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回 重耳寓秦受懷嬴 重耳夏國殺懷公
楚成王聞重耳至,使今尹子文出城迎之。重耳與從者來見成王曰:「重耳遭國家內亂,亡奔列國,遍告諸侯,無與重耳謀者。今大王一戰敗宋,名震東方,願乞一旅之師,送吾歸國,佩德不忘。」成王曰:「姑容商議!」重耳退,成王問群臣何如?子文曰:「晉乃大國,楚方得志,不如興兵送重耳歸國,然後晉楚連兵,必成霸業矣!」楚子然之。忽一人自階下出曰:「臣觀晉重耳,狀貌驍雄,更有趙狐令賈,皆經世之才,如送其返國,必得志於天下,而奪楚霸,不如殺之,以絕其患!」
成王視之,乃大夫得臣也。王笑曰:「子玉差矣!天意助晉,故生重耳,必欲殺之,以成我伯,則冀州晉都之士,豈無令君乎?」遂不聽。
次日,宴重耳於金殿。重耳將赴宴,趙衰、狐偃、賈它、臼季等寬衣大帶,從行於左;狐毛、子推、魏犨、顛頡輩操戈仗劍,侍立於右。成王見其君臣慷慨,文武雙全,默然歎之曰:「重耳君臣如此,何患大位不至。」酒將闌,忽報秦使至,言:「晉惠公死,子圉逃歸而立,秦伯大怒,故遣臣迎公子到秦,商議以伐子圉。」楚王謂重耳曰:「孤正欲奉公子歸國,今秦伯欲謀迎公子伐晉,大事必成,公子可承其命。」重耳然之。成王命取良馬十乘,金帛各十車,親送出城。謂重耳曰:「公子得返晉國,將何以報楚?」重耳對曰:「子女玉帛則君有之,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,其波及於晉國者,皆君之餘唾,重耳將何以報?若賴大王之庇,得返晉國,他日晉楚治兵,遇於中原,我當避王三舍之地;如不能返,則與王執鞭引轡,周馳天下!」成王大喜,曰:「公子之志,廣而儉,文而有禮,歸國得位,何難之有?」行上數里,重耳告別,成王回駕。
重耳與使者入秦。秦伯聞其至,親自出城迎入。各敘禮畢,遂以五有愛女侍重耳,懷嬴亦在其內。重耳既受,及歸醉甚,欲盥手就睡,懷嬴捧匜樁中,侍於身旁,重耳細觀五女,懷嬴姣媚,但不知為子圉妻子也。既盥之後,以水灑懷嬴之合,曰:「子貌如花承露,令人可愛。」懷嬴怒曰:「秦與晉匹偶也,子何輕我?」重耳曰:「侍妾安敢如此?」贏曰:「吾非妾女,乃君姪子圉之舊配也!何得辱我?」重耳聞之大驚,出外問於臼季曰:「子圉奪君之位,視君為途人,今娶其所妻,以濟大事,不亦可乎?」又問狐偃,偃曰:「欲奪其位,何避其妻也,從秦命,方能濟事。」又問趙衰,衰曰:「欲人愛己,必先愛人;欲人從己,必先從人。今欲以秦勢而圖國,若不從秦之婚,臣不知其可否也!」重耳感三子之言,遂受懷嬴為妻。後人有詩云:
三子文公大霸臣,經綸事業甚分明,奈何不識人倫義,啟納懷嬴喪本心。
又一絕云:
人臣以義格君心,邪道閉閒善道陳,三子謀猷直俊傑,何愁失國啟姦淫。
又一律云:
重耳之於晉子國,倫班叔姪豈容迷,姪虧天敘據尊位,叔讀閨門陷姪妻,只見家齊能治國,未見身失會家齊,春秋人主難求備,三子英豪忍啟之。
