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回
  出廟外四人平試藝 到山上北俠昆奇才

  《西江月》曰:
  自古能人不少,個個皆要虛心。能人背後有能人,到處自當謹慎。談劍幾乎被困,夜行又不如人。幸有北俠技藝深,才使老道相信。
  且說老道遂把自己寶劍拉將出來,說道:「無量佛!丁施主請看,小道這裡有口寶劍。」丁二爺一瞅,老道的這口寶劍也是光華奪目,冷氣侵人,寒光的的。二爺一瞧,吃驚非小,就知道老道這口寶劍也是無價之寶,自己連刀帶劍考問了人家半天,老道一一應答如流,說的是一絲兒也不差。不料老道又有這麼一口寶劍,若要接將過來說不出劍名,豈不被他人恥笑?暗暗的一急,就鼻窪鬢角見汗,無奈只可叫道:「歐陽哥哥,你看這口寶劍如何?」北俠心中暗道:「這都是你招出人家來了。你若不考問人家,人家必不考問於你。這就叫打人一拳,防人一腳。此時若有智賢弟在此,無論他什麼刀劍,他俱都識認。如今你把老道招將出來,我可實實不行。」丁二爺一瞧北俠搖頭,即知道是不好,又向展爺說:「你看此口劍如何?」展爺並沒用手接將過去,只是微微的冷笑,說:「好劍哪,好劍哪,好劍!此可真是寶物。」老道說:「請問,此劍雖微末之物,可有個名色沒有?小道在施主跟前領教領教。」丁二爺此時急的站立不住,張口結舌,這時候恨不得有一個地縫兒都鑽了。
  展爺看他這般光景,心中不忍,連忙說:「道爺,此劍在道爺手中,是一口哇是兩口?」老道一聽,就知是大行家。老道說:「就在小道手中一口。」展爺說:「此劍乃雌雄二劍:此是一口雄劍,其名叫皤虹;還有一口雌劍,其名叫紫電。既不在道爺手,可曾見過沒有?」老道說:「雖然不在小道手,見可是見過。提起來話長。當初那時節,相爺上陳州放糧的時候,在陳州看過一次。這天白晝之時,剁了安樂侯龐坤。到了夜晚三更時分,我親身去到公館,到底要看看這位陰陽學士怎麼樣的忠臣。將一到裡面,看見東房上一個,上房上一個,見包公在屋中端然正坐,另一番的氣象。就聽上房上的那人說:『好清官!』轉頭就走。我隨後就追,追來追去,追至一個樹林,他躥將進去。我在後面跟隨進去,原來是一個墳地。那人扭轉身軀,問道:『什麼緣故追趕於我?』後來我們兩個談論起來。他可是個綠林,這人極其好的人,姓燕叫燕子拖,就是陳州人。他有口紫電劍。」展爺說:「這麼些個年的事情,想不到說到一家來了。那日晚晌,東房上爬著的就是我,我在暗地裡保護著包大人。就聽見正房上頭說道:『好清官!』西房一人追趕下去,不知是誰,直到如今還納悶呢。但不知這個燕子拖,此人還有沒有?」
  雲中鶴說:「此人早就故去了。」展爺問:「他的後人如何?」老道說:「他的後人,大大的不肖。此人叫燕飛,有個外號,人稱叫燭影兒,又叫白菊花。一身的好工夫,雙手會打鏢,會水。在綠林之中任意縱橫,到處採花。不拘那裡採花作案,必要留下他這個白菊花的記認。」展爺聽畢,說:「道爺,這劍早晚必要歸你的手中。這乃是寶物,總得有德者居之,德薄者失之。似燕飛這樣不肖之子,如何在他手中長久的?」老道一聽,說:「貧道也不能有那樣的福分。」
