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
  穆王西遊崑崙山 楚人大戰麒麟谷

  王使至青州,報於東方諸侯嬴徐子。徐子接旨,使臣謂徐子曰:「今東夷之兵,已屯西河,王令諸侯速發兵,以扼其後。」徐子曰:「東夷狼野,今屯兵西河,我兵扼後,彼必奔入京師。煩使臣回奏天子,令發王師,截其前路,我兵後扼東夷,不日可破矣!」使臣聞之,夤夜去奏穆王,王遂令李造父,率兵五萬,屯於城下,以截前路。
  卻說徐子得旨,傳令長子嬴伯謨為前部先鋒,自率大兵五萬,殺奔西河下寨。東夷主將徐哈達,聞知大驚,傳令命王林寨長麻里吉光,金林寨長呵嗒令公等議曰:「嬴諸侯何故起兵到此?」諸夷曰:「此必周王有命,令徐子襲我,若奉書一道,與徐子約奪周朝,尊他為大國,徐子貪得,必然許之。待破周之後,再作區處!」哈達大喜,遂修書令小將送與徐子。其書曰:
    東土大侯伯殿下,竊惟周王失德,百姓艱危,故有楚人詐舟,皆萌吞並之意,哈達等不揣慵弱,發兵攻周,伯侯能借一旆之師,反周助我,後日削平列國,敬尊侯伯為王,可不美哉!只此明請,乞惟電鑒不宣。
  徐子讀罷,大詈曰:「逆虜無知,吾乃大國之臣,奉命討賊,豈肯棄主而助汝反哉!」遂命斬卻來使,下令命長子伯謨出馬交鋒。
  伯謨青年勇猛,領了二萬精兵,殺奔門旗外來,詈曰:「臊羶狗何不出馬答話?」只見有一員大將突出喝詈曰:「乳臭孺子,汝知吾否?吾乃東夷寨主徐哈達也!」二馬相交,戰上二十餘合,哈達挽弓架箭,望伯漠左眼射了一箭,早被伯謨躲過,將雙刀便砍,哈達力不能敵,往本陣而逃。伯謨策馬來趕,哈達坐下八駿,乃日行千里之神馬,哪得趕上,東軍遂鳴金收軍。伯謨回營,告其父曰:「哈達之馬往來快捷如風,進則直馳難敵,退則快捷難追,我父必須用一奇計,方可除之!」徐子遂令將卒,於兩河沙岸上開陷馬坑,各深數丈,將蘆葦青草復鋪其上,四面盡使壯士,各執鉤刀短劍,以備斬馬拿人。諸將得令,乘夜裝成。
  次日,伯謨挑戰,哈達果引各寨夷長,打扮前來,伯謨曰:「昨日饒了汝等,今日又敢與吾交鋒?」哈達見伯漠孤出,麻里吉光、呵嗒令公三馬並出,殺奔東陣。伯謨鬥不五合,望西河兩岸而走,三馬一齊趕上。只有哈達之馬先追,伯謨勒回馬來又抵數合,將至河口,忽然一聲,如雷震地,哈達連人帶馬墜落坑中,諸壯士四面守住,將鉤刀拿起哈達,縛解本寨,其馬亦被收去,徐子收軍入營,壯士解哈達來見。徐子曰:「周天子有何負你,汝敢發兵叛國?」令推出斬之。哈達再三哀求饒命。徐子曰:「天子詔我伐夷,獲賊而放之,是我之罪也!」令斬首赴京請功。忽聽得哨馬回報說:「麻里吉光及呵嗒令公敗兵走向王城,卻被主帥李造父悉擒之,餘兵盡招撫矣!」
  徐子聞之,收軍具表,將哈達八駿馬及十萬降卒盡皆帶去,赴京奏聞。穆王令把馬收入天囿。
  忽近臣奏:「大將軍造父得勝回朝!」王令宣入,造父拜於殿下,王曰:「將軍汗馬功勞,正不知東夷之事如何?」造父詳奏了一番,穆王大喜,近臣又奏:「東方諸侯有表到!」
  王讀表曰:
