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回
  因打虎巧遇展國棟 為吃肉染病猛烈人

  且說韓天錦到了茉花村丁大官人家中,在外面等著,給他拿出衣服來換上,雖然不合身體,暫且將就穿上。現讓人出去買辦,買了合身的衣服、頭巾、靴子、帶子,洗了臉,穿戴起來,更是英雄的樣子了。帶著到裡邊見了見女眷,擇日起身,書不可重絮。
  起身的時節多帶銀兩。道路之上為了難了:韓天錦睡覺不起來,叫不醒,怎麼打他也不醒。故此就耽延了日期。
  這日往前正走,忽然間進了山口,到了山裡頭一看,怪石嵯峨,山連山,山套山,不知套出多遠去。算盡在山裡頭走路,倒也沒甚坑坎,一路平坦。大官人說:「此山我看著眼熟,好像百花嶺。要是百花嶺,咱們這塊兒還有親戚呢。」盧珍問道:「大叔,什麼親戚?」丁大爺說:「就是你展三叔的兩個哥哥,一位叫展輝,一位叫展耀。二位皆作過官,只因奸臣當道,如今退歸林下,守著祖塋。他們祖塋就在百花嶺,此處可不定是與不是。」
  正說話間,忽然一陣風起。這風來的真怪,冷颼颼的透體,並且裡頭帶著些毛腥氣。
  盧珍說:「大叔,別是有什麼猛獸罷?」丁大爺說:「我正要說呢。大家留神,各處仔細瞧看。」韓天錦說:「哈,你們瞧,好大的貓!大貓!大貓!你們這裡瞧來罷,好的大貓!」盧珍說:「大哥哥,那不是貓,是個老虎。」盧珍、丁大爺都看見在山峰缺處一隻斑斕猛獸。每遇著要行走之時,把身子往後一坐,將尾巴亂攪。尾巴一動,自來的就有風起,不然怎麼「虎行有風」呢?久入山的人--或採樵,或打獵,都會看風勢,不然盧珍、丁大爺見風起的怪,又有毛腥氣,就疑有猛獸,真是:
  風過處,有聲鳴。轉山彎,現身形,他若到,百獸驚。靠山王,威名勝。躥深澗,越山峰。八面威,張巨口。將身縱,吐舌尖,眼如燈,嗞剛牙,烈而猛。真個是雲從龍來,虎從風去。
  盧珍說:「哥哥,會上樹不會?」天錦說:「小時打柴,什麼樹不會上?」盧珍說:「急速快些找樹,不然山王一到,就沒處躲避了。」天錦說:「我為什麼躲避?還要把他抱住呢。抱回家去,教他們瞧大貓去。」正說話間,就見那只猛獸走動,躥山跳澗,直奔前來了。大爺、盧珍早就藏於樹後,隱避身軀,亮出兵刃,總怕猛獸前來,就顧不得韓天錦了。焉知韓天錦迎著猛獸前來,乍紮著兩臂,笑哈哈的嚷道:「這來,大貓!大貓,這來!」頭裡有段山溝隔住,天錦躥不過去,只可就在東邊等著這只老虎。那知這虎縱身就躥過山溝,又躥起一丈多高,對著韓天錦往下一撲。盧珍就知道大哥這個禍患不小。焉知天錦也算粗中有細,見虎衝著他往前一撲,自己一躬腰,也就衝著他往前一撲。老虎撲空了。老虎的前爪一空,天錦就把老虎的後爪攢住,用平生之力掄起這只虎來,望山石一摔,只聽見「爬嚱」一聲響亮,那虎「嗚」的一聲吼叫。再瞧韓天錦,把虎腦袋上皮毛抓住,一手把尾巴揪住,連踢帶打,那虎「嗚嗚」的亂叫。踢了半天,索性他把虎騎上,一隻手抓住了腦門,一隻手把老虎眼「噗哧」的一聲,打瞎一了只,一換手,又把那只虎眼也打瞎了。那虎「嗚」的一聲,就成了一隻瞎虎。又打了半天,竟把那只猛獸打的絕氣身亡。這虎可也不大,並且已經是帶過傷咧。也是天錦的神力,這才將他打死。可把大官人與盧珍瞧了半天,連話都說不出來,暗道:「天錦有多大的臂力!」霹靂鬼見虎不動,說:「這個大貓不動了,我該抱去讓他們瞧去了。」
  盧珍說:「不要,誰也不瞧那個。」
  正說話間,就見西邊山坡上有一人嚷道說:「那是我們的貓!」盧珍說:「我打著就是這韓大哥管他叫貓哇,還有叫貓的哪。」瞧這個人身量不甚高,頭上高挽髮髻,身穿青級短襖,腰緊紗包,青緞褌褲,薄底靴子;黑挖挖的臉面,四方身軀,祖眉大眼,聲音宏亮。他說是他的大貓,隨即跑下山來,走山路如踏平地一般。看看走到這段山溝,喊道:「那個大小子!還我貓!」盧珍說:「哥哥,給他罷。」韓天錦說:「便宜他。黑小子!過來取來!」那人說:「大小子!你給扔過來。」天錦就把這只虎抓起來。盧珍說:「哥哥,扔不過去,山溝太寬,讓他過來取罷。」韓爺偏不聽,一定要扔將過去。
