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
  晉荀息假途滅虢 秦穆公羊贖百里

  次日,獻公遣使往曲沃,調太子領本部兵伐虢。里克心知是驪姬奸謀,諫曰:「必不可!太子初居曲沃,又調其出征,此非王者以東宮待其子也!」公曰:「虢人日為邊患,豈可不伐?」克曰:「但令將領兵征之,虢必下矣,何故必欲太子親征?」公問群臣曰:「誰敢領兵代虢?」中軍大夫荀息連聲應曰:「臣敢奉詔前去!」公問曰:「爾有何戰略,率兵南征?」
  息曰:「屈產良馬四匹,垂棘白璧二雙,得此二物,虢不難滅矣!」公曰:「用此如何?」息曰:「虢在虞國之東,欲伐虢必道經於虞,虞虢二國,雖為唇齒,然料虞公貪利,不能計遠,請主公降詞,修書一對,將此二物與臣假道於虞,虞若許之,大軍滅虢,虢亡虞亦可伐,此用餌釣魚,一舉兩得之計也!」
  公曰:「此計甚妙!」即令取屈產之馬,垂棘之璧,修書一封。
  令荀息為都督,魏仇為先鋒,自率大軍五萬出城,城中兒童誦謠言曰:丙之辰辰,龍尾伏辰,均服振振,取虢之旗,鶉之賁賁,天策敦敦,火中威軍,虢公其奔。
  先鋒魏仇錄其謠言,進於獻公。獻公召荀息問其吉凶?荀息賀曰:「此伐虢之吉兆也,其應在九月十月之交乎!」公大悅,遂令荀息奉寶與書先見虞侯。虞侯問荀息曰:「大夫此來何故?」荀息「寡君有書一封,微奉二物。」虞候得書讀曰:大鄰虞君侯麾下,惟晉與虞,相去幾許,愧不能親,遂成胡越。今晉小邦,無奈虢人見欺,屢侵邊界,茲來不勝其擾,欲率將帥,假道問罪,不敢私度,聊貢小璧二雙,捷驥一乘,伏乞足恤被凌之苦,縱度關津,稱得如意,不敢有負,只此哀乞,望賜金諾。周王二十二年春三月上旬,晉侯姬佹諸,頓首再拜。虞公覽書大喜,遂受其禮物,許荀息領兵經度,且曰:「汝兵若至,我當助汝一陣!」荀息退。上大夫百里奚,明知晉人是計,自量主公不可規諫,故不諫。下大夫宮之奇諫曰:「夫虢,虞之表也!虢亡虞必從之,所謂輔車相依,唇亡則齒寒,其虞虢之謂也!」虞公曰:「虞與晉同姓,晉侯豈肯滅祖而欺我乎?迂儒不達理義,何必妄為強諫!」叱宮之奇退。奇乃號泣而出。歸謂妻子曰:「虞不臘矣!在此行也。」是夜,遂與妻子遁於西山耕隱。
  卻說百里奚出朝見荀息,望前扯住叱之曰:「汝何得用以餌釣魚之計滅我國耶?」息大驚,知百里奚之明,遂揖之曰:「虞侯貪得無厭之人,故拒公等之諫,我晉不伐,後必為他邦所並,大夫乃高明遠見之人,何不去國?」奚泣曰:「我非不知虞亡在目下,但食君之祿,國危而避君難,奚不忍也!子何計以教我脫身?」息曰:「大夫不忍去國,虞侯又不可諫,何不告病,待國亡,而後去之?」奚別荀息,即日上表辭官,告病于家。
  荀息回見獻公,言虞許借道之事,公大悅,即日進兵。來至虞界,使人報知於虞,虞大喜,遂令公子叔季、叔仲領兵五千,大開城門,迎晉而過。獻公率領大兵,不日已至夏陽城下,虞公二子帶兵五千,前來相助。虢公聞晉兵已到,出城交鋒,戰未數合,被顛頡一錘打翻,公子叔啟落馬,虢公正欲向前救子,卻被羊舌生擒歸寨,叔啟亦死於亂馬營中。晉兵打入虢城,擄其金寶,焚其宮室,出榜安民,留五千兵以戍之,囚虢公而歸。時,周惠王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丙子朔旦,果應童謠云。
