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回
  晉郤克兜腸大戰 晉士匄青年進計

  卻說齊自孝公以來,國勢弱甚,不能再振桓公之業,趨時附勢於強霸之間,晉勝則順晉,楚強則降楚。至頃公之時,楚莊王敗晉於那,遂叛晉而降楚。齊頃公好色,雖臨朝之時,常以美女數十,列於左右,上大夫晏弱,屢諫不從。及報晉大夫郤克至,晏弱來諫。
  齊侯問曰:「卿諫何事?」弱曰:「請屏美人,然後召郤克。」頃公不從,曰:「美人畏郤克耶?」弱曰:「非也!臣聞郤克狀貌醜陋,美人見之必笑。晉大國也,倘笑其大夫,必招征伐之患。聽以臣請,先屏美人,而後召郤克。」頃公大怒曰:「楚方強盛,何畏一晉哉?」遂不屏美人,召郤入朝。頃公問其來故,克曰:「寡君以晉與齊,中國之唇齒,晉不幸初敗於楚,或言齊叛晉盟,而歸降於楚,寡君茲欲興兵復伯,使克請君示下!」公曰:「晉楚更伯,其勢迭興,吾齊僻處海濱,不與晉楚爭長,但伯在晉則順晉,伯在楚則順楚,汝晉托復伯業,吾齊焉敢不從?」郤克辭命將出,眾美人見其醜陋,果然大笑曰:「吾聞晉國有好人物,若郤大夫者,殆魑魅之屬耶!」
  郤克含羞而歸。晉景公問齊國之事,郤對曰:「臣觀齊志,將背晉降楚,若不速征,恐引動諸侯。」少刻,士燮、魏顆自魯衛還,言魯衛皆不降楚,景公大悅。遂拜郤克為元帥,士燮、魏顆為左右翌,趙武為先鋒,大發甲兵十五萬伐齊。哨馬報知齊侯。頃公問於群下,晏弱與高固皆曰:「齊與晉皆中國諸侯,不宜相戮,楚乃荊蠻之國,不可與之相親,望明公往晉會盟,免動干戈可也!」頃公然之。忽一人自外進曰:「楚兵帶甲百萬,橫行中國,齊不附楚,而附弱晉,豈不誤哉?若能以精兵五萬付臣,臣敢退晉兵。」眾視之,乃東海人也,姓邴名夏,現為下軍大夫。頃公大喜。遂以邴夏為先鋒,逢丑甫為保駕,親率大軍十萬拒晉,又差使者往秦楚求救。
  大軍與晉兵遇於鞍,相對二十里下寨。次日,郤克有戰書入齊。齊頃王拆而覽曰:晉乃姬氏親族,齊乃周室功臣,其相為霸以主夏盟者,皆攘夷尊周之意也。故我文公敗楚於城濮,傅之桓公服楚於召陵,世世定誓,永期相救。奈何我兵初敗,爾齊即叛晉降楚,夫以千乘之國,屈膝以事荊蠻,豈不上愧齊桓管仲哉!今治精兵十五萬,戰將五千員,來問背盟之罪,如若執迷不悟,約來日辰時三刻,於摩笄山下,兩兵一接,決定雌雄。只此直布,餘不多白。周定王十八年夏六月壬申,晉東征大元帥郤克書。
  齊頃公覽書大怒,裂書於地,斬其來使。次日,親自披掛出馬,大罵:「郤克匹夫!何不出馬答話?」郤橫槍殺出,二馬正鬥之間,齊先鋒邴夏暗射一箭,中郤之腹,郤倒翻馬下,韓厥救起,令解張保之。韓厥抵住齊侯,郤抽箭,腸出五寸,郤令收軍。解張曰:「齊之兵氣方銳,我若收軍,彼必乘勢追擊。」克曰:「我腸被傷,暫息中軍,汝等盡力敵住一陣!」
  解張曰:「元帥者諸將之表,中軍欲息,誰肯爭先,願元帥奮起神威,激厲將士。」郤乃抖起精神,以掩心甲兜住箭傷,拍馬殺入陣中,左衝右突,齊兵不能抵敵,逢丑甫拍馬來迎,被克一槍刺於馬下。
  邴夏、高固拍馬又戰,郤不戀二將,直望齊侯殺來。齊侯力戰數合,不分勝敗,郤箭傷裂,輒以衣袍包住,奮力又戰,齊侯不能抵敵,棄甲東走!郤大叫曰:「我不擒汝誓不回軍!」
  拍馬直趕,齊侯走入金輿山下至華泉,時當盛暑,馬亦渴極,一見華泉,伏地而飲,再不肯走。郤趕至,只差五里,齊侯大叫:「天亡我也!」步行里餘,遇副將接住,以它馬走入金輿山中,郤追至山下,不見齊侯蹤跡,欲殺入山,恐有伏兵。少刻,晉兵一齊追至,郤克傳令,大軍三圍金輿山,齊將殺入救主者,皆被晉兵截住,內外不能相通,困旬有餘日,齊將軍馬無糧,秦楚救兵不至。令高固出見郤克,言奉降表,乞退兵,以復舊好。
