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回 楚靈王冒雪遊獵 申家底靈王自縊
蔡侯來到獅子山前,一彪人馬擋住去路,蔡侯問是何人,當先一將答曰:「吾乃楚公子棄疾駕前大將軍,姓鬥名成然字子旗,奉公子之令來迎賢侯。」蔡侯聞知,下馬與子旗相見。
成然曰:「明公士卒遠行辛苦,可令將金帛車與吾小卒推換。」
蔡侯即令換卻車僕,與子旗同行,行不數里,子旗變顏大罵:「匹夫忘楚大恩,不行謝禮,吾奉觀從謀主之命,專候擒爾!」
蔡侯驚慌,翻落馬下,楚兵將蔡侯及隨駕文武,盡行囚下,來見棄疾。即令子旗解蔡侯君臣及前斬陳哀公之首級入郢請功。
靈王覽表,不勝歡悅!便差子旗轉封棄疾為蔡公,令斬蔡侯及陳哀公之首,懸於章華臺下,令列國諸侯一年兩賀,三年一貢,各要珍禽異獸,以備章臺遊覽,如有違而不貢者,依陳、蔡之令。於是,靈王朝夕宴於章華臺上,復命大排鑾駕,出狩於乾溪,留御弟子乾、子皙諸人守國。
君臣駕出西門,時當寒冬,風雪滿面,軍士皆怨王曰:「天寒如此,使我等受凍,遇強敵,何以交戰?」王自著皮冠翠裘,坐九華車上,問右大夫鄭母曰:「昔我先王,征陸渾之戎,過周問鼎,王孫滿曾對曰:國之存亡在德不在鼎,先王再不敢舉。今吾威振九州,名馳四海,欲遣使於周請鼎,不知天子肯與否?」子革對曰:「昔者,先王有意吞周,問鼎輕重,然其時勢有所未能,臣觀當今大王,威震九州,名馳四海,時勢大過於前,天子焉敢不許?」楚王曰:「子革之言極稱孤意,然往歲孤會諸侯,往秦鬥寶,晉有水晶簾,魯有雌雄劍,齊有夜明珠,衛有鎮風石,吾楚稱大邦,反獨無寶,吾聞昔者先王熊繹與齊、晉、魯、衛共事康王,而受封賞,然四國各有異寶,而楚獨無何也?」子革對曰:「昔我先王雖與四國共事周室,然齊乃成王之舅,晉及魯衛皆周兄弟,故四國分封,各賜重寶,以鎮邦國,楚特外姓之臣,所以無寶。」靈王曰:「吾欲遣使,往求四國之寶,其肯與否?」革曰:「以子之言,則天下合在吾掌握,何憂天子之位不至?」便欲差使求鼎及四國之寶。革曰:「當今隆冬,將士疲苦,姑且緩求,俟來春天氣和暖,然後遣使遍求,彼肯則止,不肯則戰,士卒亦無寒苦,國家可保萬全。」靈王大悅,遂解所服皮冠翠裘,以賞子革,加其官職。
於是,游而不返,朝夕宴於乾谿。
早有人將此事報於蔡公棄疾,其謀士觀從曰:「明公乃共王之子,與主上靈王同胞,臣觀主上虎狼,今日為之掃除陳蔡,得享富貴,他日天下賓服,吾恐蔡公之位難保長久也。」棄疾俯思良久,謂觀從曰:「吾每慮及此,奈無與謀者,子言正合吾意,為我劃一妙策。」從曰:「主上自滅陳、蔡以來,從游乾谿,當今天寒,必不返國,乘此機率兵打入郢州,奪其大位,率服君臣,然後發兵困住乾谿,楚國軍勢土地,我得大半,彼雖爭奪,焉可再得?」棄疾大悅,曰:「計則妙矣!爭奈二兄守國,彼若堅守不出,無計奈何?」從曰:「諸侯之位,誰人不欲,兵至郢州,先遺書於二公子,約在事成之後,先立子乾為王,則彼將相助之不暇,焉肯閉關拒我,此特借勢而行事,若待開城之後,再作區處。」棄疾然之,遂令鬥子旗、遠掩率本部精兵向前,自統陳、蔡之兵繼後殺奔郢州。
哨馬報知子乾。當時,靈王出遊,楚國兵權獨棄疾最盛,聞其乘虛作反,滿朝文武皆驚懼失計,或云堅守,或云遣使追王,或云發兵出敵,紛紛無一主見。子乾獨取堅守一策,令遠啟疆,號令四門,準備守城器具,連夜遣使入乾谿追王。棄疾在城下,次日不得入郢,觀從曰:「不速致書子乾,待主上之兵回至,則我軍首尾受敵,大事去矣!」棄疾即寫書令有膽量之卒,沿城而上,密見於乾。子乾觀書大悅,遂復棄疾之書,令其急攻東門,事必有成。
