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九回 伍子胥酬恩報德 孔仲尼相魯服齊
當時,吳兵屯於江北,王孫由請兵追擊,子西止曰:「初與人盟,更欲背信,必招大禍,姑且歸迎楚王復國,君臣同心,待時報怨可也!」遂令鬥辛先人荊州灑掃朝廟,修葺宮殿,自率秦兵入隨迎駕。楚王即日率從行文武,駕還荊州,至國入宮,伯贏子母相向而哭。昭王曰:「國家不幸而遭大變,辱及先王,此仇柯日可息?」伯贏曰:「今日復國,宜先賞功罰罪,安撫百姓,後圖雪恨。」昭王奉母命,即日收葬平王,祭祀祖考,然後升殿,加封子西、沈諸梁、王孫由、王固、鍾建、鬥巢、申包胥等,其餘有功者賞,有罪者罰。
大夫宋本奏曰:「王昔日渡入雲夢,賊劫王舟,非王孫由以背受擊,聖駕危矣。吳兵作踐王宮,剽掠百姓,焚毀宗廟,鞭辱先人,苟非申包胥哭動秦伯,乞兵來救,楚之社稷將人於吳矣!吳兵入郢,群臣奔竄,苟非子西,留諸侯募兵於外,結交四方義士,既戰且和,迎王復國,則主上終難還郢矣!數子皆有大功,不宜與眾同賞。宜大加寵錫,以旌忠臣。」昭王曰:「然!」遂封子西為鄖公,諸梁為葉公,孫由為鄧公,申包胥為唐公,賞賜特厚。將嫁季羋公主。季羋曰:「妹聞女子之道,從夫為重,男女有別,前者妹與兄王同舟渡淮,盜劫王駕,鍾建曾負妾逃,妾今不敢他適!」昭王遂以季羋嫁與鍾建,封建為大司樂,昭王厚勞秦姬輦,遣其歸國。
包胥歸家,謂其妻曰:「吾入秦乞師,為社稷非為身謀,今楚王以重爵報我,我心不安,汝即善理家風,吾當逃名不仕爾!」遂遁入深山,昭王使人求之不得,旌表其閭曰「忠臣之門」。後史官有詩贊曰:
荊州忠直士,吾獨美包胥。
初遇伍員日,先讀復國詞。
吳兵入郢城,哀慟求秦師。
戈甲初搖動,豺狼便掃除。
迎王復大寶,辭爵逃山居。
功業昭星斗,忠誠貫紫薇。
人去千古上,名播青史垂。
當時,楚遭吳兵剽掠,府庫空虛,昭王恭勤克儉,減祿以賑百姓,百姓安集如故。忽近臣奏:「吳使送公子米勝歸國!」
昭王大怒,欲有不納之意。子西奏曰:「米建雖得罪於先王,其子幼而無知,況且骨肉之親,正宜撫愛,以盡親親之義。」
昭王遂召米勝,封為白公,由是國人皆以昭王為賢,故能復國。
卻說吳兵東遷,子胥謂孫武曰:「吾昔亡楚過鄭,定公曾殺太子米建,此恨未消。今楚仇已報,吾欲乘得勝之兵,移屯虎牢,必伐鄭然後東還,元帥何如?」孫武從之。大軍望鄭而來,行至瀨水,子胥慘然不樂。武曰:「以吾得勝之兵,伐一小鄭,不啻猛虎入羊群,子何不樂?」員曰:「吾非憂鄭不下,員昔避難渡淮,至此見一女子,浣紗江口,懼其泄吾之跡,再三叮嚀,女子抱石投江而死。吾曾題詩於石上,至今此女之德未報,所以不樂。」遂掃開石上泥土,其詩宛在。孫武讀罷曰:「子欲報此女之德,可立祠致祭。」子胥然之。遂立祠於漱上,致祭而去。
大軍至虎牢,打戰書入鄭。時,定公已死,獻公在位,急問君臣:「誰敢退兵?」時,子產、子皮皆亡,無人敢對,獻公甚憂。忽近臣奏:「朝外有一漁家,願退吳兵!」獻公宣入,問其名氏?漁家曰:「臣乃釣牧之徒,不敢通名,但退得吳兵,以報鄭國足矣!」獻公曰:「汝退兵之後,加官封爵!」漁者拜謝出朝。遂攜綸竿,乘夜釣於淮水之南。遂扣竿而歌曰:蘆中入,蘆中入,憶昔當年漁丈人,魚羹專濟窮途士,今日須回困鄭兵。