    謹具表臣東方嬴徐子,誠惶誠恐,稽首頓首,再拜奉表,伏惟聖人御極,必憑法以收功;天子驅戎,亦爰兵而率服。自商德頹綱,周奉天命,王世已經六葉,國祚將過百餘,海宇清寧,華夷安堵。蕞爾荒夷,蠢茲小醜,逆天動無名之師,叛國生亂革之念。王赫斯怒,下詔驅戎。東兵直抵西河,哈噠授首,王師安屯城下,各寨銷魂。報數萬之貔貅,掃九重之臊羯,餘黨盡降,只輸不轉。今招到降卒十萬,神駒一匹,輜重器甲盡封,隨表來朝,軍糧馬草,悉收車載貢上。臣兵札於西河,俟聖旨以行。移短表奏於金闕,候玉音而處決。臣不勝忻忻之至,謹奉表以問。
  穆王覽罷表章大悅,文武百官皆具表稱賀。王令設宴,以待來使,又賞群臣,賜嬴徐子以白毛黃鉞玉劍彤弓,得專征伐,令彼免朝歸國,以俟宣調,使臣齎詔去訖,文武皆退。王獨留造父問曰:「吾聞徐子進夷八駿之馬,日行千里,吾欲試之,可為朕御?」造父遂御八駿,游於上林苑中,果然快捷如飛。
  穆王大喜,停驂回朝。
  次日,穆王問群臣曰:「朕得八駿神駒,一息千里,朕欲遍遊天下,窮極名山仙跡,誰人為引?」左司徒祭公諫曰:「不可!當今方削東夷,尚有楚仇未報復,王若一出,天下刀兵亂起,社稷誠恐難保!」王怒曰:「朕以萬乘之尊,際此清平,欲游天下,有何不可,何故多言?」下令:「有再諫者,滅族。」
  遂出榜於朝門外:「有能引天子之車,游遍天下名山仙跡者,重加升賞!」時,有道士揭去榜文,王宣道士至殿下,問曰:「汝何人也,敢揭朕榜?」道士對曰:「臣西極國人也!自幼學修煉之術,名為化人。」王曰:「汝能識盡天下名山仙跡否?」化人對曰:「臣幼朝出崑崙,夕游閬苑,十洲三島,無不遍往!陛下聖意,欲往何方?臣敢引駕!」穆王大悅,遂封化人為引駕大真人,封李造父為護國大將軍,安排大輅,即日出宮西遊。
  車馬搖搖,遂陟崑崙之頂。王問化人曰:「此何處也?」
  化人對曰:「此西崑崙山,乃泰岳之宗,天下高山大障,皆發於此。此固天下第一名山也!」王曰:「吾聞崑崙山乃西王母所居,朕欲見之,可乎?」化人遂引王駕,渡赤水,升瑤池,見其宮室嵯峨,其額匾曰:「王母瑤池之所」,化人曰:「此即西王母所居之宮,王姑俟少時,小臣先進見王母。」化人先入宮,有青衣仙女數十人,引化人來見,王母曰:「來者何人?」化人曰:「中國周天子之使也!天子欲遊仙宮,遣臣前來報知。」王母遂引數十青衣,駕白雲仙輦,飄然而出。須臾王母下輦,前來見駕曰:「王辱幸敝宮,請王遊玩。」穆王乃下馬徒步,隨王母入宮,分賓主而坐,穆王再三辭坐。王母曰:「陛下固中國萬民之主,此坐何辭?」穆王乃就坐。須臾,青衣進茶,奇香異茗,皆非人間所有。茶畢,王母命張席,以宴周王。酒至數巡,王母謂青衣仙女曰:「難得天子至此,汝輩接舞,我歌數章,以備天子之歡。」青衣得旨,十數人飄飄然,接舞於宴前。王母乃歌云:
  崑山高兮赤水范,范瑤池兮萬里鑾。
  鑾駕鏘兮慇懃獻,綠醑清兮各盡觴。
穆王大醉,樂而忘返,遂傳旨令造父停驂宮外,朝夕與王母遊玩。
  唐人胡曾有詩云:
  阿母瑤池宴穆王,九天仙樂送瓊漿。
  漫誇八駿奔如電,歸到人間國己亡。
明東屏先生詩云:
  龍驤八駿御長驅,識者深為時事悲。
  脫乏祭公謀父諫,蒼姬寶歷屬徐夷。
  話分兩頭,卻說東方諸侯嬴徐子,得賜白旄黃鉞,以專征伐,聞天子西遊不返,一日與子伯謨曰:「天子無道,耽於遊戲,不理朝政,今天下諸侯,獨吾得專征伐,乘此國中無主,吾欲稱王號,打入鎬京,則天下反掌得矣!」伯謨甚以為然,遂聚其下於都,自號偃王。即發兵十萬,望鎬京進發。
