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回 桓公葵丘大會盟 桓公陽谷寄太子
襄王謂宰孔曰:「朕遭骨肉之亂,賴齊侯平戎定國,今日郊祀禮畢,合頒胙肉,以賜齊侯,彰其寵錫,以崇殊遇。」於是,即命宰孔,奉胙肉往齊,厚待遣歸。卻說管仲告桓公曰:「隰朋能定大位,主公宜會諸侯入賀,庶幾不失盟主權柄。」
公曰:「宣在何處期會?」仲曰:「齊自北杏定伯以來,雖常盟會,皆列國兵車會議而已,今日乃匡合朝王之會,不比尋常,宜在葵丘大地,築壇壝期會可也。」公曰:「仲父施行便是。」
管仲遂令東郭牙督五百壯兵往葵丘,擇方員八百步之地,築起一壇,高十餘丈,布南北君臣之位,列上下三層之陣,布列整齊。桓公與眾文武來至,傳令在第一層壇設黃金御座,按人君南面之位。第二層壇左列與周同姓諸侯之位,右列與周異姓諸侯之位。第三層壇左序上卿管夷吾等文臣之位,右序大司馬王子成等武臣之位。俱各衣冠濟濟,弁冕秩秩,引列國群臣立東西之楹,以置反坫,樹左右之標,以懸鐘鼓。又令二千二百五十名壯士,分為五隊,各執青黃赤白黑旗,屯於五方,以按五行排布已完。列國諸侯皆至,桓公又令公子無虧序諸侯之位,諸侯推讓升壇,各就本位,列國群臣,皆循齊臣之班。桓公起告諸侯曰:「今日天子初登大位,故寡人會公等入京朝賀,必在壇北面朝王,然後立盟。」諸侯皆拱手聽命,桓公乃引列國君臣,望北而拜,山呼之聲,遠張數里。拜畢,各就本位。管仲歷階而上,告諸侯曰:「今日乃衣冠之會,不必殺牲歃血,但載書立誓,以定盟可也。」桓公即集筆立盟曰:「凡我同盟之人,協匡王室,言歸於好。第一要誅不孝,無易太子,無以妾為妻。第二尊賢育才,以彰有德。第三敬老慈幼,勿忘賓旅。
第四士無世官,官事無攝,取士必得,勿專殺大夫。第五無曲防,勿遏彩,匆有封而不告。若犯以上五等,許列國共討之。」
諸侯皆曰:「謹奉命!」
言未訖小卒報王使至,桓公降壇迎接。宰孔告曰:「天子初登寶位,皆賴盟主之德,今祭祀天地祖先,令孔奉胙來賜。」
桓公升壇望北謝恩。宰孔曰:「天子有言,盟主年老,加賜一等,使免謝拜!」桓公大驚曰:「天威不違顏咫尺,小白何敢不拜,以傲君臣之禮?」遂再拜稽首。諸侯皆曰:「今日方見君臣之禮也!」後人有詩云:
壇築三層聳碧空,韶音金鼓振空中,衣冠煥煥昭文雅,劍戟森森建武功。
五義申盟金石固,片言載擔地天同,寥寥四百春秋世,始見葵丘一會公。
潛淵讀史詩云:
桓公仗義輔周王,糾合葵丘第一良,鐵筆立盟申五命,錦書定誓正三綱。
天威咫尺寧矜傲,禮制尊卑敢崛強,從此君臣知降殺,夷吾抱負愈隆彰。
桓公兵車之會惟蔡丘第一,有四六之詞一篇曰:
五霸之業,桓文第一,糾合之功,葵丘為最。築數丈之高壇,上簿膏霄,環幾圍之平地,四連綠野。金壁騰光,照耀九天日月;鐘鼓節韻,震轟千里風雷。庭燎煌煌之晝,獸鼎噴嫋嫋之煙。幕張紅羅,列旌旄以環衛,旗標黃纛,布戈戟以森嚴。桓公嚴穆穆之容,群臣序彬彬之秩。有司戒期,羽書馳告,於是車馬滾紅塵,奉一命而四方輻輳。衣冠彰富貴,會五爵而列國騁馳,翰苑儒林,文臣序彬彬之貌。蜂重蟻聚,武將耀赫赫之威,俎豆獻庭,駢圭交舄。是故相推相讓,歷階級而登盟壇;恪敬恪守,慎威儀以升公座。