時,子胥出寨過水閒遊,是夜風清月白,乃聞有漁者,因思蘆中人之事,始知此處乃昔日渡江之所。遂召漁者曰:「汝是何人也?」漁者曰:「汝記漁丈人乎?」員曰:「漁丈人是汝何人?」漁者曰:「吾父也!」員曰:「當日吾與漁丈人相逢於此,相呼於蘆花深處,四顧無人,兩心獨知,及吾登岸東遊,丈人連舟而溺。」漁者曰:「吾父複姓聞丘,名亮,吾即其子聞丘成也!昔明輔逃難江口,吾父駕舟東渡,見於饑餒,曾命吾持鱸魚之羹餉子,子與吾父隱名相呼,一為漁丈人,一為蘆中人,吾已聞知,如何不識?」子胥躬身便拜。漁者曰:「近聞明輔東投,握吳重權,席捲荊襄,以酬素志。今又移兵伐鄭,鄭伯恐懼,因出榜令有能退吳兵者,裂土封官。吾自忖度,明輔乃寬仁大度之士,故敢來冒請乞罷伐鄭之兵,不知尊意若何?」子胥笑曰:「子原為鄭而至,吾本欲踐平鄭地以雪仇!今感汝父之德,未能補報,鄭伯既許爾裂土封官,吾暫屯兵東界,子可入朝請職,待你受封之後,吾始退兵,倘彼失信,吾即催兵攻城!」聞丘成曰:「吾乃鄭之小民,世荷國恩,不忍社稷危亡,君囚城陷,吾非為富而來也!明輔大兵一退,成即埋名隱姓,遁於江湖,豈可上書獻績而貪富貴乎?」子胥歎曰:「吾子內不失君,外不失友,實高賢之土!員何敢不從?」
遂取百金謝成,即日班師,成亦遜謝,遂攜妻子遁於江湖。鄭伯聞之,使人遍求不得,乃旌其閭。
卻說孫武之兵回至吳都。吳王親自出城迎接入朝,君臣慶賀,賞功罰罪,封孫武為大司寇,伍員為相國,伯嚭為太宰,厚待唐、蔡二侯,令其領兵歸國。孫武告吳王曰:「臣聞王者不矜功,伯者不失時,當今諸侯惟楚為盛,楚自我兵一伐,吳之名震天下,主盟奪伯,正在於此,不如乘時征伐,以圖中國盟主,有何不可?」吳王曰:「越為國家邊患,不可不伐!若欲圖霸,必先伐越,而後及於列國。」孫武曰:「越雖近吳,然王孫駱曾屯兵於龍門山,截其來路,可緩而不可急。齊人強悍,日擾邊疆,不可以不先征!依臣之見,莫若先伐齊,然後及越。」吳王從之。復命孫武為元帥,專毅為先鋒,發兵十二萬,即日東征。
當時,齊魯年年交兵,景公用晏嬰之謀,穰且之勇,會侵魯汶陽之田。至是,魯定公用季桓子之言,升任孔子為司寇,攝行相事,百姓樂業。齊景公聞之大懼,謂群臣曰:「孔丘,聖人也!魯國任用,必謀於齊,卿等有何妙計?」晏子曰:「臣聞親鄰睦近,國之大寶!魯公既用孔子,吾齊理合與之請和定好,庶無侵害。」景公然之。遂修書遣使,約與魯公會於夾谷,以尋舊好。使者逕投魯國,來見定公,呈上盟書,定公覽其書曰:
大鎮魯公閣下,伏惟吾齊與魯,實皆周之功臣子孫,故其地境相連,邦為唇齒。近因小忿,致違尊顏,今思先君呂尚與周公姬旦,尚德比義,其輔周家,不忍自相攻擊,上辱先人。茲欲尋盟定議,以通兩國之好,敬於齊魯界上,夾谷山前,設壇立會,至期幸屈大駕一臨本地,少敘舊好,荷德不沒。
定公看完,令使者退,以容商議。曰:「齊人既以尋盟相會,不往是示之以弱也!」定公猶豫不決。左班閃出一人,身長七尺,腰大十圍,河目海口,龍額龜脊。眾視之,乃曲阜人也,姓孔名丘字仲尼。定公曰:「司寇有何議論?」孔丘曰』:「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,古者諸侯出疆會好,必具左右司馬相從,臣固不才,願保聖駕而往!」定公大喜,遂率群臣往夾谷之會。