  卻說虞公二子,紮於下陽,以助晉人。聞晉兵滅虢,差人來迎晉侯。晉侯與荀息曰:「中吾計也!」遂令羊舌、魏仇各領兵五千,銜枚從間道伏於虞城西清涼山下。又差人齎金帛五車入城謝虞公。虞公曰:「吾正欲納款晉侯,何故不入我城?」
  晉使曰:「主公多多拜上,本欲人城面謝,奈久出遠邦,歸心似箭,聊備薄禮,令小人致謝!」晉軍已度城下矣,虞公急令有司設宴,親自出城,追至清涼山下,宴晉侯於清涼山。虞公初舉酒以餞晉侯,荀息在旁以目視晉侯,晉侯接酒,詐擲杯於地。大罵曰:「逆賊!焉敢以酒酖我耶?」虞公正要分辨,荀息曰:「左右何不擒之!」左右從廊下衝出,羊舌、魏仇綁住虞公。虞公仰天歎曰:「早不聽宮之奇之言,果中其計!」後人有詩云:
  國勢嚴嚴鐵統城,虞侯何事苦迷心,槍刀隊裡生擒日,仰面方嗟往諫臣。
又有詩贊百里奚云:
  大賢事業異,遠搶豈俗觀,百里奚非昧,知君不可言。
  叔季、叔仲聞知父親被擒,引兵殺上前來。伏兵一起,羊舌斬叔季於馬下,叔仲見父囚兄死,拍馬殺回,欲取救兵,被魏仇發箭射於馬下而死。
  卻說晉侯,追虞人城,傳令勿殺百姓。荀息領五百名壯士圍住百里奚之家,奚聞知虞侯出城,知其必敗,正欲挈妻孥走出,聞晉兵至,妻孥各奔,奚被晉兵獲住,來見荀息。荀息知其賢,乃親解其縛,引見獻公。奚告曰:「亡國之臣,乞命歸田。」晉公曰:「虞侯不聽子言,故至喪國,非子不諫也!」
  令以車載百里奚,囚虞、虢二君而歸。
  忽近臣奏:「有秦使至!」公問為誰?近臣曰:「此人秦國大夫公孫支也!」使召支,問曰:「大夫此來,有何高論?」
  支曰:「先君遺命,以明公乃金玉之枝,國勢雄甲諸侯,故令寡君,求偶於大國,所以將絲蘿而傍喬木也。今寡君新立,不敢違先君遺訓,故命支求婚,明公倘不以秦為陋,願請以公主歸之,用成二國之好!不知明公尊意如何?」獻公喜曰:「原來秦伯令汝來求婚,待孤再為商議。」獻公召太史官蘇卜之,蘇占之曰:「不吉!卦得雷澤之歸妹,主後世秦晉因婚姻而有兵戎,秦吉晉失其主。依臣愚見,此親斷不可許!」公意躊躇。
  群臣進曰:「夫晉,乃金枝玉葉,秦為諸侯之雄,兩國威風,正是匹偶,主公何必以卜為疑哉!」公聽群臣之言,遂以德貞公主許配於秦,遂賜妝資百輛,並詔令虞大夫百里奚為從媵。
  秦伯大悅,文武稱賀。百里奚自歎曰:「吾抱濟世之才,為虞國大夫,虞亡歸晉,晉又不能我用,而使從媵於秦,吾年已過七十,卒不逢明主,展其大志,在此何為乎?」是夜,遂逃出城來,欲歸於虞,迷其路逕,誤人於宛。秦伯聞百里奚走歸,置而不問,大夫公孫支曰:「百里奚天下奇才也!主公宜速令人追之。」秦伯笑曰:「吾聞奚為虞之大夫,不能謀社稷,以至君死國亡,而乃委贄為人從媵,何才之有?」支曰:「百里奚雖仕於虞,虞公不能用其才,國亡而臣於晉,晉又不用,而送於秦,是天與明公也!明公若能用奚,秦必得志於諸侯。」
  秦伯曰:「奚縱有治世之術,年已老矣,將焉用之?」支曰:「昔者西伯侯得姜尚於渭濱,年過八十,猶能興周,以分土於齊,大才豈屈於晚哉?」秦伯不得已,令支追之。
