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回
  牙旗折報杜鬆亡 五星斗兆劉挺死

  誼重覺身輕,橫戈事遠征。胡風隨馬迅,漢月傍戈明。
  碎首夫何惜,捐軀久自盟。縱叫埋馬革,意氣自猶生。
  凡行軍的,要知天時,識地利。不知若論天時,自古又道紂以甲子亡,武王以甲子興;李晟破朱,偏是熒惑守歲,那可憑得他煽惑軍心。況是軍法當進不進曰逼留,豈可惑於災祥,自陷罪戾!故此大將以成敗聽氣數,以生死聽天命,以一點忠肝義膽聽自心,見怪不怪自亂方寸。
  當日五路出師,第一路是杜總兵,他是以保定總兵王宣為先鋒,自統中軍為正兵,總兵趙夢麟為奇兵,都司劉遇節做掠陣。二十一日出兵,則見大風陡作,把他牙旗吹作兩截。中軍把總王捷稟報,杜總兵道:「揚沙折木,亦風之常,不必介意。」催趲前軍過了五嶺關,直抵渾河。王捷稟報:「乞差人彩砍木植,搭造浮橋。」杜總兵親自到水口看了,道:「水勢甚緩,我今正要輕兵深入,掩其不備,若搭橋,不免耽延時日,或至失期。我且先渡與你看。」自己裸了體,策馬竟渡渾河。這岸王趙兩總兵恐他孤軍有失,都督促軍士渡河而來。渡到一半,忽然探馬報有虜兵,杜總兵便不穿甲冑,率兵砍殺。自午至酉,殺散韃兵,早已傷死了一個趙總兵,折去部下千餘。杜總兵急差人隔河催取後兵策應,誰料劉都司見對岸杜總兵與奴兵殺得狠,驚慌了,死命不肯渡河,杜總兵只得收兵,屯在一個土山上。吩咐中軍王捷,叫他領兵三千,紮在山坡上,定計「若賊兵來,你放起一個號炮,我乘馬而下,將火器衝殺下來,可以獲勝,不可違我節制。」只見杜總兵屯在山上一夜不見炮響,天明一看,奴兵螻蟻似把土山圍住。看山坡上,並沒一個人影兒,王捷已乘著黑夜,虜圍未合,率兵去了。再望渾河,或者有兵過來相救,還可裡外夾攻,誰知劉都司見岸上有韃兵,如何敢渡,也自率兵回去。杜總兵見王捷已去,劉都司不肯來援,知是為妙,道「二賊誤我!」忙在山上把火器打下,莫想打得開。自己與王總兵膊馬相挨,要殺出山,幾次衝突不動,兩人身上中了幾箭,奴兵卻分番休息。挨至晚,杜總兵部下死亡過半,其餘又已饑疲,奴兵四面攢殺將來,可憐一個關西老將,並這一個王總兵,都喪在奴兵之手。
  種種顛毛氣自雄,身經百戰奏奇功。誰知一具封侯骨,慘雨殘煙白草中。
  一時所帶軍火器械,並杜總兵的兵符印信、令箭令旗,都落在奴酋手中。卻又乘得勝之兵夾來,攻靖安堡這支官兵。這支是馬將軍,他是麻游擊岩做先鋒,自與監軍道潘僉事宗顏領中軍,竇都司因候北關兵,在後面作後應。出了三岔堡,到二道關,忽遇賊兵,麻游擊便挺槍策馬,直衝賊鋒,潘監軍也戎裝拔劍,與馬將軍督率將士苦戰。正在勝負未分,早又塵頭大起,一彪有馬韃軍從腋下橫衝過來,馬將軍忙令竇都司迎敵。竇都司領的是後隊步軍,如何擋得韃馬亂踹過來,後軍漸亂,前軍便也動搖。馬將軍只得與丁碧拼命殺開一條血路,潰出重圍。回頭不見了潘監軍,兩個又率內丁殺入找尋,只見一個跟潘監軍的小卒,道:「先見兵爺中了一箭,跌下馬來,後來亂軍一擁,竟不知怎麼了。」馬將軍道:「他是個文官,中箭落馬,一定不免了。」兩個就也不尋,奪路殺回。喜得奴兵因劉總兵連破五寨,恐老寨有失,回兵救應,不來追趕,馬將軍得從容收兵。計點監軍歿了一潘僉事,將軍歿了一個麻岩,一個竇永澄,部下軍士死傷了一半,只得退回。路遇北關來助,他見馬將軍已自敗回,他亦自回本寨去了。
