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尊 持履羅漢
菩提多那尊者,姓剎利帝,南印度國王幼子。性極聰慧,質極純篤,好善樂施,名聞裡閈。早年有志沙門,第未得高人印正。及般若多羅遠來行化,國王信佛,施以無價寶珠,因見其三子。尊者即出國王所施之珠,以觀三子之見。彼二子皆囿於世味,獨幼子慧辨超群,尊者深器重之,為改名達磨菩提。從游波羅,自謂所依得人,一味恭稟教義,服勤左右,垂四十年,未嘗廢缺。多羅選擇於弟子中惟達磨一人堪作如來法嗣,悉將奧義對達磨傳之。宋孝武大明元年,自放二十七道神光,現一十八變而逝,尊者為師建塔,始繼其志,述其事,演化本國。遠近眾生,如尊者道有真傳,皆靡然向風從之。尊者在本國演化經六十餘年,所從游眾生,大以成大,小以成小,竊隙光以自照,濬餘潤以自滋,得其濟渡者,其麗不億,其功無量。有詩為證:
三子皆為帝裔苗,菩提慧辨寡為儔。
多羅知是如來器,奧旨心宗向彼投。
如來三寶之道,無一人不篤信,無一人不敬重。獨達磨之姪異見王獨立一門戶,輕人之所罩,謂寂滅之教,當擯之宮牆之外。毀人之所信,謂虛無之道,不容於名教之中。異端橫流之日,左道惑民之時,異見王欲辟其非,以矯其誕,可謂挺然獨秀,不為習俗所移者矣。名曰異見,誠哉所見異也。尊者聞其輕毀三寶,發為歎詞曰:「毀言出於一人之私,毋用毀也,佛道不可毀也。不知其是不必重,既知其非不必毀。眼前惟聞尊信者為神佛,不聞輕毀者為聖賢。忠厚長者,毀言不出於口,毀佛無法,只彰其薄也。存心涼薄者,明有人非,幽有鬼責,災及其身,理勢然矣。不忍異見王因輕毀二字來及身之災,吾當何以救之?」因命弟子波羅提見異見王,為彼說法,解脫及身之災。異見王怒而問曰:「子之宗佛,必以佛為是也、且問汝何者是佛?」波羅提答曰:「佛之教,雖不滯於有,亦不淪於無,惟見性是佛而已。」王又問曰:「師自見性否?」波羅提答曰:「我不見自性,惟見佛性。」王問曰:「性在何處為子見之?」波羅提答曰:「性在作用上見之。」王曰:「性蘊於中而難知,情露於外而易見,子從何作用上見性?」異見王此論豈好辯哉,正口欲言而未能,心求通而未得,其機有可通矣。波羅提即為說偈曰:
在胎為身,處事為人,在眼曰見,在耳曰聞,在鼻辨香,在口談論,在手執捉,在足運奔。
遍觀俱該法界,收攝在一微塵,識者知是佛性,不識喚作三魂。
異見王聞波羅提所說偈言,方寸了然領悟,乃悔前日輕毀之非,而求今日逃歸之是。遂問波羅提曰:「知辯出於師訓,今日仁者諄諄智辯,從學何人得來?」波羅提答曰:「師不在遠,子歸而求之,有餘師。吾之師達磨,即王之叔菩提也。天潢有仁者,宗譜有禪師,大王悟後之問,徒能羨人之徒,不知宗自之叔,竊為大王不取矣。」異見王聞言驚駭,不知叔已超悟禪宗,遽敕近臣備法駕,隆禮迎請其叔。國王長子次子見菩提悟道而歸,入宮謂其母曰:「吾弟素稱慧辨,今日果為得道比丘,吾屬終為劫數人矣。」尊者因王迎請,即隨駕而至。王接見百拜,致詞曰:「某涼薄無知,不當輕毀三寶,只種種自積愆尤。今日迎請叔父,為姪三寶面前懺除已往愆尤,大賜將來普渡。」尊者見王不禪改過,遂取其悔悟之新,憫其陷溺之久,即為懺悔前非。王因泣謝師訓,誓願欽崇三寶。有詩為證:
