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回
  吳王西子游八景 楚王禮聘孔仲尼

  伯嚭獻上圖畫曰:「吳都勝景,無如姑蘇,王若重建姑蘇臺,令其高可望百里,寬可容六千人,何所不樂?」吳王然之,遂使入遍告列國,以求材木。早有人報於越王。范蠡奏曰:「此天將啟滅吳興越之端,大王此機不可失也!」越王曰:「何謂也?」蠡曰:「夫差內不勤政,外不憂敵,耽於聲色,使吾國歲積軍糧,日繕兵甲,待其荒淫已極,一舉而滅吳,易在反掌矣!」王曰:「然!」范蠡又曰:「臣聞將有奪人之心者,必先投人之好,夫差築臺必得美材,王如彩良木以奉吳,吳王必傾心悅我而不疑。」
  越王大喜,遂使木工人山彩高大之木二百餘株,又選美女五十人。內有一美人名西施者,乃西海濱漁家之女,年方十四,嬌媚無比,管弦音律無不賅備,越王見之,喜不自勝。即令木工將材木雕琢妝飾,修表令文種帶人東吳奉獻。文種領貢物浮江而至,來見吳王,曰:「寡君自蒙宥赦復國,每懷圖報,恨邦徽土薄,無足稱獻。今聞大王重建姑蘇,敬彩良材二百餘株,美女五十人,聊充備用,乞賜嘉納萬幸!」吳王鑒表,受其貢物,厚饋遣歸。
  吳王自得良材美女,更無疑於越,遂令王孫雄引三千工匠,重建姑蘇之臺。子胥退具諫表,次日呈上吳王。表曰:
    臣聞奢者禍之基,淫者殃之本,昔者桀築夏臺而國隨亡,紂王建鹿臺而身亦喪,此崇臺喪國之明驗也。況三代之季,皆由美色而傾,故夏因妹喜而亡,商以妲己而喪,周因褒姒遂至東遷,此又因色亡國之明鑒也。今王不度明德,外縱強越,內興土木,殫費財力,資益寇仇,大為不可。且越人進貢財物,王自以為傾心慕德,臣切以為助桀為亂。伏願大王罷臺榭,遠讒佞,黜美人,理國政,則社稷生民無疆之福,否則,臣隕首階墀,甘心就戮,上既無愧於先王,下不見辱於強越,臣之肝膽披露,乞惟聖德,照臣愚悃,萬死無恨。
  吳王覽罷子胥之表,情實違忤。吳王本欲加誅,因是先朝功臣,將納其諫,又慮臺榭不就,但含容受其諫表。子胥頓首而出。吳王召伯嚭商議,忽報:「列國聞吳與越和,遣使入賀!」伯嚭曰:「乘此機會,遣員往列國報聘,則此臺可成!」
  吳王大悅。次日,即以金帛,詔子胥往列國報聘。子胥心知是伯嚭之計,然君命不可違,謂太常被離曰:「主上惑伯嚭之說,重建臺榭,吾出使列國,不能進諫,子可盡職進諫,勿陷君於不義!」被離受命,相辭而別。
  吳王即令王孫雄引工匠建修臺榭,務要宏壯秀麗,高可望三百里,寬可容六千人,臺上雕樑畫棟,對下金柱玉欄杆,四圍盡植奇花異草,畜養珍禽怪獸,又引太湖水繞於臺前,通舟往來,左有香水溪,右有百花洲,三秋九夏花香不絕,此臺積三年之財,聚五年之力,方能有成就。離累諫吳王,被斬以示眾!群臣皆懼,不敢復言。吳王日遊姑蘇之臺,美女善歌舞者,數十人列於坐側。時,西施獨奪歌舞之魁,貌又冠諸妃之右,吳王取入後宮,甚加寵愛,儀制稍同后妃,日與西施宴游歡樂,群臣皆諫為不可,亂卻宮苑,以使貴賤失序,夫差不悅。又令王孫雄於靈宕山築西施臺,開玩花池,辟彩香逕,鑿碧泉井,建館娃宮,遂摯西施,游於八景。
  春日則令數十嬪妃,擁西施於前,自與伯嚭、奚斯並隨於後,游於玩花池、彩香逕,五十步一亭,八十步一榭,逢亭便宴,遇榭便歌,四顧百花妍媚,夫差親折其豔,插於西施之髮曰:「子如日夜立於萬葩叢下,孤不知花貌類子而子貌類於花耶?」伯嚭進曰:「以臣觀之,西施之於花貌,又有甚焉!」
  夫差大悅,取酒賞嚭,以其善觀花貌也。明人高啟有詩曰:
  徘徊駐馬百花洲,日麗花妍玩未休,西子嬌容今不在,教人賦罷枉凝眸。
明姚廣孝先生《題百花洲詩》云:
  水豔接橫塘,花發礙舟路。
  波紅映睛霞,沙白寒棲鷺。
  緣汀魚網集,隔渚菱角渡。
  不見昔遊人,風煙自朝暮。
  夏則駕一葉輕舟,載幾船簫鼓,與西施賞蓮於香水溪。令嬪妃裸衣,彩蓮於溪內,西施與夫差撫掌而笑。既而西子酒酣,以手攀隔船之蓮,忽溺於溪。夫差急令嬪妃援起,夫差親自扶入舟中曰:「子之被溺,可謂落花隨水歟!」西子再拜頓謝,夫差即令奚斯於香水溪內,方圓環數丈,皆砌白石,別引清泉。