  郤克不從,欲斬高固,務滅齊國。韓厥曰:「盟主無絕人之心,齊侯欲背楚歸晉矣!何必覆絕其國?」郤原被齊侯婦人所笑,常懷其恨,聞韓厥之言,乃謂高固曰:「姑赦爾國君臣之死,令蕭姬來質,然後放汝君臣返回。」高固對曰:「蕭姬乃寡君之母也!五伯樹德,教人忠孝,今子欲主夏盟而質人主母,是教人不孝也,欲合諸侯,不亦難乎。」郤克悟,受其降表,令大軍盡取齊地之麥而歸。齊侯出,收其餘兵而還。後人有詩曰:
  山西晉地山東齊,齊乃功臣晉共姬,為霸同安諸國業,合盟曾攘四方夷。
  本當協力扶神器,何事參商動戰旗,痛惜金輿山下路,縱橫高積幾多屍。
  卻說晉兵班師,歸至輔氏澤,忽塵土蔽日,喊殺連天,晉兵不知為誰,列開陣勢。哨馬報曰:「秦桓公使大將杜回前來救齊。」郤克問:「誰敢對敵?」先鋒趙武願往!戰不數合,敗歸見郤。郤又問:「誰敢當先?」魏顆進曰:「伐齊之功吾未建立,願引本部兵活捉杜回」郤許之。顆即披掛上馬,遠望秦兵旗下一將,金睛銀牙,用一把莫邪劍,率兩行短刀手,凜凜然如有翌之虎,魏顆一見心慌,未敢向前,移時杜回匹馬單刀殺入晉陣。魏顆遮攔不住,敗歸本寨,欲入中軍請兵相助,又不敢妄請,悶悶不悅。
  杜回數次挑戰,魏顆之弟魏錡,欲請兵出敵,顆不許,只令堅守,待設計行兵,錡出。顆思其計,坐至三更,假衣而寐,夢一老人,似農家狀,又不通名,進前告曰:「將軍引戰於輔氏澤左十五里草場上,吾當力助,必然建功!」顆覺乃是一夢,召魏錡詳告夢中之言,魏錡以為虛妄不信。顆曰:「莫非此地神靈默助晉室,吾必從之。」
  次日,魏顆披掛,引本族弟兄之兵馬,列陣於輔氏澤左十五里草場上,杜回果來打陣,魏顆接住一陣,戰至十五合,顆之刀法又亂,魏錡拍馬夾攻,杜回左衝右突,晉兵抵擋不住,披靡敗走。杜回拍馬來迫,可回之馬一步一跌,晉兵回頭視之,見一老夫在場中結草以套杜回之馬,顆信夢中之言,招大軍殺轉,杜回馬僕翻於地下,被顆活捉而歸,解見郤克,郤克斬之,立顆為破秦第一功。
  大軍班師,顆回本寨。是夜,又夢老人曰:「吾非他人,乃魏武子嬖妾之父也,蒙將軍從父活命嫁吾之女,不以殉葬,今日結草以報於恩也!」顆覺,乃悟其事。漢太尉楊震贊曰:
  德種心苗,必福其裔。
  賢哉魏顆,從父之治。
  而師破秦,老父結草。
  吾信蒼天,惟德是報。
  明成祖贊曰:
  作德常云白日休,嬖妾倉皇分殞身。
  魏顆若非尊治命,哪能復作世間人。
  老人結草意慇懃,不忘當時活子恩。
  作善由來天有報,聖賢垂訓豈虛言。
  大軍至絳州,景公親率文武出城迎接,忽怪風大作,天昏日迷,景公驚懼。忽有一魅,藍面赤鬚,跳進駕前,大罵曰:「昏君妄信讒言,殺我功臣子孫,隨我不得輪回,我必生嚼汝之肉!」景公大懼!問曰:「汝何人也?」魅曰:「吾乃趙氏祖先!」公曰:「吾已立趙武為卿矣!」魅曰:「吾孫雖立,汝又不追封趙氏,使我三代之魂,百口之冤,盡作無名鬼!我必嚼爾之肉!」言罷以銅錘來打景公。景公大叫:「群臣救我!」拔佩劍砍斬其魅,卻妄劈自己之指,群臣不知為何?也來搶劍。景公口吐鮮血,不省人事。
  群臣扶駕而歸。時,大軍歸朝,郤克箭傷腸出,不能復收,亦病將危。士燮、趙武等眾卿相謀曰:「今君被魅,元帥將危,非邦家之福,當若何處之?」魏相曰:「吾聞秦有醫土,姓高名緩者,能攻內外之症,善達陰陽之理,乃當世名醫。現為秦國太醫,若救吾之君臣,非此人不可。」眾曰:「秦乃吾之敵國,豈肯放良醫而救吾臣哉?」相曰:「救災恤鄰,古之善道,吾請掉三寸之舌,必得高緩歸晉!」眾許之。
