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回 王千總臘夜擒胡 張都司奇兵拒敵
兵事貴權奇,記緋衣雪夜淮西。曳薪減灶皆神略,巧可阱愚,智能詘勇,今古堪題。
幕府志吞夷,散萬金羅網熊羆。抒謀戮力忘艱阻,溫禺釁鼓,呼韓染鍔,淨掃妖魑。《青杏兒》
兵行詭道。詭者,鬼也,疑神疑鬼,使人不測。能而示之不能,用而示之不用,近而示之遠,遠而示之近。利而誘之,知而敗之,實而備之,強而避之,怒而擾之,卑而驕之,佚而勞之,親而離之,攻其無備,出其不意,皆可以勝。毛帥先時屯據各島,後來兵力漸足,遼民歸附日多,還有降夷,土地不夠,因在鐵山雲從島開府。自鐵山至乾階地方,奴酋一渡烏龍江可來,卻似與奴酋夾江而處,都添兵防守。又先前十月,守金州都司探聽得守復州中鹿哈必,自己好酒好色,搜索城中美婦,恣意姦淫,部下乘機搶掠,不把守城在意。張都司初五日忙率本部,又在歸順民內,選出精勇五百,連夜直走復州東南兩門,將城外草房放火,吶喊攻城。有先鋒軍士何志等,奮勇扒城,砍開城門,張都司殺入。韃賊不知虛實,不敢抵戰,盡行逃走。張都司安了民,就在城中屯住,分兵佔據附近永寧各堡,請兵協定。
到了十一月十九,哈必帶了五千人馬,要來復城。張都司見城中民心未定,恐不肯為他防守,韃眾我寡,只可以智勝他,就悄悄帶兵,躲入南山,任他入城。這些韃子卻又不入城,且一齊去拆城,拆得困倦,傍晚才去安息。安息才下,張都司已分兵三百伏北門外,吩咐道:「我兵攻城,韃兵必走自北門出來,他兵眾,不可邀截,只是虛聲趕殺,搶他馬匹器械。」到了三更,一齊圍城,吶喊放炮,聲勢頗猛。哈必怕是合金州兵來,不敢戀戰,率從逃走,又被北門兵趕殺,拼命遠去。張都司入城查點,計斬他首級十顆,奪下弓五張,箭二百三十三支,三眼槍二十支,大銃四位,小銃二十一位,槍九桿,馬二匹。因無兵接濟,又缺糧,打聽旅順三山口有失風漂沒糧船幾只,內中有米豆千餘石,就率眾暫回三山口就食。
又得復州,所以自鎮江至旋城、黃骨島、歸服堡、紅嘴堡、望海渦,連著金復,都著人屯牧出哨。到了十二月,毛帥念是隆冬,將士苦寒,又逼了年,怕人心懈弛,差人各處頒給犒賞,行牌各處,用心防守,遠遠出哨,無至失事。這些將官,哪一個不留心?
有一個內丁把總王德,領兵出哨,聽得遼民一路紛紛地說:「韃子也罷,你是我們同鄉土人,怎閃得這樣臉出,殺人奸人家婦女!」王德悄悄著人去問他時,遼人罵道:「是反賊金遇河的姪子,叫做什麼金重德。做了一個守備,去平鹿到任,卻又不去,在東歸路口,把這些過往的都來邀住,搶了他包裹,若與他爭,便道你是要投南朝的麼,都將來殺了,好不砍得人多!人家婦人,今日一個,明日一個,隨他撿去服侍睡覺,若不肯,也是一刀。百姓好不受害哩,怎得天兵到,砍這廝頭!」王德聽了,道:「這廝可惡!明日是臘月三十日,他畢竟分歲飲酒兒,待我去拿他。」
延到次日,約定了本隊人馬,在東歸路遠近牆下溝中或是柴草中躲了,又差人探聽,道他一起有八十多人,分散在各民家奸宿。王德得了的確,二更天氣,一聲喊,竟奔民家。金重德正摟著一個婦人睡,聽得喊,連連跑出,拿得桿刀,跳上馬就跑,苦是沒鞍,騎不牢跌下。王千總趕到按住,眾人將來捆了。一個把總侯大,聽得喊,連忙跳起牀來,扯不著衣服,被眾兵赤身捆了。一個把總王金,醉得不省人事,也被捉拿。一個號頭詹二,躲在人家牀下,這家子恨他奸了妻子,將來縛送王把總。除逃的逃,躲的躲,一時拿有十六個,便行解赴毛帥請功。毛帥極其獎賞他,部下人見了,也都踴躍要自效。
