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回
  小義士戲耍高家店 山西雁藥酒灌賊人

  且說艾虎他們定好了主意。原來他們這四個小賊貼上蘇相公了,答訕著蘇相公說話:「今天宿在那裡?」蘇相公說:「走路看天氣說話。」小賊說:「天也不早了,就宿在頭裡罷。這裡有個高家店,房屋乾淨,吃食便當。按你又是個唸書的人,走也多走不了幾里地,又沒腳力。」蘇相公說:「承你們幾位指教,這是個高家店?」小賊說:「拐過彎就看見,就是這一座店。」
  就聽見那邊小河南車「吱吱吽吽」響,跟車的說話。按說徐良說話可是山西的口音,這要寫在書上就不能按山西口音了。要論山西的口音,盆朋不分,敦東不分。不信,諸位與山西人說話,就說「棚底下有一個大盆,到東邊敦一敦。」要教山西人說:「盆底阿有一懷大棚,到敦邊東一東。」要是「打油」,他告訴「媽惱」;要是「買蠟」,他就說「媽油」。再說前套《七俠五義》,有段男女錯還魂的節目,屈良、屈申兩個人說話,下面都要綴上山西的字音。這可不能,是何緣故?正續的《小五義》二百餘回,盡是徐良的事多,若要徐良說話,字字綴上山西的口音,看的反覺不明白,聽的也覺發亂,倒不如還是《洪武正韻》,倒覺爽快。
  閒話少敘。單提徐良,嚷道:「你們兩個人實為可惱,還慢騰騰走呢,天氣不早了。若要是趕不上道路,那還了得!比不得不要緊的東西,這個東西若不留神,要有點失閃,什麼人擔架的住?自然沒你們的事,我要賣個家產盡絕,連我的命饒上,也不值人家這一箱子東西。打算是鬧著玩的,還不快走呢!」可巧又被小賊聽見,又調坎兒說:「合字,招老兒把合,念奚決悶字,直咳拘迷子。」說的是:伙計,用眼睛瞧一瞧;「念奚」,是山西人;「直咳拘迷子」,是值好些個銀子。小賊就顧不得跟著蘇相公了,一轉身就奔了小車來了,搭訕著徐良說話:「掌櫃的,你這是上那裡去?」徐良說:「你瞧我頭上戴的像掌櫃的呀,身上穿的像掌櫃的?」小賊說:「聽你說話是山西人。山西爺們做買賣的多,你那行發財?」徐良說:「小買賣,教你們幾位恥笑,保鏢。」小賊說:「原來是達官爺,貴姓?」徐良說:「姓揍,叫揍人。」小賊說:「玩笑哇。你要揍誰?」徐良說:「戚謝鄒俞的鄒,仁義禮智信的仁。你們幾位大哥貴姓?」一個說:「姓李,姓唐,姓劉的,姓奚的。」徐良說:「原來是李、劉、唐、奚四位大哥,外不流糖溪。」小賊說:「咱們四個人怎麼湊合來著?你別這麼叫我們了。你保的是什麼鏢?」回答:「紅貨。」又問:「什麼紅貨?」回答:「這箱子裡頭有映青、映紅、珍珠、瑪瑙、碧璽、翡翠、貓兒眼、鬃晶、髮晶、茶晶、墨晶、水晶、妖精。」小賊說:「你別混鬧了,那麼妖精呢?」徐良說:「真有拳頭大的貓兒眼,盆子大的子母綠,兩丈多長的珊瑚樹。」小賊說:「你順嘴開河了。別的都可以,你要說是兩丈多長的珊瑚樹,這箱子共有多長,裡頭盛的下麼?」徐良說:「你不知道,珊瑚子樹是兩丈多長,人家把他鋸的一轂轤一轂轤的,裝在箱子裡頭。」小賊說:「你今住那個店裡?」徐良說:「老西正沒主意呢,道又不熟。」小賊說:「前邊有個高家店,這個是頂好了。你這裡頭有要緊的東西,是更穩當。」徐良說:「李、劉、唐、奚四位大哥,你們住那裡?」小賊說:「我們就住那裡。」徐良說:「你們幾位不棄嫌,咱們都住在一處。」
  小賊說:「敢情好了。」徐良說:「就是那麼辦了,咱們到那裡拜個把子。」小賊說:「我瞧著你們這位,推車子也推不動了,我們替你搭著罷。」他們暗地裡議論議論說:「這個人說話可沒準,咱們替他搭車,較量較量這個分兩,真是好東西必有分兩。」故此這才要替他搭車。徐良說:「那可不敢勞動。」小賊說:「些須小事,那算什麼。更不用推著,我們搭著就得了。」隨即接將過來,往起一顛,分兩不小。這幾個小賊喜之不盡,以為是真正的好東西,搭起來就走。山西雁後邊跟隨。
  拐了一個彎兒,就到高家店,大門上頭有塊橫匾,沒有字號,就寫著「高家老店」。
