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回
  因朋友捨命盜朋友 為金蘭奮勇救金蘭

  且說來到監牢獄的門首,往裡一看,被人揪住了,說:「什麼人?找誰?」艾虎本穿著一身買賣人的衣服,就裝出那害怕的樣子來,說:「我在這找人。」那個說:「這個所在,也是找人的地方?」艾虎說:「有個姓馬、有個姓張的打死人了。我在姓馬的舖子裡頭作過買賣,我打算來瞧看瞧看。我又不敢進去。」那人一聽說:「原來是瞧馬龍、張豹的,早點言語。」艾虎說:「可以見的著見不著?」那人說:「你要瞧別人可不行,你要是瞧他們二位,現成有我們這塊的紳衿富戶,見好了我們頭兒了,憑那位來瞧,不認的,我們還管帶著。見完了出來,還不用你花什麼。」艾虎也會就此一躬到地,說:「奉懇你老人家罷。」那人一回頭,叫過一個小伙計來,說:「帶他瞧瞧張、馬二位去。」小伙計說:「隨我來。」
  艾虎跟著一哈腰,鑽了鎖練子,往裡一走,奔正西有個虎頭門,上頭畫著個虎頭,底下是柵子門,正字叫作「貔豻門」。雖畫著虎頭,乃是龍種,這就在一龍生九種之內。
  其性好守,吞盡乾坤。惡人要能悔悟的,或者是吞屈了,仍然吞還出來。不然怎麼在監牢獄中,不是打官司。進了貔豻門,盡都問成死罪,或有悔悟的,或有情屈的,仍然無事,可就應在貔豻這個性情上。靠著外邊大門的兩旁邊,一邊五間東房。在貔豻門北邊有個獄神廟,約有半間屋子大小。那位伙計叫開了貔豻門的柵子。進了貔豻門,兩邊一邊有三間東房,裡面有人當差,再聽裡面鐵練聲響,悲哀慘切,真是鬼哭神號,聲音慘不忍聞。順著北邊有個夾道,直奔正西,走到西頭,並無別者的房屋,淨是一溜西房,一間一個柵子門,沒有窗戶。那官人指告:「盡北頭那間是姓馬的,盡南頭那間是姓張的,你自己去看罷,我在外邊等。」
  你道什麼緣故?別人瞧人,他必隨隨步步跟他,怕是串供。到了這案,他怕不能得的進來一位高明人,串供救了他二位的活命,大家全都願意。故此教艾虎一人自己過去。
  把著柵子門往裡一瞅,就覺一陣心酸。只見他蓬頭垢面,脖頸上有鐵練,當地有根柱子,穿在柱子上。柱子靠著一個小窄炕兒,這根鐵練由炕沿上拉過來鎖在炕沿之上。
  靠著那邊,堆著上下手的刑具。每要過堂之時,就把那上下手的刑具套上;每遇收監的時節,把上下手卸下來往那裡一堆,又把這一根脖練套住鎖上。這是有錢有情,見了頭兒說好了。若不然,把他鎖在炕沿上,站也站不起來,蹲也蹲不下,為是好擠錢,不花不行。這個不用十分刑具擠,對眾人攢錢,早經打點妥了。然馬龍心中總是不樂:「要找著艾虎還好,找不著艾虎也是一死。」自己坐在炕上正想此事呢。忽聽有人低聲叫他說:「哥哥,小弟來也。」
  馬爺抬頭一瞅是艾虎,說:「哎喲!原來是我的艾……」「虎」字未曾說出,艾虎一擺手,低聲說:「悄言。」馬爺說:「你從何而至?可見著張英了?」艾虎低聲說:「一言難盡。你今天晚間等著,三鼓時分我來救你,有話出去再說。」馬龍點頭說:「你可要看事作事,要不行,就把你連上了。」艾虎說:「你多點耐煩,等著罷。」說畢,艾虎出來。奔了南邊一聽,那屋鐵練聲響,把著柵子門一瞅,原是張豹一個人抖著鐵練子玩耍呢,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。小爺暗道:「這才是無心無肺哪。」低聲叫道:「二哥,千萬別嚷,小弟來也。」張豹抬頭一瞧,艾虎又說:「別嚷,別嚷,小弟艾虎。」張豹低聲說:「我算計你該來了。」艾虎說:「你倒是好算計。」張豹說:「可想主意救我出去。」艾虎說:「白晝如何行得了。今日夜靜三更,我來救你,不可高聲。」張豹說:「那些個難友聽見也不要緊,我一罵,他們全不敢言語了。」又囑咐:「你可早些來。」艾虎點頭,撤身下來,又叫那人帶將出來。一路把各處地方全都看明,晚間打那裡來,打那裡走。又與那人說:「朋友,我送你一杯茶資罷。」那人說:「咱們後會有期。你給我萬兩黃金,我也不敢收。」艾虎深深的作了一個揖,揚長而去,一直奔城門,往張家莊來了。