  卻說百里奚迷道走至宛城,楚國野人獵於宛城之野,奚饑,向前問曰:「子獵者能食我一飯乎?」野人見奚鬚眉皓白,相貌魁偉,知其定非常人,乃引至家中,以酒食待之。公孫支引從者數十人詢訪,追至村莊,直人見奚,請歸!奚堅辭曰:「奚乃亡國大夫,年過七十,無所謀效,今欲辭秦而歸田里,恐觸怒見責,所以偷生而出,今若再回,非奚之願也!」支曰:「主公知大夫命世之士,故使支來請回,大夫若堅意不出,豈欲塵埋珠玉而老死巖穴哉?支聞好從事而失時者不智,懷其寶而迷其邦者不仁。士遇明主,得時而行道,如龍虎得遇風雲,子何不省?」奚不得已與支同回。支命取資帛酬莊主,時未曾帶得,惟左右獵得五羊羖在,遂以五羖酬其莊主,與奚同歸入秦。後人有詩云:
  宛城春風動綠楊,秦臣匹馬趕逃亡,當年不霸西邦士,空使後人笑五羊。
  支既歸,先人見秦伯,曰:「百里奚臣已追回,望明公處以重位,使其得展平生之志,秦國之幸耳!」穆公召奚,封為上大夫。奚辭曰:「臣亡國之俘,碌碌庸庸之才,何敢望居高位?」秦伯曰:「虞公不用子故亡,非子之罪也!今寡人得子,猶如涸魚得水,子何必苦辭?」奚曰:「蒙主公厚賜,非敢固辭,然秦欲富國強兵,兼並諸侯,非臣故友不能任其職也!」
  秦伯曰:「鄉友是誰?」奚曰:「此人乃齊之䬹村人也!姓蹇名叔字伯時,通今博古,曉達政事,但恨時無明主,誠能以禮聘之,寵以重祿,則秦霸不難矣!」
  秦伯大悅!遂令公子縶以金帛往齊聘蹇叔。縶承命逕投齊之䬹村,見數人息耕於隴上,相賡而歌曰:縱橫戰馬滾紅塵,瓦裂封疆處處兵,堪笑當時名利客,不知風急鳥投林。
  摯在馬上,聽其音韻絕塵,皆是忘世之曲,乃下馬向前問耕者:「何處是蹇叔所居?」耕者指示曰:「前去里餘,修竹林中,左泉右石,中間小茅廬,乃其所也!」縶上馬行里餘,望見前面茂林修竹,鬱鬱蒼蒼,甚為清雅,遂在馬上口占一律云:
  翠竹林中景最幽,人生樂此更何求,數方白石雲堆起,一道清泉接澗流,得趣猿猴堪共狎,忘機麋鹿可同游,紅塵一任漫天下,高臥先生百不憂。
  吟罷,縶攜左右人竹林深處,停馬廬外,令左右扣其柴門,內有小童出曰:「佳客何來?吾主不在舍下。」延縶而人。縶曰:「先生何往?」童曰:「早間同數高士,尋春於綠野,少刻即回。」言罷,蹇叔攜二三僕人,提壺摯榼,載吟而歸。摯在門外,遙斜陽林下,一士人臞瘦長耳,布袍麻履,宛然一枝梅花,望草廬而歸。口中吟曰:桃花紅,李花白,桃紅李白呈春色,惟有寒梅不鬥芳,藐視年光為過客。
  縶忙出林外,施札曰:「久仰清風,夫何相見之晚?」蹇叔忙下驢,延入草廳,分賓主禮坐而問曰:「執事從何而降,有何教益?」縶答曰:「吾乃秦伯之族,名縶字子倫,奉秦伯之命,賜物來聘先生入朝,共議國事。」蹇叔慌忙起謝曰:「叔山野鄙民,敢勞公軀下降!」命設酒禮以宴縶,縶曰:「朝命緊急,不敢稽延,請公治裝就道。」叔辭曰:「山野小民,素無遠違,豈敢就聘?大夫請停車,容叔具辭表以上。」紫曰:「公不必辭,此乃是大夫百里奚所薦也!縶聞丈夫處世,遇有為之君,即當展生平之志,何必苦戀山林,與草木同腐,公此一出得志,致君澤民,上不負所學,下不愧相知,不必苦辭!」叔因聞百里奚舉薦,遂欣然許往。
  次日,蹇叔與公子縶,同歸秦國。穆公聞蹇叔至,降階相迎,封為上大夫,與百里奚同理國事。後人有詩曰:蹇叔村莊一老農,長年抱策隱隆中。
  穆公不進求賢馬,爭得先生建大功。
  欲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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