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回
  西伯建臺鑿池沼 子牙避紂隱磻溪

  眾視之,乃將軍辛甲也。西伯大驚曰:「卿何妄發此言?商乃君也,孤乃臣也,君雖失道,臣子當盡其職,豈敢興兵犯上?卿等無得再言伐商。」群臣皆曰:「謹遵聖命!」於是,西伯廣布仁政,厚恤下民,畫土為牢,刻木為吏,不動刑罰,而民自勸。百姓有男不能婚,有女不能嫁者,則出公錢嫁娶之。有老而無子,幼而無父者,皆給錢帛賑恤之。由是,西方百姓家給人足,咸歌頌太平。又令辛甲,率兵二百,建高臺於都城,以觀災祥。辛甲領命出朝,將要興工,百姓皆曰:「父母欲建一臺,我等理應趨事,搬泥運木,服役無休。」西伯聞知,方遣上大夫太顛,以酒食親勞百姓,誡其暫停休息,不須急就。
  百姓聞詔,愈加用力,臺遂不日而成。
  辛甲請西伯觀臺,西伯與數群臣發駕至臺下,登臨完畢,西伯曰:「吾欲在此臺下開鑿池沼,以備遊覽。但築成此臺。百姓皆疲,何忍再役?」百姓在臺下聞知此語,即便鑿為池沼,正鑿之下,忽見枯骨一付,百姓揮拋於沼外,西伯在臺上望見,問:「是何人骸骨?」軍吏曰:「遠年枯骨,不知何方人氏?」
  西伯忙令埋之,百姓踴躍,拜於臺下,曰:「吾王恩及枯骨,我等敢不奉役,即時效力!」不滿三日,沼囿畢成,吏收麋鹿、鴻雁、魚鱗、鳥獸置於沼,西伯大宴群臣於臺下。又以金帛散賞百姓,百姓歡喜,而指臺沼曰:「此君王之靈臺靈池也!」古人曾有詩云:
  沼鑿深深囿僻開,經營不日萬民來。
  要知商喪西周振,須察靈臺與鹿臺。
  時有虞、芮二國百姓,相爭界上之田,積年不決,虞侯秘與芮侯共質成於西伯。二侯一至岐州界上,見耕者讓畔,行者讓路,及至都城,百姓往來者,男則行左,女則行右,年至五十以上者,肩不負重,手不提挈。二侯訪問鄉民,鄉民曰:「此西伯之教化也!」二侯安於公館。次日,將見西伯,侍立朝外。
  少頃,文武百官,擁擁而至,士讓大夫,大夫讓卿,相推相遜,序職而入。虞、芮二侯自相告曰:「我等不能率以教經,使民積年爭訟,誠乃小人!焉可輕履君子之庭?」即便各歸本國,以所爭之地讓為間田。天下聞知,咸曰:「西伯教化,使人遷善而不自知,真聖人也!」相率而朝於岐者四十餘國,更有彩鳳鳴於岐山,以昭仁政之瑞。後史臣有詩云:
  教化默融遠國民,風行草動總歸仁。
  朝鳴彩鳳岐山下,靈瑞須昭大聖人。
  當時西伯日行仁政,民爭歸順。紂王日行暴虐,民多背叛。
  時,商都城東,有民姓姜名尚字子牙者,其先祖嘗為西嶽,佐禹治水有功,虞夏之際,封為呂姓姜氏,尚其苗裔也。子牙年過七十,家道寂寞,有經天緯地之才,排兵佈陣之術,但未遇時,甘守清貧,而不求仕。及紂王恣行強暴,殘虐生民,浩歎曰:「吾聞君子不處亂世!今商王絕人倫,焉可再居此地?」
  乃挈家屬,徙居東海之濱,釣魚為生。
  其妻馬氏,見其老而不遇,終朝求去,曰:「子今七十以上,竟無顯達,吾請與子訣別!」子牙曰:「吾年八十,位至封侯,爾且暫守目下之貧,富貴之樂,終有在也!」馬氏怏怏不悅。一日,出釣海濱,馬氏饋餉,子牙迎而受之,恭敬如賓。
