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
  屬國變生肘腋 帥臣勢定輔車

  強臣昧在三,鷸蚌鬥方酣。骨肉且成敵,分義應未諳。
  正名乃迂說,討逆幾空談。是非孰與明,欲按匣中鐔。
  臣弒君,子弒父,天下大逆,況殺其身,據其位,明明是篡,百口怎解。但夫子不能去衛輒,若到事勢去之不得,還恐為我害,這也只得隱忍,留他為我用。當日朝鮮國李暉,資毛帥土地,也資他糗糧,也不是個背叛中國的。只因他有病,把國事托與姪兒李綜,李綜憑關自己有謀勇,有異相,有不良之心,每與邊臣相結。天啟二年正月,將他黨與平山節度李貴召入王京防禦,到三月初九,約人在宮舉火,他把救火為名,與李貴入宮,恰遇李暉慌慌張張而來,指望他相救,不意李綜竟將來一把拿住,攛入火中,並把他世子宮眷盡皆殺戮。
  數年血戰走倭夷,仗義勤王數舉師。變起蕭牆嗟莫御,故宮煙草日離離。
  停了五六日,繼祖母王太妃傳令,數李暉罪惡道:「他嗣位來,失道悖德,罔有紀極。聽信讒言,自生猜嫌,不以予為祖母,戕害我父母,虐殺我孺子,幽囚困辱,無復人理。彝倫滅絕,禽獸一邦,屢起大獄,毒痛無辜。先朝耆舊,斥逐殆盡,惟姻婭婦寺之徒,是崇是信。政以賄成,昏黑盈朝。撤毀民家,創建兩宮,土木之營,十年未已,賦役煩重,誅求無已,生民塗炭,嗷嗷度日。又復忘恩悖德,罔畏天威,督府東來,義聲動人,策臣不誠,未效同仇。神人之忿,至此已極,宗社之危,有若綴旒。何幸大小臣工,不謀而同,合詞舉義,咸以陵陽君綜仁聲夙著,天命攸歸,以今十三日,討平昏亂,已定禍亂,以嗣先王之後,彝倫攸敘,宗祀再安。」李綜就即了位,把一個宿將張曉,做了總兵,鎮守鴨綠一帶,內戚韓復遠,做本國都總兵,鎮守王京。差人到平壤殺了那樸燁並鄭邁,數他元年冬引奴酋釘遼人、謀毛帥之罪。著議政府左議政樸弘等,把這事一面具疏,一面咨會督撫,申文毛帥,稱陵陽君綜乃昭敬王定遠君之第一子,乞承襲。
  毛帥想:李綜力能弒一君,豈不能挾一老孀婦,聽他指揮,況李暉罪矣,其嗣何罪,並行殺戮?即以為廢昏立明,亦當白大妃廢之,何為殺之?殺者李綜,嗣位者李綜,明是不殺,李綜不得立,這篡奪更何必言!但皮島依朝鮮為輔車,不無資籍,朝鮮又地與奴連,毛帥仗義執言,正名討罪,亦無不可,只是李綜添設總兵,已預防備,若戰而勝,已自疲兵力,恐為奴酋乘兩虎之弊;戰而不勝,李綜必與奴連,各島必勢成岌岌,豈可收討叛者虛名,迫屬國入於奴酋!況他殺樸燁等以自白於中國,還有個可允從之機。隨為他具揭登撫,備述乞轉奏之意,且道:「鎮係武弁,罔知可否。因據其臣民推代,位分已定,況今夷狄竊發之際,東西多事之日,鎮唯曲慰溫詞,冀無意外之虞。雖然鎮居其東,稍知始未,今據來申,合無揭報,該否承襲,得無僭越,請乞上裁。」
  揭至登撫,袁可立具疏,請討復,云「倘為封疆多事,恐勞師害民,當遣使宣整流佈告彼邦,明正其罪,使彼中臣民,知君不可易,禮宜亟討篡逆之罪,復立已廢之王。若果李綜迫於妃命,臣民歸心,亦當退避待命,而後朝廷徐頒赦罪之詔,令其祗奉國事。」督餉畢侍郎條陳,不必議討者三,不可遽封者三,乞明旨責問李綜輸服,或俟其進兵剿奴立功而許之。游御史請於討賊之中,神滅奴之用。禮兵二部奉旨計議,差官查明,兵部欲行毛帥訪確回報,明把事權與毛帥,有以制李綜,使他感恩效用。禮部一面移咨登撫,一面札付毛帥,聽其酌遣得當官員,到彼詳加體訪,取有該國臣民公本回覆,限閏十月中復奏。
  登撫委了個加銜游擊李惟棟往朝鮮,毛帥差中軍參將陳繼盛行查。到地方會議,只見朝鮮文職領中樞府事李光庭三百十七員,武職知訓練院事李守一四百十四員,會議具結,遂會議得:
  人之所以為人者,以其有人倫也。人倫滅絕,而子不父其父,臣不君其君,則無復為人之理,而其違禽獸不遠矣,亦安能君國子民,而保天子之寵命乎!此廢君之所以自絕於天,而一國臣民之所以為嗣君請命者也。何意封典久稽,查命遽下,舉國民情,怏望遑遑。非不知朝廷之視我邦,有同內服,咨訪周詳,乃所以重其事也。但查以得實,既實何查,必欲無已,則亦觀於天命之去就,人心之離合而已。一則戕人倫而得罪於天,一則撫植民彝而迓續天命,此二者不待辯說而明若觀火矣。