周旋俯仰,撮讓降升,觀南面之尊,環北辰之拱。環佩鏗鏘之音,澈透九霄,山呼萬歲之韻,振聞十里。踧躇其儀,抑首就位。於是,管仲定盟,諸侯歃血,申以王命之嚴,若談河淡;永以載書之信,似轟雷霆。威著德輝,諸侯守超雄之大誓;目眩氣奪,士卒駭拔俗之偉觀。獻酬未畢,天使來臨,鳳翅翔翔,望南壇而降詔。龍顏咫尺,覲北面而酬恩。三軍鼓舞,賀龍虎之相逢;八音鼎沸,慶風雲之遭際。玉帛交錯,葵丘之會,亙五霸而無儔;威德兼著,桓公之業,歷春秋而莫比。
又古風一篇:
春秋亂世無綱紀,群雄角力相吞噬,卓彼齊桓異眾謀,仗公秉義匡王室。
君不見,葵丘會。
衣冠文物兩彬彬,赫然聲振為第一。
巍巍壇壝值雲空,煌煌金壁光侵日。
文臣下筆風甫驚,武將橫戈鬼神泣。
成轟雷霆服百侯,德乘陽眷濡萬里。
左班管鮑獻謀謨,右班實關相羽翼。
羽書一出檄四方,膏車秣馬相期至。
皇皇穆穆兢獻酬,鏗鏗鏘鏘鳴圭壁。
五義方經筆下盟,諸侯遵守同金石。
丹鳳御詔自西來,周王致胙彰殊錫。
天子曾勞免降陣,敢把龍顏違咫尺。
丈夫得誌慶風雲,意氣軒昂誰可比。
又一絕句云:
春蒲葵丘目蒲天,諸侯金鼓兢喧闐,桓公申義同盟語,千古猶如振耳邊。
及至葵丘之會,獻酬已畢,桓公遂率諸侯朝周。襄王勞曰:「國家不幸,骨肉相殘,賴卿輔弼。」桓公稽首曰:「皆陛下威福,臣何有焉!」王又問曰:「聞卿臣下有管夷吾者,兼修文武,朕願見之!」桓公引管仲入朝,王勞曰:「翌翌齊國,勤勞王家,皆卿之力!賜汝上卿之職,出入儀制,俱降諸侯一等。」管仲再拜辭曰:「臣乃一賤有司,其匡合之功,皆臣主公威德,將佐膂力,臣何敢受此重賜?」王曰:「聯以齊侯攘夷匡周,皆卿之力,故賜此制,今卿以德歸主,功歸同僚,其實君子不忘其大也!」遂賜齊侯彤弓一把,寶劍一口,白旌黃鉞得專征伐,斬殺自由。賜管仲上卿之職兼賜出入儀制,降諸侯一等。其餘列國諸侯,與齊之文武,各賜黃金十鎰,綵帛十端,無得再辭。桓公引諸侯及文武謝恩。史官有詩贊云:
管子春秋大霸臣,尊王攘狄有聲名,當年金殿辭封語,千古令人誦德音。
宴罷,諸侯辭王,各回本國。管仲告桓公曰:「葵丘之會盟,誓以立太子為事,今吾國東宮未定,宜早建立,免致久後爭位。」桓公曰:「孤之六子,惟昭舉止端懿,他日堪登大位,孤欲立之,此事若何定處?」仲曰:「主公明見,正合仲意,二公子雖幼,其賢過於弟兄,宜立之,以主社稷。」公曰:「無虧居長,久後必起爭端。」仲曰:「立嫡以賢,何爭之有?」
公然之。次日設宴,以立東宮。
卻說易牙有寵於衛姬,聞立東宮,牙入後宮賀衛姬。衛姬曰:「主公主意不定,焉知立誰?」牙曰:「立嫡以長,理之當然,何疑之有?」及降詔,乃立次子昭為太子。衛姬笑曰:「易牙信吾言否?」易牙大驚,曰:「主公何意如此,吾用一計,即反東宮之位與公子無虧。」衛姬曰:「富貴有命,何必爭鬥。」牙見衛姬不納其計,出宮門遇無虧悻悻而入。易牙曰:「公子怒東宮事耶?」無虧曰:「父王無定,棄吾而立昭,此皆管仲之謀,先斬此匹夫,然後與昭定論!」牙曰:「公子若殺仲爭位,是得罪於父也!臣有一計,使東宮之位,反掌而得。」公子無虧曰:「何計?」牙曰:「主公之意,搖曳不定,吾當以調味動之,必歸其位。」