  兩邊板凳上坐著十幾個伙計,內中有兩三個叫了一個「王」字,姓劉的就一使眼色,山西雁就明白了八九。復又說:「你們幾位打那裡來?」小賊說:「我們上岳州府去。」
  店中伙計問:「這位是誰?」小賊說:「這是達官爺。」伙計問:「達官爺貴姓?」徐良說:「姓揍,叫揍人。」伙計說:「別玩笑。」小賊說:「姓鄒名叫鄒仁,是鄒達官爺。」伙計說:「有三間東房。」他們就把小車搭到東房門口,徐良就把箱子解下來搭到屋裡。是何緣故?徐良是怕他們撬開瞧瞧,說是紅貨,怎麼成了黑貨了?到了屋內,也不洗臉,也不喝茶,就要飯吃,要一桌酒席,五瓶陳紹。酒席擺齊,李、劉、唐、奚說:「我們可是點酒不聞。」山西雁說:「序齒是李大哥當先喝,第二盅才是我喝。」
  姓李的說:「我是點酒不聞,實在不能從命。」山西雁說:「你不喝,我也不喝,咱們這酒就不用喝了。」姓李的說:「我這酒喝了就躺下。」徐良說:「對勁,我也是如此。」就把酒遞過去。姓李的說:「你可喝二盅。」回答:「大哥喝罷。」小賊咬著牙,一喝而乾,一歪身躺在炕上。姓劉的說:「我給達官爺斟上。」徐良說:「對了,你斟的你喝,連我女人給我斟酒,我還不喝呢。」強逼著叫這姓劉的亦喝了,也就躺下了。
  讓唐大哥飲,任憑怎麼讓,也是不喝。山西雁一回手,「嗖」的一聲,把刀亮出來,「咚」的一聲,把刀往桌子上插,一瞪眼睛說:「老西將酒待人,並無歹意,若不喝,今日有死有活。要是序齒,你比我大,老兄弟,我絕不讓他喝。」姓奚說:「哥哥,你喝了罷。」唐姓一飲而乾,也就躺倒了。姓奚的說:「我可不給你斟了,你自斟自飲。」
  山西雁說:「我自斟自飲。」把酒斟上一看,此酒發渾,酒盅兒裡頭亂轉,明知若是喝將下去,準是人事不省,說:「奚大哥,你替我喝了罷。」姓奚的說:「殺了我也不喝。」山西雁說:「你瞧我喝。」往前湊了一湊,一伸手把姓奚的腮幫子捏住,拿起酒來往嘴裡硬灌。「哽」的一聲,還晃搖了一晃,一撒手,翻身便倒。把刀起下來要殺,就聽見外面「咳喲咳喲」。
  徐良一看窗櫺紙破損的地方,往外一看,見外面來了個病人。就是胡小記教喬賓攙著裝病,全是艾虎的主意。艾虎教大爺、二爺遠遠等著,他跟著蘇相公。見他們進店,伙計問他:「就是二位?」回說:「不錯。可有上房?」伙計樂了--沒有小賊跟著,他們多分一成帳。跟到上房,打洗臉水,烹茶。少時間了問來歷,問要什麼酒飯。童兒說:「我們相公爺吃素,我的飯量小,我們吃這飯就是點染而已。」伙計說:「是進我們店裡來,都是財神爺。相公吃素也容易,烙炸豆腐軟筋。」童兒說:「我們一概不要。」伙計說:「吃什麼呢?」童兒說:「有豆腐湯麼?」伙計說:「不好吃,就是老湯燴豆腐。」童兒說:「就是我吃兩口就得了。拿饅頭,有點好鹹菜就行了。你可別看我們吃得少,先說明白了,兩弔錢酒錢。」伙計說:「照顧一個大,我們也不敢慢擔不喝酒麼?」童兒說:「不喝,先取饅頭出來。」到了灶上,嚷道:「要碗豆腐湯,咳咳的迷子,先檢兩碟饅頭。」早被艾虎聽見,回去教給了兩人。胡小記躬著腰,喬賓攙著,「哎喲哎喲」的就進了店裡。伙計問:「作什麼?」回答說:「這是我哥哥,有病才好了,見了我一喜歡,要出來走走,走了一里多地,我教他回去,他說還要走走。又走了一里多地,他還要走走,把個病也重勞了。我先同著他到店裡歇歇,能走就走,不能走就住下,借你個地方坐坐。」大影壁前頭有張桌子,兩條板凳,胡小記在東邊哼不斷聲,喬賓在西邊看看。上房就問:「我們的菜得了沒有?」答應:「就得。」伙計催著快作。不多一時,炒杓一響,伙計拿著個托盤,把一大碗豆腐湯放在盤內,伙計單手一托,胳膊上搭著塊毛巾,出了廚房。正走到胡大爺眼前,大爺「哎喲哎喲」一歪身,往地下一倒,絆在過賣伙計腿上,「爬嚱嘩喇」,盤也扔了,碗也碎了。徐良看得明白。說話之間,「嗖」的一聲,打房上躥下一人。若問來者何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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