  這邊劉總兵,自與家丁劉招孫為先鋒,都司祖天定、浙兵把總周翼明為二隊,都司喬一琦,督趲高麗兵在後。這劉招孫是劉總兵義子,也使大刀,累從征討,所向無前。向時劉總兵自南昌起兵援遼,歃血這日,取牛三隻,在教場親斬牛祭旗,手起刀落,牛頭已斷,而皮稍連,總兵覺有不快之意。招孫跳出,連斬二牛,血不留刀,總兵大悅,是個萬人敵。至此兩個衝鋒。只是出師之日,金木水火土上星,聚於東井相鬥,人都道是不祥,不敢進言。劉總兵也曉得,但持著一個必勝為主,也不介意。出邊二百餘里,一路搜剿,不可勝計。趲行已是數日,忽見一寨,劉總兵喝叫攻打。只見寨中跳出一個穿蟒衣韃子,持刀直砍劉總兵,劉總兵也舉大刀相迎,早被劉招孫刺斜裡趕來,一刀砍做兩段。寨中有千餘韃賊,見賊首被殺,盡要逃生,被劉總兵兵馬擒斬一半。拿過生擒韃子問他,道是卜餘寨,是第一個要害,奴酋差兒子貴英把兔把守,方才著蟒衣的正是他。劉總兵在寨中安息一夜,次早進兵,攻打柳木寨。守寨牛鹿巴兒兔,是南朝游擊官一般,知得前寨已失,料道不敵,只是閉門堅守。劉總兵吩咐各兵都帶乾柴,環寨排列,放起火器,即時燒燬,寨中夷兵,焚殺一空。二十九日攻板橋寨,寨中首將見前寨火起,正來策應,在路撞了劉總兵,被他父子橫刀殺入,迎著人馬皆傷。各兵連勝,意氣又自鼓舞,奴兵如何抵敵,忙要逃回守寨時,南兵一擁隨進,遮擋不住,會跑的也打馬跑去,其餘都被擒斬。三日破三寨,生擒夷賊八百餘名,斬首三千餘級,奪獲糧米器械牛馬不可勝計。
  劉總兵著塘報先行報捷,其各功次,另行造冊類報。在寨將息一日,劉總兵道:「兵貴神速,不可遲延。」一面催後兵接應,一面自領兵前往。又殺至古墳寨,夷兵聞風逃走的多,守寨的少,不一時也攻破了。初二日復攻甘孤裡寨,此時漸近奴酋老寨,奴兵漸多,都拼死守寨,攻打半日,不能取勝。劉總兵惱了,叫取火將軍來,火器官連忙取至,向寨門點放,果然已被打開。劉總兵、劉招孫兩匹馬兩桿刀,舞得雪花似亂飄,擋著的人馬皆亡,又破一寨,共已五寨。點檢人馬,戰陣上死亡並重傷沿路行走不上存留守寨,軍士三停已去其一。中軍黃越進稟道:「官軍出寨五百科裡,去奴酋老寨不遠,勢順合兵進攻。且五寨所得資糧,足支旬日,不若暫停日餘,休息軍士,一面爪探別路進兵消息,一面催督後隊人馬,合勢進剿,以圖必勝。」劉總兵點了點頭,道:「我也原沒個專攻之意,只要乘軍士銳氣,攻他不備。喜得數日來連捷,獲有糧餉,正不妨少息軍士。倘有別路兵已到的,可以合力進剿。」就傳令紮營,將所得牛羊殺來犒賞將士,差夜不收爪探各路進兵消息,差紅旗督取後隊步兵並朝鮮兵馬。
