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
  款西夷牽東虜 撫南衛固西河

  絕塞滿胡笳,將軍遠建牙。海濤連鼓壯,林影逐旗斜。
  智勝何嫌寡,心堅可碎瑕。從茲玄菟地,長劍殪妖蛇。
  兵法有正有奇,堂堂之陣,正正之旗,全軍直往,此為正兵;若一旅之兵,搗虛扼吭,或偏駐以綴其師,或輕騎以截其前後,此為奇兵。遼陽一失,將士逃亡,河西一塊地,止靠得三岔河一條水。但這水闊不過七十步,沿河有一百六十里,若說守,得多少兵馬守它。況聯船渡河處所,有個西平堡,還有些兵,至於柳河、黃泥窪兩個淺處,要防奴酋進兵的,都無兵馬。守且不足,還說甚正兵討賊!只靠得兩支奇兵,可以牽制,一支是西虜炒花等二十四營韃子,向在廣寧邊外,他若歸順,似北關常發兵相助,可作廣寧羽翼,使奴酋不敢正視廣寧。但夷性不常,和他畢竟要金帛,就與他金帛,他又明說順我,暗裡又與奴酋結連;縱是不與奴酋結連,卻坐觀成敗,或虛出兵馬應名,也沒奈他何。只是款得他不來侵犯,分我兵力,使我分頭支持,也是一策。一支是金復海蓋四衛。奴酋陷了遼陽,附近都已剃頭歸順,獨有東山礦兵推韓宗功為首。九連城謬指揮與四個兄弟,各發家財萬兩,招兵買馬,要議復遼陽。金復海蓋四衛各嬰城固守,不容剃頭的降民入境,俱不肯從奴,與奴攻殺,都是忠臣義士。後來礦兵遭李永芳率兵掩殺,雖是一鉛子打壞了李永芳左臂,卻已被他擒斬萬餘,砍頭剖腹,折足斷腿,極其慘毒,其餘從韓宗功逃入朝鮮。謬指揮奴酋累次招降不從,被他起全遼兵馬剿盡。只剩四衛,人心還未歸順,但只隔了個三岔河,聲息不聞,須得聯絡,可為我用。監軍高出曾具揭要將廣寧委於西虜,我兵得以全力駐山海關。東虜若還無心廣寧,且以西虜為外蔽;若要取廣寧,必與虜相爭,兩虜相爭,我可乘其敝。但不戰把朝廷數千里地,平白送與人,也為哈赤笑,惟是離間他,使不為哈赤用,為我盡力,是人要著。所以廣寧監軍王化貞創款虜一論,投揭各衙門,還求廟堂之上急於應遼,緩於慮家,銳於力行,寬於持論。
  此時朝廷先因朱給事勘熊經略功罪,已覺熊經略有功於遼,著俟起用。隨著遼沈換陷,就起他以兵部尚書,仍舊經略,限五十日赴京。還未至,就先升監軍做個巡撫,料理河東事務,著他款西虜。西虜是虎墩兔憨三十六營,炒花把兔等二十四營。這些韃子,先前也隨哈赤取遼陽,但為破城時只與得他金帛三車,他道不足,有了釁隙,要來報效。王撫就差通官萬里侯前往說他,道西虜沒緊隨著奴酋,奪得地方,他卻收去,得些金帛,早已沒了許多人馬,如今惡了朝廷,絕了撫賞,是因小失大。炒花推道:「助奴酋的,是十思亥,與我無干。我是受朝廷累年賞賜,正要為朝廷出力。」萬里侯回覆王撫。議在年賞外加他賞三千六百兩,與他在邊上鑽刀立誓,道:「再不與奴酋通好,奴酋若來寇廣寧,他還助兵相殺。」虎墩兔憨差大頭目腦毛大的兒子桑阿思寨來,說要共殺奴酋,王撫著通官對他說:「你便是北關女婿,當日朝廷憐北關死事,曾拿二千銀子賞你妻子。你如今若盡心為國,替國家殺了奴酋,不惟為中國,也為你妻家報仇,中國還有厚賞。」他應承率兵一萬來助陣,王撫賞他銀二千兩,做乾糧之費。炒花知道,也領了自己五大營,說來助陣,也與他乾糧一萬兩。小歹青也著人來領乾糧銀二千兩。都約奴酋兵一渡河,便來策應,若天兵征剿奴酋,都領本部來從征。王撫只萬數兩銀子,買住了各虜,就是不得力,也免得他來騷擾,且還可虛張聲勢,使奴酋不敢深入,早已款了西虜。
  獨守西河羽翼凋,憑將金繒款天驕。精忱會見蠻夷服,一望狼煙萬里消。
  又乘間拿住李永芳姪不殺,與他書一封,叫他圖奴酋,事成,把遼陽封他。送他過河,被奴酋巡邏拿住,永芳再三辯明。後來因見永芳阻他進犯,不肯濫殺遼人,積疑,幾至殺害。叛將郎萬言在奴中用事,故訪他姪子郎敢,去說萬言,相約害奴酋,著他為助。事泄,奴酋殺了郎敢,廢了萬言。楊於渭在蓋州,助虜暴虐,因他同本衛各官納款,王撫獨以諭帖與他,眾官懷憤,事泄,奴酋拿於渭回遼陽不用。這都是離他腹心處。
