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
  改運道計鎖東江 軫軍民急控登鎮

  不械何攻,非糧何食,英雄束手應無策。休言空想勒燕然,脫巾難免三軍泣。
  征取窮膏,轉輸窮力,中原疲敝還堪惻。一航禁卻不教通,間關山海無休息。又
  鱗甲蟠胸,雌黃滿臆,同舟不解相憐恤。奇籌浪謂鎖東江,自孤羽翼衷何愎!
  密網潛張,輕弦暗弋,殺機隱隱人難測。生平睚眥喜消除,短謀終是能妨國。《踏莎行》
  東江糧餉,據毛帥疏,八年之間,實收本色一百二十萬八千,折色一百四十萬一千三百,是每年費本色一十五萬,折色一十七萬五千有零,每年共費三十二萬五千有餘。以內地言之,每兵每日餉三分,積年該十兩八錢,每萬兵便該銀十萬八千,計東江所收,亦不過可養三萬戰士。若海外米糧布帛價增於內地,兵餉應加,則三萬人還不夠。還有參游守把的廩給口糧,都無從出,真兵部所謂「不過部札虛銜,並未沾國家廩餼。」況與客商對會,客商非利不往,不免十不得八京省發餉,又有解役侵盜,也曾拿有在京擅行開鞘盜用員役,直是不敷。所幸有在島在屯田,登萊的商販,助他有及。又恃著毛恩足感人,威足服人,有餓互不擄掠的光景,所以不變。不然如袁督師將出關時,寧遠為糧餉不繼,殺了畢巡撫,綁了總兵朱梅,若不是袁督師亟出關撫安,未免不挈寧遠降虜。至於軍器,常言道:「器械不整,以率予敵。」更自不可缺乏的。
  不料督師到關上半年,正月間,也不知是要統一權柄,也不知故難毛帥,向來東江糧餉器具,都從海運,若道海運風濤危險,自覺華至各島,也有風濤;若道是不費省力,登萊走長山皮島,都是水裡,若由關上,不免騾馱車運;若仍由水,自登萊至各島,一水之地;若入覺華,既自登萊北向而入覺華,復自覺南出迤東而入各島,費多少轉折,更有搬馱、收發,益多虧欠。要禁海不許商賈私自下海,商賈不通,士卒遼民所有參貂,委之無用,布帛米粟,其價必騰湧,所得兵餉,越發不敷。這段議論,畢竟是驅遼民遼兵,怯弱的,饑寒窮困,填於溝壑;驅遼民遼兵,強悍的,逃亡背叛,入於奴酋。若說防奸細,善防奸細,即能海禁也無妨,若不善提防,說得個山海關譏察甚詳,其餘喜峰口、一片石,哪一處不是奸細出入之區!卻要斷他這條路,明是不欲使他聲息與中國相聞,使他不得與登撫成臂指之勢,要使他仰哺於我,島上之功皆歸關上之功,所以具一個區畫東江疏,要東江糧米器械都從關門起運,仍嚴海禁,不許通商。奉聖旨:「毛文龍孤軍海外,向苦接濟不前,卿統悉籌劃,勵志滅奴,從此料理,步步向東,毛文龍照應,步步向西。進取方規,面加商議,果確有勝著,朕何難有百萬之餉。文龍但矢圖實效,勿顧浮言,卿亦宜推誠共濟,務收成績。登萊申嚴海禁,及設餉司轉運。該部速行酌妥具復。」隨經部復,把東江錢糧器用,俱從關門起運,登萊各項商賈,不許入海,各島差遣,都由關門,不得擅入登萊。
  齊地榆關道路遙,卻閒畫舫爭征軺。軍民枵腹言愁切,何事睚眥未肯消。