次日,穆公召重耳赴宴,重耳與眾從者皆至。公謂重耳曰:「孤聞公子德義高於兄姪,故欲送汝歸國,汝意何如?」重耳對曰:「臣遭內亂,久亡外鎮,賢侯如念孤窮,使重耳得一棲身之所,佩德難忘!」穆公大喜,自引《六月》之詩,以贈公子。詩曰:六月棲棲,戎車既飭。王子出征,以匡王室。
歌罷,越衰告重耳曰:「此昔人美周宣王中興之詩,今秦侯歌贈公子,亦望公子能中興晉國,公子何不拜謝?」重耳遂再拜稽首,穆公降階謂重耳曰:「公子有此能臣,何優晉為不中興?」遂命公孫支為先鋒,大發精兵十二萬護送重耳返國,至蒲州黃河界紮寨。是夜狐偃見天空月朗星明,出遊寨外,遙聞滄浪,河心有歌數聲曰:名利羈人勝污塵,人生聚散若浮萍,浮萍散亂難收跡,爭似漁家出污塵。
狐偃聞其聲韻清雅,漸近岸口,正欲泛其舟而用之,漁舟遂去波心,又歌之曰:百尺繫綸釣渭湄,吾漁惟願獲蛟螭,蛟螭既獲吾漁手,盡把絲綸棄渭湄。
狐僵聽罷,長歎曰:「吾何汲汲,與人執鞭負紲,以求富貴哉?」次日,大軍將渡河,狐偃保駕,及登西岸,重耳令棄所帶邊豆茵席,狐偃聞之大哭,解所佩之璧,奉與重耳。重耳訝之曰:「吾亡於外一十九年,今將返國,舅氏不喜而哭何也?莫非不欲吾之返國耶!」偃曰:「臣負羈翼與公子亡外,十有九年,父死不能歸葬,臣自知罪,但以公子不得歸國,故不念父子之恩也!今絳州咫尺,公子不日復位,臣尚何從?且籩豆茵席,公子舊日所用之物,今將返國,先棄舊物,臣知公子有棄臣等之意也!請以壁還公子,臣願隱於山林,老死巖穴。」
重耳知偃疑已,不能保其終始,遂以璧投河中,與偃誓之曰:「禍福利害,重耳不與舅氏同心而全始終者,有如此璧,河水可鑒!」偃喜,復從而進。
重耳既濟黃河,大兵紮於首陽山下。重耳與數從者登山遊玩,山頂上有怕夷、叔齊兄弟之廟,甚是清雅,怎見得,唐有李須謁廟詩為證云:
古人已不見,喬木竟誰過。寂寞首陽山,白雲空復多。蒼苔掃地骨,皓首采薇歌。
畢命無怨色,成仁其若何。我來入遺廟。時候發清和。落日弔山鬼,回風吹女蘿。
石門正西豁,引領望黃河。千里一歸烏,孤光東逝渡。驅車層城路,惆悵此岩阿。
重耳與數從臣入謁其廟,顧諸從臣曰:「夷齊弟兄,因讓國隱此。吾今為與弟兄爭國而來,甚有愧於二公。」乃取筆題四句於廟碑云:
爾為讓國隱,我因爭國來,若推爾我心,我心實愧哉。
臼季進曰:「公子久亡,數歲歷遍諸邦,始得秦伯送近,今欲效夷齊之事,遷延不進,他日子國羽翼既成,我軍難進,侮之何及?願公子思之。」重耳遂悟下山,大軍進屯於桑泉。
懷公聞秦兵至桑泉,使呂甥、郤芮引兵屯於大慶關,以拒秦兵。秦兵日夜攻關,呂甥曰:「日夜堅閉,豈為英雄?不如開關,以決雌雄!」郤芮曰:「不可!彼眾我寡,難與爭鋒,只堅閉以老其師,彼必自退。」甥不聽,披掛殺下關來。秦兵列開陣勢,當先一員大將,用昔日韓原山下獨戰六將秦大夫公孫子桑也!晉兵一見,更不待戰,披靡上山而去。子桑舞雙支畫戟,掄上關來,晉人不及堅守,秦兵遂亂殺一陣,呂甥引敗兵走回。秦兵遂圍絳州,呂甥逃回,懷公大驚。呂甥曰:「秦兵勢銳,非主公親出,士卒不肯用命。」懷公正率群臣出朝迎敵,聞重耳歸城,群臣亦無鬥心,相率以迎重耳。懷公與呂甥、郤芮三騎,從西門走出高梁。於桑匹馬趕上,三人回頭迎敵。
