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回
  晉靈公怒遇趙盾 晉楚軍黃河大戰

  士會曰:「我行入諫,倘不見納,則子然後繼之!」盾悅。
  士會即先入諫。時,靈公見士會親身入朝,知其進諫,佯為不知。士會進伏於溜,公曰:「下卿有何議論?」會曰:「臣非有他故,但願我主愛民理政,憂國去讒足矣!」靈公大慚曰:「此寡人之過,自今當從卿言而改之。」土會頓首曰:「人誰無過,能改為善,明公改過,實社稷生民之福也!」遂謝恩出朝。士大夫各相慶賀。
  次日,靈公復游桃園,打彈如故,趙盾聞知,慨然歎曰:「吾為國家正卿,坐視君為無道,豈忠臣乎?」遂具表往桃園進諫,公覽其表曰:
    進諫臣趙盾,誠惶誠恐,稽首再拜上奏。臣聞先王尚德,故列上而表親親,末世角力,特效謀以呈勇。竊觀列國之中,我疆最強,諸侯之眾,吾晉獨盛。蓋論姓,則與周室同宗;談霸則與秦、齊並駕,故勛著王家。桓公輔周而東遷,世主夏盟,文公敗楚於城濮,及至襄公接霸,光震先人,兵出崤山,擄孟明而成搖西土。甲屯箕邑,斬登雲以名動羌胡,赫赫彬彬,可謂善繼志而能強國者也。奈何列國未服,諸將先終。君幼嗣位,國勢奄奄。秦、楚縱橫於外,不能拒敵。群臣妒忌於中,未得靖安。正主公憂勤惕厲之秋,宵旦戒懼之時,然而廢馳乾綱,崇臺是務,戕賊民命,打彈是圖。只思金壁熒煌,以娛目下之歡,不知塗膏釁血,終釀未來之禍。且萬民為國家根基,斬刈如同草芥。六諫乃朝廷股肱,誅戮譬若按蟻。此皆讒佞在旁,蠢惑聖明之聰;姦淫近側,醞釀晉邦之咎。是以臣悼國有纍卵之危,不避斧鉞之戮,冒死而進。伏望尚德崇仁,遠姦淫而理國政;立綱除紀,親近忠諒,以馭朝權;黜罷臺榭,警戒遊玩。外服秦、楚,中合諸侯,丕霸功,以紹先業;宏大猷,以振中興。則臣不勝激切屏營之至。
  靈公覽表大怒,便欲殺之。先谷與屠岸賈密諫曰:「不可!趙盾為國之正卿,主公殺之,恐招訕謗,不如姑納其諫,令一力士刺之,庶幾不得誅大臣之過!」公然之,受盾諫,竟許以次日即改。趙盾出,靈公問:「誰可行刺者?」岸賈曰:「有一壯士,姓鉏名麑者,其人膽大驍雄,如使行刺,其事必成!」靈公大悅,遂召鉏麍,賜其酒食而往。麍挾匕首。潛人盾家。時當五鼓,盾整衣冠,正欲趨朝.天色未明.坐而假寐,麑搶人庭前,正欲拔劍,見盾整衣端笏.坐寐待日.乃退而歎曰:「趙宣孟不忘恭敬.民之主也。殺民之主為不忠,承君命而不能就,為不信,不忠不信.何顏立於天地間哉!」遂觸槐樹而亡。靈公知鉏麑行刺不成.憂懼事泄。岸賈曰:「因事就計,方可有成!主公許今早入朝,不如詐宴以酒,使甲士伏於門外殺之。」趙盾果然入朝,靈公曰:「孤承卿等之諫,今日出朝聽政,合宴文武,然後議事。」群臣再拜就宴,酒過五巡,趙盾有引車之士名提彌明者,知有伏兵,乃歷殿階曰:「臣侍君宴,不過三爵而已,今酒過五爵,非禮也!」遂扶趙盾而出,靈公遂逐獒犬噬盾,被彌明打死,盾顧謂靈公曰:「君之獒不如臣之獒也!」忽朝中甲士四起,彌明力戰而死,趙盾失卻引車之士,步走出朝,有一人背盾逃出城外,盾問曰:「汝何人也?」答曰:「吾乃桑中餓夫,承公之德,今日故來相救。」