  子牙乃按竿垂釣,坐石磯而啖飯。馬氏私視籃藟,並無片鱗,及收釣視之,其鉤直而不曲。馬氏怒而言曰:「絲不設餌,釣不曲鉤,其魚從何而得?子將窮困至死,又何望封侯乎?」子牙笑曰:「吾絲不設餌,釣不曲鉤,不釣魚鱉,獨釣王侯,此非婦人之見所能知也。」馬氏曰:「雖釣王侯,亦必曲釣而得,焉有直鉤而能取者乎?」子牙又曰:「吾寧向直中取,不向曲中求。爾暫歸家,再過數年,不遇聖王而取富貴,誓不立於天地間!」馬氏不對而歸。
  子牙終日垂釣,忽見民有扶老負幼,擔囊挈餉,紛紛西行,接踵不息。子牙怪而問之,行者曰:「商王無道虐民,我等欲投西岐,以作太平百姓!」子牙曰:「西岐如何太平?」行者曰:「西伯侯發政施仁,鰥寡孤獨,各得其所,四方樂業,草木枯春,所以吾等欲避商而西投也!」子牙聞而歎曰:「西伯既善養老,吾盍西歸矣?」遂收綸竿,挈妻子奔岐州。
  行至潼關,關下約有二千餘人,老幼男女,悲號不得進關。
  子牙問其故,眾民曰:「關主以我等為逃亡之民,故拒不肯放關。」子牙問:「關主是誰?」眾民曰:「正主太子殷郊,副主乃國舅姜文煥也!」子牙乃推開眾人,直扣關門,軍吏放入,求見關主。關主問曰:「汝何方人氏?」子牙曰:「小人乃商都之民姜尚也!」殷郊曰:「求見何為?」尚曰:「吾聞良禽擇木而棲,良民擇世而處。方今商王失德,苦虐生民,民不堪命,故投西伯,以求樂此終年。」殷郊大怒,喝令開關,押此一起逃民,入商請罪。姜尚言曰:「太子請息雷怒,乞容其訴。
  常云國以民為本,民以食為天。今商王重斂民財,民間父母凍餓,妻子不能相保,故欲棄暴歸仁,以求自活,太子以我等為逃役之民差矣!自今商王寵妲己、嬖費仲,姜皇后無罪見殺,東侯伯因諫被醢,太子遭廢,國舅被謫,此乃三綱殄絕,倫理背違,公等名呼君父,實皆仇敵,何自不察,更助無道,而殺陷害之民耶?」
  太子默思不語,姜文煥被子牙說動。一邊放聲痛哭,大罵:「昏君,實我殺父之仇,何可更為守關。」即令開關,放此流民過去。又說太子曰:「殿下有君父之義,不可棄職,吾願西投,求兵伐商!」殷郊曰:「我母因妲己而死,梅伯為我而亡,我亦同母舅西投借兵,除此賤婢,以消世恨!」子牙止之曰:「二公皆商家臣子,豈可背叛,不如暫守潼關,待有兵東伐,會兵助陣,生擒妲己,以雪前仇可也!」殷郊嘉納其言,遂放子牙下關而去。
  卻說子牙,行不數日,將至岐州,見二士峨冠博帶,狀貌非常,端坐息於道旁樹下。子牙進前長揖曰:「二公何方人氏?」其士曰:「吾乃孤竹國伯夷、叔齊也!」子牙忙拜於道曰:「公子何以至此?」伯夷曰:「吾之弟兄,因讓國而出,欲投於商,商王失政,故處北海之濱,亡世三丘,今聞西伯發政施仁,尤善養老,所以徒步而來,欲為西方太平義士。」子牙歎曰:「得天下者得其民,吾知商德衰矣!」遂相辭而出,夷、齊竟隱岐山之西,不在話下。
  且說子牙,入於岐州,遍遊都內山川,無一可棲之所。一日,游於城外,見一樵夫,問曰:「吾乃遠方細民,漁釣為生,今聞西伯仁政,故挈妻孥西投,路僻人生,不知何處可以垂釣?敢煩指引。」樵者曰:「此去西南九十里,有地名曰磻溪。
  源從渭河而出,此處溪逕深遠,林木森列,兼有石室清幽,波濤洶湧。子牙歎曰:「不因漁父引,豈得到此處。」遂謝樵者,安居石室。欲知子牙後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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