  還又想四衛這些義士,都忘身忘家,不肯從虜,似這等心腸,這等力量,畢竟為國家做得些事。雖是殺的殺了,逃的逃了,還有未殺未逃的,或團聚在村堡,或躲避在海島山林。正當激他以忠義,使他接連四衛,唇齒相依,彼此相顧,守住了沿海一帶地方。待中國兵力足了,發兵渡河,直取遼陽,他卻出兵寬■,去搗奴酋老寨,或是助兵攻打遼陽,這也是支奇兵。若中國兵力不足,只可守得廣寧,奴酋若妄想河西,興兵渡河,畢竟怕四衛出兵恢復遼沈,又怕他輕兵在後掩殺,是個犄角。就不然,豈有這乾人不忘朝廷,朝廷卻忘了他,使他為奴酋收羅!但只是看這些文武中,都是畏刀避劍貪生怕死人物,有些謀略的,他卻利害的念頭忒明瞭,便沒膽氣,有些膽力的,又失之粗疏,怕不會臨機應變。正在遲疑,恰好毛振南升在他標下做游擊管兵,因事進見,王撫看了一看,道:「這人正是熊芝岡薦他,有機謀,有膽量,有作為的。」吩咐留下毛游擊有話講。果然諸將都出,獨留下一個毛游擊伺候。
  鏟彩理光二十年,夢中空想勒燕然。今朝得遇孫陽識,萬里雲霄任遠騫。
  那王撫叫到身邊,屏去左右,道:「我想如今朝議與我主意,都是三方並進。但廣寧只要渡河,直取遼陽,天津須由海道,直取旅順進兵,登萊須由海道,直走鎮江,連接朝鮮,搗他巢穴。這兩處都用船隻,倘使奴酋得了沿海地方,就不便登陸,就登陸,戰勝可以長驅,不勝便無住腳處所。據我的意思,待要收復四衛,做一個廣寧的輔車,登萊、天津的駐足。熊爺曾薦你防寬海■,習知夷地山川形勢,你試度這事做得來麼?」毛游擊道:「奴酋攻克遼沈,縱部下姦淫殺掠,慘毒異常,天人共憤。所以豪傑之士寧死不從,礦兵逃入朝鮮,南四衛嬰城自守,屢敗屢起,不肯降賊。便是降賊,或是迫於兵威,勉強相從,未免沒有乘機逃回,乘勢內應的思想。急須收拾,彼此聯結,在遼陽之南做一勁敵,為廣寧之羽翼,登津的先鋒。若遲,恐佟、李二賊,把兵威去迫脅,四衛一失,河東皆屬奴酋,大事去矣!」王撫道:「正是。我急欲招撫,但虜騎縱橫,無人敢去,你肯為國家出這力麼?」毛游擊道:「文龍每從行陣,擬一死報國。若都爺見委,便當拼一死入虎穴龍潭,招集逃亡,結連忠義,據守四衛。就是目下奴酋軍中降將,盡有與文龍知交的,文龍還能招他來,使奴酋腹心內潰。」王撫聽了大喜,道:「這是奇著,成來便是奇功。你若能做來,他日封侯列土,朝廷斷斷不爽。但不知你要多少兵馬錢糧?」毛游擊道:「這事為之須密,豈可用多人!昔班超以三十六人定西域,文龍部下,自有二百敢死之士,內中也有長於謀略,嫻於應對的,用此足矣。兵糧亦不必多,多亦為累。但朝鮮與四衛相近,近日朝廷差梁監軍前往宣諭,倘他不為虜用,還求都爺發一咨文,著他助兵,與南衛犄角。至於鼓舞英雄,收獎豪傑,更得都爺空頭札付數百,聽文龍便宜行事。」王撫一一應承,寫一紙差往南衛公幹的牌,並咨文札付,又取行糧犒賞與毛游擊,著他起身。臨行時吩咐道:「恢復河東,在此一舉。務必小心,倘有可乘機會,即行關報。」毛游擊道:「仰仗朝廷威靈,都爺嚴令,此行必竟聯合四衛,招回叛逆,斷不辱命!」辭了王撫,就帶了部下二百死士東行,是:
  守備:蘇其民、丁文禮;
  千總:張盤、陳忠、王甫、張繼善、向學禮;
  把總:張元祉、許悌、王承鸞、尤景和、毛承祿、王鎬、呂一學、張魁;
  家丁:劉繼祖、官養棟、章得化、楊春、定有功、洪文貴等。
  離了廣寧,一路來人民逃散,看不了淒涼景色,也受了些水宿風餐辛苦。沿著高平驛,過了沙嶺,五月十一日來到西平堡,見了守堡都司王表,說奉差南衛公幹。王都司道:「聞得蓋州游擊楊於渭已降奴酋,排門點兵,驅送遼陽,又差兵把守沿海,不許百姓逃入海島,此去恐多艱阻。」毛游擊道:「下官此去,自能相機行事,斷無中止之理。」王都司便著人去尋船,兩日捉得四隻民船。下了船,才行得到天妃娘娘宮前,忽然狂風大作,白浪掀天,毛游擊只得停了船,步上宮中閒玩。只見宮殿頹坍,像貌剝落,毛游擊向前瞻禮,道:「文龍奉差招撫各島,圖建奇功。倘此去叨神庇,名遂功成,願更為娘娘立廟,永永奉祀!」瞻禮而出。十六日風靜便行,去沿海招撫地方,但不知此去吉凶何如。
  乘風直入驪龍穴,要使明珠入掌來。

  (款虜一策,行於無挾時易,行於有挾時難。況西虜亦明而熟於計,以金繒易一死,亦所不為,其不為用,寧待寇廣寧見知。即撫民,亦是不得已之局。救敗局不得不在不然或然間下手,此僉以為一片熱心人也。
  凡事氣足奪之自成。以二百人任招撫之事,氣足奪之也,固宜其能自豎於海島。)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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