  不通姓名而去。盾曰:「此齊人靈輒也!」須臾,盾府中甲士漸至,追跟城外,趙穿聞盾被難,遂率本部殺入中朝,靈公知之,走入桃園,趙穿趕入,遂弒之。滿朝文武及城中百姓皆怨靈公無道,及趙穿兵亂,眾皆不救,所以被殺。史臣有詩云:
  晉國山河莫可儔,靈公失德近亡侯,築臺費盡生民血,打彈宜枯百姓眸,野廢農桑無所恤,邊生烽火不知愁,倉皇禍起蕭牆內,身入桃園遂弒休。
  東屏先生讀史詩云:
  颯颯秋風九月天,桃園戈甲孰知先,靈公一伏亡軀劍,趙孟何能脫趙穿。
  既而,趙盾聞靈公被弒,慌忙回朝。時,朝中群臣議論紛紛,盾告同僚曰:「國家多難,皆因主幼,今文公少子名黑臀者,年長且賢,合奉嗣立,庶幾國亂方息!」六卿皆然之,遂奉黑臀即位,是為成公。群臣朝裡散歸。屠岸賈密奏成公曰:「趙穿弒先君皆盾所謀,主公何不斬此賊,以戒將來乎?」成公怨賈曰:「先君失德皆汝匹夫蠱惑,趙盾亦被汝害,念汝先朝老臣,姑赦汝死,尚敢鼓舌以惑孤哉!」岸賈滿面羞慚而去。
  一日,出朝斬卻趙穿,謂群臣曰:「鄭被楚圍既久,若不速救,難以圖霸。」六卿然之。遂令荀林甫等為將,留趙盾守國,親率大兵十五萬,即日出城。
  行至扈地是夕,成公卒於中軍。荀林甫欲扶喪班師,韓厥曰:「不可!大兵救鄭,不幸喪君而還,是長敵國之志,而墮吾伯也!莫若遣兵送棺歸國,與趙盾定君,三軍直抵救鄭,方可班師。」眾皆然之。韓厥遂奉喪歸晉,與趙盾奉其子儒即位,是為景公。時,國中諸大臣皆從出征,唯趙盾獨任政事,累成寢疾,遂卒。史臣有詩贊曰:
  趙盾存忠立晉朝,秉公持義濟國強,功名烈振先人德,卓出當時傑者儔。
  卻說救鄭之兵至黃河,哨馬報,鄭城被楚困久,救兵不至,已出降於楚,楚兵已將歸國矣。荀林甫問於諸將,士會曰:「救之不及,再戰何益?不如班師,以候再舉。」林甫善之,遂令班師。
  先鋒先谷曰:「晉之霸諸侯者,以其扶傾救難故也!今鄭被難,大軍坐而不救,非唯失鄭,亦失列國來服之心。元帥必欲班師,谷願率本部參建大功。」遂出中軍,引本部兵濟河,與魏銙。趙旃、趙嬰、趙恬五將來追楚兵。卻說楚莊王班師已至於邲,聞晉兵追至,眾皆驚懼,下大夫伍參曰:「昔吾楚遇晉兵敗於城濮,今日正是報仇之際,何不乘勢一戰,以消舊恨。」
  楚王依言,遂調大軍轉屯於管城下寨。忽聞寨外鼓聲大震,哨馬來報:「晉先鋒挑戰!」楚王令勿出敵。叔敖曰:「不可!吾聞晉用荀林甫為中軍,必不能服眾,先谷為先鋒,矜傲,不如乘其三軍本集而這擊之,必然得勝。」楚王大悅,遂令三軍撥寨出敵。先谷正在陣上挑戰,楚兵奄出,大殺一陣,晉兵不能抵敵,往本陣逃走。楚兵鼓軍追至敖鎬,林甫慌忙無措,但令三軍退濟黃河。當時,獨有士會先知晉兵必敗,令副將韓穿、鞏朔備得游船八百艘,安於河口,以備接應,其他皆無準備。及大軍俱敗,十五萬兵一齊挨到岸口,船隻少,各要爭先上船,互相攀扯,船上之兵揮劍亂所,其手指落舟中,楚兵敵殺一陣,晉軍死屍填河,河水為之不流。後人有詩曰:舟翻巨浪連帆倒,人逐洪波帶血流,可憐數萬山西卒,盡喪黃河作水囚。
