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回
  宋襄公鹿上圖霸 宋楚軍泓水大戰

  公孫固與易牙戰不十合,宋將伊光祖搭弓望易牙端發十矢,易牙中箭落馬。無虧見易牙中矢而死,走入齊城,百姓閉城堅拒,三軍各無鬥志,皆倒戈以迎宋師。宋師奄至城下,無虧正欲從逕道奔鄭,被公孫固追而斬之。百姓大開城門,迎太子入城,群臣奉之即位,是為孝公。孝公即位,盡復眾兄弟之位,群臣各加一級。無虧之黨,盡力殺之,命取金帛,犒勞宋兵,送襄公返國。
  宋襄公辭齊歸國,謂群臣曰:「齊桓公威霸諸侯,未死之日,曾以太子大事托我,今桓公死,齊國果亂,吾動數萬之兵,斬無虧,梟易牙,定齊君之位,名動諸侯。今吾欲繼齊桓,會諸侯,以圖霸,卿等以為何如?」左帥司馬公子目夷字子魚曰:「宋有三不可霸:邦微土薄,兵少糧稀一也;文無管仲、寧威之疇,武無隰朋、高奚之輩,況威德不著,諸侯不從二也;近歲本國有隕星為石,六鷁返飛,此又未有不祥之兆三也。如此看來,焉可圖成霸業?」
  右司馬公孫固曰:「霸業在人能修德,非係國之大小,今主公能修齊桓之德,臣等效管仲之謀,無有不克!」公曰:「子堅之言是也!然必何如而後可?」固曰:「因事就事,事乃有濟,主公宜傳告眾諸侯,約本歲春三月皆赴曹南,諸侯若至,公請眾侯為修齊桓之德,立碑頌其勛烈,諸侯感齊桓之德者多,必然從之,其在會不盟者執之,抗會不至者,會諸侯而伐之,則近宋眾侯皆以公為修桓公之業,非為一己之私,則天下雲集影從,宋必霸矣!」
  公大悅,遂修書遣使,遍告列國諸侯,至期近宋有曹共公、膝宣公、邾文公、陳穆公皆至赴盟。襄公與列侯升壇序爵而坐,告列侯曰:「齊桓攘夷安夏,德義流於列國者多,寡人追慕不忘,是以會公等而議之,欲以刻石為頒勛烈,不知公等之意若何?」陳穆公起曰:「齊桓勛烈,上在王室,下及諸邦,明公此舉,誰敢不從?」襄公大悅。正欲舉筆書盟立頌,膝宣公不肯預盟曰:「匡合尊王,人臣之職,扶傾濟弱,義理當然,況褒善貶惡,後世自有公論,何必刻石立頌,以尚虛文?」襄公大怒,曰:「此匹夫意欲背德違盟,諸將何不為我擒之!」言未訖,將中突出賡鳴春搶上盟壇,將滕公扭下綁縛,喝令監下壇,聽候盟罷,解見周王,斬首示眾。列侯皆失色,齊為哀求曰:「股公雖有違盟之處,望盟主宥其初犯。」宋公默然良久,乃曰:「滕子違忤眾命,理合當罪,且看眾公面顏,姑為放釋,再有違者,依律治罪!」眾侯皆曰:「謹受命!」
  於是,立盟於冊,刻頌於石。襄公又曰:「鄫子違會不至,公等可合兵討之!」陳侯曰:「鄫,小國也。不必合兵致討,但調一枝兵討之足矣!」襄公遂調邾侯先往伐鄫,諸侯各自歸國。邾侯領本部精兵打入鄫城,擄鄫侯見襄公。公問曰:「吾糾合本方諸侯,追齊桓之德,汝何故違盟不至?若不斬首示眾,何以率服列國!」喝令斬鄫侯以祭次睢之社。左司子魚諫曰:「不可!古者六畜不相為用,小事不用大牲,而況敢以人祭祀乎!昔者齊桓公存三亡國,義士猶謂薄德,今明公欲修齊桓之業,一會而執滕滅鄫,又以人為祭物,欲以來後,不亦難乎?」