  魏相即日治裝往秦。秦公問其來故,魏相對曰:「寡君不幸,而沾狂疾!聞上國有良醫名高緩者,有濟活之能,故臣來求,以濟寡君。」桓公曰:「晉國無理,數敗我軍,豈肯以良醫救汝哉?」魏相正色曰:「秦晉匹偶之國!故我獻公與你穆公結婚定好,世世相親,所以穆公三送晉君,以申舊好。奈何文公死,襄公幼,穆公背義,輒用孟明,師出崤山伐晉,是欺吾弱也!既其後,又用孟明侵我王宮,圍我絳州,是又欺我連喪老臣,國危主幼也!及我景公伐齊,明公又遣杜回助戰,此皆秦欺晉弱,背舊結冤,何謂晉犯秦也?且臣聞幸災不仁,懷怨不義,明公量寬如海,不念舊惡,而忍困匹偶之國耶?」桓公見魏相言詞當理,乃召太醫高緩往晉。魏相謝恩,遂與高緩連夜歸晉。
  時郤克已死,景公病甚危篤,日夜望醫不至,忽夢有二小鬼從己鼻中跳出,自相謂曰:「秦高緩當世之名醫,彼若來救藥,我等必然被傷,不如我逃入肓上,汝逃入膏下,以避其攻治,有何不可?」言罷,二小鬼復從鼻中而入。須臾,景公大叫,上鬲下鬲疼痛,坐臥不安。少刻,高緩至,魏相引入。察其病症。緩曰:「此疾不可為也!」景公曰:「何以言之?」
  緩曰:「此疾居肓之上,居膏之下,攻之不可,施之不效,藥不能治矣!」景公歎曰:「此誠良醫也!」命厚待遣歸。高緩謝恩歸。後人有詩云:
  秦緩名醫士,陰陽腹內藏。未知生死症,先達疾膏盲。
  扁鵲何能過,華佗也莫當。誠哉醫國手,豈特獨稱良。
  是夕,果然景公即卒,群臣奉其子州蒲即位.是為厲公。
  六卿奏曰:「宋鄭叛晉降楚,不可不伐,宜乘此伐齊之兵,速進伐鄭,鄭服則宋望風歸晉矣!」厲公善之。遂拜欒書為元帥。
  士燮佐之;郤錡為右翌,苟宴佐之:韓厥為左翌.郤至佐之:荀瑩為先鋒,郤輩佐之。大發精兵二十萬,殺奔鄭來。鄭成公聞晉兵勢銳,欲出城納降。大夫姚釣耳曰:「鄭地偏小,間於晉楚,只宜事一強者,焉可躊躇兩國,而歲歲受兵乎?」成公曰:「若何?」耳曰:「依臣之見,莫若求救於楚,楚兵至,吾與之夾攻,大破晉兵,使其再不敢視鄭,則鄭可保長久之計!」公悅!亦遣釣耳往楚來求救。
  釣耳至楚,見共王。時楚國初喪叔敖,人心搖動,楚王不欲起兵。有一公子自外進曰:「天下諸侯初叛晉降楚.前者因喪元帥不救齊難,今又不救鄭,是棄諸侯來歸之意!」眾視之.乃王族公子側字子反也!王曰:「吾知不救鄭為失伯,爭奈上卿叔敖已死,國事無人統率,是以躊躇。」子反曰:「終不然以荊襄百萬之眾,無一元帥,即解伯業,王如肯以總督之印賜臣,臣雖不才,敢保鄭國安如泰山!」楚王隨即拜子反為元帥,以子垂、沈尹為左右翌,潘尪為先鋒,養由基為保駕,親自救鄭,兩國之兵,遇於鄢陵。晉兵聞楚兵至,士燮欲抽兵。
  郤至曰:「不可!吾晉列在中原,號為伯國,今遇強楚,正當協力一戰,威服荊蠻,回收宋、鄭,奈何一遇強敵,便欲返兵乎?」於是,元帥欒書傳令,整兵列伍,練器械,以待戰。言未訖,忽聞寨外喊殺大振,哨馬報:「楚軍逼吾寨而排陣!」
  諸將皆欲出戰,欒書止曰:「彼既逼寨排陣,我軍不能成列,交兵恐有不利,故緩一日,待吾設計破之。」眾議紛紛,日夕不決。
  時,士燮之子,名匄者,年方十六歲,聞眾議不決,乃突入中軍稟欒書曰:「楚兵既逼而陣,元帥何不傳令三軍,平灶塞井,列於寨中,亦足交戰,何必遲疑?」書曰:「井灶者軍中之急務,而平灶塞井,三軍何治糧料?」匄曰:「先命各寨一炊,備三日之糧,人各飽食,餘者支分自帶,戰捷再作區處!」土燮本不欲戰,見子進計,乃拔戈逐而罵曰:「國之存亡,兵之勝負,皆天之意,豎子有何見識,敢在此鼓舌彈唇!」眾皆救之。不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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