  未到門前,早有家下人迎接。進了大門,入了庭房,從人獻茶,更換了衣服。張英吩咐叫擺酒,正對了艾虎的意了。飲著酒,這才說怎麼見了兩位哥哥,說明此事,今晚夜至三更搭救他們二位。張英問:「今夜晚間可用什麼東西,艾虎哥哥早早的吩咐下來。」艾虎說:「別物件一概不用,只用兩牀被窩,可要裡外粗布的。你們是怎麼個打算?」張英說:「等他們出來,讓他們議論。」艾虎說:「不行,早為打算。」張英說:「我這不怕他,絕不能把我拿去。」艾虎說:「也不行。他們在獄中無妨,差使要一丟,狗官必要找尋你們當族來了。倘若被他拿去,打了帶執,那還了得。你通知你們大族個信息,都要躲避躲避才好哪。再說連你們這些個家下人都得躲避,不然也許把你拿了去。」家下人大家點頭。「所有的這些個東西,粗中的物件,就一概都不要了,你們大家分散罷。等著我們來的時節,見見你們大爺、二爺,你們大家就走罷。」眾人說:「事不宜遲,收拾東西要緊。」張英聽了他這套言語,就往同族送信去了。書不可重絮。
  交到二鼓之半,艾虎的酒已過量。張英說:「艾虎哥哥,回頭再喝罷。」艾虎就把自己包袱拿將出來,把白晝衣服脫下來,換了夜行衣靠:頭上軟包巾,絹帕擰頭,搓打拱手,三叉通口夜行衣,寸排骨頭鈕,青縐絹紗包,青縐絹褌褲,青緞襪子,青緞魚鱗靸,青繃腿,青護膝。把刀亮將出來,插入牛皮軟鞘,鞘上自來裹著羅漢股奘絲縧,把刀背於背後。胸膛雙係蝴蝶扣,脊背後走穗飄垂,伸手拉過來,掖於肋下,為的是躥房躍脊利落。一抬胳膊,紗包抱腰,雖繫了個頂緊,一點皺扭地方沒有。一回手就把被窩兩牀一卷,卷了個小席捲相似。要了一根小細長繩兒,在被窩上一捆,餘者的繩兒往上一繞,往肩頭上一放,說:「我告訴的你們那事,可要記著,我要走了。」張英又給跪下。艾虎說:「二哥,你這是何苦?」隨即出去。
  出了庭房,有機靈的從人往外就跑。艾虎說:「你幹什麼?」從人說:「給你老人家開門。」艾虎說:「我向來不走門。」「嗖」的一聲,蹤跡不見。躥房躍脊,出了張家的院落,直奔城門而來。天已三鼓了。過了吊橋,已然路靜人稀,直奔城牆而來。找了個城牆的拐彎,把被窩放下,把繩子放長,係在腰間,由這拐彎登著城牆上去,爬著上頭城垛,使了個「鷂子翻身」上去。到裡面下去,把被窩背起來,看了看,四顧無人,直奔監牢獄而來。到了獄門之外,靜悄悄,空落落,比不得白晝了。兩扇黑門一關,瞅著就有些個發忐忑。自己把被窩繩子一解,一牀被窩折成四褶,把兩牀垛在一處,對著上頭的棘針,往後退了數十步,使了個「旱地拔蔥」,往上一躥,把被窩搭在棘針之上,就便把身子往上一撲,把那一牀接將下去,腳站實地。背著那個被窩,搭在二道牆上。
  就見那門旁的一溜房子,靠著北邊的並無燈火,靠著南邊五間房子有人說話。自己奔到房子那裡,把窗櫺紙戳了個窟窿,一看裡邊是四個人說話哪。有個年老的說:「咱們吃的是陽間飯,當的是陰間差使。」那人說:「此話怎麼講?」老者說:「白日裡無事,到了晚晌,上夜沒事便罷,要有事,就有性命之憂。再說他們外頭打更的算什麼差使,單會欺負咱們,總嗔著咱們接鑼接晚了,必要拿這個立臉。我但有一線路,再不幹這個。」
  正說著,四更鑼到。艾虎上了房看著,暗說:「我來的甚巧,還有個接鑼之說哪。
  我要不知道這件事,就誤了差使了。他們外頭的一嚷,我怎麼救人?少時,總得把這幾個人俱都捆上,再有鑼到,我還得替他們接鑼。」果然外面的鑼到,「鏜鏜」的打了四更。裡面由屋中出來,打了四下。二人將要回屋,早被艾虎踢倒捆上,口中塞物。又進屋中,把那兩個照樣捆好。出來奔二道牆。眼前一條黑影,不知是誰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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