三百年己卯,宋亡於崖山。宋興於周顯德七年,
  周恭帝方八歲,亡於德佑元年,少帝止六歲。至於諱,顯、(上日下糸糸)
  二字又同,廟號亦曰恭帝。周以幼主亡,宋亦以幼主亡。周有太后在上,
  禪位於宋。宋亦有太后在上,歸附於元。
這般看將起來,連年月都一毫不差,可見報應分明,天道不爽。只因宋太祖免生民於塗炭,寬弘大度,立心仁厚,家法肅清,所以垂統長久,有三百餘年天下。這真如少債的一般,從來沒有不還的債。但那《報應錄》上只說得明白的報應,不曾說得陰暗的報應。看在下這回《吳越王再世索江山》,便見分曉。正是:
    冤冤相報,劫劫相纏。
    借他一兩,還彼千錢。
    何況陰謀,怎不回還?
    試觀吳越,報應昭然!
  話說這吳越王姓錢,單諱一個鏐字,字具美,本貫杭州臨安縣人,住在石鑒鄉。臨產之時,父親走到灶下取斧劈柴燒湯,見一條丈餘長的大蜥蜴,似龍非龍之狀,搶入室中,父親老大吃驚,隨步趕進,忽然蜥蜴鑽入牀下,即時不見。隨產個小兒下來,滿室火光,驚天動地。鄰家都來救火,及至走進錢家,又不見一點火光,人都以為怪。父親說生了一個妖怪,要投井中淹死,虧得隔壁一個婆婆勉強挽留得住,因此取名為錢婆留。四五歲之時,裡中有一株大樹,他因與群兒戲耍,便走到大樹之下,坐於石上,就像帝王一般,指麾這些兒童,征戰殺伐,各有隊伍,號令嚴明,兒童都懼怕他,不敢不遵其約束。臨安東峰有塊圓石,其光如鏡,名為石鏡山。錢鏐自己照見頭上冠冕,儼然王者之狀,回家對父親說了。父親只道他說謊,同他走到石鏡前一照,委是如此,恐惹出是非,就對石鏡禱祝道:「倘日後有如此之福,願神靈不要照見,省得是非。」祝罷,便從此照不見。父親暗暗歡喜。後來長大成人,相貌魁梧,膂力絕人,不肯本分營生,專好做那無賴之事。有《西江月》為證:
    本分營生不做,花拳繡腿專工,棍槍呼喝騁英雄,說著些兒拈弄。
    鬻販私鹽活計,貝戎不恥微蹤,骰盆六五叫聲凶,破落行中真種。
  話說錢公貧窮徹骨,鬻販私鹽,挑了數百斤鹽在肩上,只當一根燈草一般,數百人近他不得,以此撒潑做那不公不法之事。但生性慷慨,真有一擲百萬之意。在賭博場中,三紅四開,一擲而盡,他也全不在心上,以此人又服他豪爽。縣中一個錄事鐘起,有兩個兒子與錢婆留相好,也是六顆骰子上結識的好朋友,時常與錢公相耍。那鐘起是個老成人,見兒子日逐與錢婆留飲博,便大怒道:「賊沒種,只怕哄。我兩個兒子好端端的,被破落戶錢鏐引壞了他,好賭好盜,異日須要連累。」遂把兩個兒子痛打了一頓,不容他兩個來往。正是:
    教子有義方,不容賭博場。
    匪人若謝絕,定有好兒郎。
  話說鐘起禁絕兒子不容與錢公來往,錢公得知,好一程不敢上他的門。且說豫章有個術士,善辨風雲氣色,能知治亂窮通。因當初晉時郭璞先生有句讖語道:
    天目山高兩乳長,龍飛鳳舞到錢塘。
    海門一點巽峰起,五百年間出帝王。