子桑挺戟,直刺懷公於馬下,斬其首級回城。呂郤二人抱頭鼠竄,自相逃命。
子桑入城獻捷,秦伯率晉文武,奉重耳即位,是為文公。
文公宴秦伯及群臣,群臣皆稱賀?」秦大夫百里奚曰:「子圉之黨尚在高梁,何足為賀。」文公曰:「大夫何計為吾除此二賊!」奚正欲進計,忽近臣奏:「寺人李披求見!」文公大罵曰:「匹夫昔斬吾衣袂於蒲城,吾欲斬之,以消舊恨,尚敢求見?」喝令武士斬之!李披大叫曰:「齊桓公捨管仲之怨,而成霸業,君若斬臣,恐禍將至矣!」待臣奏知文公,文公命釋其罪。後人有詩曰:李披守職奉君令,重耳寬仁釋大仇,設使當時兩相怨,晉邦復起亂離愁。
文公宣李披入朝,問曰:「卿來見吾何故?」披對曰:「臣問呂甥、郤芮欲謀就明公,故小巨冒死來告。」文公大驚,曰:「果不出秦大夫所料也!」
秦伯辭歸,文公與群臣送秦伯至河口。呂甥、郤芮必知其出,果乘夜潛入皇城,芮曰:「我二人不能成其大事,何以得見而刺之!」甥曰:「重耳新立,必在祖廟中齋祀,不如放火燒廟,待其出救,乘夜亂中刺之,有何不可?」呂、郤二人遂投祖廟放火。左邊突出介子推,救息其火,來尋呂、郤二人。
二人見有防備,遂往北門逃走。正遇顛頡,顛頡曰:「二賊往何方去?果不出百里奚所料!」遂斬二人於馬下。次日,文公回朝,顛頡、介子推來獻首級。文公大悅,下令收呂、郤二人宗族誅之。趙衰曰:「不可!呂郤雖有罪過,亦是為主,今既被戮,更滅其族,則國人復亂。」公曰:「然則如何?」衰曰:「初登大位,宜賞功報德,以副民望。」文公依言,大排筵宴,賞勞群臣。
趙衰宇子餘,拜上卿,兼領內外諸軍事。
狐偃字子犯,拜上卿大夫,兼參軍務事。
狐毛字子羽,拜中軍車騎將軍。
胥臣字臼季,拜大司空兼知軍國重事。
賈它宇守仁,拜大司成兼領內政。
魏仇字公諒,拜中軍大夫,兼督閫外軍政事。
顛頡字高舉,拜車騎將軍,兼知中軍事。
舟之喬字子高,拜上軍參軍護,兼知軍務事。
已上九人,皆昔日從文公出走,遍遊天下者,然介子推亦在從中,文公竟忘賞其功耳!
趙夙字興起,拜大司徒,兼掌外鎮文教事。
先軫字仲車,拜上軍右大夫,兼參內外軍務事。
欒枝字子貞,拜左衛將軍,兼知軍務事。
狐溱字子清,拜下軍大夫,兼領溫邑政事。
郤溱字子澄,拜右衛偏將軍。
郤谷字伯祿,拜上中軍大夫,兼咨謀內政。
荀林父字伯靈,拜護駕大將軍。
士會字子隨,拜下軍護衛將軍。
車離字孟群,下軍偏將軍。
祁瞞字存忠,拜左司收,兼督糧伯事。
陽處父字升秦,拜中軍右大夫,兼參國務事。
茅筏字仲喬,拜右司牧,兼督糧餉事。
史蘇字子忠,拜左司監,兼知內外事。
郭偃字伯啟,拜右司監,兼知內政事。
又追贈狐突為太傅。追贈兄申生為晉侯,其傅杜原款為太師。群臣俱各謝恩出朝。畢竟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