  列公,這一段論劍的節目,一者為顯出雲中鶴之能,二則間為引出白菊花,為下文的伏筆。還是閒言少敘。
  丁二爺此時也覺著心中好過了,他想著:「我們三個人橫豎沒有都著你考問住。」他倒把老道恨上了,說:「天氣不早了。」催趲著起身。老道把寶劍收入匣內。錦箋給大家磕頭,讓眾位搭救他家主人。教小老道看家。並不用開山門,幾位都是越牆而出。
  到了外邊,看見山了,其實可是「望山跑死馬」。走了不多的一時,丁二爺就急了,上前道:「咱們這麼走,得幾時到了山?不如咱們平平的畫上一個道,誰也不許過去,全是施展夜行木。」拉齊了,「吧」一跺腳,一齊按力走。不上二里,已經就把丁二爺、展南俠丟的後頭。北俠就覺著臉上發燒,暗說道:「不讓你們兩個人來,一定要來,輸給人家老道了。」北俠只管心中難受,腳底下仍然是不讓,可又不把老道丟下多遠,總贏著了他一步,也不多也不少。老道想著:「已然贏著那兩個,就算贏北俠了。他們淨仗著狐假虎威,以多為勝。」一看一步,一按勁就過了。無奈一件,可就是過不去。他見北俠一慢,他這裡氣往下一砸,腳底下一按勁,心想著就要過了北俠。焉知道北俠是久經大敵之人,已然三個輸了人家兩個,自己怎麼也是不肯讓他越過去。這一氣跑了四里地,再回頭瞧看展南俠,看不真切了。北俠假裝著歇歇氣喘,說:「道爺,我可不行了。我這肉大身沈,論跑實在不是你們對手,輸了輸了,實在不行了。」雲中鶴說:「歐陽施主算了罷,還是我輸。」道爺見他嘴中嚷輸了,腳底下不止,仍然是跑。老道也跑的歇歇氣喘,這才把步止住,說:「歐陽施主,我不行了。」北俠見他收住步,自己這才收住步,說:「不行了,可把我累壞了。道爺,咱們在這裡歇息歇息。」雲中鶴擦了擦臉上的汗,緩了半天,這才緩過這口氣來,暗暗的佩服北俠。
  待等丁二爺、展南俠到,展爺說:「道爺,好精工夫!我弟兄二人實在慚愧,慚愧!」老道說:「那裡話來?要論工夫,還是歐陽施主。」北俠說:「道爺不要過獎了。」老道說:「這是夾峰後山,若要是走頭裡,奔寨柵欄門甚遠;若要由此處登山而上,極其省路。可不知歐陽施主,你走山路如何?」北俠說:「我就是怕山。」說的個雲中鶴歡喜非常,暗道:「平坦之地雖然輸給北俠,設若山路贏將回來,也轉轉面目。」
  北俠一看說:「沒有道路,如何上得去?」雲中鶴說:「無妨,我在前邊帶路。」北俠只可點頭,說:「道爺,你可慢慢走。」老道指了南俠他們道路,順著邊山撲奔寨柵欄門,暫且不表。
  單說是北俠、雲中鶴。老道在前,北俠在後,見雲中鶴「嗖」的一下,躥上約有八尺多高,回頭叫著:「歐陽施主!」北俠慢慢的一步一步往上爬,說:「這還了得,又沒個道路,沒有安腳的地方,如何上得去?」雲中鶴一聽,更覺著喜悅了,隨走隨叫,後來直聽不見聲音了,雲中鶴就知道將北俠離遠,自己蹭蹭的直往上爬。十程爬了約有七程了,他料著北俠爬了連二程沒有,又大聲音叫道:「歐陽施主!」忽聽見他腦門子上頭有人答話,說:「魏道爺!我在這呢!你怎麼倒在底下,我反倒走到你頭裡了呢?」