那術士道,此時正是五百年之期,該出帝王之時。況鬥牛間又有王氣,鬥牛正是錢塘分野,其中必有異人。遂取路到錢塘來,細細占驗,那王氣又在臨安地面。遂走到臨安,假作相士,隱於市中。相來相去,並不見有個異人的影兒。那鐘起與這術士相好,術士悄悄對鐘起道:「我占得貴縣有個大異人,是未發跡的英雄。今相來相去,並無其人,不知隱於何處。你的相雖貴,卻當不起『大異人』三字之稱。」鐘起心生一計,次日大置酒筵,廣招縣中有名之人都來家間飲酒,卻教術士一一相過,又無其人。術士大以為怪,就宿於鐘起之家。一日,占得王氣正臨鐘氏之門,術士暗地留心。
  且說那未發跡的英雄,一程不敢到鍾家門首,一日賭輸了錢,思量他兩個弟兄手頭活動,戴了頂破網巾,穿了件百衲的綻衣,赤著雙腳,捏腳捏手走到門首,正要悄悄叫他弟兄兩個出來,不期鐘起與術士正在庭心裡講話,錢公見了鐘起,恐怕他發話,踅轉身便走。術士就裡打一看時,有《西江月》為證:
    兩眼如星注射,天庭額角豐隆,一身魁偉氣如虹,繞鼻盡成龍鳳。
    虎體熊腰異相,帝王骨格奇容,時來發跡見英雄,不與常人同用。
話說那術士一見了錢公,即忙大叫道:「貴人原來就是此人!」鐘起道:「先生莫要錯了,這是我鄰家錢婆留,無賴之人。」術士道:「正是此人,速追來我再一看。」鐘起即忙趕出門外,喚住錢公道:「休得快走,我有話與你說。」錢公方才住了腳。鐘起邀他進門,見了術士。術士細細相了,對鐘起道:「我道你怎麼有貴相,你兒子亦有貴相,原來全在此人身上帶乞。」對錢公道:「子骨法非常,貴不可言,異日半朝帝王之位,好自愛惜。應在三年之內,當漸漸發跡也。」鐘起遂留錢公飲酒,並兩個兒子都出來陪酒,賓主吃得個暢快。術士遂別錢公道:「我特來訪求異人,不是日後貪圖什麼名利,不過要顯吾之術法耳。珍重珍重!」次日遂別了錢公,仍到豫章而去。鐘起自此之後,方才敬重錢公,任憑兒子與他來往,又時常貸其錢米。後來錢公犯了事,知縣要拿他,鐘起得知此事,急急報與錢公,教他逃脫了,救其性命。後來錢公封了吳越王,念鐘起父子之恩,都拜為顯官。此錢公以德報德處。後來差人訪求那個術士,竟不能遇,真異人也!這是後話。
  且說那時正是唐僖宗乾符六年,黃巢作亂,殺人八百萬,血流三千里,反入長安,搶掠玉帛子女,百姓受其荼毒,苦不可言。黃巢遣賊將王仙芝領兵五千,冠掠浙東,勢如風雨而來。那時石鑒鎮將董昌也是臨安人,先前將官王郢作亂,董昌召募鄉兵討賊,曉得錢鏐驍勇有謀,遂表奏錢鏐為偏將軍。錢鏐奮勇當先,只一合便把王郢擒下,殺退眾賊,此是初出茅廬第一功也。後來王仙芝領大隊人馬殺來,逢州破州,逢縣破縣,浩浩蕩蕩,將到臨安地方。董昌面色如土,眾兵都面面廝覷,不敢則聲。錢公道:「如今鎮兵甚少,賊兵甚多,難以力敵,須出奇兵方可取勝。」眾兵懼怕賊人,誰敢向前。錢公自領敢死之士二十人,預先埋伏在山谷之中。黃巢先鋒行於山石險峻之處,只得單騎而行。錢公大喝一聲,二十張弓一齊射去,先鋒從馬上倒墜下地。錢公突出,一勇當先,殺人如砍瓜切菜,共斬五六百首級。錢公對二十人道:「我們止得二十人,但可僥倖取勝一次,後面大隊人馬殺來,怎生抵敵?」急急引了這二十個,走到八百里地方。那「八百里」是地方的名色,對道旁一個老婦人道:「後邊追兵若來問,你只對他道:『臨安兵屯八百里了。』」果然黃巢追兵問這老婦人,老婦人依其所說而對。賊兵大驚道:「適才二十人,我們尚且戰他不過,被他殺了五六百人,如今屯了八百里,俺們便是死也。」遂撥回軍馬,急急吹風胡哨而去,錢公見追兵去遠,引了這二十人得勝而還。果是:
    鞭敲金鐙響,人唱凱歌回。
  話說錢鏐得勝而回,保全了臨安百姓,威名遠近。董昌因此有功,升為杭州刺史。中和二年,兗州人劉漢宏始初因黃巢作亂,乘機為盜,後投降朝廷,做到浙東觀察使。劉漢宏見董昌漸漸勢大,遂起吞並之心。八月間,遣兄弟劉漢宥將兵二萬,要殺董昌,並其浙西之地。董昌叫錢公出戰,門旗開處,錢公匹馬當先,戰得數合,劉漢宥氣力不加,撥轉馬頭便走。錢鏐隨後奮殺,殺得劉漢宥大敗,虧輸而逃。劉漢宏得知兄弟戰敗,自率精兵七萬屯在西陵,要待次日渡錢塘江而來,自決勝負。錢鏐得知,半夜悄悄渡江,拔開鹿角,並不則聲,見人便斲。劉漢宏從夢中驚醒,混戰到天明,七萬人看看將盡,劉漢宏慌張,換了衣服,悄悄要走,被錢鏐眼明手快一把拿住,解送董昌營中斬首示眾。錢鏐克了越州,昭宗遂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,升錢鏐為杭州刺史。後來錢鏐又擒了賊人薛明,破了徐福,進了蘇、杭等處觀察使,遂升杭州為鎮海軍,就進錢鏐為鎮海軍節度使,封開國公。那董昌累拜簡較太尉,同中書門下三品,地廣志驕,陰懷不臣之心,好神好鬼,就有一班妖人應智、王溫等勸他稱帝。內中有個山陰老人,詭獻謠辭道:「欲知天子名,日從日上生。」因此董昌建造自己生祠,制度都如禹廟,凡百姓祭賽者,不許到禹廟,都要到自己生祠中去祭賽。又山中一個異鳥,毛羽五色,身大,四目,三足,聲聲叫道:「羅平」,因此人就稱為「羅平鳥」,以為符瑞,獻與董昌。董昌大喜道:「此吾之(上獄下鳥)(上族下鳥)也,吾必為帝王矣。隧擇日稱帝,國號大越,鑄印文道「順天治國之印」。兩個忠臣黃碣、吳鐐苦口勸他不要作反,董昌大怒,將黃、吳二人殺了,取他的頭來,罵道:「賊!負我。三公不肯做,卻自尋死!」把二頭投於坑廁之內,族滅了兩家數百餘人口,埋於鏡湖之南。人人痛哭:
    可憐忠臣骨肉,盡作鏡湖冤鬼。
  話說董昌殺戮忠臣,謀反作逆,探事人來報了錢公。錢公大驚,道:「我當日在他部下,破滅黃巢,共扶社稷,不意作此族滅之事。」就懇懇切切寫一封書,教他不要造反。董昌執意不回,錢鏐遂表奏董昌謀叛之事。唐朝降下詔書,密教錢鏐討賊。即時整點兵士,渡江殺到越州。那越州百姓,日受董昌刑罰慘毒,聽得錢鏐領兵前來,人人歡喜。董昌心中懼怕錢鏐驍勇,連敗數陣,被先鋒顧全武一刀斬於馬下,傳首京師,夷其家族。這是作反的結果。
  先前董昌未敗之時,有一狂人屢屢題詩四句於旗亭客舍道:
    日日草重生,悠悠傍素城。
    諸猴逐白兔,夏滿鏡湖平。
人不曉其詞。董昌敗後,方知草重是「董」字,日日是「昌」字;素城是越州城,隋越公楊素所築也;諸猴者,猴乃錢鏐生於申也;白兔者,董昌生於卯也;夏滿者,六月也;鏡湖平者,董昌六月敗死於鏡湖也。
  話說錢鏐斬了董昌,昭宗大喜,遂封彭城郡王,加中書令,圖畫形像於凌煙閣上,以表其忠,賜他鐵券道:
    維乾寧四年,歲次丁巳八月甲辰朔,四日丁未,皇帝詔曰:咨爾鎮海、鎮東等軍節度,浙
  江東西等道觀察,處置、營田、招討等使,兼兩浙鹽鐵、制置、發運等使,開府儀同三司,簡
  較大尉兼中書令,使持節潤、越等州諸軍事兼潤、越等州刺史,上柱國,彭城郡王,食邑五千
  戶,食實封一百戶錢鏐。朕聞銘鄧騭之勛,言垂漢典;載孔悝之德,事美魯經,則知褒德策勛,
  古今一致。頃者董昌僭亂,為昏鏡水,狂謀惡貫,流染齊人。而爾披攘凶渠,蕩定江表,忠以
±社稷,惠以福生靈。其機也氛祲清,其化也疲羸泰。拯吳越於塗炭之上,師無私焉;保餘杭
  於金湯之固,政有經矣。志獎王室,績冠侯藩,著於旂常,流在丹素。雖鐘繇刊五熟之釜,竇
  憲勒燕然之山,未足論功,抑有異數。是用錫其金版,申以誓詞:長江有似帶之期,泰華有如
  卷之日,惟我念功之旨,永將延祚子孫,使卿長襲寵榮,克保富貴。卿恕九死,子孫三死,或
  犯常刑,有司不得加責。承我信誓,往唯欽哉!宜付史館,頒示天下。
錢鏐遂命錢塘知縣羅隱才子代作謝表道:
    恩旨賜臣金書鐵券一道,臣恕九死、子孫三死者,出於睿卷,形此綸言。錄臣以絲髮之勞,
  賜臣以山海之誓。鎸金作誓,指日成文。震動神祇,飛揚肝膽。伏念臣爰從筮仕,逮及秉旄,
  每日揣量,是何叨忝!行如履薄,動若持盈。惟憂福過禍生,敢冀慎初護末。豈期此志上感宸
  聰,憂臣以處極多虞,慮臣以防閒不至。遂關聖慮,永保私門。最臣以功名,申諸帶礪,雖君
  親囑念,皆雲必恕必容,而臣子為心,豈敢傷慈傷愛?謹當日謹一日,戒子戒孫,不敢因此而
  累恩,不敢承此而賈禍。聖主萬歲,愚臣一心。謹誠惶誠恐,頓首頓首。
  後遂封吳越王,並高、曾、祖、父都封了王號。錢王富貴已極,遂衣錦還鄉,駕了車輦,省其墳墓。龍旗鳳羽,鼓吹簫管,兵士、羽林軍、文武百官,兩旁排列,振動山谷。凡幼年嬉游釣弋之所,盡造華屋妝點,錦衣覆蔽,並挑的鹽籮、扁挑、繩索,都把五彩蓋覆,歎息道:「怎敢忘本?」封石鑒鄉為廣義鄉,臨水裡為勛貴裡,安眾營為衣錦營,那照見冠冕的石鏡山為衣錦山,大官山為功臣山,幼年坐在下的那株大樹為衣錦將軍,石為衣錦石,都將五彩錦繡披掛,奏樂榮耀。各各封拜已畢,乘著車輦而行。忽然道旁閃出一個白髮老婦,手裡拿一瓦瓶兒酒、幾個角黍,迎著車輦大叫道:「錢婆留,你好長進!」錢王認得是幼年救他性命的婆婆,登時下車,拜倒在地。老婦人那時九十餘歲,用手攙起道:「今日恁般長進,不枉了老身救你。」遂斟酒與錢王。錢王跪而飲之,笑道:「怎敢忘了婆婆恩德?」遂以萬金酬謝,一壁廂差官建造屋宇,造報恩坊,拔其二子都做顯官,以報其救命之德。遂置酒筵,請當年一班熟識之人並高年父老,若男婦八十以上者飲金杯,百歲者飲玉杯,那時飲玉杯者共有十餘人。錢王親自執杯上壽,諸人歡暢,都吃得爛醉。錢王乘一時酒興歌道:
    三節還鄉掛錦衣,吳越一王駟馬歸。
    天明明兮愛日輝,百歲荏苒兮會時稀。
