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尊
  振鐸羅漢

  普化尊者,未詳名姓,亦未知何許人,從何時出家,從何師得道,俱失於查考。但尊者為人,不拘繩檢,放蕩於禮法之外,嘗提化街中,佯狂無度,手中執持一鐸,凡見人無高下,只振鐸一聲,乞求施予。時人見其所為如此,有似木鐸勸化者然,故遂號普化和尚,嘗居止無垢庵,作為證悟之言曰:
  佛體本無為,迷情妄分別。法身等虛空,未曾有生滅。
  有緣便出世,無緣佛入滅。處處化眾生,猶如水中月。
  非明亦非幽,無生亦非滅。生亦未曾生,滅亦未曾滅。
  了見無心處,自然無法說。
  又七言詩曰:
  燭□無為□目人,不除妄想不求真。
  無明實性即佛性,幻化空身即法身。
  尊者整日沿街振鐸,叫云:」明頭來也打,暗頭來也打。」人莫解其意。一日,臨濟禪師命從游僧徒捉住尊者問云:「汝說明也打,暗也打,不能必其常明,必其常暗,假饒不明不暗時如何?」尊者心忖曰:」莫道世間人睇朦,眼前便是賞音人。天道有明有暗,亦有不明不暗時分,明暗既打,不好說不明不暗不打,這禪機被人識破。只應曰:「不暗不明休妄說,來日大悲院有齋,任你來打。」只說此一言,相辭而去。有詩為證:
  沿街振鐸暗明來,臨濟禪師識詐□。
  不暗不明何主意,無言只應大悲□。
  尊者一日暮至臨濟禪師院,手持一莖生菜啖之,臨濟師曰:「這漢粗大,酷似一頭驢子。」尊者聞言,便作驢鳴數聲。臨濟禪師笑曰:「此漢因人成事,碌碌無奇,何足弄哉。」乃休而不較。有詩為證:
  菜根生啖味何如,酷似昂藏一匹驢。
  尊者甘為驢自叫,濟師大笑不圖謨。
  尊者一日與河陽木塔長老在僧堂與眾僧閒坐,講論如來法旨。「某祖出自某人名下,某沮傳自某人衣缽,某祖住世若干年,建立有幾功果,某祖游遍若干,普濟有幾萬眾生。釋家源流雖若燈之相傳不滅,其實俱有個要機,吾為汝眾人言之:認佛性,則淪於空,論佛心,則滯於實。有此實心,斯佛性不為頑空,有此空明,斯佛心不為著象。」又曰:「有力雖偽,棄之則佛道難成。無為雖真,執之則慧性不朗,此自古迄今,眾生為佛真訣,汝等當識之。」有詩為證:
  閒坐僧堂論法門,源流歷歷掌中輪。
  要機不外明空實,自古流今所共聞。
  臨濟禪師又一日與河陽木塔長老私議云:「新來普化長老每日在街市中募緣提化,掣時掣顛,知此人是凡是聖?」眾僧無以對。言未畢,尊者適從外來,普濟問曰:「汝從何來?」尊者云:「汝性聰惠,知我是凡是聖耶?」臨濟禪師見尊者平日振鐸顛狂,亦器重之,但不合以自聖為問,故大聲喝之使退,無得亂說。尊者以己之所為,眾人固不識也,臨濟頗具隻眼,河陽木塔卑卑無足致矣。遂以手指謫之云:
  河陽新婦子,木塔老婆禪。
  臨濟小廝兒,卻具一隻眼。
  尊者指謫此言,蓋右臨濟而左河陽木塔也。臨濟佯為不知而罵曰:「死賊驢。」尊者即應聲云:「既是賊,便當出去。」二人對面談禪,可為會悟者道,難與膠固者言也。所謂得意笑談皆契友,知心妙處不須多是也。有詩為證:
  撫琴信是要知音,不是知音枉費心。
  臨濟與師相契合,一言解悟兩情真。
  尊者又嘗於闤闠間振鐸唱曰:「覓個去處不可得。」人莫解其意。獨道吾禪師中道遇之,聞其呼唱,問曰:「汝這和尚,終日雲覓個去處不可得,且問汝欲覓甚麼去處而不可得也?」尊者即反詰之曰:「汝問我欲往甚麼去處去,我且問汝今從甚麼來處來,知得汝來處,便知吾去處也。」道吾途中被尊者一駁,口若乞暗,莫知所對。尊者知道吾非是談心之侶,遂不顧盼,掣手振鐸,仍前呼唱而去。道吾深服其論,有詩為證:
  覓求去處竟難諧,且問渠從那處來。
  道友默然無語對,老僧掣手即離開。
  尊者功完行滿,一日將示寂,乃振鐸入市大呼,謂眾曰:「窮冬臘盡,上下左右無衣遮護,乞坊廂施主為我舍個直裰。」俗人莫知此為示寂禪語,真以為寒冷無衣,有哀其窮,或與以披襖者,有矜其冷,或與以布裘者,尊者俱推辭不受。次日仍前振鐸,市中呼叫,市人叱之曰:「此和尚好不知足,好難為人,不受披襖,不受布裘,二者之外,欲求綾羅緞絹為汝作直裰耶?」臨濟禪師知其主意有在,不向人泄漏其機,只背地令人以木棺遺之。尊者見棺木發笑曰:「可惡臨濟小兒,取來尊長面前饒舌。」遂對使受之。自後不復沿街呼叫。次日,自擎其棺,出城北門外,振鐸數聲,入棺,長嘯一聲而逝,有詩為證:
  乞施直裰寓禪機,裘襖相遺總不知。
  臨濟送棺無卻阻,一聲長嘯即西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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