  雲中鶴翻眼往上一瞧,就見北俠離著他總有十丈開外,暗暗忖道:「他怎麼上去的呢?哎呀!我上了他的當了!別人說過,他是兩隻夜眼。他如果生就兩隻夜眼,我如何是他的對手?」北俠那裡說:「都是魏道爺你出這個主意,咱們走山,走得我口乾舌燥。這個酸棗樹上有乾酸棗兒,我在這裡吃哪,甚是解渴。道爺,你上這裡來也吃點兒解解渴。」雲中鶴說:「我不行。」論走山,雲中鶴沒有個敵手,可巧遇見北俠了。北俠這個爬山,是在遼東地面練的。那裡的賊聚眾就搶,一遇官人就跑,就往大山大嶺上跑,一過山嶺就是好人。北俠作守備的時候,衙門後頭有座大山,每天早晚淨練跑山,練的跑山如踏平地一般,官也不作了。如今魏真拿跑山贏北俠,如何行得了。再說北俠是三寶護身--一世童男,寶刀,夜眼;雲中鶴是二寶護身--一世童男,一口皤虹劍,不是夜眼。
  兩個人到了一處,一同的再往上走。北俠又告訴:「道爺,叫著我點兒。」魏真不信了。到了山頂,北俠特意叫魏真瞧瞧他這個眼力如何,手搭涼棚,往對面一看,說:「那邊黃琉璃瓦,那是什麼所在?」老道說:「你把黃琉璃瓦都看出了,真是夜眼。那個就是玉面貓熊威的後寨,就是他妻子住的所在。」北俠一聽,一皺眉說:「既是玉皇閣,怎麼又說是他妻子住的所在?」魏道爺說:「這件事情,那個兄弟實在的辦錯了。
  就皆固熊賢弟上廟中去,一日沒回山。賽地鼠韓良他想著,有嘍兵,又有他嫂嫂在前寨,男女混雜,實在不便。他就將玉皇閣的神像派人搬出去,扔在山澗,就把玉皇閣拾奪了一個後寨,讓他嫂嫂那里居住。待我送我盟弟回山,他已然把那事都辦妥當了。待我看見之時,我說你這是一個大錯處,我勸我盟弟斷不可教我弟妹居住。據我看著,他們日後要遭橫報。」北俠說:「這個人也就太渾了。」不然,怎麼後文書二盜魚腸劍時候,在團城子裡頭先死了個玉面貓熊威,又死了個賽地鼠韓良。此是後話,暫且不表。
  說的是二位隨說隨走,過了一道小山梁,就到了後寨。雲中鶴說:「咱們不可打此處進去,緣故這裡有弟妹居住。」北俠說:「你在前邊引路。你說從何處走,我就跟著你何處走。」兩個人貼著西邊的長牆,一直的正南走了半天。雲中鶴說:「由此處進去。」兩個人躥上牆頭,往裡一看,並無行走之人。飄身下來,雲中鶴在前,北俠在後,直到了聚義分贓庭的後身。雲中鶴用手一指,低聲說:「到了,就是此處。」兩個人躥上房去,一躍脊,躥在前坡。二位爬伏在房上,伸手把住了瓦口簷頭,雙足一踹,兩腳找著了陰陽瓦隴。往下探身一看,天氣已熱,正看見屋內三家寨主:正居中的是玉面貓熊威,七尺身軀,一身素緞衣襟,面若銀盆,細眉長目,鼻直口闊,正居中落座,倒有一團的威風;上首一人,青緞衣襟,身長六尺,面賽薑黃,立眉圓眼,面形小,菱角嘴,已然酒到十分,賽地鼠大醉;再瞧過雲雕朋玉,身材矮小,可是橫寬,一身墨灰的衣裳,面似新磚,粗眉大眼,獅子鼻,火盆口。他那裡嚷說:「二哥!你作的都是什麼事情,要讓老道知道,咱們全都得死。再說這裡頭有婦女,咱們哥們也不要這個名氣。」賽地鼠說:「又沒難為婦女,交給嫂嫂了。要愛他們,就留下使喚;要不愛他們,就將他們放下山去。」正說間,由後邊跑過兩個人來,嚷說:「寨主爺!可別殺那個相公,是咱們的恩人!」若問是什麼恩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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