  安歇一宵,已是三月初四,只見夜不收領了一個旗牌官,帶有令箭,道:「杜爺二十二渡渾河,連勝韃兵,離此六十里安營。聞知爺已得勝在此,差小人送令箭來報,杜爺即刻移兵,與爺相會,商議合兵進剿。」劉總兵叫取令箭進去比對,果是杜爺兵令箭,道:「既杜寅丈已獲功,我兩下犄角殺賊,不怕大功不成!」便也差官迎請。早迤西一帶都打南軍旗號,向大寨緩緩而來。這些軍士知是杜總兵兵,都立在寨外觀望,道:「畢竟我劉爺、杜爺有本領,殺得到這裡。」不期將到寨門,南兵便相殺起來,這時兵士原已不做準備,有些拿得器械,要殺時又怕誤傷了本部人馬,那來軍已擁入營門。劉總兵正輕裘緩帶,打點與杜總兵相見,聽得說「不知怎麼杜爺兵倒殺入營來」,劉總兵忙叫「中計!」急取披掛,右膊上已中一箭,披掛得殺時,砍得幾個,面上身上又中幾箭,血流被體,早已身亡。
  百戰功名衛霍儔,笑談時見落矛頭。旗翻溟海鯨波息,劍指崆峒鬼魅愁。
  養士不羞家似罄,忠君直保國如甌。只今風雨邊城上,戰士銜恩泣未休。
  劉招孫見劉總兵已死,料到不能殺賊,一手掮了屍首,一手持刀斷後,寨後殺出。可憐寨中將士,殺個措手不及,殺死無數,其餘傷刀著箭,往南逃生。忽遇一彪人馬,正是祖天定與周翼明兩個將官率領步兵策應。因是紅旗督催,不免趲行,也在疲憊,見了便紮營,與招孫計議行止。寨外早來了一陣敗卒,後面又是數萬得勝胡兵衝來,各將叫拔寨廝殺。川浙兵頗是驍健,終是步不勝騎,客不勝主,勞不勝逸,被他殺敗,祖週二將陣亡。招孫為護屍首,竭力死戰,因是連戰辛苦,雖手斬數十人,亦為虜殺,並劉總兵屍首不知下落。喬一琦聞得前軍接戰,忙督麗將前來助陣。不料麗兵最弱,又聽得劉總兵敗死,道:「劉爺當日平倭,極有本事!他都不敵,我們怎麼對得?」心先怯了。才對陣時,被他鐵騎分作三路,圍繞將來,都不能支,兩員將官都被生擒了,喬一琦為敵軍所殺。
  三路兵馬,劉總兵全軍皆沒,杜總兵只走得劉遇節、王捷兩支,馬林兵馬留得一半,只李如柏帶領賀世賢、李懷忠,已至清河。因是十八日京師占火星逆行,二十日京師陡起陰霾,狂風大作,黃塵蔽天,忽發赤光,如血射人,長安坊樓吹折,傳旨慰勵東征將士,整飭邊防。楊經略又聞渾河敗報,恐奴酋乘虛深入,忙用令箭撤回,保守腹裡,得以倖存。可憐三路精兵,兩員宿將,千餘員偏裨,都死於沙漠,軍資器械喪失幾數百萬,全遼人心都不固,不知再得何等一班人,可以支持這危遼來。
  大勢已成瀾倒,屹然誰砥中流?

  (是役也,杜勇而疏,劉孤軍深入,倘他有至者,犄角而進,縛奴獻闕,或亦可必,而竟以無輔敗,真天亡也。若慮全遼空虛,宜盡挑精銳付劉杜,以大其勢,鼓行而前,馬林、李如柏以偏將張虛聲,固疆宇亦可,何必苟四路大舉之名!)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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