  盧珍怕的是扔不過去,弔在山溝裡頭不好去撿,又讓他人恥笑。韓爺那裡肯聽。離山溝不遠,提著這只虎悠了幾悠,往前一跑,「嗖」的一聲,竟自扔過去了。盧珍與大官人更覺著吃驚。那人說:「呔!我那是個活貓,這是個死貓,我不要,要我的活貓。」天錦說:「就是死貓,沒有活貓。」那個說:「我要定了活的了。」天錦說:「要活的,你扔過來。」那人說:「使得。」「爬嚱」一聲,照樣又扔過來了。天錦提起來說:「就是這個。哎!要不要?」「嗖」的一聲,又扔過去。那人復又扔過來說:「沒有活貓,你就別走了。」韓天錦隨說:「你過來,黑小子!」那人說:「使得,你那裡等著罷,大小子!」就見他順著山溝,往南就跑。
  不多一時,就在溝的東邊,由南跑來。丁大爺看見兩個人撞在一處,伸手要打。就見西北上有人嚷道:「少大爺,又與人打架哪,員外爺來了。」那人說:「別打了!別打了!咱們員外來了!」一伙人看看臨近,內中有一個員外的打扮,高聲嚷道:「原來是丁大弟到了。」大官人一告訴盧珍說:「這是百花嶺,我們親戚來了。」看看來到山溝,說:「大弟從何而至?你在那邊略等,待我過去。」往南原有一個搭石橋兒。不多時來到面前,大官人過去行禮,早被展員外攙住,說:「怎麼過門不入,什麼緣故?」
  丁大爺說:「我們連一人沒遇見。我看著像百花嶺,正同我姪子這裡說哪。給大哥見見,這就是盧大哥之子,他叫盧珍。這是你二叔。」盧珍說:「二叔父在上,姪男有禮。」
  展員外說:「賢姪請起。怪不得說將門之後,名不虛傳。」大官人說:「呔!你也過來見見。」天錦說:「見誰呀?」大官人說:「這是你二伯父。這就是韓二哥的義子,他叫韓天錦。」韓爺就跪下磕頭。展二爺說:「這真是英雄的氣象。我空有兒子,真不好給見。國棟,過來見見,這是你丁大舅,過去磕頭。」國棟給丁大爺磕頭。展爺又說:「再給你盧大哥、韓大哥見見。」彼此對施一禮。
  展二爺往家中一讓,大家一同前往,拐了一個山彎,就到了一所莊案。進了大門、二門,到庭房落座獻茶。員外問:「你們爺幾個,意欲何往?」大官人就把始末根由細說一遍。又問盧珍文才武技,皆都是應答如流。展二老爺歎息了一聲,說:「大弟,你看人家兒子,什麼氣象;看你那個外甥,方才你也見過,連一句人話都不會說。」大官人更覺歎息,說:「我倒想要那麼一個,還沒有哪。哥哥別不知足了,有子萬事足。」
  員外吩咐擺酒。雖在山中居住,倒也是便當。把酒擺好,吩咐請韓公子:「那裡去了?」
  家人說:「同著少大爺在西花園裡吃烤虎肉哪。」展員外說:「快把韓公子請來,人家比不得咱們家裡大爺,吃那個東西啃不動,請他這裡喝酒來。」去不多時,回來說:「韓公子和少大爺吃烤虎肉吃的對勁,商量著要拜把子哪。我們一定要請,要把我們的腦袋擰下來。」大官人說:「既然那樣,也就不叫他來了。他們二人對勁,倒很好。」
  然後大家用酒。
  書要剪斷。直吃到二鼓方散,在西書房安歇,預備的衾枕是齊齊整整。霹靂鬼與打虎將,他們是一見如故。原來回來的時候,他們就岔了路了,把虎抗回來,他們就吃開了烤虎肉了。天錦本沒吃過,起先吃著過不得滋味,嗣後來是越吃越香,吃了個十成飽。
  人家與他預備茶,他都不喝,非喝涼水不可,把涼水喝了個夠。大官人叫本家家人把他找到書房,進門就睡。展員外也陪著在書房安歇。天到三鼓後,大家安歇。天到五鼓,霹靂鬼大吼了一聲。眾人驚醒一看,天錦把眼睛一翻,四肢直挺。若問什麼緣故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返回 開放文學

訪問統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