錢王歌畢,這些父老都不解其意。原來這些父老不過是與錢王一伙同挑鹽擔的人,如何曉得「之乎者也」,今日錢王做了吳越王,便天聰天明起來,這些父老如何解說得出。錢王覺得歡意不洽,遂換了吳音唱個歌兒道:
    你輩見儂底歡喜,別是一般滋味子,長在我儂心子裡。
歌完,舉座賡和,叫笑振席,滿座都有金銀彩緞酬謝。遂別了父老,歸於杭州,改臨安為衣錦軍。
  那時吳越王共有十四州江山,一時文武將帥之士,都是有名之人。先前有個貫休和尚做一首詩來獻道:
    貴逼身來不自由,幾年辛苦踏山丘。
    滿堂花醉三千客,一劍霜寒十四州。
    萊子衣裳宮錦窄,謝公篇詠綺霞羞。
    他年名上凌雲閣,豈羨當時萬戶侯。
吳越王見了此詩甚喜,遣門下客對他道,教和尚改「十四州」為「四十州」方許相見。貫休道:「州亦難添,詩亦難改。閒雲孤鶴,何天不可飛耶?」遂不見而去。此以見貫休和尚之高也。
♀越王要造宮殿於江頭鳳凰山,有個會看風水的道:「如在鳳凰山建造宮殿,王氣有限,不過有國百年而已;如把西湖填平,留十三條水路以蓄泄湖水,建宮殿於上,便有千年王氣。」錢王道:「豈有千年而天下無真主者乎?有國百年,吾所願也。」遂定都鳳凰山。城池高峻,宮闕壯麗,內為子城,南為通越門,北為雙門,都金鋪鐵葉,極其巍峨。又造握髮殿,蓋取周公握髮求賢之意。每一條柱,圍一十二尺,其壯麗如此。築城自秦望山由夾城東至江乾,薄錢塘湖、霍山、范浦,共七十里,城門共十,城垣南北長而東西縮。後來楊行密將攻杭州,先遣一個識陰陽的來看視城垣,道:「此腰鼓城也,擊之終不可得。」又聞鼓角聲,道:「錢氏子孫當貴盛,未可圖也。」遂不敢攻城而去,這是後話。有六個屯營之處:
    白璧營(城南上隅) 寶劍營(鐘公橋北) 馬家營(修文坊內)
    青字營(鹽橋東) 福州營(梅家橋東) 大路營(褚家堂)
  話說錢王年年修築城池,工役甚多,百姓未免嗟怨。有人題詩句於錢王門上道:
    沒了期,沒了期,修城才了又開池。
錢王出來見了,取筆也題數句於門上道:
    沒了期,沒了期,春衣才罷又冬衣。
自此之後,百姓嗟怨頓息。
  錢王嘗在軍中以鋼鈴為枕,名為「警枕」,未嘗貼席而臥。牀頭置一粉盤,夜間思量得一事,就寫於粉盤之中,次日依計而行。或夜半三更,拿起銅丸,拋出宮門之外,以警巡更守城之人,其警戒如此。錢王嘗晝臥,一個童子煎湯,湯滾,其聲甚響,童子恐驚醒錢王睡夢,攙冷水於湯中,湯便無聲。錢王臥醒,見童子如此,暗暗道:「這童子能窺我心事,不可留之。」遂把這童子殺了。童子魂靈忽現形於前,錢王憐其枉冤,遂封為臨安縣土地之神,童子遂叩頭而去。錢王曾到餘杭洞霄宮,撫掌而泉湧出,遂有撫掌泉。其妃嬪每歲歸臨安一次,看省墳墓。錢王以書遺妃嬪道:「陌上花開,可緩緩歸矣。」又未嘗不風流也。吳人因此便用其語為歌,含思宛轉,聽之淒然。杭人遂傳為《陌上歌》。後來蘇東坡易其詞為《清平調》三首,道:
    陌上花開蝴蝶飛,江山猶是昔人非。
    遺民幾度垂垂老,游女長歌緩緩歸。
又一首道:
    陌上山花無數開,路人爭看翠輦來。
    若為留得堂堂去,且更從教緩緩回。
又一首道:
    生前富貴草頭露,身後風流陌上花。