過得正月初一日,眾人謁賀過毛帥,王甫、李惟盛、陳繼盛,都帶了本部人馬,深入各地,也不顧他零騎,也不顧他大隊,逢著就砍殺上去。王甫拿得一個奴酋的頭目,叫做太奈,斬得八個首級,拿得五個韃子。李惟盛斬了四個首級,拿得十一個韃子。陳繼盛斬首六級,拿得十八個韃子。哨探了八九日,不見有人,回兵解見毛帥。時毛帥將首級細細驗了,又把拿來韃子細審,內中十五個是真夷,其餘都是遼民剃頭的。毛帥將真夷監候聽解,其餘遼民,憐他都發在島中,著他種田,還又申飭將官,莫因新正懈於防守。
不料這奴酋部下,也有要來攻我不備的。都司張盤因部下人少,復州已被韃子拆壞,金州又不曾築得關,沒個險處可守,把這些百姓都移在旅順,自己就在旅順防守。正是正月初二,只見十數個撥夜跑得氣也沒,道:「韃子來了,韃子來了!」張都司道:「有幾千?」撥夜道:「不止,望去有二三里塵頭,少也有一萬。已到金州,這時候可到南關堡了。」城中百姓慌張,要行出城,張都司道:「不要走,前面是海,走到哪裡去!便要過海,也沒這船。大家在這裡守,活,大家活,死,大家死!」對眾將道:「韃子來,先攻北門,我守北門。」吩咐兄弟張國威,使守了東門,一個把總蕭振虜守了西門,一個千總劉廷舉守了南門,刀槍旗幟,且是擺得齊整。恰好這些韃子一窩蜂趕來,望著城兒呆呆看,一個正坐在馬上,指手划腳叫圍城。這張都司眼兒清,手兒准,只一箭把他顛下馬去。守城的見了,一齊發起喊來,炮的、箭的,一齊亂發,有些協守百姓,不會放炮射箭,只把石子打,卻也打著一兩個人馬。亂了一日退兵,這韃子曉得張盤是個了得的,怕他劫營,直退在二十里外下營。
過了一夜,只見卻是一個人,騎著馬來叫門。張都司在城上問他是做甚的,他道是來招降。張都司聽了,道:「抓進來!」部下飛也似下城,門一開,趕五十來個家丁,抓著就走,來見張都司。張都司道:「咄!這乾騷子,要殺便來與張爺殺,殺不過張爺便跑了去,卻來招降,張爺可是降的!」拔出刀來,一砍兩斷,叫把頭弔在旗桿上。其時部下一個千總王國佐道:「爺殺了他的人,他必定來。城裡火器不夠一日用,怎得島中去討來方好。」張都司道:「火器完了?」王國佐道:「正是。」張都司道:「罷!我如今不與他守,只與他殺,不要慌。」叫過一個千總高元休來,道:「你領五百人,悄悄開了東門,在東山裡屯著,只聽城中泡響,你便殺來。」又叫過張國威,「你也帶五百人,在南山,也聽炮響來殺。」又吩咐蕭振虜、劉廷舉、陳元佐道:「賊一圍城,你便放炮,一見我們三支人馬從賊背後殺來,他必定回身來殺,你們也分門殺出來,不可有誤!」吩咐了,自領五百兵,也出西門去訖。城中百姓見他弟兄都去,道:「莫非張爺見韃子殺不過,先去了?」甚是疑心。那邊韃子探得招降人被殺,氣噴噴殺來,一到便把城圍。只聽城中炮聲大震,韃子也只顧防他城中放出槍炮來,誰知四山一齊炮響,南首是張都司,一騎馬,一桿刀,當先砍來,東首是張國威,領兵殺到,西首又是王國佐,在虜圍後亂殺,早已把韃兵衝做三處。韃兵已是慌張,才回身敵得住城外兵,那城裡又遵著張都司將令,分頭殺出,攪做六處,城上百姓又發喊相助,韃兵如何支得來,被這六支人馬殺得大敗。直趕了十餘里,這邊張都司放上兩個炮收兵,韃兵還跑一個不息哩!除他被傷逃得命,火器打死被他扶去,也斬有四十顆首級。跑得慌,拋下器械,弓十一張,箭三千八十八支,刀八口,甲三十五副,韃帽十九頂,張都司盡行收拾入城。犒賞了眾軍,一面具呈申報毛帥轉題。
狂賊肆兇頑,生平淚欲潸。王師乘不意,平賊片時間。
總之,十二月三十之戰,我乘他不備,正月初二之戰,他乘我不備。但我乘他,他備禦疏虞,他乘我,提防嚴密,所以勝勢都在於我。
(襲虜拒虜,都見奇功,正強將部下沒弱兵也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