  東方三十六國俱被偃王阻住,不能朝周。而穆王在瑤池飲宴歌舞,並無歸朝之意。有從駕司徒祭公,進上數道表章,穆王始令整駕,下了崑崙山。京師守臣大司冠呂刑羽書報於駕前,言曰:「反了東土諸侯嬴徐子,望王速回車駕,商議戰守之策!」穆王聞之大驚,問於群臣。司徒祭公奏曰:「昔日者王捨楚人之仇不報而西遊,致使東土徐子作反。王宜出詔,差使臣往楚調其兵東伐,使兩國交戰,必有一失,此漁人收鷸蚌之計也!」王准其奏。一面差使臣齎詔往楚國調兵,一面令造父為御,長驅歸朝。
  使臣來到郢州,楚侯熊孟甫,乃是熊廉之子。接了聖旨,款待使臣。使臣曰:「前者汝父進膠舟,陷昭王,天子累欲興兵,前來征汝,群臣每諫,始須數年。今東土嬴徐子,僭王謀反,王調楚國之兵東伐徐子,若滅得徐子而歸,將功折罪,重加升賞。」楚子承旨,送使臣出城。令車騎將軍姚文龍為前部先鋒,長子熊叔茂為第二隊,自率大軍五萬,殺奔湖口,東抵狼子山,與東兵相對下寨,約定次日交兵。
  卻說偃王,在帳中聞楚兵屯於狼子山,謂伯謨曰:「熊孟甫此來何故?」伯謨曰:「父王不記前歲調我兵以征九夷事乎?此必周王所召與我戰也!」偃王曰:「然則此事何如?」伯謨曰:「楚人兵勢甚銳,不可交鋒,父王可修書一封,挾以周王欲報膠舟之仇,詐約合兵破周室,共分天下之事,彼必從之!」偃王大喜,遂作書以詣楚子。楚子接書覽罷,笑曰:「吾豈癡悖者哉?助汝為反耶?」遂裂書於地,大罵來使。約次日以決勝負,使者失色而退。歸報偃王,偃王大怒,命伯謨引兵迎敵,自率大軍與楚兵連經數戰。楚人畏其勢強,欲行彭城,前有麒麟谷,茂林叢雜,峻嶺崎嶇,埋伏五千勁弩手,以鴿哨為號,四下弓弩亂動,定叫伯謨死於亂箭之下。
  計議停當,次日班師,諸將依計而行。哨馬報入偃王,偃王曰:「楚兵遠來,不數日即班師而歸,不是糧盡,必有詭詐。」伯謨進曰:「楚人與我連戰數陣,銳氣已挫,故稱糧盡班師,如有詭計,不施於交鋒所在,反施於班師乎?望父王與我精兵數萬,趕上楚兵,必斬楚子父子之首,前來獻功!」偃王曰:「我見你有勇無謀,楚人必行詭計,不可趕進也!」伯謨曰:「楚有何計?父王不必多疑!」偃王見伯謨請之不已,只得點兵三萬與之西追,吩咐伯謨仔細,以察虛實,自率大兵在後,以為接應。喊聲大振,直奔彭城西北趕來。楚兵掩旗息鼓,緩緩而退,東兵趕至麒麟谷口,前部副將告伯謨曰:「前去僻路崎嶇,樹林陰密,恐有埋伏,不可進兵。」伯謨大怒,叱曰:「楚兵只隔一望之地,有何疑哉!」催兵趕上東兵,遂入谷口三五里,忽聞鴿哨騰空,四下弓弩齊發,箭如雨下,伯謨正欲抽兵,谷口險峻,早被楚將姚文龍截住歸路,伯謨與部下精兵盡帶箭死於谷口,不計其數。後人有詩歎曰:
  東土堂堂大丈夫,九夷獨佔世間無。
  可憐身死麒麟谷,千古令人歎伯謨。
  偃王知前兵盡陷於谷內,在馬上大叫一聲:「孺子不聽我言,果入楚人圈套!」口吐鮮血,翻身落於馬下。左右急扶上馬走回。忽聽喊聲大振,一擁軍馬,從東南角上殺出。偃王見是楚子熊叔茂,唬得魂飛膽喪,勒馬往彭城而逃。叔茂趕至城下,亂殺一陣,東兵十喪八九,屍橫遍野而血流成河。偃王大敗,引殘兵入城,堅閉不出,憂憤成疾,連日吐血不止。不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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