    已作遲遲君去魯,猶歌緩緩妾回家。
  一日,錢王在宮中聚子姪宴燕,命彈琴一曲,便止住道:「恐外人以我為長夜之飲也。」從此便止,其謹慎如此。
  後開平元年朱溫篡位,是為梁太祖,錢王遣使臣進貢,梁太祖問使臣道:「爾王於國中所好何物?」使臣道:「好玉帶駿馬。」太祖歎息道:「真英雄也!」遂選玉帶一條、名馬四匹賜之,冊封天下兵馬都元帥。那時羅隱才子為錢塘知縣,勸錢王舉兵討梁太祖。錢王笑道:「吾不失為孫仲謀。」不肯舉兵,遂受梁太祖之命。
  他居宮中,輪差各院敏利老嫗守更。忽一夜,有條極大蜥蜴沿在銀缸上吸那麻油,吸完便忽然不見。老嫗大以為異,不敢對人說。明日,錢王對宮人道:「我昨夜夢飲麻油而飽。」老嫗在旁聽得說,便說昨夜蜥蜴之事,錢王微笑而已。方知是錢王元神。性喜佛法,建造佛剎,金碧輝煌,不計其數。那時江潮極是利害,潮頭有數十丈之高,如山一般擁塞將來,海塘屢築屢壞。錢王大怒,叫三千犀甲兵士,待潮頭來時,施放強弩,搖旗擂鼓,吶喊放銃。又禱於胥山祠,為詩一章道:
    為報龍王及水府,錢江借取築錢城。
將詩投於江內。又建六和塔以鎮風潮,親自取鐵箭以射潮頭,果然潮水漸漸退縮,東擊西陵。海塘一築而就。凡今之平地,即昔時之江也,為杭州千古之利。至今有鐵箭巷,為錢王射潮之所,仍有大鐵箭出於土上,長四五尺,牢不可拔,其大如杵,真神物也。劉伯溫先生有《錢王箭頭歌》:
    鴟夷遺魄拗餘怒,欲取吳山入江去。
    雷霆劈地水群飛,海門扶胥沒氛霧。
    英雄一怒天可回,肯使赤子隨鮫鮐?
    指揮五丁發神弩,鬼物辟易腥風開。
  後唐同光初年,賜玉冊金印,尊為尚父。後來也竟稱帝,改了天寶、寶大、寶正幾個年號,行郊天之禮。直待將薨之時,方教兒子撤去帝王儀從,臣事中國,整整活八十一歲而薨,諡武肅王。傳子文穆王元瓘,忠獻王弘佐,忠懿王弘俶。那忠懿王是忠獻王之弟,名俶,字文德。
  不說忠懿王嗣位,且說那時朝梁暮晉,四分五裂,百姓好不苦楚,感得上天降生一位真人下來,姓趙諱匡胤,涿州人氏,生於洛陽夾馬營中,異香三月不散,人稱為「香孩兒營」。生的方面大耳,自幼好使槍棒,一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。逢場作戲,遇博爭雄,每每縱酒,路見不平,便拔刀相助,頗好生事。寬宏大量,關之東西,河之南北,不知結識了多少未遇的英雄。累官周朝殿前都點簡指揮使,有紫雲黑龍之瑞。那時周世宗晏駕,太后臨朝,陳橋兵變,因威望素著,人心推戴,便就軍中黃袍加身,立他為帝,禪了周朝之位,國號大宋。那時華山有個陳摶仙人,騎驢下山,聞知趙太祖做了皇帝,大笑一聲,從驢背上墜將下來,道:「天下自此定矣。」果然做了九朝八帝班頭、四百年開基帝主。即位之後,封錢鏐「開吳鎮越榮文耀武功臣」。錢鏐遣臣黃夷簡入謝,宋太祖道:「爾歸與元帥言,朕已於薰風門外建禮賢宅,以待李煜及元帥,先朝者居之。今煜倔強不朝,吾已遣兵往矣。元帥可暫來一見,慰我延想,即當遣還也。」黃夷簡歸來,對錢王說了備細。那時還有四國未曾歸附,哪四國?
