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回
  楚昭王奔鄖入隨 子胥鞭撻平王屍

  卻說沈尹戌與子常分兵以攻吳寨,及至淮汭,聞子常敗走,吳兵入郢,乃投戈於地,大罵:「子常匹夫!欲專成功,反誤社稷。」遂自刎而死。其本部之兵,聞昭王至鄖,乃投奔鄖城保駕。時昭王方渡睢水,至雲夢澤,有草寇數百人,夜劫昭王之舟。昭王大驚,其寇以槍刺昭王,王孫由忙以己身遮昭王,背上被刺,血流不止。王呼曰:「誰為我引走愛妹,勿令有傷,以憂吾母!」大夫鍾建,遂負季羋登岸,群寇合舟,盡劫所帶金珠,便欲殺昭王。
  昭王君臣奔走無計,忽然岸上西北一彪人馬殺來,搶入王舟,盡斬強寇。王問曰:「卿等何人也?」眾曰:「乃右司馬沈尹戌本部之兵。」王曰:「司馬今在何處?」眾卒曰:「司馬與子常分兵擊吳,子常不尊其計,以致戰敗,司馬至淮汭,聞吳兵入郢,自刎而死,臣等詢問王之所在,前來救駕!」昭王泣曰:「吾悔不能早用司馬,以致國亡,司馬今死,孤之罪也!」少頃,鍾建復負公主季芋而歸,遂奔至鄖城。
  時鬥子旗之幼子名懷,每恨平王殺其父,常欲報仇而未能,及昭王去至鄖城,其兄鬥辛在朝為官,亦從昭王走至鄖城。鬥懷夜見鬥辛曰:「平王殺俺之父,今吾殺其子!」言欲殺昭王,以報父仇,不亦可乎?鬥辛止曰:「君乃父也!臣乃子也!君之殺臣,豈可報仇。吾聞違強凌弱者不勇,乘人困者不仁,滅宗絕祀者不孝,動無令名者不智,今汝欲殺楚王,犯此四失,決不可也!臣聞吳之追兵將至,速投隨城,可拒強敵。」昭王從之,即發駕奔隨,行出三十餘里,鬥懷仗劍欲刺昭王,追之不及,自刎而死。後人有詩曰:懷將削恨原為孝,辛拒非仇本是忠,二子之心雖有異,要其大旨一般同。
  楚王走入隨城,隨之人民,爭先迎王,各推鋒制刃,願與王守。卻說吳王打入荊州,遍求昭王所在,哨馬報:「楚王走入隨城!」吳王便欲親自迫之。孫武曰:「隨地僻在南蠻,其處險峻,大駕不可親追,但遣使者以禍福利害曉諭隨之人民,教其有能捉得楚王來降者,加官重賞。」昭王聞吳兵至,隱於山林深處,有數小民欲謀刺昭王來見吳王請功者,鍾建巡知其意,收而斬之,密令隨城百姓,辭吳使者:「隨乃小邑,不敢匿楚王,願使者回告吳王,別處跟尋。」使者回告吳王。吳王令游騎緝探昭王所在,大駕長驅入楚宮殿。吳王謂伍員曰:「不緣明輔之力,何能得入楚之宮殿?」於是,王自處昭王正宮,盡享妻子嬪妃,令公子山處左令尹子西之宮,又令王族處王族之宮,大夫處大夫之宮,盡皆大辱楚人。
  吳王駕前大夫唐仲節、姚元逢、鄭季遷、申伯圖、隰畢五人,不肯處楚臣之宮,吳王問其何故。五臣諫曰:「臣聞人之所以與禽獸異者,以其有禮義廉恥也!吾王今入郢都,覆滅楚嗣者,皆因平王失正,納子婦而虧人道也!今王一入楚宮,淫瀆后妃,又令臣下入其宮室,是以禽獸而教臣下,臣何敢從?
