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
  拒招降張旆死事 議剿賊楊鎬出師

  迢迢烽火映三韓,野戍孤婺泣未乾。幕府阿誰揮羽扇,雄關空想塞泥丸。
  聲殘鼙將軍死,馬載紅妝逆虜歡。惆悵邊隅幾多恨,蕭蕭短髮舞風寒。
  嗟乎!國家有死事之臣,可為國家扶正氣,不知今日死一將,便已敗一陣,明日死一官,便已失一城,卻已傷了國家元氣,壞了國家之事。至於用人,畢竟要揣量得這人勝得這事來,方才假他權柄。不然,勉強尋一個人出來,把這擔子與他,這人又不量承了去,一時也糊塗過,只是如民生何,如國事何!
  遼東自張承胤敗死了,李撫就一面具本題知,一面行牌整飭全遼兵備,又發兵協守要害地方。此時京師正陽門外,河水發紅如血,內外驚怨,接這邊報,兵部連忙具題,道張承胤已死,急須另推總兵。原任總兵李如柏,他是遼東鐵嶺衛人,習知遼中情事。又父親李成梁,向做總兵鎮守遼東,兄李如鬆,曾做總兵,督兵在朝鮮平倭、貴州平播,是個世將,用他鎮守遼東。李維翰失事,另用一個楊鎬,他曾為遼東巡撫,又曾在朝鮮做經略,如今仍升經略。還又道山海關是個重地,起一個原任總兵榆林宿將杜鬆,使他屯兵山海關。屢次總兵建功朝鮮及播州的大刀劉挺,更有柴國柱等一干名將,都取來京師調用。立一個賞格:斬奴酋的,與他千金,世襲指揮。加張承胤官,賜諡,賜祭立祠,賜名旌忠,以報死事,勵生者楊鎬、李如柏。命下,即令就道。楊鎬更已於五月二十一日出了山海關。
  烽火遍宸京,樞臣事遠征。頻揮白羽扇,刻日犬戎平。
  至遼陽,只是四方徵調,一時未得到遼,全遼喪失士馬二三萬,一時招補不來。
  奴酋細作佈滿遼東,他先趁著楊經略未出關時,分三支人馬,去攻撫安堡、三岔堡、白家衝堡。這三個小堡,如何擋得他大隊人馬,盡被他占去了。到了七月,他探得經略雖來,兵馬還未集,他又親領了精兵萬數,竟從鴉鶻關進來,攻打清河城。
  這城是個要害地方,原有參將鄒儲賢把守,楊經略因料是奴酋必攻,又調一個援遼游擊張旆領兵協守,共兵六千有餘,百姓不下數萬。這兩個將官,也是留心守備的,一聽得奴兵入關,便就在城上擺列擂木炮石,兩個分城死守。只見二十二日早晨:
  鼓角連天震,旌乾匝地橫。胡弓開月影,畫戟映霜明。
  二將登城一看,奴酋騎了一匹黃驃馬,打著面飛龍旗,兩個兒子莽骨大、巴卜太,與兩個叛將佟養性、李永芳,護衛在兩旁,把鞭梢兒指揮夷兵圍城。那張游擊看了,面如火發,對鄒參將道:「這奴酋他自恃累勝,公然立馬城下,指點三軍,旁若無人。我不若乘他不意,率領精兵五百,直取奴酋,若殺奴酋,賊兵無主自散了;倘不能取奴,亦須斬他幾個首將,以死報國!」鄒參將道:「將軍雖是英勇,但張總兵以三萬人敗於奴手,今將軍欲以五百人出戰,何異羊投虎口!不若堅守城池,待救兵來至,那時奴酋或是分兵往敵,我就可內外夾攻,他若退去,我就可掩其歸師,這還是萬全之計。」張游擊道:「城小救遲,倘不能保,與其坐以待斃,不若決一死戰耳。」鄒參將道:「終是守安戰危,還從守。」兩個遂分守城堡,矢石齊下,也打死了好些韃子。眾韃子便間頂門板,抵著矢石,下邊用鍬掘城。二將又將火器打去,自寅時攻守,到午時光景,城東北角漸漸坍頹,張游擊自持大刀,親擋其處。卻見這乾韃兵,俱頂一個打死韃賊,逼向城來,守城的還只道是他將來抵箭的,不料他向城邊一齊撇下,堆積竟與城平,一干勇猛韃兵,跳上屍骸,竟上城來。張游擊聽得趕來,手起大刀,連劈十數個韃賊,只是韃兵抵死不退,守城的都拋城顧家,眾寡不敵,竟遭韃兵殺害。
  知膽鬥疑大,忠心石共堅。猶思為厲鬼,為國靖烽煙。
  鄒參將在城上防守時,恰值李永芳在城下率領賊兵攻城,遠遠道:「鄒將軍,不須苦戰,不如學我,同享榮華。」鄒參將便指後罵道:「叛賊!朝廷差你守城,不能守禦,反行降賊,今日恨不得斬你萬段,肯學你歹樣?」永芳憤怒,催兵攻城,早已東北城陷,城中火起。鄒參將便下城,率兵巷戰,不能抵格,鄒參將道:「反為叛將所擒!」拔出佩刀,自刎而死。
  苦戰野雲愁,吞胡志未休。肯將忠義膝,輕屈向氈裘!