    南唐李煜,西蜀孟昶。
    北漢劉崇,吳越錢鏐。
後來宋太祖遣曹彬下了江南,錢鏐恐懼,率領兒子入朝,進寶犀帶於宋太祖。宋太祖對錢鏐道:「朕有三條寶帶,與此不同。」鏐請宣示,太祖笑道:「汴河一條,淮河一條,揚子江一條。」錢鏐愧服。太祖賜居禮賢宅,劍履上殿,詔書不名。召錢鏐宴於後苑,那時只得太宗及秦王侍坐。酒酣,詔錢鏐與太宗敘兄弟之禮,錢鏐叩頭辭讓。酒至數巡,食供五套,太祖出內妓彈琵琶送酒,錢鏐因獻一詞道:
    金鳳欲飛遭掣搦,情脈脈,看即玉樓雲雨隔。
太祖見這首詞兒,甚有哀憐之意,走將下來,拊其背道:「誓不殺錢王。」後錢王辭歸,廷臣請留住錢王,不許返國,太祖不納,竟遣之還,道:「善保汝國,盡我一世足矣。」乃賜一黃包袱,封裹御押,對錢王道:「待爾回家,然後開看。」錢王回到杭州,開來一看,都是眾臣勸留錢王之疏,共五十三封。錢王遂泣下道:「太祖真仁德之君也,我何敢負官家?」後來太宗即位,錢王遂將吳越江山盡數納土歸朝。太宗大喜,改封淮海國王。鏐弟儀、信,子惟濬等都拜節度使。次日,太宗召苑中飲宴,並兒子惟濬侍席,泛舟宮池。太宗手舉御杯賜錢王,錢王跪而飲之。明日,奉表稱謝道:
    御苑深沉,想人臣之不到。天顏咫尺,惟父子以同親。
  話說吳越王自開霸以來,共九十八年江山,只因知天命有歸,不忍塗炭生民,今日把土宇盡數納於宋朝,真所謂順天者存也。始初晉天福年間,浙中兒童市井,都以「趙」字為語助詞,如說「得」,便道「趙得」;如說「可」,便道「趙可」,通國如此,不解其意。謠言日盛一日,後宋朝受禪,錢氏納土,浙中都屬趙姓矣。錢鏐納土前一歲,有個瘋狂和尚行歌於市上道:
    還鄉寂寂杳無蹤,不掛征帆水陸通,
    踏得故鄉田地穩,更無南北與西東。
有人問這和尚道:「你這歌是甚麼意思?」和尚但搖頭道:「明年大家都去。」果應其言。
  但吳越王原是英雄,經百戰而有十四州江山,今日子孫盡數歸於宋朝,他英靈不泯,每每欲問宋朝索還江山,無奈太宗之後,歷傳真、仁數帝,都是有道之主,無間可乘。直等到第八朝天子,廟號徽宗,便是神霄玉府虛淨宣和羽士道君皇帝,寵用一干佞臣:
    蔡京 王黼 高俅 童貫 楊戬 梁師成
這六人稱為「宣和六賊」。又大興工役,鑿池築囿,號「壽山艮岳」。又用一個朱勔,採取天下異花奇木以進,號曰「花石綱」。害得天下百姓十死九生,人民咨怨,個個思亂。
  徽宗一日在於宮中,同鄭娘娘游壽山艮岳而回,飲酒醉臥。忽然宮門「呀」地一聲開處,闖進一人,但見:
    頭戴沖天冠,身著袞龍袍,腰繫白玉帶,足穿無憂履。堂堂一表,
  儼似天神之貌;凜凜一軀,巍然帝王之形。