卻說齊景公與數文武將赴夾谷,前軍來報,孔仲尼親從魯公赴會。景公大驚曰:「孔丘自至,必有機變,卿等有何計策?以備對拒!」大夫犁組曰:「先令萊夷之兵列於壇下,待二君合宴,詐使夷兵舞劍助樂為名,舞至座前,就擒孔丘並魯公而殺之,鼓兵入魯,則其國可滅矣!」晏嬰諫曰:「不可!」
景公不聽,令諸將依計行事。
及至夾谷,與定公相見,各登壇揖讓相遜,正在獻酬之間,齊大夫犁鉏進曰:「筵前無樂不歡,請奏樂舞劍,以助君歡。」
齊侯許之。於是,閃出數十萊夷,身穿獸皮,面嵌金珠,執長槍短劍,鼓噪上壇,交舞於二君之側。魯國司馬見萊夷有欺魯公之意,亦將出兵對敵。孔子止曰:「不可!吾當以禮退此匹夫!」乃歷階而上告齊侯曰:「兩君會好,夷狄何敢如此?夷不亂華,裔不謀夏,此非明公本心,無乃有司者進之!」景公麾萊夷下壇,二君將復歡飲。犁鉏見計不行,復遣一起優倡』侏儒奏淫樂於壇下,少頃登壇作戲於座前。孔子又趨進曰:「匹夫熒惑諸侯,其罪當誅!」魯將軍茲無旋,遂仗劍盡驅而斬之。齊皆失色,二君將定盟誓,梁丘據書曰:「今定盟以後,齊有征伐,魯當助之,有故違者,神明誅殛。」孔子亦書曰:「今定盟以後,齊不還我汶陽之田,神明誅殛!」景公大懼,默謂群臣曰:「魯以君子之道匡其君,而卿等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,使寡人愧作無及,盍還汶陽之田,方免吾辱!」晏嬰即書田券,退還魯君,各相辭謝而去。
景公被魯君羞辱一番,又退汶陽之田,怏怏而歸。將及城郭,哨馬報:「吳遣伍員、孫武,大兵十二萬,漫山塞野而來,聲言欲東伐齊。」晏嬰曰:「孫武世之名將,善用兵機,兼以伍員舉鼎之勇,所以大兵南渡破楚而還,今若伐齊,必有爭伯之意,吾齊所恃以相救者惟魯而已。今魯用孔於,機變不常,我若出兵拒吳,魯必乘虛伐我,內外受敵,社稷必危!不如修書遣使,投見子胥,與之求和。」景公然其言。遂以金帛數車,修書遣晏子往吳寨。
時,子胥之兵屯於瑯琊山下,晏嬰至寨,子胥迎入,序賓主而坐,晏嬰將書及金帛度與子胥。子胥辭曰:「此吳王之命,員不敢專,大夫必欲求和,可見吳王,員不敢許。」晏嬰東渡吳江,入見吳王,將書及金帛呈上,吳王令退,容與群臣商議。
晏嬰辭出,吳王問群臣可否?伯嚭曰:「吾乃周之親國,不能與中原諸侯交通者,以未嘗與中國結婚也!今齊既懼,前來求和,遣使報聘,告以世子未婚,請與大國結姻,倘齊肯許親,則吳從此可通中國,如其不許,必鬚髮兵征伐,不可與之講和!」吳王甚喜,厚待晏嬰,遣伯嚭入齊求婚,二人逕投齊城,來見景公,俱述吳王求婚之事,景公勉強以女許之。伯嚭謝恩出,安於驛。梁丘據告景公曰:「吳乃蠻夷之國,豈可以千金郡主,遠嫁外夷?」景公曰:「吳以威挾親,既不能驅東齊兵甲,與之相拒,又不受令以抗婚,是絕物也!」遂召伯姜出嫁於吳伯。姜辭父登車,景公送之出城,涕泣而別。伯嚭引公主歸吳。吳王大喜,令設宴與太子破秦成親,並召伍員、孫武班師。欲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