菩提王叔某之師,超悟禪宗見性虛。
敕使迎請求懺悔,欽崇三寶未猶初。
尊者在父母之邦演教,依依不忍去。一日,念行化時至,戒弟子促裝,吾將旦夕南渡。先辭了祖塔,以如來演教之身,歸期無定准也。次與王訣別,以普濟天涯之客,聚首難逆料也。王固留之。不能得,兄弟留之,亦不能得,乃具大舟,率臣僚,侈供帳,祖餞海堧而別。有詩為證:
叔父宜留鎮本邦,為何話別戒行裝。
海堧祖餞情難捨,回首天涯是異鄉。
尊者自西竺海堧話別,登大舟泛重溟,經幾多風浪,值幾多險怪,在舟中凡三更寒暑,始達於南海,時梁武帝普通八年也,廣州刺史蕭昂見西方達磨師渡江南來演教,遂迎至公館供養。百姓創見西來佛,咸願捐貲鼎建殿宇,以求福澤,蕭昂不能禁,乃具表奏聞於上。梁武一生好佛,非舍殿宇,即舍自身,左右大臣為梁王奔走佛事,無有寧日。及見蕭昂表奏達磨佛渡江南來,龍顏大悅,對臣子誇張曰:「此寡人誠心所感,事佛之報也。」遂遣使備法駕迎請,又著令蕭昂護送祖佛至金陵見駕。帝一面發庫藏鼎建壯麗寶殿,以作如來宅舍,一面詔中書生繕寫經卷,以便如來講解。及刺史護送達磨到金陵,梁王沐浴齋戒,旗幡鼓樂,燈燭香花,自出都城迎接,送至新佛殿安頓。武帝觀見達磨慈容燁燁,寶像煌煌,踵舊日所為,仍願捨身事佛,又出帑內金銀,為建道場功果。君者民之表,一國人王,尚自捨身事佛,天下效尤,又孰不願為佛事。有詩為證:
過磨南渡闡如來,梁武慇懃建殿台。
迎至金陵親接見,捨身事佛見何呆。
梁王一日問達磨師曰:「寡人宗信釋教,平日在國中恐依佛無所,即為造寺,恐念佛無本,即為寫經,如此之類,不可勝記,不知有何功德?」尊者曰:「佛家功果貴務其大者、實者。主上平日造寺寫經,此人大小果,有漏之因也,何足以言功德。如影隨形,雖有非實,以此為功德,多見其不知量也。」武帝曰:「必何如作為乃是真功德?」尊者曰:「淨智妙圓,體自空寂,如是功德,不以世求,一味在靈性上體認,所謂大者實者。寺之創造,經之繕寫,初不關於修持急務,縱不暇及,亦不言其證修有虧。」武帝又問曰:「如何是聖諦第一義?」尊者曰:「廓然無聖是也。」帝問曰:「對朕者誰?」尊者曰:「不識。」帝不領悟。尊者歎曰:「浮慕好佛之名,中實無契佛之性,方履圓蓋,其如不相合何!」遂潛回江北,寓止於嵩山少林寺,面壁而坐,終日默然,人莫之測,謂之壁觀。有詩為證:
梁武誇功寺與經,人天小果有非真。
智圓體寂真功德,不落人間色與聲。
某方一行化僧名神光者,平日博覽經書,善談玄理,聞西竺達磨尊者在嵩山少林寺面壁,乃親往嵩山參謁達磨,求其教誨。此時尊者在少林寺面壁自若,不知身後有人參謁,緘默自若,不知左畔有人乞言。神光僧不以師為吝教,惟罪己力不誠,師坐終日,彼亦侍立終日,師面壁而坐,彼面師而立,師默默不語,彼遲遲不去,如此效誠者半月。時寒冬臘月,忽一夕,天大雨雪,光侍立尊者之傍,屹然不動,自宵達旦,雪積過膝,彼神與師游,不知肌膚著冷。尊者始憫而慰問之,然終無誨言。光曰:「得師憫念,而不得師教誨,無上至人必謂我志向遷移,不足與談妙理。」乃潛取利刀,自斷左臂,置於尊者之前,一以鳴己志向專一,一以白己乞教心誠也。尊者曰:「此子非好為是苦節,其志在欲為如來傳衣缽也。倘非法器,前不能當飛雪,後不能斷左臂,後日吾道之傳,信非此人不可矣。」遂為其更名曰「慧可」,有詩為證:
神光參謁意何誠,積雪侵踩動憫情。
不是利刀傷左臂,達磨還不為更名。
一日,神光從容請問尊者曰:「諸佛法印可得聞乎?」尊者曰:「諸佛法印,匪從人得。」光悟曰:人者郛郭,心者性靈,匪從人得,必從心悟可知矣。我心多震憾不寧,何以能超悟無上宗旨。遂問曰:「我心未寧,乞師與安。」尊者曰:「汝欲神寧,可將心來安,尤見其徒著於象也。」及光對曰:「弟子覓心了不可得。」尊者曰:「既不可得,與汝安心境而已。夫佛教虛無寂滅,吾徒必境象兩忘,始為了證佛事。」尊者曰安心境,正欲神光僧化而進之也。神光僧得了師說,遂一味在虛無寂滅上用工,恐染著聲臭色相,則此心終膠擾而不寧,所以與佛相背馳也。有詩為證:
佛法相傳總屬心,虛無寂滅是金針。
靈台染著些兒物,不是如來去後音。
達磨師面壁少林九年,一日欲西返天竺,乃謂從游眾門人曰:「時將至矣,我將西返。汝等游吾門下有年,我欲將正法付汝等行持,不知何人可繼吾之大事。汝今日毋謂隔塵難言,試各陳所得,我將採而擇焉。」一門人名道副者先以所得白於師曰:「如弟子所見,不執文字,不離文字,而為道用,意者可以傳正法乎?吾師以為何如?」尊者曰:「子之所見,徇外遺內,得吾之皮而已。」次一門人名尼總持者,亦白其所得曰:「某亦惡乎見哉!我今所解:如慶喜見阿□佛,固一見,更不再見,如此而已。意者如來正法,屬我行持矣。師以為何如?」尊者曰:「子之見,入而未深,得吾之肉而已。」繼二子之後,一門人名道育者,以己之所得進曰:「四大本空,五蘊非有,而我所見處,無一法可得。此可以傳正法乎?」尊者曰:「子之見,非得吾之皮,非得吾之肉,乃駸駸得吾之骨者也。得皮者可與共學,得肉者可與適道,子之得骨,可與立未可與權也。」最後,達磨問慧可曰:「爾見何如?」慧可承問,默默不言,只禮拜其師,拜畢即依位而立。達磨本日見慧可所為者如此,三子哂之,且曰:」不白所得於言,惟示所為於身,吾等不知其何所見也。」達磨獨大喜曰:「必如子見,始得吾之髓也。子達權人哉,吾與子矣。」遂以如來正法眼囑咐慧可行持,且授以偈云:
吾本來茲土,傳教救迷情。
一花開五葉,結果自然成。
達磨為慧可說偈畢,即端居本位而逝,後魏孝明帝太和十九年也。其徒為之葬熊耳山,起塔於定林寺。越二年,魏大臣宋雲奉使往西域回,遇見達磨師於蔥嶺,手持一履,翩翩獨逝。雲問:「禪師幾時西歸?」達磨曰:「歸來數載。」雲曰:「今欲何往?」達磨曰:「西天去。」遂茫然分袂而去,更不談及南事。後宋雲返國,對孝莊皇帝道蔥嶺遇見達磨,大臣曰:「達磨圓寂多年,何為今日復見,子誤矣。」雲曰:「昨見彼手持只履,翩翩獨往,對臣道去西天,何為見誤?」舉朝驚異。孝莊令其徒啟壙視之,壙中存一空棺,棺內留一革履。帝降詔取遺履,供養於少林寺。有詩為證:
蔥嶺翩翩攜履行,宋雲會別事分明。
歸朝具奏開棺看,惟有當年革履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