  城中軍士六千餘人,盡皆死戰不降。百姓萬餘人,強壯的都被他驅迫從軍,老弱的盡皆殺害,婦女有顏色的帶去,老丑的也將來殺害。自三岔堡至孤山堡,堡牆盡皆拆坍,房屋盡皆燒燬。奴兵未至■陽、寬奠地方,人民聞風逃散,拋家棄業,哭女呼兒,又有一干奸棍敗兵,乘勢搶掠,甚是可憐。比及參將賀世賢聞警,率領部下來援,早已去遠,只將他押後夷兵追擊,斬首一百五十四級,中國失亡,卻也不可勝計了。
  此時朝廷要重楊經略的權,特賜他尚方劍,使他得便宜斬砍。楊經略便將來斬了先從張總兵陣逃,今又棄孤山不守的千總陳大道,移文催取各鎮兵赴遼,酌量進剿,自己坐鎮遼陽,分總兵李如柏出守沈陽。適值哈赤領兵自撫順來,窺伺沈陽,遇著李總兵,被李總兵督兵砍殺,殺了他前鋒七十餘人。奴酋見失利,便行退去。這廂援遼兵士,宣府、大同、山西三處,發兵一萬;延綏、寧夏、甘肅、固原四處,發兵六千;浙江發兵四千;川廣、山陝、兩直,各發兵五七千不等;又有永順、保靖、石各土司兵,河東西土兵,又並杜總兵、劉總兵各總兵部下家丁義勇,通計十萬有餘,俱各出關,分屯遼陽等處。此時軍聲大振,但只是各兵出關眾多,糧草日費不資。聖上軫念邊防,發內帑銀共五十萬,戶部行文加派,並開納事例,多方措置,尚恐不給,所以舉朝多恐師老財乏,都要議剿。就是楊經略,也見得徵調來的都是天下精兵,統領的又是宿將;北關金台吉已剿奴一寨,願出兵助陣;朝鮮又命議政府右參贊姜弘立,統兵一萬從征,合夷夏的全力,以平建州這一隅之地,豈非泰山壓卵!況且不早一決,使軍餉日糜,也是坐斃之道。挨過隆冬,原有一個大舉討罪的意思。
  到了正月,兵部道天氣漸和,可以出征,請旨大頒賞格,鼓舞將士,楊經略也會同李如柏、杜鬆、劉挺、馬林四個大將,議論出師。馬林道:「王師當出萬全,宜並兵一路,鼓行而前,執取罪人,傾其巢穴。」楊經略道:「大軍既出,省鎮空虛,況師多則行緩,脫或奴以精銳直犯要害,或以偏師阻我餉道,皆非所宜。不若分兵,數路並進,奴酋兵力有限,自不能支。」此時劉總兵每次建功,他只盼一個輕兵搗虛,不喜議論,杜總兵卻道:「兵行須餉,師貴在和。目今糧餉尚未足,師俱烏合,心多不協,經台還須熟計。」楊經略道:「正是。目今糧餉日費,幸有聖上發帑,戶部措置,尚可支持,若再俄延,更有缺乏。至於將領不協,合兵則本部也恐諸君有不相下之意。若分兵,諸君可各行其意。況聖旨嚴督,內閣書催,兵部又馬上差官促戰,勢已不可已了,本部恐罹逗留之罪。」李總兵道:「大家齊心,殺賊報國便了。」楊經略就與四人計議:
  杜總兵,率宣大山陝兵馬,從撫順關出邊,攻奴酋西面;
  馬總兵,率真定保河山東兵馬,合北關夷兵,從靖安堡出邊,攻奴酋北面;
  李總兵,率河東西京軍,從鴉鶻關出邊,攻奴酋南面;
  劉總兵,率川湖浙福兵馬,合朝鮮義兵,從晾馬佃出邊,攻奴酋東面。
  各將俱欣然聽命,議定二十一日五路出師。
  各各吩咐部下,整備糧草,打點軍火器械,以備起行。楊經略又先差都司竇永澄前往北關,約會金台吉、白羊骨,在靖安堡與馬總兵取齊;都司喬一琦前往朝鮮,約會高麗將姜弘立、金朝瑞,晾馬細與劉總兵取齊。
  十一日,楊經略親至大教場誓師,但見:
  電閃旌旗,霜飛劍戟。錦袍堆繡,綺霞半落晴空;金甲舒光,旭日高明碧漢。春雷動轟轟戰鼓,晚煙迷滾滾征塵。銅肝鐵膽,同懷報國之心;大戟長槍,齊抱吞胡之氣。正是:
  旗分赤白青黃色,陳列東西南北人。神武直叫欺虎豹,鴻功擬欲畫麒麟。
  三聲炮進了教場,上了演武堂。先是四個大將相見,以後偏裨各官參謁。楊經略排列烏牛白馬,祭了天地,祭了旗,與四將歃了血,叫過頭目,宣示欽頒賞格、軍政條例,吩咐將士,叫他逐一遵依。又拿過撫順臨陣逃回指揮白雲龍,將來斬了首級,傳示三軍,道「有犯必誅,有功必賞!」分差各同知通判犒賞四將軍士。
  當日四大將就辭了經略,次日各帶原撥官軍,各詣汛地,期於二十一日進兵。經略又在遼陽城外餞別。四路兵馬,聲言二十萬,鎧仗精明,人馬雄壯,個個呵:
  擬喋閼支血,期梟可汗頭。凱歌報天子,談笑覓封侯。
  但不知此去竟能滅虜否。

  (黎陽之潰以九節度,則分兵不為失策,可惜者相隔太遠,聲息不聞,師期先泄,虜得為備耳。至謂天示敗兆而不知,此亦是腐談。
  四路出師,總會於奴酋老寨,則遠出寬奠,乃是自疲其師。)
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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