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回
  建重關朱張死節 遏歸虜茂春立功

  雄心志遠圖,設險扼狂胡。畚鍤忘勞止,乾痛切膚。
  忠名垂宇宙,熱血灑平蕪。死節思張許,知君甚不殊。
  人生世間,死歸生寄,哪免得一死?但為國而死,骨碎而名完,身往而名在,這一死也不徒然。所謂「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以丹心照汗青。」張都司盤,他駐兵旅順,東連皮島、鐵山,西接天津,南又通著登萊,以長行島、三山島為輔,儼然是個雄鎮。況且他有膽有智,故今日復金州,明日復復州,達虜來侵,復為他敗去,都是以寡敵眾。他道這也是幸勝,不是常勝之略,要做一個步步戰守光景。看得旅順形如鵝項,三面濱海,獨北面一路與金復相通,闊不過十里,他意待將此十里掘成大河。環以海水,只是四面皆海,新掘河處,立幾個屯堡,阻虜騎不得渡河。這方地大有一百三十里,將來屯牧,以養軍士。軍力足,便可乘機渡河,以次扼金復險要,窺取海蓋地方。但掘河十里,更築屯堡,這工費也得數萬,一時未備,止在那廂相度指點。事不曾做得,奴酋奸細已是報到遼陽,奴酋與眾叛將計議道:「張盤他根腳未定,嘗時擾我金復地方。如今旅順有了城,又有這大河隔斷,他在裡邊屯田聚兵,他常和潛師擾我,我不能常常防他。莫說金復地方,便遼陽海蓋,也不能安枕了。這須用計除他,除得張盤,其餘將官也不怕他了。」密密差奸細緝訪,要害張盤。
  這邊張都司因河一時不能成,待要另尋一個險阻,為旅順的要害。看得南關嶺這地方是一個要路,若這所在立了一關,虜人不敢仰攻,我兵可以乘高而下,會同長行島守將朱國昌、三山島守將曾有功,相度在嶺上立關,分兵屯守。又計議道:「地去金復不遠,奴酋畢竟要發兵來攪我。這須合兩島人來建造,不一二日可成,奴酋知道來爭時,我這關已完了。」計定在三月二十三日。張都司回旅順,吩咐備了畚鍤之類,曾有功先期在地方備辦木石。只見這日曾有功差一個來,道:「老爺擇定二十三日寅時破土,請爺早至。」張都司又約會了朱國昌,帶了歸順遼民,並部下兵馬糗糧版築之類,期於一築便完,一齊向南關嶺來。這也只是做工而來,也不多帶火器器械,兩個將官,也是冠帶。一到,問曾爺,道:「還未曾來。」張都司道:「怎這樣慢事!」兩個便在嶺上暫坐。正商量工程規劃,只聽得嶺下四圍喊聲大振,前後左右擺滿是韃兵。兩上忙換了披掛,刀的刀,槍的槍,來殺韃子。這些做工的百姓,先一哄逃了。朱、張兩個率領部下,在嶺上死戰,朱都司拒住嶺北,張都司拒住嶺南。爭奈手下都不曾帶出戰的心,又都這一喊驚壞了,都不能力戰,早嶺上樹木中又鑽出許多韃子,把兩個人隔做兩處。朱都司道:「奴賊!好好退兵,饒你個死!」把刀劈臉砍去,再砍不開,部下又已逃散,真是孤掌難嗚。待舉刀自刎,他的刀遲,韃子刀來得快,已被砍死。
  報國苦無身,詈賊徒有舌。悲風南嶺頭,猶似聲淒咽。
  這邊張都司一條槍,神出鬼沒,不是槍尖挑人,便是槍桿打人,迎著的都紛紛落馬。待要自嶺上衝一條路,且回旅順,怎奈部下逃亡都盡。韃兵知他是個將官,越圍擾。待望曾有功或者有可以救,又沒得至。勢甚孤危,越發使起性來亂搠。忽然一夷將攔路,就挺起搶,盡力一搠,那夷將一閃,搠了個空,正待再舉槍時,早被一個韃子飛馬來扯住槍桿。張都司爭拔短刀去砍,那夷將又已趕來,攔腰一把扯住,張都司情急撒槍,就把刀砍這夷將時,那韃子又撲來一曳,勢重得緊,三個都跌下馬。張都司還將刀亂砍,夷將也帶了傷,無奈身畔無人,韃子眾多,被他一擁拿了。後來因不肯降,被奴兵支解而死。可憐這張都司,在鎮江車輦從毛帥,同甘苦,歷有戰功,又為朝廷恢復金復二州,今日死於非命!