  襄公愣然良久,命釋鄭侯。
  公孫固進曰:「今近宋眾諸侯俱各報約,宜在齊城東南二十里鹿上立盟一所,修書遍告大國諸侯,約今歲春三月皆會於鹿上,亦以修齊桓公之德為辭,諸侯合從,霸業必濟!」襄公大悅,遂書遣使。子魚歎曰:「小國爭盟,其禍至矣!」使者遍告列國。使至楚,呈書於楚王,成王讀其書曰:
    宋鎮茲父頓首書上大國楚王殿下,茲父聞以力服人者其勢促,以德服人者其澤長。故齊桓能以冠裝之會,安王室,賓諸侯,使天下生民,各得其所。今既云歿,其功名德義,使人興慕。是以父不揣邦微位下,欲請同列,立盟刻頒,彰耀其勛。父敬貢尺犢,擬今歲三月上旬,期於齊城東南鹿上,推盟主立約,以修其好。伏乞大車至期不吝一諾,何幸。
  楚成王看罷來書,令使者暫停館驛,再俟商議。使者出,王問群臣可否?上卿於西奏曰:「齊桓公以千乘之國,且得管仲,方成霸業。今宋土地不及秦齊,兵甲難當晉楚,欲以區區小國,與大爭盟,依臣之計,王可修書,許其同會,一面令大將領五千兵,伏於孟原,擒茲父,伐宋國,乘此機會,號令諸侯,則霸在楚而不在宋矣!」
  成王大喜,修書以復宋使,令大將宛春領兵五千,伏於孟原,以擒宋公。即日與子馮、子西、子玉等發車馬往鹿上。時,諸侯皆至,相見禮畢,成王不見宋公,問曰:「宋公何在?」
  吏士曰:「未至!」成王詐怒曰:「彼為盟主,何故後期?」
  令子玉引一班壯士,立刻捉宋公來至壇所。宋公大詈:「奸謀,何得用兵劫我盟會!」成王大罵:「匹夫無道!曹南一會,便辱滕、鄫二君,何謂修桓公之好,今又詐設鹿上之盟,無乃將欲辱我等諸侯耶!」遂令宛春囚禁宋公,殺奔宋國。
  楚王囚宋公,殺奔來國而去,諸侯追至薄地告曰:「公欲求霸,奈何以威力逼卻同列,雖欲成霸,奈我等不從何?」子西進曰:「主公宜即薄地立壇,況諸侯以議宋罪。」成王詐就薄地築壇立盟,眾侯令釋宋公,乃推成王為盟主。
  盟罷,諸侯各辭而別,宋公不勝忿怒!謂群臣曰:「吾欲求榮,反而受辱,汝等何計為寡人出力,以消此恨?」公子堅昂然進曰:「鹿上楚人之釁,皆鄭捷合謀所以,故在壇上揚公之過以激熊揮之怒,臣願令一萬兵,先代鄭而後楚,若不擒回二國之君,誓不班師!」公遂發精兵一萬與之,左司馬目夷曰:「不可!昔者文王伐崇侯虎,三旬不降,退修行教,因壘而降,今主公內不量力度德而欲咎他人,豈能免禍!」公孫固曰:「子魚乃弄筆迂儒,造巡畏縮,主公若聽,必誤大事。」襄公終聽固言,遂以子堅為先鋒,廖鳴春為副將,自率大兵五萬,即日出城代鄭。子魚出城歎曰:「君辱已甚,宋其亡乎!」宋兵方出,哨馬報於鄭文公。文公驚懼,大夫泄堵寇曰:「事急矣!楚兵尚未遠,王具書請追而告救!」文公許之。堵寇即駕快馬,連夜追楚成王之兵至柯澤,見駕曰:「臣鄭大夫泄堵寇也!今來公咎臣主偏附於王,發兵圍鄭甚急,臣奉主命,尋夜追駕請救!」成王在馬上躊躇。子西進曰:「前者擒茲父,因礙諸侯之顏而放之,今若以救鄭為名,則破宋必矣!」楚王大喜,即令子玉率五千兵,從泓水抄出,自率大軍,從柯澤而會。