徽宗大驚道:「汝是何代帝王?夤夜來此,有何話說?」那人開口道:「吾乃吳越王錢鏐是也。生平苦掙十四州江山,汝祖不勞一枝折箭之功,以計取吾之地。以數論之,今日亦當還我。」徽宗道:「此是吾祖宗之事,汝何當日不言,今日反來問朕索取,是何道理?」吳越王道:「物各有主,吾俟候許久,今日定要還我江山,方始干休。」徽宗無言回答。吳越王大聲喝道:「吾子孫好好來朝,怎便留我,奪我江山?今日定不相饒。」說罷,便搶入後宮。徽宗大喝一聲,撒然驚覺,乃是南柯一夢,冷汗沾身,就與鄭娘娘說知此事。鄭娘娘道:「妾夢亦是如此,不知是何祥瑞。想吳越王英雄,自然有此。」說罷,忽宮人來報韋妃生子,就是異日的高宗。徽宗與鄭娘娘大以為奇,暗暗曉得是吳越王轉世。三日洗浴,徽宗親臨看視,抱在膝上,甚是喜歡,細細端詳了一遍,對韋妃道:「怎生酷似浙人之臉?」韋妃大笑。原來韋妃雖是開封籍貫,祖籍原係浙江,所以面貌相同;況且又是吳越王轉世,真生有所自也。
  看官,你道那高宗卻是徽宗第九個兒子,又做不得皇帝,怎生索得江山?不知天下之事,稀稀奇奇,古古怪怪,偏生巧於作合。正是:
    不有廢也,君何以興?
後來徽宗漸漸無道,百姓離心,變怪百出,狐升御榻,京師大水,婦人生須,男人孕子,黑眚見於禁中,兵戈起於四方。徽宗全不修省,不聽忠臣宗澤之言,以致金兵打破了汴京,徽宗被劫遷而去。那時高宗封為康王,在於磁州,因金兵之亂,走馬鉅鹿,不期馬又死了,只得冒雨獨行,走到三叉路口,不知那一條路去。忽有一匹白馬前導,走到崔府君廟前,其馬不見,心以為怪。走進廟裡,見廊下有白泥馬一匹,其汗如雨,方知是崔府君之靈。因假寐於廊下,夢崔府君以杖擊地,催促他行。高宗急急抽身而走,又見白馬前導,到斜橋谷,適值臣子耿南仲領一彪人馬來迎,白馬方才隱而不見。後來即帝位於南京,就是如今的歸德府,又被金兵殺得東奔西走,直來到杭州地面。原先太祖陳橋驛之時,從仁和門面進,高宗今日從海道過杭,聞縣名仁和,甚喜道:「此京師門名也。」因改杭州為臨安府,遂有定都之志,又因吳越王前此建都,也就於江頭鳳凰山建造宮殿,與汴都一樣。他原是吳越王偏安一隅之主,所以並不思量去恢復中原,隨你宗澤、岳飛、韓世宗、吳玠、吳璘這一班兒謀臣猛將苦口勸他恢復,他只是不肯,也不肯迎取徽、欽回來,立意聽秦檜之言,專以和議為主,把一個湖山妝點得如花似錦一般,朝歌暮樂。所以當時林升並有首詩道:
    山外青山樓外樓,西湖歌舞幾時休?
    暖風薰得遊人醉,直把杭州作汴州!
當時湖南有條白塔橋,印賣朝京路程,士庶要到臨安的,定要買來算計路程。有人題首詩道:
    白塔橋邊賣地經,長亭短驛甚分明。
    如何只說臨安路,不數中原有幾程?
這般看將起來,南渡偏安之計,信不虛矣。且又當干戈擾攘之際,一味訪求法書名畫,不遺餘力。清閒之時,展玩摹榻,不少厭倦。四方獻奉,殆無虛日。其無經國遠猷之略,又何言乎?但吳越王偏安,高宗也偏安;吳越王建都杭州,高宗也建都杭州;吳越王活至八十一歲,高宗也活至八十一歲:恁地合拍,真是奇事。後人有詩為證:
    吳越偏安僅一隅,宋朝南渡又何殊?
    一王一帝同年壽,始信投胎事不誣。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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