  此時一邊旨下,人已報入登萊,登萊守巡俱於海口嚴立禁牌,這些商賈,自然不去,島中漸也有無不相通。常言道:「寧可沒了有,不可有了沒。」各島自通商,也稍饒裕,到此不免惶惶,況且又聞得糧餉器械,改運在關門轉給,道路迂遠,愈恐耽延時日,不能接濟,一齊申文到毛帥府中。毛帥也在那廂籌度這件事,道:「商賈不通,還靠得個登萊發運及時;糧餉不足,還靠得一個客商可以挪借。今糧又改了運道,商又不通,豈不坐斃!若我今日不為料理,必致使軍民窮餒而死,是誤了生民;若民情不堪,或有變故,畢竟還誤在國事。」各島洶洶,要他具題仍舊,他只得移文督師,備言自登萊發運及通商之利,自關門發,道里迂遠,必至勞民傷財,耽延時日。又且本題請,旨一時未下,各島又偏來催取糧草,催取器械,月無虛日,遼民乏食,也都向毛帥號哭探訴。毛帥此時心上甚是不忍,道:「若是文龍無功,得罪於聖上,若骯髒得罪於當事,殺文龍一身足矣,何苦及兵民!」也便淚下,想道:「我今去求督師,他一時意見,豈有自結自解之理,不若且向登萊,謁見守巡,一來催他舊欠糧草,以濟目前不及;二來見他備說關門之運,殊為不便,要他代題,也是一策。」因帶了十號大海船,逕向登萊進發,不一日來到皇城島。
  軫念軍民聲欲吞,海隅何路叩天閽。樓船直指登萊地,要借人言達至尊。
  正是四月初十日,海上是汛期,海邊哨見大船十餘只,都有旗號刀槍,怕是賊船,且又邊上又傳奴酋得高麗海船四百隻,希圖入犯,怕是奴酋兵船,忙報入總兵府、海道。總兵與海道傳有令旗令箭,著各船整飭器械,都排在海口,府縣官吩咐閉了城門,還又著人打聽是何船隻。哨探的擇了帶領小船,遠又看不分明,近又不敢,正在兩難,忽然船上一個旗牌叫:「南兵過來,是毛爺兵船。」哨探的才敢過去。喚進艙裡,叩見毛帥。毛帥道:「我此來為糧務,可與兵爺講,我要相見。」賞瞭哨探的。哨探的回報,城中都已放心,卻沒人敢去。只有王海道,他曾查核各島兵馬,在皮島與毛帥相見,便吩咐駕船出海相見。
  次日,王海道出洋時,毛帥船已移進廟島來了。兩下相見,略述闊棕,毛帥甚言:「各島軍民絕糧兩月,今督師改了運道,登來既已絕運,關門又未得來,似此怎好,意有登萊舊欠糧餉,略少給發,以支各兵目下。待本鎮自赴京面奏聖上,與戶兵二部參酌,仍復運道通海禁,庶不致匱乏,可收滅賊之功。」王海道道:「登來向缺餉,委因災荒,更值白蓮教兵擾,百姓拖欠不完,所以不得解全,原非該府有而不解。至於面君一說,大人遼海長城,豈可一日輕離島上,倘奴賊聞知,傾兵犯島,脫有所失,為罪不小。且督師連有奏疏,要至旅順與大人相會,商榷滅奴事宜,不若在彼酌議。想督師矢心為國,必無堅執,豈因一運道,至有不從?」毛帥道:「文龍迫於軍民之號呼待斃,不得已欲為群生請命。既承明教,文龍只得靜聽督師酌議。至於改運道一事,實是不便,譬如貴轄航海極便,豈可捨舟就陸,遠至關門?關門又添一東江之轉運,是關門不疲於虜,疲於東江了。」王海道亦首肯,兩邊送別了。
  一腔忠憤天由達,卻向相知話夙心。
  王海道即行府取銀一千兩,作為舊餉,以濟少時,又送些禮儀。毛帥隨開船回島,只要待督師相會日,明言海運之便,要他仍舊,還又約束海上各島軍士,不得訛言炫亂軍心。果然督師因題本會議,將軍中事務,暫令趙總兵與王巡道管理,自五月十二日出海,望旅順而來,這廂毛帥也帶兵船,直到寧遠相接。

  (禁海與改運道,委是不妥,創議者豈不知之,特借此以鉤之至耳。至登萊之來,得千金而即去,咆哮跋扈者固如是乎?甚知市虎之易成也。
  改運道已伏殺機,謂同謀而殺之,恐非誣也。)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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