  望吾王速出宮幃,封籍府庫,留兵以備楚叛,整駕東還,猶自可也;不然,楚之群臣聞處其室,必然激怒,前來復國,則戰伐之功,一旦而休矣!」吳王大怒,令斬五臣示眾!後人有詩曰:吳國君臣入楚時,穢淫閨閫瀆入妻,子胥振世英豪士,何事無官諫匪為。
  吳王斬卻五人,自是無人敢諫,日夜遊玩六宮,及至一殿宮門閉而不出。王問嬪御曰:「此殿何人所居?」嬪御對曰:「此平王正富皇后伯贏之宮也!」王曰:「莫非無祥乎?」對曰:「然!」吳王素知伯蠃容貌,入宮之時,遍討不見,及游此宮,遂令左右打入宮門,搜出伯嬴。伯蠃出而問之曰:「爾等何人?安毀吾宮!」左右曰:「吾乃吳王駕前武土也!」伯嬴遂出見吳王,吳王欲處其官,伯嬴怒罵曰:「吾聞天子為天下之表,諸侯為一國之儀,天子失制則天下亂,諸侯失制則其國亡。夫婦固人道之始也,今汝覆人家國,便欲陷人妻室,既失儀表,匹夫不若,焉得為大國諸侯?敢有入吾宮者必仗劍斬之!」遂推閉宮門,吳王慚愧而出,退於別宮。劉向頌伯贏曰:闔廬勝楚,入其宮室,盡辱後宮,莫不戰憟。
  俾嬴自恃,堅固專一,君子美之,以為有節。
  吳王自此樂游忘返,伍員自思,欲報楚怨,吳王並不提平王之事。員泣訴吳王曰:「臣之逃宋過鄭者,皆為父兄之仇,今荷大王威福,五戰入郢,楚王遠遁,臣仇未報,臣料父兄之靈,必不自慰。」吳王曰:「平王已死,無忌亦斷棺斬首矣!
  明輔尚欲何為?」員曰:「平王雖死,臣恨未消,乞大王許臣挖其塚墓,開棺斬首,方可少慰。」吳王許之。
  子胥即引本部精兵,遍踏豹龍山,不見乎王之墓,子胥大怒,下令曉諭郢都百姓,限三日內,有能指引平王塚處者賞,三日不首,盡屠合城人民。過三日,百姓並無來首者。子胥大怒,將屠荊州百姓,忽報西門外有一老叟扶杖來謁子胥,召而問曰:「子何見吾?」老叟曰:「吾乃荊州城外野人,今聞明輔將屠全城人民,特來請問其故?」子胥曰:「吾乃楚之世家,與荊州百姓為親姻婚友,今抱大仇在身,令其指引平王之塚,三日內並無出首者,吾所以恨之也!」老叟曰:「將軍必欲見平王之塚如何?」子胥曰:「吾將挖其塚而斬其首,以消吾恨!」叟曰:「將軍差矣!吾聞君子不念舊怨,平王雖無道,將軍之祖父,皆北面稱臣,今既滅其宗族,覆其邦家,怨仇已報,冤恨已消,何必見咎於死者,而盡屠全城乎?」子胥叱曰:「平王棄子廢妻,殺忠聽佞,以致滅吾宗族,吾恨不能斲其屍,以伸此恨!汝乃村野之夫,焉敢相阻?」老叟曰:「吾特來試明輔之意如何耳。」子胥聞之,便降階長揖曰:「丈人念員乃負屈之徒,萬乞指示,沒世不忘!」叟曰:「王初死之時,恐明輔在吳借兵復仇,故將其棺沉於城東蓼臺湖內,將軍必欲得之,須向此湖搜索,方可見也!」
  子胥即引兵至湖口,見湖水茫茫,不知所向,乃命數百人尋其鎮所,搬起棺槨,子胥即令毀之,其中並無屍骸,但錦衣所裹一棺銅鐵而已。子胥以老叟之言為誣,叟曰:「此棺有二層,上設銅鐵,以疑後人,下層乃是平王之真屍耳!」子胥乃令搜棺下層,拽其屍視之,乃楚平王之真屍也!子胥一見平王之屍,怨氣沖天,手持九節銅鞭,踏於平王屍上,左足踐其腹,右手抉其目,即令左右取其屍,重鞭三百,悉毀其衣衾,棺木棄於原野。唐人胡曾先生詩曰:
  野田極目革茫茫,吳楚交兵兩岸旁,誰料伍員入郢後,大開陵寢撻平王。
又五言詩云:
  棄疾昔為君,傷殘是不仁。
  妒臣求美玉,殺直寵阿臣。
  愛地侵侯國,貪淫奪子親。
  鞭屍當受辱,天使報前因。
  子胥既撻平王之屍,問老叟曰:「子何以知平王葬處及其棺槨之詳?」叟曰:「吾非他人,乃石家之匠工耳!平王令吾為匠,五十餘人砌造假塚,恐吾等泄漏,工成之後,將吾等盡殺於塚,吾之子弟亦被其禍,獨老夫私逃得免,今日此報,亦為吾子弟少申其恨耳!」子胥今取金帛酬謝而去。畢竟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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