次日,子乾詐令諸將堅守,自引宿衛士把守東門,棄疾與遠掩一齊攻打東門,子乾在城上佯聲曰:「蔡公已登城矣!」
三軍遂奔,棄疾殺入城來,城中軍民自相踐踏。靈王長子祿與次子敵聞城被陷,亦各披掛殺出,遇鬥子旗於大街,三馬戰不數合,子旗斬太子祿於馬下,子敵拍馬要往東門逃走,卻遇遠掩,大喊一聲,斬於城下。觀從忙告棄疾曰:「若不早立子乾,軍民有變!」棄疾即率文武,奉子乾即位,且數靈王荒淫貪暴之罪,即令鬥成然領兵去圍乾谿,成然兵至訾梁,遣人持牌文諭靈王之從者曰:「先來歸者加官重賞,後至者斬,不至者夷其三族。」靈王正在乾谿朝夕飲宴作樂,聞鬥子旗兵至訾梁,眾從者聞子旗牌文十散八九,少頃哨馬報太子祿與公子敵,皆被蔡公所誅,靈王歎息數聲;又哨馬復報子乾即位為王矣!靈王氣翻馬下,子旗仗劍欲斬,子革殺出救回,子旗亦不追上,但在馬上大叫曰:「汝等不懼族者可隨楚王!」子革亦棄靈王逃歸。靈王回視從行者,不上五六十人,子旗又任陣後殺至,靈王歎曰:「此天亡我也!」子旗又曰:「汝從楚王者,有能捉王獻功,加官重職!」其士卒爭先來刺靈王。
靈王見從者皆叛,恐被所誅,乃脫下盔甲,士卒爭取而歸,靈王方才得脫,徒步走入小村中,腹內甚饑,見一田夫息耕壟上,王乃向前問曰:「子有餘食能遺我乎?」田夫見其狀貌非常,問曰:「汝何人也?向我乞食!」靈王兩眼淚下曰:「吾乃章華臺主,因荒游離國,以至今日!」田夫默思良久,低頭拜曰:「章華臺主即楚國君王,乃吾父恩主也!何以至此?」
王曰:「汝父何人?」田夫曰:「臣父姓申名無宇,官為楚國下大夫,因裂主榜文,捉撲於王宮,蒙王赦其死罪,黜罷歸田,臣乃無宇之子名亥也!」王曰:「汝父安在?」申亥曰:「往歲死矣!」王泣曰:「吾早不納汝父之諫,以至今日,恨又不見爾父!」申亥亦泣,乃扶靈王歸家。王曰:「此何處也?」
申亥曰:「此申家莊也!」因治酒饌款待。王思亡國之事,滿眼傾淚,不能飲食。申亥勸曰:「我王不必憂慮,待次日保君王入於楚郊,以聽國人何如?」王曰:「眾怒不可犯也!」申亥曰:「王暫停於申家,臣請求諸侯救之可乎?」王曰:「諸侯諒必叛矣!」申亥曰:「臣保王投秦晉請兵復國可乎?」王曰:「先為盟主,今反求他人,吾知大國難再,徒取恥辱耳!」
申亥再拜勸慰,奉其寢食,一夜悲咽不已。及天明,申亥問王安,已自溢於寢處矣!胡曾先生有詩云:
茫茫衰草沒章華,因笑靈王昔好奢,臺土未乾簫管絕,可憐身死野人家。
潛淵《讀史詩》云:
章華臺上管弦喧,楚子遨遊駕未還,烽火蕭牆初起動,可憐千乘喪郊原。
申亥不勝悲哭,乃殺二愛女,以陪靈王葬之,親自素服為之掛孝。
卻說鬥子旗收靈王盔袍歸見棄疾,更欲遣兵追究,但子乾在位,不可緩圖。棄疾曰:「若何?」子旗曰:「楚王在外,乘此百姓未定之時,使數小卒黑夜繞城相呼,詐稱靈王歸矣!
呼至三更,令鬥子旗入告子乾,言靈王引江漢之兵殺入郢州,蔡公棄疾已被先殺,今將打入皇城。子乾、子皙、子筏皆無決斷之士,聞之必然自盡,則一計去三元,明公方可高枕無憂。」
疾然之。遂遣數十小卒,夜黑呼曰:「靈王至矣!」城中百姓梗攘不安,告於子乾。子乾疑惑不定,至於三次,城中喧哄靈王引兵來至,鬥子旗打入子乾之屋,告曰:「靈王引江漢之兵,殺入荊城,蔡公棄疾已被斬首,國人皆奔,兵馬將入皇城矣!」
子乾忙召子皙、子筏商議,城下喊殺連天,子乾疑靈王果至,驚惶無措,自刎而死,子皙、子筏見子乾刎死,亦各自刎而死,朝中大亂,宮女自相驚死者橫於宮掖,號哭之聲,不分遠近。
欲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