  惟我昭敬王,初無嫡嗣,用庶子光海君為後,臨終末命,勉以忠孝。而襲位未幾,背厥先訓不遵,插棄黎老,舊有任人不庸,乃唯讒夫孽臣,是崇是長。逢惡嗜慾,不一其途,穢瀆之行,傳播中外,爵紊於賣,刑亂於鬻,猶撤民廬舍,增修宮苑,築怨興傜,迨無虛日。構獄立威,鉗制眾口,淫刑炮烙,法陛唯腥,忠言逆耳,輒加罪黜,投畀海裔,冤死是快。嫌憤教戒,積成猜憾,幽母冷宮,穴通飲食,屠母之父兄,竄母之族黨,甚至八歲之兒,奪之於母懷而殺之。顛覆典刑,毒痛生靈,不可枚數。而始不以父心為心,終不以子道事母,其於父子之倫何如也!神宗皇帝,臨御萬邦,迄渝四紀。惟我東藩,偏承寵綏。逮於壬辰,兵火最酷,剪焉傾覆,大邦是控,十萬之眾,前後暴露,百萬之帑,捐費靡惜。亨屯濟難,振扶終始,邦之克世,如木有櫱,今之生者,死敵之孤也。先君當日,嘗教臣工曰:皇上之恩,生死肉骨,雖使鐵輪旋於頂上,有不敢辭。言猶在耳,孰不銘鏤!廢君敢二天朝,潛與虜和,渾河之役,陰持將臣,輕泄師期,忍使我王之爪士,橫罹鋒鏑,誅屠披血,沸聲如雷,劉喬二帥,一時並命。舉國之人,痛苦刺心,廢君聞之,恬莫之隱。宣川之警,潛寇猝襲,褊麾鏖死,生將幾獲。邊吏引入,其跡莫掩,不懲厥罪,猶獎其奸。至如死事陪臣,賞戰之金,監軍御史,犒軍之幣,俱入內府,終不■給。賊艮涓尊,以國汗取媚,乞憐無所不至。自知負犯,必欲掩惡,王人在館,另加遮護。徒眾以衛之,其實益禁;豐賄以勞之,其實防口。其他期負天朝,觀望成敗,非一二計。而始不以父戒為念,終不以臣道事君,其於君臣之倫,果何如哉!
  嗚呼!父子君臣,綱常之重,窮天地、亙萬古而不泯。苟工事一日得罪於斯,則匹夫匹婦猶不得保,況為千乘之君乎!其神怒人怨,眾叛親離,而自底滅亡,理所必至,無足怪者。所賴祖先舊業,幸有攸托,先君血肉,莫親於孫。惟我嗣君,乃昭敬王第三子,定遠君之長子也。聰明絕倫,仁孝出天,先君撫愛,夙加稱異,隱隱昏朝,令聞彌彰。天命人心,默有所屬,如水就下,莫之能御。耆老宿德,忠臣義士,大小軍民,不謀同辭。乃於三月十三日,相率而拜迎昭敬王妃於幽閉之中,恭承妃命,俾之權署國事。是其循至正之名,而行大順之舉,回垂亡之運,而纂幾絕之緒,其所以表著天心,維持人紀,日月重陽,區域再造者,揆諸往古,則可以無歉,垂之來紀,永世有辭。今略言其初政,則怡怡愉愉,養奉慈老,日勤三問,友睦親命,禮遇備至,有同家人,存念廢君嬪御,服食少無欠缺,骨肉俱全,共處畿邦。反正之夕,都民揮涕。蒞事之初,即將樸燁、鄭邁梟首境上。拮據糧餉,以助海鎮之饋。省財貶用,民隱是恤,輿情感悅,搜兵索賊,敵愾禦侮,將士厲氣。其他立綱陳紀,興利除害,次第修舉,而風彩有立變者矣。夫何一種流言,詿誤聽聞,指如市之從者,曰稱兵詣闕;失火廊廄,旋即撲滅者,曰焚燒宮室;承母后之明命,從臣民之歸已者,曰篡逆;至於引用倭寇,綁縛投諸火之說,尤不近理。又以不先稟命為咎焉,春秋之義,內有所承,然後上有所請,次第之間,理勢誠然,凡此數語,不待辯說而明矣。目今專價赴訴,朝議未准,程行李,往復難明,黠虜伺釁,江冰已合,事機之變,急於呼吸,未知此何等機會,何等爻象,而尚且遲疑不決誤大事乎!伏願備將小邦群情,亟奏朝廷,速下冊命,不勝幸甚!
  朝鮮陪臣把這結具呈了毛帥,毛帥又向原差官陳繼盛、李惟棟問了他情實,大抵無異,毛帥就將他公本一本、結狀四紙,與李惟棟回覆登撫,使登撫具奏部復,請旨冊立。自此朝鮮感毛帥為他請封之恩,自然有急相顧,再撫攜二三心,可得安處鐵山、可以安心滅奴了。
  屬國凜稟威,馳封恩更巍。敢辭相犄角,共奏凱歌回。
  若使毛帥是個貪夫,借此恐嚇,有所需求;是個憨夫,欲要樹功,出師弔伐,至失朝廷字小之體,生屬國怏望之心,或引奴寇東江,或坐視觀成敗,不惟失了唇齒,還怎為意腹心,能搗奴麼!此雖廟算能固東江,亦是毛帥能審時度勢。

  (朝鮮之役,人謂朝廷以屬國與毛鎮,使感恩圖報,為毛鎮用,不知乃毛鎮縻屬國歸朝廷,伏首降心為朝廷用。試問鎮江一線,渺為虜隔,而大海茫茫,朝使不接,若非毛鎮枕其側,何懼而請封,何惜而不折入於奴。今日朝鮮,猶受羈縻,猶係虜內顧心者,東江之烈也。謂牽虜者,非以制朝鮮哉!
  朝中有創討之論而不敢執者,猶見群公之不迂。)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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