  卻說宋兵來至泓水,哨馬報:「鄭人追楚師來救,將至泓水。」襄公令前部排開陣勢,列於泓水左岸,以待楚兵。須臾,楚兵奄至,將濟泓水。子魚曰:「彼眾我寡,其勢甚銳,不如乘楚兵半渡泓水,令前部廖鳴春以鐵騎衝之,楚必敗矣!」襄公曰:「君子不困人於厄!吾乃堂堂之師,正欲待楚兵濟岸,然後制勝,以服楚兵,豈可詭計而破敵乎?」言未訖,楚人皆濟泓水,布成陳勢。子魚又曰:「楚兵雖濟,然其他伍參差,銳氣未振,速乘此一鼓而進,無有不克。」襄公曰:「君子用兵,不鼓不成列,不擒二毛,何必行詭計?」
  道猶未了,楚陣上突出一員大將,立於門旗下,大罵宋襄公霸不量力之罪。宋先鋒廖鳴春視之,乃楚大夫鬥勃也!鳴春更不打話,掄刀直取,戰不數合,鬥勃戰敗,渡水而逃。宋兵亦將濟流而追,子魚見楚人戈甲精銳,非真敗之狀,在陣後大呼曰:「楚兵必詐,不可輕追。」宋兵不聽,皆下濟水,鬥勃回轉馬頭,令壯士列於右岸,亂箭射於陸水,宋兵不能登岸,死者甚眾。正欲抽兵,忽聞泓水左岸,喊聲大震,宋兵視之,乃楚將宛春殺至左岸,亦令放箭,亂射宋兵,宋兵立於流水中流,左右被射,自相踐踏,溺水死者十有八九。伊光祖見事急,令公孫固、廖鳴春殿後,自己與子魚催襄公之馬,拼命殺上左岸,宛春暗發一矢,正中襄公左股,襄公倒翻下馬,宛春挺刀便砍。光祖力救上馬而走,廖嗚春被箭傷,死於流水。公孫固棄甲作步軍而逃。楚人亦不來追,但紮在兩岸,搶奪宋兵器械戈甲,得十餘車班師。潛淵讀史詩云:
  連天泓水白茫茫,宋楚交兵兩岸旁,旗影亂翻波似雪,戈鋒遙映浪如霜。
  魚龍湧躍山川竭,鳥雀爭飛四野荒。可笑襄公非勁敵,寧將十萬喪長江。
  襄公引殘兵歸來。宋之百姓,有從軍戰死者,父母妻子皆哭於朝外。近臣奏於襄公,襄公後悔無及。乃長歎數聲,箭瘡迸裂,倒於座下。群臣急救而起,歎曰:「吾早聽子魚之言,不致有今日之禍!」是夕遂卒。群臣奉太子王巨立,是為成公。
  五霸之中宋襄雖繼齊桓公之後,欲成霸業,但不量己力,故卒不能得志於諸侯也。雙湖胡先生評曰:
  宋襄智略不如桓文,強暴不如秦楚,而興師不擒二毛,不鼓不成列,區區以姑息為仁義,而不能舒喪死之戚。鹿上之會,見辱於楚,激之戰卒殞其軀,皆自取也。
  眉山蘇先生古史評曰:
  裹公欲霸諸侯,與楚人戰於泓,不鼓不成列,不擒二毛,以此兵敗身死,餘嘗笑之。夫襄公凌虐小國,至邾人用鄫於次睢之社,雖桀紂有不為矣。乃欲以不鼓不成列、不擒二毛為君子,又可笑之甚也。
潛淵讀史詩曰:
  五霸功名孰最強,齊桓炳炳著聲光,襄公自不量力起,枉此身從戰後亡。
  又一絕歎子魚曰:
  戰國君臣相弒誅,廉而讓位有誰知,襄公不納當時諫,至死方知歎子魚。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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