明日,桓公設宴,其時皆易牙所調,甘美過甚。公召牙問曰:「天下之味子能調和其美,但人肉吾未得嘗。」牙曰:「此誠易事,臣請調之!」次日,即將其三歲之子殺而烹之,進於桓公食之而美,問曰:「此何肉也?」牙曰:「臣之長子肉也!」公驚曰:「卿何故殺子進吾?」牙曰:「主公昨言所欲,故烹進之。」公悔曰:「昨乃戲言,何故忍心?且爾子有幾歲?」牙詐下淚曰:「臣子年已三歲。」公曰:「已長矣!」牙曰:「長則長矣!爭奈主公所欲偏,故棄長而存幼也!」公愕然而退。
牙見公不聽,枉殺其子,來見無虧。無虧大怒!便欲仗劍來斬管仲。易牙止之曰:「不可!管夷吾,國之大臣,且未聞有抗君父而能得其位者,今主上且年老,管仲亦老,不如姑俟數年,若主上與夷吾俱歿,則昭無所倚,此位還歸公子。」無虧聽易牙之言,罷其爭鬥。
且說桓公聞易牙之語,知無虧有謀位之意,以告管仲。管仲曰:「當今諸侯,宋公賢能,久後必能仗義主明,公宜修書,以太子之事托宋公,後雖有鬥爭,宋公必能定亂。」桓公然之,遂修書,令人告宋公。其書曰:
近別王城,嘗思豐彩,茲因家事不寧,展轉失措,惟明公能圖之。尚以德義相顧,不吝一行,可卜吉旦,會獵於齊宋界上,敢以儲事相寄。至則萬希不爽,足見明公尚德重義之實。
宋公折書看罷大悅。
次日,即治駕與數十騎來至陽谷,桓公亦獨與管仲、寧戚、太子昭數人而至,相見禮畢,桓公告宋公曰:「葵丘誓書,寡人濫主其約,今孤初立東宮,恐弟兄後有爭鬥,明公德高義重,故以此事相托,望明公調護,寡人雖死地下,亦無憾矣!」宋公曰:「國小德薄,不足以膺重寄,然承盟主之命,敢不敬奉!」桓公大悅,命宴宋公,酒至半酣,令太子起舞。自擊節而歌曰:
嗟彼鵠芻兮,未能離巢。將引其翱翔兮,群喙其毛。敬托秋風兮,俟羽振而扶其騰高。
宋公亦起而歌曰:
卓彼高崩兮,鳳芻其將。嗟我微風兮,焉搏其翔。待其羽翮成而沖天兮,必騰千仞而為祥。
宴罷,各辭歸國。
後人有詩云:
管仲宏才有遠見,先將國位屬襄公,無虧縱有易牙計,爭似昭如有翼龍。
桓公車駕回至近郊,見野人牧馬,內有一匹老馬,高一丈餘,規模宏壯,且其鬣落蹄蹷,骨瘦如柴。公問從者曰:「此馬似吾壯年所乘征伐之馬,何以至此?」乃呼野人問之,野人戰驚不敢訴告,公詰其故,野人曰:「此馬乃明公壯年所用之馬,號為白雪駒也!」公駭然曰:「何以老瘦如此?」野人曰:「昨歲有司,揀選良馬以進,此馬老不中用,故棄於野,小人收而養之。」公乃謂管仲曰:「吾南伐山戎,東征荊楚,橫行天下,皆乘此馬也!少壯既用其力,今老而委棄其身,豈仁人之心哉!」令左右取百金賞野人,贖其馬歸,令其有司善喂養之。後人有詩云:
老馬頻嘶綠草茵,瘦身不復壯年形,桓公一見將金贖,高出當年霸者心。
又一首單道此馬之詩云:
一匹神駒少壯時,身高力遠甚希奇,毛披白雪明如練,蹄捷秋霜快似飛。
大吼一聲雷震地,長驅千里電搖旗,橫行四海無敵手,成就齊桓霸業基。
桓公歸國,時東宮既定,四方略息。管仲既承襄王之賜,乃置三歸反坫,以樹塞門,飾籃簋,朱弓弦,出入儀制但降諸侯一等,宅後花塢築插雲臺,終日遊玩於其上。畢竟管仲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