  吾體可瓦裂,吾心不可分。平胡有遺恨,亙亙欲凌云。
  奴兵既擒了張都司,知道旅順沒了主將,就一齊殺向旅順來。此時旅順是張都司兄弟張國威把守,見百姓逃回,說奴兵在南關嶺圍住張都司,便要起兵來救,爭奈城中無兵,到後敗兵逃回,道張都司被拿,韃兵將來,勸他入島,張國威道:「我弟兄以身許國,兄既被害,我豈獨生!」督軍民上城守禦,軍民已逃去一半。及至奴兵來至,折城而入,張國威獨當城壞處,奮力砍殺,也砍死許多韃子,終是不能敵眾,為他所害。
  戰血急雨飛,軍聲海濤沸。報國有同心,允不愧同氣。
  韃兵進了城,道是洗城,將老弱盡行屠戮,只留婦女,精壯男子著他搬馱擄掠之物,將旅順掃個一空回軍,把張都司向來竭力恢復、竭力營守的地方,人與地俱喪了。若使當日開河戍守,或不至失陷也有之。
  險失地俱失,人亡城亦亡。
  一邊飛報毛帥,毛帥即檄曾有功、張繼善督水兵應援,一邊差游擊林茂春,自龍王堂登岸,斷他歸路,南北交攻。林游擊得令,竟取路登陸,直至南關嶺。只見地上橫有屍首,殘血猶凝在草木上,林茂春不勝感傷。著人打聽消息,道:「奴兵已破旅順,此時將回。」林茂春便將部下分作兩支,道:「韃賊騎馬,只利平地,不利山險。如今分兵作二處,伏於嶺側,但看他軍過一半,便放火炮,一支兵趕殺他下嶺人馬,一支兵攔住他上嶺人馬,使他首尾不能相應,可以取勝。」不及一日,只見韃兵來了,也不分個隊伍,也不攜囊的,也有挈籠的,驅率著些百姓婦女,哭哭啼啼相隨,還趕著些牛羊犬馬,已是聞得張繼善有兵來,急急起行的。到得南關嶺,過嶺將有一大半,一聲炮響,林茂春領兵殺出。下得嶺的,已是沒命跑了,這邊兵隨勢殺下追趕,將他驅掠的子女貨物,盡行奪下。不曾上嶺的,林茂春乘高衝來,當先的砍了幾個,其餘韃子都亂跑,都從僻處扒出,度嶺逃生,哪裡還顧得擄掠的人畜金帛。這些百姓也乘機逃回,牛羊金帛都為軍士收得。計斬首一百作級,奪下器械五百作件,救回男婦二千餘人,牛羊犬馬一千餘頭。
  炮起中堅虜騎驚,中原婦女各逃生。為言將略應無敵,莫向金州塞上行。
  林游擊殺散虜騎,將南關嶺戰死軍士盡皆埋葬,仍帶領百姓回旅順安插。不料到旅順時,曾有功先時聞得韃子勢大,不敢來,打聽韃子去了,領了部下,將奴兵丟下沒用器械,都收了,要報做追趕奪獲的,把躲得過與逃回的百姓,都擄了,要報做救回的,都帶入三山島。旅順搬得一空,雞犬皆無。是這地經了一番夷禍,又經一番兵禍了。
  莫言義旅雲霓似,共道王師水火深。
  林游擊見了光景,欲待棄去,怕失了地險,只得將百姓暫行安插,移文毛帥,請添兵餉,把守這地方,再行議挑河,永為戰守常策。

  (張盤金州死節,人猶有訾為貪或生事,噫,誰復任事哉!甚矣,議論之口,能束英雄之手。
  張盤自是可惜人,膽而智,不死固又一文龍也,奈旅順可再得,張盤不可復生何!)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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