  楚兵亦不乘追,但奪其衣甲器械奏凱而還。晉兵及登西岸,只存八百餘騎,步軍不滿一萬。林甫引敗兵還見景公,景公欲斬荀林甫,群臣力保曰:「林甫先朝大臣,雖有喪師之罪!皆先鋒故違軍法,所以致敗,主公但斬先谷,以戒將來足矣!何必妄斬林甫哉!」公然之,遂斬先谷,復林甫原職,命六卿治兵練將,以圖報仇,群臣各散。
  卻說先谷乃屠岸賈之黨,每欲作亂,以專朝政,只憚趙盾威嚴,不敢行出。至是,趙盾已死,先谷被誅,岸賈欲謀盡殺趙氏,出朝與韓厥謀,韓厥不從其謀,走報趙朔,令朔早備。
  朔曰:「岸賈乃朝廷之倖臣,必欲殺吾,吾與敵,但子決不絕我趙氏之祀。」二人號泣而別。及天未明,岸賈果率甲士圍趙氏之宅,趙厥、趙屏、趙嬰、趙同、趙施一家老幼盡被誅戳,獨趙朔之妻,乃晉成公之妹,有孕在身,走晉朝宮中,居數月生一子。岸賈聞知令搜宮中。朔之門客程嬰,欲保全其子,問計於友人公孫杵臼曰:「子以死節與立孤二者孰難?」杵臼曰:「死節誠易,立孤實難。君為其難,吾為其易。」程嬰曰:「吾固當為,何忍累子?」杵臼曰:「吾與子皆趙孟門客,各受其思,今遇主大難,豈惜一死而使趙氏絕嗣乎?」程嬰再拜而謝之,遂以己子付與杵臼,杵臼詐抱逃入山中。程嬰藏匿孤兒,屠岸賈求趙氏孤兒甚急,程嬰乃入城大叫曰:「有能與我千金者,好獻趙氏孤兒!」岸賈聞知,即召嬰問其故,嬰曰:「公孫杵臼與吾乃趙宣子門客,宣子生平,厚臼而慢我,故杵臼抱藏其孤,我所以來告。」岸賈大悅,賞嬰千金,令引士卒入山,並斬公孫杵臼與趙氏詐孤兒,其不知真者乃程嬰鞠育為子者也!岸賈盡殺趙氏,國中橫行,君臣皆側目,不敢相視。
  卻說楚王得勝班師,大賞群臣。令尹孫叔敖奏曰:「昔吾在城濮之敗,皆因宋國而致,宋所恃者晉國而已。今晉兵大敗,若吾鼓兵伐宋,宋來晉孤,中興之盟在楚為主矣!」楚王大悅,遂發兵伐宋。
  宋自成公被楚圍;得晉文公求解之後,國勢微弱,成公已歿,子昭公亦亡,其弟立,是為文公。時,聞楚兵大至,文公欲出城降楚。左司寇樂呂奏曰:「昔者來遭楚圍,得晉解困,今不告求於晉而便降楚,他日晉兵問罪,將何以對?」公曰:「何以處之?」樂呂曰:「只宜堅守,速遣使往晉求救。」公曰:「誰敢往求救?」右大夫樂嬰齊出班願往,公曰:「諾!」
  嬰齊披掛,殺開血路,投晉告急。時,晉景公正恨前仇,便欲起兵教來。下大夫伯宗曰:「不可!鞭策雖長,不及馬腹。晉自敖鎬一敗,喪兵十五萬,至今將疲國虛,楚之兵勢甚銳,焉可與敵?」景公曰:「若不救宋,焉能圖霸?」』伯宗曰:「不如遣一能言之士,告宋且勿降楚,詐稱我兵至,楚聞吾之救至,必然解圍,若不解圍,操兵練將,救之不晚。」公悅,遂問:「誰能往來?」忽一人自外進曰:「臣願奉使往宋!」此人畢竟是誰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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