  每遇盛暑,令西子潔浴於泉內,其中泉水香馥不散,遂名曰「香水溪」。高啟先生亦有詩云:
  粉痕凝水春溶溶,暖香流出銅溝宮。
  月明曾照佳人浴,影與荷花相向紅。
  秋則攜西子登靈嚴之山,處館娃之宮,朝歌夜弦,宴賞不息。西子晨則照池而妝,夫差並於肩後,親為撩髮施妝。顧謂西子曰:「以子之妍,雖映水亦生輝媚。」西於又頓首謝恩。
  高啟先生又有詩云:
  曾聞鑒影照宮娃,玉手牽絲帶露華。
  今日空山僧自汲,一瓶寒供佛前花。
  冬則隱於靈巖山西施洞,每遇霜朝雪夜,夫差與西施自著狐裘,令數十嬪御,引車尋梅,若遇崎嶇險道,車跡不能所通之處,然後方返。高啟先生也有詩云:
  梅雪爭清臘正濃,吳王車出館娃宮。
  西施不惜芙蓉面,曾向靈岩冒朔風。
  一年四季,夫差全不歸理政事。或登臨於臺上,或宴賞於館娃宮,弦歌不絕,樂而忘返。
  及子胥報聘而歸,則臺榭俱成,國政皆荒。子胥忙入諫於姑蘇臺下。吳王全然不納。子胥出而歎曰:「吳之末,如桀紂之世,安能不亡乎?」遂稱疾不出。
  當時,楚昭王自復國以來,禮賢下士,繕甲利兵,常欲報吳之仇,及聞夫差荒淫,遂與群臣商議東伐。葉公諸梁曰:「吳雖失政,有伍員在朝,未可輕圖!王欲東征,必得天下第一等人,講求治道,方可圖大事!」王曰:「天下第一等人是誰?」諸梁曰:「東海孔仲尼,當世聖人也!聞人之樂而知人之德,見人之禮而知人之政,每講學於洙泗之上,弟子從游者三千,身通六藝者七十餘人。故昔魯公略用於國,便還齊之侵田,可惜魯君臣任賢無終,遂被齊人間出,去衛適宋,週遊列國,當今諸侯,皆不能用,今聞去陳適晉,大王誠能以禮聘歸楚國,授以大政,不待消恨,而王霸之業反手可得!」昭王然之。即具聘禮,遣人入晉以迎孔子。
  忽階下一人進曰:「孔某乃世之迂儒,所以列國拒而不納,吾王何自輕而詣迂儒乎?」昭王視之,乃下大夫宋木字汝材也。
  諸梁叱之曰:「仲尼抱經國之猷,一施於魯,便有成功,汝乃凡夫俗目,焉知聖道?」二人爭論不已。昭王曰:「二子且勿爭論,吾昔自隨渡江入郢之日,曾於江洲拾得一物,滿朝不識其名,吾聞聖人心生七竅,知人之所不知,先遣使臣往問異物名實,倘其能識,然後再聘!」王依所言,即遣宋木齎前物究尋孔子所在。
  當時,孔子去陳過衛,子貢引轡西河,行數里,見一簇人馬來至,原是楚大夫宋木來見。孔子衣蓬掖,戴儒巾,坐車上,其引轡執靷者,皆寬衣大帶,俱有儒風,自思此必仲尼也!即下馬向前長揖曰:「長者無乃孔子乎?」孔子忙下車相見曰:「然!大夫從何而至?敢問高名?」宋木曰:「下官乃楚大夫宋木也!寡君於江洲得一異物,不知吉凶,敬令下官扣審其名義以去疑,夫子幸賜明教!」孔子令取物觀之曰:「此萍實也,可食之,其味甚美!」宋木曰:「夫子此名固有據乎?」孔子曰:「吾昔過宋,道逢童子,謠曰:『楚王過江,得萍實,大如斗,赤如日,剖而食之,甜如蜜。』丘是以知之。」宋木拜辭而去,孔子復歸。
  衛靈公聞知,謂蘧伯玉曰:「昔孔子來衛,孤不能用,今將又至,吾欲出城遠迎,授以大政,卿以為何如?」伯玉曰:「主公此舉,實衛之福,有何不可?」靈公遂與伯玉出迎孔子,入朝賜坐,講論國政,靈公曰:「夫子聖無不通,然攻戰擊刺之事,坐作進退之方,夫子亦曾知歟?」孔於本欲行道,靈公卻以戰陣為問,故卻之曰:「俎豆禮儀則丘嘗學,若軍旅之事,非吾所知也!」遂辭出朝。明日,即與弟子去衛,將適於曹。
  卻說宋木歸楚,以孔子之事告昭王。昭王即剖萍實分賜眾臣而食之,果然味甘如蜜。昭王曰:「仲尼聖人也!葉公所薦不差矣!」即以安車駟馬,遣宋木復聘孔子。宋木訪問往來之人,知孔子過魯逕投曹國而來,孔子尚未入城,宋木接見,獻出聘禮,孔子欣然就聘。於貢進曰:「夫子捨宋而奔楚何如?」
  孔子曰:「楚王以禮來聘,宜往答之。」遂返轡適楚。孔子過楚畢竟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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